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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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骨-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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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钟家,名分我都不敢求。”
  钟檐原本的话通通又被她推回了肚子,再也没有办法说出口。
  后来的日子里,蒋明珠果真将钟檐往申屠衍的房里推,她这样想,不就是演戏吗?她,陪着他们演到底。
  钟檐一回头,门膨的一声已经被关上。
  他回头看着杵着窗户前的男子,不自然的晕红浮上脸庞,他实在无法想象经过白天蒋明珠的胡闹,申屠衍不知道会把事情想象成什么样,自然从申屠衍一贯面瘫的脸上是无法得到任何想法。
  因此他的心中更加忐忑了。
  许久他才故意咳了一声,夜雨从无边的夜色里飞流而下,断了又续的银珠子噼里啪啦的,动静不小,刚好掩盖了钟檐的咳嗽。
  钟檐又连续咳嗽了几声,那个人压根也没听见,所以他只好开口,“那个……白日里明珠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申屠衍终于转过头来,眼里满是迷惘,“她说了什么……”
  “没什么。”他一心想着幸好这个木头没往心里去,他的脑中冒出的都是那一日他跟着他的灵位拜堂的情景,窘得涨红了脸,幸好他不知道,可惜想到他什么也不知道,又恨得牙痒痒。
  “睡觉!”他一把扯过被子,将自己裹得严实,躺在床上挺尸。
  申屠衍在窗前站了一刻钟,夜雨还在滴答滴答,潮气从窗子里进来,阴冷而潮湿的触觉让他觉得陌生而奇异。
  独在异乡为异客,失去过去的男人,哪里都是异国他乡。
  他终于吹灭了结了灯花的煤油灯,掀起被子躺了进去。可是,即使是钟檐睡了那么久的被窝,却仍旧是一片冰凉。
  他知道钟檐脾气有些坏,因此不敢去触碰他身体的一丝一毫,他很小心翼翼,楚魏分明,偶然,手脚越了界限,也很快抽了回来。
  一片冰凉,似乎从来没有暖起来过。
  申屠衍仍不住想,这个男人的身上,是永远没有温度的吗?
  他犹豫了许久,终于尝试着伸出一只手,贴在冰凉的脖颈间,背对着他的男人没有拒绝想必是睡熟了,紧接着伸出一只脚,夹住他冰凉的脚,然后,整个身体都贴了上来,他想,他身上有这么多的温度,稍微分一点给这个人,也不要紧的吧。
  就在申屠衍尝试着把手环在他的腰间时候,钟檐却忽然睁开了眼,黑暗中,一双眸子看着雕花床的上面,一片漆黑中,瓦片缝隙中漏出来一点一点的亮光,那么多的亮光,好像即使是雨天,也可以组成漫天繁星。
  他想起自己在饥荒和战乱中流浪时,那些硝烟和贫瘠中苟活下来的人都是无一例外的总是仰望天空,很久之后他才知道他们望着是什么。
  星星是穷人的宝石,他想着真好呀,他屋檐下的漫天繁星,即使雨天也可以看见。
  他翻了身,入眼的是那个局促不安的男人,“哈,钟师傅,真巧,你也醒着……”
  钟檐轻轻拨开他放在他腰上的手,低声道,“这样,够了。”
  申屠衍看人有恼怒的趋势,立即解释,“我看你身子冷,我想给你捂捂……”
  钟檐低声哼了一声,“你在假装什么,蒋明珠她说的……嗯,也不完全是假的,我就是那样一种人,你不怕我……”
  “不怕。钟师傅你是好人。”钟檐不以为然。
  申屠衍笑了笑,对于蒋明珠的话他并不是全然不记得,他虽然不能够完全理解那些支离破碎的情节,可是这样的话,又怎么问得出口,他犹豫的许久,“她说,我们是那样的关系?”
  “你信吗?”
  申屠衍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钟檐却不耐烦起来,“快睡快睡,大晚上发什么毛病呢?”
  第二天早上起来,钟檐早早的起了床,他今天要去孝儒里见廖仲和。今天廖仲和会告诉他,申屠衍的病,究竟有没有办法医治。
  他等待了这么多天,却又害怕这一天的到来。他打伞走过那些青石斜巷,那把伞是申屠衍制的,简直粗糙难看甚至是遮不了雨的,戴着任何一个伞匠头上,都是要砸了招牌的,可是他的嘴角努力上扬。
  他对自己说,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只是这样孤单寂寞,彼此无人可依的过了三十年,可是还有三十年,四十年,更多更多的日子,他们都可以一起度过呀。
  而此时,申屠衍正被冯小猫拖着满大街的找自己。
  清晨的时候,冯小猫蹦蹦跳跳的来到伞铺,正好钟檐不在家,只有申屠衍坐在门前削木头,他歪头问,“咦?怎么只有你?你果然住下了,哈哈……不过钟师傅呢?”
  申屠衍摇摇头,表示不知道,继续削木头。
  冯小猫看着大木头对着小木头,有些抓狂,拉了申屠衍就满大街跑,申屠衍无奈,被个小孩拉着到处乱跑。
  冯小猫其实挺喜欢申屠衍的,因为比起钟檐来,申屠衍实在太好欺负了,钟檐会与他反唇相讥,但是在申屠衍面前,完全不担心,唯一不爽的事,这样的木头欺负起来也没意思。
  冯小猫折腾了许久,蹲在地上撒气,“喂,你真的是一点情绪都没有吗?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哦。”申屠衍依旧单音节发声。
  冯小猫忍不住叹气,“你就没有追求吗?比如说我每一日都想要做得更好一些,这样阿爹就会夸奖我……哎,算了,说了你也不懂,这么说吧,你来云宣是干什么的?你最想要达成的愿望,就是你的追求了啦。”
  申屠衍听了小孩稀里哗啦说了半天,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一幕幕的画面来,沉默着,回头看了小孩一眼。
  “没劲透了。”冯小猫终于忍不住抓狂,丢下他一个在桥上。
  四周的行人在桥上来来回回,大多市集散去的人潮,五颜六色的雨伞跟着人潮在雨雾中浮动着,想着东南西北散去,桥中央的男人,却不撑伞,也不带斗笠,只傻愣愣在桥中央站着。
  “这位大哥雨下大了,快些回家去吧……”
  “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不会是个傻子吧。”
  “真可怜,不知道是谁家的,也没有家人来带他走……”
  围上来的人潮越来越多,他们七嘴八舌讨论着,然后又散开,却没有人上前来为他伸出一双手来。
  终于,他感觉到一柄巨大的伞罩在他头上,他忍不住抬头看,那伞面上黑乎乎的一团团的是什么,像是人,又像是山,总之,很难看。
  刚才他在桥上想了很久,想着冯小猫的话,他活着是为了什么呢,他记不起过去,也看不到未来,又有什么是他能追求的。
  他想了那么久,抬头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钟檐,于是他对钟檐说,“钟师傅,我想要记起来……”
  钟檐刚才廖仲和那里来,眼神闪过一丝暗淡。
  “你想要记起什么?”
  申屠衍摇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过去的三十年里究竟有什么,可是我想要记起来,钟师傅,你可以说给我听吗?”
  钟檐想了想,说,“好,但是三十年的故事太长,以后我每一日说一点给你听,但是我们先回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快完结了,接下来就是说说故事看看病了,就这样

  ☆、第十一支伞骨·起(上)

  一年中最热烈已经过去;那些与夏天有关的事物;轻罗小裳;蒲扇水瓜,还有一文钱一大碗的葛衣豆腐,都渐渐退出了人们的视线。
  几场秋风席卷,卷起黄叶无数,打着旋儿落在地上;整座云宣城都被这黄澄澄的落叶覆盖;天地终于重归肃杀。
  又是一年秋雨。
  钟檐从伞铺走出来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异样;回到屋子的铜镜前照了照,竟从那一头乌丝中挑出几根白头发,他望了望外面大街上肆虐的大风;又摸了摸他的头发。
  想着,老了呀。
  这人间的风雪是一年紧过一年的,他头上的霜雪也一日厚过一日。
  怎么能不服老,他都是经历过两代皇帝的隔代遗民了,怎么能不老。
  于是他对着街里街坊吹嘘,“以前的世道可不是这样,连秋风也不是这样的刮法?现在的人,可比不上以前的老一辈,连做学问的,也比不上当年的老学究了。”
  有人笑他,“怎么?难不成你还见过翰林院的大学士?”
  “怎么没见过。”钟檐撇嘴,“我还还喝过武肃皇帝的琼林宴呢。”
  众人笑他,摇头,“你就吹吧。可是现在早就是怀昭帝的时代了,要实现新政,你懂不懂?”
  钟檐笑笑,不置可否,回了后院,将抓来的药放在药炉上,兑了水,文火煮上。
  从下半年开始,就不断传来怀昭皇帝大力推行新政的消息,即使是消息闭塞的云宣,人们茶余饭后也在讨论着这个事情。
  这一次的新政,修水利,少赋役,兴教化,慕新风,并且史上第一次提出阜通货贿的好处,商贾历来是三教九流行当之末,虽然生财致富,但是在那个时候,还是为人所不齿的,可是这一次先皇帝大力提倡商贾之道,自然遭到了举朝肱骨大臣的反对,怀昭帝行事向来怀柔,可是他却排除众意,一意孤行。
  到了八月末,新政终于开始全面施行。
  钟檐望着百废俱兴的景象,朝着北方上了一炷香,蒋明珠见了稀奇,没有牌位,也没有供奉,不知道在祭拜谁。
  也没有人知道,他祭拜的人是多年前的太子太傅杜荀正。
  那个早就被人忘记的杜太傅。
  他将清酒扫尽土里,笑道,“姑父,放心吧,你的政治理想,都有人替你完成了。”
  他想了想,又撒了一杯清酒下去,姑父和他的父亲,一人一杯,他想着他的父亲在底下,总可以好好相处了吧。
  他祭拜完,药炉已经腾腾的冒热气,想必是水干了,他又重新添了一些水进去。他不太懂得怎么煎药,怎么照顾一个人,可是他想要学会。
  那是廖仲和给他配的药,一共十天的量,他说如果没有好转,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必须要带病人过来,他要全面检查。
  这是第十天,毫无起色。
  钟檐觉得奇怪,申屠衍刚来云宣的时候,浑身都是伤口,现在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已经结痂,按理来说应该是满满变好的趋势,可是他的手脚越来越不灵活,又一次切菜,差点没有把手指头切进去一起煮了,而且,肌肉时常僵硬,手脚忽然失去知觉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已经从两三天一次,发展到了一天两三次。
  钟檐无奈,什么也不让他干,可是他却总是闲不住,他冷哼,“你这一次是想剁了你的腿,还是想剁了我的!”
  申屠衍看见那人又露出这样凶巴巴的神情,背后一阵冷汗,马上老实了。于是钟檐坐在小板凳上扇着药炉,申屠衍坐在不远的药炉边上,对着钟檐一直看,一直看。
  钟檐被看得头皮发麻,涨着脸,凶巴巴,“你看什么?”
  申屠衍有些窘,还是老实回答,“钟师傅,你长得好模样,我见过那么多人,为什么就你是长得这副模样。”
  钟檐被气得不行,蹙眉,“合着我长成我的模样还是罪过了!我就应该长成猫儿狗儿的模样?你怎么长得跟一根木头似的!”
  申屠衍讪讪,摸摸鼻子,把头缩回去。
  过了一会儿,药煎好了,钟檐还在气头上,但是本着不和病人计较,他还是把药端在了申屠衍的面前,吐出一个字,“喝。”
  申屠衍在氤氲的药香中蹙了眉,又喝药,他已经喝了连续十天的药了,但是这样的腹诽,他还是不敢说出口的,端起药咕噜噜的喝个精光,哎,忒苦。
  钟檐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这是第十副药也是最后一部,廖仲和说如果喝完了,仍旧没有起色,他可能永远也恢复不了记忆了。
  “怎么样?有没有想起什么来?”
  申屠衍努力的回想了一阵,迷惘的摇摇头,“你是说,今天早上的事,还是昨天晚上的事……”
  钟檐叹了一口气,望着一干二净的药物,怔怔的出神。
  晚上的时候蒋明珠没有回来。这几日太守的女儿要出嫁,蒋明珠被邀请去做些女工的活计,因此常常看不见人。
  钟檐也没有时间管她,他这些天一直为申屠衍的病头痛不已,他望着坐在窗前呆呆发愣的男人,想着还是要带他去孝儒里了。
  大风在室外盘旋着,呼呼作响。他望了一眼,想着明天估计得下一场暴雨。
  第二天果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一大早,钟檐就把申屠衍拖起来,申屠衍迷迷瞪瞪,跟在他的后面,也不问要去哪里,就跟着他走了。
  他们撑着伞儿,穿过漫天雨势,走了许久,才停在一间药庐前面。
  他去叩门,许久才出来一个人,将他们领进去。
  申屠衍疑惑,不知道钟檐带他来干什么,但是从随处可以闻到的药草香中,可以知道这是药馆,他生病了?他忍不住看了一眼钟檐。
  “钟师傅稍微等等,我们师父在给人瞧病。”领他们进来的童子如是说。
  屋子由一道帘子隔开,看不清里屋的动静,但是不时能够听见里面杀猪一样的惨叫,申屠衍心中一凛,这个大夫手法可真是粗暴……
  还没有看见人,就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容。那个郎中终于从里面出来,年纪并不算大,灰布袍子,看见了申屠衍,就径直朝他走来。
  廖仲和饶有兴致的望着申屠衍,仿佛观赏一件稀罕物,将他从头到尾端详了一阵,最后,居然伸出手来,捏了一下他右边的脸颊,大笑,“这就是那个傻子?”
  也没有什么特别,也不长着三头六臂,也不是貌美如花,怎么让宁可自己断了腿也不下跪的人低头了呢?
  钟檐不高心,就算申屠衍真的傻,也只有自己能说,是别人能说得的吗?“你才傻子,从头到脚,无一不傻。”
  钟檐骂痛快了想起还要让他看病,缓和了语气,“行了,行了,快给他看看。”
  廖仲恺继续端详他,还是觉得没什么特别,“你会什么本事不?”
  “啊哈?”申屠衍傻住了,不知道问什么要问这个。
  廖仲和清清嗓子,道,“来我这里看病的人,都要说出自己的一样本事,这是规矩。”
  什么时候来的狗屁规矩,他怎么不知道,站在身边童子暗道。申屠衍想了许久,他会什么呢,拓跋凛说他是个将军,可是他还就只打过一场仗,秦了了说他是英雄,他还没做什么为国为民的事,蒋明珠夸他厨艺好,但是他还把指头差一点给切了,他想了许久,认真回答,“嗯,大概是我吃的多。”
  “什么!噗——”廖仲和终于捧腹大笑,钟檐是从哪里弄来这样一个活宝的?

  ☆、第十一支伞骨·起(下)

  钟檐眼皮子抬了抬;瞅了一眼笑得就差捶地的一人,又斜看了一眼仍旧呆滞的一人,心中暗骂呆头鹅,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脸却不自觉的红了红。
  “笑什么!吃了疯药了,还不过来看病!”钟檐骂道;又狠狠睥睨了一番申屠衍;吓得申屠衍赶紧把脖子缩回去。
  “是。”廖仲和笑着,挪开步子;让申屠衍伸出手来。
  “哦。”申屠衍伸出了手,他把手指搭在上面诊脉;又让他掀开衣服给他看看。钟檐坐在一边看他诊脉,心里焦急着;是不是问个几句,什么病啊,能不能医好啊?你会不会看啊,啊,你皱眉算什么意思。
  最后廖仲和终于忍无可忍,摊开双手,“你行,你来啊。”
  钟檐终于乖乖闭了嘴。
  廖仲和耗着脉,忽然开口问,“你是不是见过我师叔?”
  申屠衍迷惘的看着他,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头,“你师叔是谁?我为什么要见过他?”廖仲和一脸“你怎么可以不认识我师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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