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把刚刚爬出地面的蝉的幼虫捡回家,放在窗帘上,看它慢慢往上爬,让彻之观察蝉的蜕化过程。背部裂开之后,柔软的淡蓝色的透明薄翼人中冒出,渐渐地变成淡褐色。大自然的造化真令人惊叹!
我把单词写成文字给他看,同时也给他看实物。
比如说,在观察牵牛花时,我按照以下的步骤:①听语言(我对他说:牵牛花开啦);②看实物(用眼观察牵牛花);③读文字(积木上牵牛花的假名);④写文字(写下牵牛花的假名);⑤放入记忆库。
对彻之而言,就算 用语言告诉他,在他的脑中也不会形成概念,因此实物的提示是不可或缺的。除了用眼睛、用身体来体验之外,没有其他方法。
人家对他说的口头的语言,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似乎在脑子里来去无痕。
即使对我们普通的人而言,有时眼睛看到的信息比耳朵听到的信息更容易理解。比如,在车站里,我们经常听漏播音,但电子显示屏上的信息却一目了然,马上可以了解下次列车的到达时间。对我们而言,视觉的信息情报如此准确有效;对彻之而言,要有效利用视觉方面的优势(视觉敏感),这是其唯一的获得信息的途径。现在,彻之依然充分利用这种优势,把写下来的语言作为一种重要的交流工具。
直到现在,他还经常被人批评。提醒他,一点也不听。虽然回答“知道了”,话音未落,又犯同样的错误了。从小时候开始,再三提醒他:“不行,停止这样做。”不过五秒钟,马上故伎重演。
由此我意识到:用语言来提醒并不是恰当的方法,把要提醒的内容写在约定卡片上,适时让他拿出来看更有效。这样,就可以避开吵闹之类的否定性的形式,而只要用肯定性的形式提醒他看看卡片即可。对彻之而言,与语言告知相比,用眼睛来读文字更容易理解接受。屡次看同样的文字,在他脑子里的记忆仓库中就确切地存入了这个语言的信息,即使经过一段时间,只要他看到文字,仍能从记忆里调出来。
用口语说出想要的东西
彻之对我仍然不太感兴趣,但一旦我关注他感兴趣的东西时,他会非常开心,逐渐意识到我的存在,跟我靠近一些。
那是彻之三岁半时候的事情。某天晚上钻入被窝的时候,彻之甜甜地喊了我一声“妈妈”,然后撒娇地在我脸颊上抚摸了一下就马上入睡了!
我第一次听到了他带着感悟喊我“妈妈”。之前我把自己的照片给他看,他会与实物妈妈相配对了(也能配对爸爸、弟弟);可问他:“这个人是谁?”他却不会回答。
此后彻之的变化更让我大吃一惊,彻之竟学会了粘乎乎地向我撒娇了!
在吃饭的时候,如果我不给他端着杯碗,递上调羹,他就不吃饭。在吃薄饼和饼干的时候,他总是让我拿着。在吃冰淇淋的时候更有趣,他会自己用调羹舀好之后,跑到我跟前,让我拿好调羹,用我的手来喂他——简直是程序复杂。穿鞋子的时候,如果我不在旁边帮着摸几下鞋子,他就不穿。
是不是因为弟弟政嗣出生了(刚过七个朋),彻之模仿了当时的弟弟呢?还是他出现了返婴现象?纽约微博完全不理会人,也懒得叫我帮他一把,喜欢一个人以自己的方式行动,所以这也算一个大变化。这个变化简直叫我不敢相信!
我甚至幻想:只要从婴儿阶段重新来一遍,母子关系就会修复,彻之就和一岁的政嗣一样与彻之相处,接受了他的返婴现象。
过了一岁半,政嗣萌发了自我意识,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做,我也教彻之学会“我自己做”这句话,让他试着自己做些事。我早就预料到他的抗拒,还是执意要他做。也许他感觉到了我不会妥协的态度,出乎意外地很快顺从了,大约一年以后,粘人的状态结束了。这样母子总算能分开了,刚好赶上了保育园入学的时间。
*让无意义的自言自语变成有意义的语言
粘乎乎的状态持续了一年有余,对彻之的成长来说,这是个很重要的过程。
利用他粘住我不放的这段时间,我一点一点地教他用单词以要求语形式来表达要吃的东西、想做的事情。正好政嗣也开始用只言片语表达想要的东西,所以就在生活中营造了一起练习的氛围。
当时的彻之,一根东西就会来到我跟前,拉起我的手,把我的手放在冰箱上,要想吃的东西。那时,我会问他:“想要什么?”一直等他用语言回答了,我才打开冰箱。他开始说出“牛牛(牛奶)、果汁”等词语。于是我开心地表扬他,把东西给他。随后,他也逐渐地学会了用语言来要点心、苹果、橘子之类的东西。
(实物、文字、图片的三样配对,使他了解了认知对象,帮了大忙。)
他会使用的只是一些简单的单词,发音的单调也有怪怪的地方,但即便有些错误,我也不去纠正。如果要求过高,我怕打消他的积极性,使好不容易出现的一些要求语又缩了回去。
因为他一说出要求语,我马上有回应,他似乎也感觉 到了语言工具会使生活更加便利的道理,能够说出几个交流性的单词了(尽管都是些想要的东西)。
比如,吃的东西有糖、巧克(力)、冰(激凌)等;游戏有翻(翻跟头)、肩(肩车,肩上骑马马的日语说法)等。虽然在很长的一段时期他都不能说完整的单词,但随着使用次数的增多,以及对不断成长的政嗣的日益清晰的正确发音的模仿,到了五岁的时候,他已经能完整地发音“翻跟着”、“肩车”等,要求他爸爸一起玩。
接着,想出去的时候,他会拎着鞋子过来说“嗯…嗯”(模仿穿鞋时我们发出的声音);想兜风的时候,他会拿着车钥匙过来说“卟…卟…”。如此这般,他逐渐会用语言来表达需求,表达自己想做的事了。
再进一步了纽约他怕毗湿奴喝东西的时候,只会说“果汁”,现在会拿着杯子过来说“请给我”。这时我开心极了。
在彻之说出“我要……”、“我想……”之类的要求语时,我为了不打消他的积极性,暂时把礼数习惯的教育抛开,满足他的要求。
比如,临睡前他想吃点心时,我也答应他。因为我认为 ,他会表达要求更为重要,更使我开心,就暂且不考虑他会长蛀牙的事了。
彻之说这些话的时候,正是政嗣用语言开始跟我交流的时候。
也许彻之目睹了我秘政嗣的语言交流,感悟到要想把自己的心情确切地传达给对方 ,语言是最有效的方法。于是,他模仿起政嗣的语言了吧。
彻之学习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试着用语言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和想做的事情。我对此积极回应,彻之的积极性更高了:哦,成功了!原来这样就行了!在这种成功体验的反复积累的过程中,他学会了一件又一件的事情。
最终,彻之以前的自言自语(单词)转化成了有意义的口头语(要求语)。
升入小学的时候,他已经会用单词来表达一些简单的要求了,即表达每天规律化的生活习惯的词、自己想要的东西等。例如:米饭、水、咖哩饭、口香糖、香蕉、杯子、调羹、双面胶、撒尿、大便、飞机、洗澡等等。
由此,我能稍许了解到彻之的希望和意思,从而在照顾他时心中也有数了。
用二选一的方式让他回答
要求语的语言终于出来了,接下来我想通过与彻之用简单的对话来确认他的意思(这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开始尝试)。
举个二年级以前的例子吧。午饭吃不吃拉面?一问三不知,除非做好拉面端到他面前,看他伸不伸手,才能明白他到底要不要吃。也许,与拉面相比,说不定彻之更喜欢乌冬面。如果在做好饭菜之前事先能知道他想吃什么,那该多好啊!
于是,为了让他能表达自己的想法,我设计了二选一的模式(A还是B?二者选一),尝试着让他选择。
比如问他:“你想吃哪个?橘子还是苹果?”彻之有鹦鹉学舌的毛病,只会回答后边的苹果,其实我知道他喜欢橘子,所以故意把苹果放在后边。尽管彻之伸手去拿他喜欢的橘子,我会马上阻止:“小彻回答的是‘苹果’。苹果在这儿,拿好。”顺手把苹果递给他。
不知失败了多少回,彻之总算长了点心眼,仔细听完我的话,不再重复最后的单词,能说出苹果前面的橘子,终于吃上了喜欢的橘子。
费了这么大的劲,他才懂得:针对“要哪个?”这个提问,在对方说出的两个单词之中,选出自己想要的来回答,就能得到相应的东西。
接着试试眼睛看不见的、非具体的事物来选择吧。比如想去的地方。
我问他:“小彻,今天去哪儿好呢?齿科医院还是游泳池?”这完全是诱导式的询问。如果他鹦鹉学舌式地重复最后的单词,我会进一步问他:“不去游泳池?去游泳池?”他继续鹦鹉学舌——“去游泳池”的话,那就带他去。
我本来就想带他去游泳池,但想确认一下他的想法,用他本人能接受的方法来提问。总之,每当外出,我就会与之对话一番。
最初的时候,在许多情况下,彻之并不明白提问内容的意思,回答也是鹦鹉学舌般敷衍了事,但一旦带他去了那地方,如果与其预想的地方大相径庭,那么他有时就会发臭脾气。这时我一定会告诉他:“这就是你小彻说要去的地方呀!”例如,如果彻之回答要去游泳池的话,则将之当场写在纸上,携纸前往,到了现场之后,亮出白纸黑字,请他确认。【①译者注:笔录证据,以防抵赖。】这样,他就能够忍耐接受了。如此循环重复之后,回答逐渐符合了他本人的愿望,我也能预料到他要去的地方,急躁易怒的现象也随之一点一点地减少了。
在此基础上,我再把工作做得细致一些。事先到将去的地方拍成场景照片,要外出时就出示照片,让他在几个目的地(选项)中挑出他想去的地方。
*马上实施已做的选择
随着各种体验的重复与积累,彻之一点点地学会了正确地选择。从最初的双项选择开始,彻之在选择的体验中逐渐理解了这个道理:自己想要的东西或想做的事情只要用语言说出,就可以到手或让他做。
这样,彻之学会倾听对方的语言,从两个选项中选出的结果也不会出错了。我也能确切地了解到彻之的意思了,因此停止了诱导式的提问法。【译者注:所谓诱导式询问法是用提问的形式,巧妙地诱导对方回答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比如,问他周日要去的地方:“去哪里?三池公园、梦见之崎公园,哪一个?”只要是他想去的地方,哪个都无所谓。
凡是彻之选好的事情,我一定会立刻付诸实施。由于每次我都认真积极地回应,先前因他不能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想法和心情而发脾气的现象也大为减少。以前,彻之不能恰当地用语言传达自己的心声,自己想做的事没做成;再者,周遭的人们(包括我)又不能以其能理解的方式给予指示,于是彻之不知所措,做出的浍与人们的要求南辕北辙,使人失望。内外交困若此,他心里一定憋屈得慌吧。
可是,他却被外界批评为怎么也教不会的笨孩子、屡教不改的倔孩子、若麻烦的坏孩子,有时被人误解成与外界抗拒,甚至会因此而挨骂。
有自闭症的人真是苦头吃尽,命运悲惨。由于不被理解而被恶言相向,大声训斥,有时甚至挨捧——不让他身体吃点苦头,长点记性,他就明白不了。正因为我们教法不当,不能使其明白怎样做才好,如果此时突然又打又骂,就会加剧他们的紧张不安,导致他们急躁发怒。
可见,自闭症者的大发脾气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周围的人对自闭症的无知、误解以及对应不当而引起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正是我们这些周围的人应该反省——平时使他们陷入痛苦之境,实在对不起。
我们周围的人应该考虑一下如何用简单易懂的方法来告诉他们正确的行为举止,如果语言不能沟通,则可用一些视觉手段来传达信息,促使他们理解。
我以前一直努力地观察彻之,从他的表情和身体的动作来揣摩他发出的信号(如果是他喜欢的事物,他会笑嘻嘻地靠过来;如果是他讨厌的,则会逃走、坐地耍赖、又哭又叫);从他的具体的行为来推敲其想法和心情。察颜观色,煞费苦心。
*卫生间?操场?
彻之把自己的意思通过语言传达给对方,一得到回应,便有了成功的体验。这种成就感转化为想再交流下去的动力,使他体会到与对方交往的乐趣,从而产生更加明确地向对方传达本章的要求,学会留心静观其行,倾听其言。
最初我也觉得彻之既笨又懒(屡教不会,了无干劲),后来才知道,只是因为我们这边说的话并没有传达到他本人而已。“把那个拿来”、“放那里”诸如此类虚泛的指令,往往使他无所适从,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的传达方式有问题。我们应该避开“那儿、那里”这些模棱两可的词语,尽量完整具体地说出事物的名称。
在靠语言不能明白的时候,就出示实物或视觉上能看懂的东西,有时还请政嗣来做示范动作供彻之模仿。
在探索和实践当中,我逐渐发觉,彻之最大的行为问题——多动症的产生原因不在其本人,而在不能理解他的心情和想法的我们这边。
彻之本来就是个好奇心强烈的孩子,有他想去的坟,却一直被大人牵着手(怕他捣蛋惹祸),欲去不得,欲罢不能。倘若长期置身于这种被监视境地的话,换了谁都会逃之夭夭吧。
于是在彻之想逃离教室时,就问他去哪里,卫生间、操场?比如,他回答卫生间,就可以说“好的,请去吧”。
熟悉了这套路之后,他在教室里一待腻了就喊着要去卫生间。针对这种情况,我拜托老师要不要对他说“等一下”、“过一会儿吧”等语句,因为这些语句意思暧昧,时间界定宽泛,不知要等到何时才好,反而导致彻之坐立不安,伺机逃跑。因此,对于他本人选择的行动,不如当场允许。无论在家里还是学校里,我都统一贯彻了这个原则。
这样,彻之就能从容不迫地放心出去了,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彻之和我皆大欢喜,大家都从跑了就追,追了就跑这个模式中解放出来。①
①译者注:放任自流不好,干涉太多也不好。过犹不及,此之谓也。对付阿福者流,也得讲些中庸之道,老子云:治大国若烹小鲜,阿福爸爸却云:治阿福如烹小鲜,最忌上下腾挪,左右折腾。最近胡锦涛讲话中强调:中国人要发展,不折腾。不折腾三个字,是多少代价换来的经验之谈啊,老外怎解其中堂奥,只好原封不动地翻成英文BUZHETENG,可见新旧国粹,其义一也。我信了道听途说,死马当活马医,花了大把银子与精力,出没多家医院,拜名医如菩萨,吃药丸如炒豆,往阿福穴位打了鼠神经增长因子,其所受精神创作与皮肉之苦怎一个痛字了得!其满腔愤恨更与何人说?真是追悔莫及!
*扩充选项
彻之以二选一的方式用语言传达自己的意思,同学们都觉得这挺有趣的,于是每天围着彻之问这问那,彻之也乐于回答。“××和××,哪个?”“××和××,哪个?”对这些提问,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一作答。多亏了这些问答练习,他没费多少时间就熟悉了二选一的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