时眼眶中又渐渐变得潮湿。
如果决定离开霍重锦的话,对方的吻与拥抱,还有现在的种种温柔,往后肯定都会成为别人的东西。而这也是霍重锦最为过份的地方,尽管两人或许是不得不分手,却偏偏要让蒋悦当那个提出分开的坏人,而他一点也不想成为这种角色。
但是如果什么都不做,长此以往,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对霍重锦生出厌恶与怨恨,终究会走到分离的结局——不,或许这就是霍重锦想要的发展。
「你是不是出轨了?」他突兀地问道。
霍重锦的动作停了一瞬,「什么?」对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没有掩饰茫然。
看来不是这个原因。但就像自己先前的猜测一样,霍重锦确实在等他提出分手,如果是蒋悦主动开口,霍重锦便能心安理得地放下他,回到结婚之前的生活,就像他们相识之前一样,时不时带人回家过夜,毫无顾忌地在他们的家中宣泄情‘欲。
他想像着霍重锦坐在他最喜欢的沙发上,身上带着沐浴过的温暖气息,仅穿着一件浴袍,漫不经心地啜饮着红酒,而一个看不清相貌的男人伏在霍重锦膝上,竭尽讨好地以唇舌取悦对方;光是想像,就令他感到怒火中烧。
霍重锦的气息忽然变得异常粗重。
蒋悦回过神来,这才察觉自己的身体太过紧绷,导致对方进退维谷。
「……放松一点。」
「不要。」他断然拒绝。
对方没说话,似乎微微怔愣。
蒋悦心底隐隐生出一丝颓然。这就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了,不管对方令他感到多么难过,他最多也只能进行这种微不足道的抵抗。尽管对霍重锦并非毫无怨言,也不是做不到像对方一样冷漠,但是想到霍重锦或许会因为他满怀恶意的言行感到伤心,他就什么都做不出来了。
「其实你很讨厌我吧。」蒋悦像是忘了彼此的身体还连系着,自顾自地道。 他背对着霍重锦,看不到对方脸上的神情,但却没有要停下话语的意思,「我的年纪比你小那么多,你不相信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你一直在等我知难而退,而我始终没有发现,直到现在都还在逞强……士峥没有说错,我果然是笨蛋。」
后方的人依旧沉默着。
「虽然你对我不好,但是你也没有因此而得到快乐,这样下去,也不过是两败俱伤。」蒋悦将脸埋在柔软的枕头上,柔软的布料逐渐变得潮湿,他吸了吸鼻子,整颗心脏都被拧在一起似的泛疼,过了很久,才犹豫地问道:「如果我离开你,你会变得快乐一些吗?」
对方沉默良久,低声道:「我不知道。」
蒋悦咬了咬牙,努力平息自己翻涌的情绪,片刻后开口:「没有我的话,大概也无所谓吧,反正你又不喜欢我……」
「不是。」
「不是?」蒋悦自嘲地一笑,难掩苦涩,「这句话说出来,你自己相信吗。」
霍重锦没有说话。
蒋悦并未理会对方,继续道:「从这几个月的相处而言,我已经很清楚你是怎么样的人了,自我中心又任性,而且莫名其妙,毫无安全感,生性多疑,反覆无常……虽然也不是没有温柔跟体贴的时候,但是缺点跟优点的比例未免太悬殊了。」
「既然如此,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霍重锦离开他的身体,语气却多出一丝若有似无的黯然,「即使你想离婚也不是不……」
蒋悦突然回过头,终于忍不住用尽全力揍了对方一拳,同时提高音量道:「就算有那么多缺点,说不出有哪里好,我也仍旧离不开你啊!你还不明白吗!」他说完这句话,说不出的难堪与酸涩一起涌上心头,甚至来不及掩饰,泪水就已经又一次沿着脸颊落下。
霍重锦似乎愣住了,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口却又闭上嘴。
蒋悦瞪着对方,镇定地擦去眼泪,其实心中多少有些无措。霍重锦的反应跟他想像的不太一样,但不管怎么说还是相当让人生气,他忍不住又揍了一拳,但是霍重锦居然毫无反应,也没有闪躲,只是脸歪了一下,随即静静地凝视着他。
「喂……」蒋悦开始有些不安,眉头皱了起来,「说点什么啊!你对我说的话完全没有感觉吗?」
过了半晌,才听见霍重锦道:「你真的不想离开?现在还来得及好聚好……」
「你还想好聚好散?少天真了!」他打断对方的话,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我不要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我死也不会答应跟你离婚,不仅如此,还要找人出轨偷情,送你几顶绿帽戴!要是你去法院诉请离婚,我就告诉法官你虚有其表,连行使夫妻义务都很勉强!就算离婚……不,即使明天就死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就算死了都不放过我吗?」
「当然!」蒋悦不假思索道。
「……」霍重锦别开了目光,肩膀可疑地抖动了一下。
「你笑什么!」蒋悦后知后觉地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不由得大怒。
「你……就那么喜欢我吗?」霍重锦低声问道,但语气几乎没有上扬,似乎隐隐确信了这一点。
蒋悦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心中羞怒交加,又开始想哭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完全没料想到会有这一天,这几个月里明明已经被伤害了无数次,却还是会为对方曾经有过的温柔而无法离开,自己肯定是哪里有问题。眼看霍重锦还在笑,他忍不住抬脚踹了对方,因为觉得不解恨,又多踹了几下,霍重锦完全没有反抗,即使露出吃痛的神色却也一声不吭。
他想着这一阵子发生的事情,压抑着哽咽,忍无可忍道:「也许你确实喜欢我,但你根本不知道怎么爱人——你只爱你自己。」
「嗯。」对方并没有否认,「我最爱的确实是自己。」
「你为什么能把这种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蒋悦愕然。
「因为是事实,我也承认,至少不能让你产生受骗上当的感觉。」霍重锦坦然道,「你喜欢的部份,不过是我身上比较好的地方,有缺陷的部份你过去没看过,而且我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只用最好的一面面对你……」
「两年前我就已经上当了,你现在才说!」蒋悦恨恨道。
「是我不好。」霍重锦从善如流地承认错误。
「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要对他好吗……哪有像你这样的……」蒋悦愈说愈是委屈,又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哑着嗓音道:「你的态度忽冷忽热,我都快被你弄得精神分裂了……」
「对不起。」霍重锦又一次道。
「那时候我明明说过想要发展成平等的关系,结果你又擅自做决定,让事情变成这样……」蒋悦想起这件事,心中愈发不满,「为什么总是你在主导我们之间的关系?」
「以后都让你主导,我会听从你所有决定。」霍重锦毫不犹豫地道。
蒋悦微微一怔,半信半疑,「真的吗?」
霍重锦点了点头。
「就算我想上你也可以?」
「嗯。」
「那你叫我老公。」
「……老公。」
听到这句话时,蒋悦心中升起的不是喜悦与激动,而是毛骨悚然。霍重锦居然会当真照着他说的话做,肯定是有哪里坏掉了。他小心翼翼地以看着未爆弹似的目光打量对方,然而霍重锦的神色却只能以若无其事形容,似乎全然不觉得蒋悦的要求有什么不合理之处,甚至也不觉得羞赧。
「你的要求只有这样吗?」霍重锦神情自然地问道。
「为什么这么突然?刚才你明明还想跟我离婚。」蒋悦不禁问道。
对方迟疑良久,才轻声道:「不想……再看你……」
霍重锦后面半句话说得过于含糊,蒋悦没有听清楚,想要问明白时,却又忽然觉得没有必要了。霍重锦的神色很奇怪,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对方露出这种表情,说不出为什么,他忽然觉得霍重锦似乎比自己想像中还要脆弱,这对他而言是种相当新奇的感受,从以前到现在,他总觉得自己仰望着霍重锦,从未想过真实情况或许是相反的。
尽管霍重锦一直不讳言分道扬镳的打算,不过如果彼此真的下定决心离婚,先找回自己的心、干脆走出这段失败婚姻的肯定是他,而霍重锦多半会是那个一蹶不振的人。即使没有确切的证据,但看到对方此刻的神情后,他还是忍不住这么觉得。
两人沉默了片刻,蒋悦才闷声道:「你知不知道你这几个月的作法很伤人?」
「……」
「所以我揍你也不为过。」
「嗯。」
「我不喜欢这种相处模式。」
「以后不会了。」霍重锦沉默一会,答道。
蒋悦有些怀疑这句话的真伪,但很快又感到释然,即使旧事重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纵然现在还离不开霍重锦,但是人的感情自有其底线,他不可能无止尽地包容与忍耐,也不觉得自己真的是被虐狂,等他真正下定决心离开的时候,多半是已经心灰意冷,到了那一刻,霍重锦怎么想、打算怎么做,都无关紧要了。
「你就不怕我真的离开吗?」
霍重锦没有说话。
蒋悦望着对方,心中酸涩之余,又有几分无可奈何,即使说过愿意好聚好散的话,但实际上霍重锦是不是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无论如何,蒋悦已经明白,自己是无法离开的……至少现在是如此。
他回过神来,才察觉到霍重锦此刻的模样有些狼狈,两人刚才做到一半,彼此都没穿衣服,霍重锦又被他揍了几拳,现在一副被欺凌过的狼狈模样,蒋悦并没有从这种泄愤中得到任何愉快的感觉,至今也弄不清楚霍重锦期望的到底是什么,然而他能做的就是在一切结束之前,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也后真的不要再这样了。」蒋悦闷声道,「我知道你是想让我明白你浑身上下缺点无数,但是不必做得这么过火,我又不是真的那么笨,就算要多花一点时间,也能想明白的……再说,我不想再看到那种眼神了。」
「什么眼神?」霍重锦明显并不明白。
「伤害了我之后的愧疚眼神。」蒋悦瞪了对方一眼,「既然会觉得后悔,那就不要做啊!」
霍重锦没有说话,而是垂下目光,安静半晌后,才有些迟疑地道:「既然如此……那……你,教我……怎么样?」这段话说得断断续续,似乎并未经过思考,说出口时满怀踌躇犹豫,也像不知道如何措辞,以霍重锦而言算是相当罕见。
「什么?」
霍重锦没有回答,目光却游移不定。
蒋悦思索片刻后才想起来自己先前说过的话,诸如「你根本不知道怎么爱人」之类的话,心中忽然涌出了一丝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感情。霍重锦不懂怎么做,甚至消极地对待他,但蒋悦却不能因此迁就对方。相较于被单方面的决定该怎么对待,倒不如让他成为这段关系的领航人,而霍重锦只要跟在他身后就好,这样至少不会走错方向,去到再也无法回头的地方。
两人沉默着,蒋悦叹了口气,抬手握住了对方的手,而霍重锦像是等待这一刻许久似的,立即便反握住他的手,而后轻微地摩挲着。
片刻后,面前那个男人突兀地道:「我也一样。」
「什么?」蒋悦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你现在不打算离开,以后也不必离开了。」霍重锦抬起脸,脸上没有分毫笑意,「就算要为此下地狱,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蒋悦不禁一愣,「听起来好可怕……」
「你现在才发现吗。」霍重锦唇际微扬,露出了惯常的似笑非笑的神情。
尽管不想承认,但是这种发展……大概也不坏。蒋悦如此想道,忍不住握紧了对方的手指。
尾声、
「所以这就是你们从认识到结婚,最后决定来婚姻谘商的过程?」
「没错。」
「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霍先生时他脸上阴沉的神色,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相当和善的人,但他始终对我没有任何好感。」
「因为我威胁他要是不来就……嗯。」
「不好意思说出来吗。」
「……」
「你是在害羞?」
「不是,你误会了。」
「噢?」
「我告诉他,要是他不愿意来也无所谓,那样我就有正当的理由与另一个单身男人在密闭空间内进行长达一小时的单独会面,然后他就妥协了。」
「看起来是你在掌控你们之间的关系?」
「起初不是这样,是认识你之前不久才产生变化的。」
「所以来婚姻谘商也是你的决定?」
「是。我觉得我们之间的问题不能放着不管,坦白说,那是我最后的努力,当时也做好了失败后分手的打算……不过实在不明白具体该怎么办,虽然吵架之后终于和好,不过朋友知道后建议我寻求专业的管道解决问题。」
「说起来,你们的冲突发生得很晚,居然是在结婚两年后才出问题。」
「这也没办法。在那之前,他对我一直很温柔,我也就顺势安于现状。真要说起来,其实我也有错。」
「什么?」
「我应该在察觉他的想法时就直接揍他,让他清醒,而不是因为不知所措而默默忍耐。」
「……那是家庭暴力。」
「但是他真的很过份啊!不揍他根本没办法消气。」
「好吧。那么你觉得婚姻谘商的效果怎么样呢?」
「一开始不太明显,不过我觉得他多少有点改变了。他以前看起来是个坦率的人,其实介意的事情往往不会直接说出来,宁可藏在心里,现在则会尝试说出来,虽然说得不多,有时我会觉得他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想撒娇。不过也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这样不好吗?我是说,如果是处于平等的关系的话,发生这种事情也无可厚非,尽管他的年纪比你大了不少……」
「我没有觉得不好。倒不如说,感觉很微妙,但不讨厌。」
「愿闻其详。」
「以前我是年幼的那一方,受他照顾,也向他撒娇,他就像我的兄长一样,但是立场反过来之后,我才发现他没有我想像中那么无坚不摧,他也会有想消极逃避的时候,一点都不成熟,或者说很幼稚。那种反差……其实有点可爱。我也知道这个形容词不太适合他,但就是忍不住这么觉得。」
「你没有从当时的冷漠对待中受到伤害吗?」
「有啊,不过更多的还是不甘心,只有我一个人被他弄得心神大乱,这不是很不公平吗?但是要我以相同的方式对待他,我也做不到。既然如此,就只能寻求别的方法掌控他了。」
「你说,掌控他?」
「是啊,不过跟所谓的掌控欲没什么关系,我希望我们的关系能够维持在某种平衡,发生争执或冲突时,他能将话说出来,而不是做出错误消极的选择,而我想学会怎么不着痕迹地影响他……既然激烈的情绪表达没有用,那就只能在日常生活中潜移默化地让他改变。」
「结果怎么样?」
「虽然不可能完全改变他的性格,但至少尖锐的部份已经被磨得圆滑一点了,所以也不算是白费功夫。以目前的状况来说,我觉得还不错。」
「那么孩子呢?你们结婚已经好几年了,不打算迈入下一个阶段吗?」
「幼稚的有他一个人就够了,其他的……现在暂时不考虑吧。还有,今天是最后一次过来,之后我们暂时不会再来了。」
「我也觉得差不多到该结束的时候了,你们一定没问题的。」
「谢谢你长久以来的帮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