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妃愈是羞涩,梁琼诗愈是发觉,她今天出门真是挑对了日子,“怎么,这般话还不愿告诉姐姐我么?”
“……”熹妃的脸愈是红了几分。
“唉。妹妹既是不愿说,那姐姐便先与妹妹说些体己的话吧……”见熹妃的脸更红了,梁琼诗便知自己猜对了熹妃的心思,“昨夜圣上与姐姐私话的时候,笑道极喜妹妹的面容。不过,碍于朝中……”
“爹爹自是不比那三人的爹爹……”熹妃看向梁琼诗的眼睛暗藏一丝犀利。
收到了熹妃眼底的犀利,梁琼诗的脸色僵了僵,她似乎估计错了什么,不过,戏还得演下去。
想着自己现在扮演的角色,梁琼诗的脸一下崩紧,低声道,“慢慢……我的傻妹妹,在这宫廷之中,可是提不得这些……”
“为何?”熹妃的声音也跟着低了几个度。
“因为……”梁琼诗把声音压得更低,“人心隔肚皮,且隔墙有耳。妹妹说,这天下哪有人大过圣上……”
“不知帝后为何要与臣妾说这些?”听到梁琼诗提到了权势,熹妃的脸也忽地冷了起来。
“呵呵呵……妹妹不必慌张。”见熹妃的脸冷了,梁琼诗又把脚朝着湖中浸了浸,“姐姐若是想陷害你,从此处踏下去便是。”
“哦?”熹妃挑眉看了看梁琼诗,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她又补了句,“不过妹妹你可千万别跳。”
“为何?”熹妃松开扶住梁琼诗的手,“帝后的命是命,妃嫔的便不是了?”
“都是命……”梁琼诗故意喃喃道,“话是这般说没错,可妹妹忘了,姐姐是看不见的。”
“那姐姐怎知此处有湖,有水,有台阶?”熹妃的脸上开始闪着些凶光。
“自是圣上指点的。”梁琼诗假意未看见熹妃伸到自己背后的手,她敢与熹妃提陷害,便已是担了被推入湖的风险。
世上没有百分之百的事,敢陷害人自然要有被人陷害的觉悟。
第六十四章
不过,她敢赌,熹妃不会把她推下去。
梁琼诗静静的伫在台阶上,望着湖面映着她的脸,以及熹妃的脸。
“圣上?”熹妃忽然收回去的手,让梁琼诗的后背起了一层薄汗,“圣上登基数载,欲一展宏图,奈何朝中奸臣作祟,小人横行……”
“所以?”熹妃朝着台阶上迈了几步。
“所以圣上便想邀忠臣之女,一同剿灭贼寇。”梁琼诗看着水中的自己的脸,一字一顿。纵使君王封妃,不是这个打算,她也会想法子推着这四个人,朝着那个方向发展。
因为,这四人的爹爹,依着大公公的意思,应全是靖太子的党羽。
“那姐姐是说,剩余那三人的爹爹皆是……”梁琼诗看着水面上熹妃的冷笑,以及她那听上去极其懵懂的声音,便知,她看走眼了。
熹妃怕才是那四人中的头目。
这般,刚刚怕是已经打草惊蛇了。
不过,打草惊蛇了似乎也没什么关系,梁琼诗自嘲的笑笑,她其实半点都不知君王的计划。
想着君王未与她交底,梁琼诗的脸也冷了几分,口中却还是热切的与熹妃道,“不错,所以为了圣上的大事,妹妹可要与姐姐同心同德啊。”
“既是同心同德,那姐姐刚刚……”熹妃忽地又起身挪到了梁琼诗歌身侧扶起了梁琼诗的手臂,细声细语道,“湖边危险,姐姐且跟着妹妹上来。”
“呵呵,多谢妹妹提点!”梁琼诗把‘提点’二字咬得极重,待着被熹妃扶到护栏围着的石子路上,才继续道,“这便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姐姐我假意与妹妹你交恶,那三人便会有人趁机挑拨……”
“姐姐是想借刀杀人?”听见‘挑拨’,熹妃的眉毛挑了挑,“不知妹妹我是刀,还是被杀的人?”
熹妃此言一出,梁琼诗便知熹妃已是起了疑心,便笑道,“妹妹多虑了,姐姐不过是想寻人捉刀罢了。”
“捉刀?捉刀之人怕是不好做。”熹妃暗暗的加重了几分手上的力道。
“呵呵呵……妹妹莫不是忘了,还有三个人?”梁琼诗意味深长的伸右手拍了拍搭在她左臂上的手,“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妹妹是聪明人……”
“姐姐何时知晓妹妹是聪明人?”熹妃的手暗暗紧了紧。
“故意挑衅本宫算不算?”梁琼诗轻笑着换了个称呼,“容妃不平本宫是真,她托妹妹挑衅也是真,不过两件真的事合在一起,却未必是真。”
“哦?愿闻其详!”熹妃盈盈的笑了笑,“两件真事如何不能做真?”
“因为妹妹知道本宫知道容妃的事呀!”梁琼诗笑着眯眼看着通往凉亭的小道,“妹妹的耳目怕是已经到圣上身侧了。”
“是吗?”熹妃不做回应,只是扶着梁琼诗继续往前走。
但不回应,未必是没有答案。
熹妃的表现已经告诉了梁琼诗她全都猜中了。
可猜中了又有什么用处?
梁琼诗抿抿唇,继续道,“所谓阴阳二道,一正一邪,若是以你我二人之力,左右后宫局势,力压群嫔,何乐而不为?”
“所以姐姐刚刚那为了圣上便全是虚的?”熹妃忽地停下了步子。
“不!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梁琼诗跟着熹妃停了下来。
“那姐姐待妹妹回宫想想。”熹妃见梁琼诗跟着自己停了下来,随即又扶着她往前走,“此是不急于一时。”
见熹妃不愿给交底,梁琼诗心里过了几番思量,开口道,“妹妹有所不知,姐姐虽深受圣宠,却总觉深负皇恩……”
“是吗?”熹妃浅浅的笑了笑。
一时二人皆是无话,只得闷头往前走。
梁琼诗随着熹妃闷头走了几步,没走多远,便听到熹妃问了她一句,“你可还记得茗执?”
“茗执?”梁琼诗闻声,忍下皱眉的习惯,勉强笑笑,“妹妹所说的‘茗执’,可是本宫已故的姐姐?”
“姐姐?既是叫姐姐,那娘娘便应与茗执同心了。”熹妃扶着梁琼诗坐到凉亭中。
一在凉亭落座,熹妃眼底的暗光便让梁琼诗暗道不妙,口中却也没把话头岔开,“琼诗与姐姐自是同心,不知妹妹……”
“既是同心,那便应为靖太子效力!茗执姐姐当年多番计较,才谋划了娘娘您的眼疾,您如今已攀得高位……”熹妃的脸上忽地浮了几丝与之前完全不同的笑意,“拂衣与姐姐的姐姐本是旧相识。”。
“琼诗不明白妹妹的意思……”梁琼诗冷着脸敛住心头的诧异,把熹妃晾到一旁,“什么叫‘茗执多番计较,才谋划了’?”
“呵呵呵!姐姐不要装糊涂!若不是当年姐姐不愿嫁与靖太子,茗执姐姐怎么会出此下策。”熹妃丝毫不介意梁琼诗的生分,反而起身到亭子一侧,凭栏远眺。
“哦?”梁琼诗闭着眼,捋了捋熹妃的意思,依着熹妃所言,应是姐姐告诉了她自己不喜欢靖太子,而后姐姐为了护她周全,才想折弄瞎了自己眼睛。
可她却是从未与姐姐说过她不喜靖太子了。
再者,就算说与了姐姐,她也不该与外人言说,除非……
想到了除非,梁琼诗思忖了片刻,“不知熹妃妹妹与靖太子有什么纠葛?”
“啊?纠葛……其实没什么纠葛……不过是多年前茗执与拂衣的爹爹有过一场交易。”熹妃眯着眼,隔着亭子瞧着湖面,“姐姐应是懂得,你与我一般,皆是父辈的棋子。”
“爹爹么?”梁琼诗的心忽地静了下来,她知晓她爹爹的立场,她的爹爹,定是会站在君王这边。至于姐姐……
姐姐既是能算计她……
想着姐姐许是当年算计她的主谋,梁琼诗的眼睛黯了黯,“姐姐是许是妹妹什么……”
“不,茗执姐姐不过是与拂衣说过她有更快的法子,让靖太子登基。”
“是什么?”梁琼诗盯着熹妃的背影,久久才憋出下文,“琼诗的眼睛么?”
“是,也不是……”熹妃的声音低了几分,“姐姐不必猜测,姐姐下月便是明了。”
“明了之后呢?”梁琼诗忽地想起君王与她言的下月去靖太子的属地。
“姐姐便依旧是姐姐。”熹妃忽地转头冲着梁琼诗笑了笑,却透着些寒意,“若是姐姐日后觉得倦了,与拂衣一同去修禅可好?”
“嗯?”对着熹妃突如其来的提议,梁琼诗有些猜不透熹妃的意思。就如同,隔着厚厚的妆容,她看不清熹妃的脸。
熹妃见梁琼诗未懂她的意思,又开口道,“修禅,便能远离了这群腌臜龌龊的男人。”
“是吗?”梁琼诗低低的笑了几声,“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修禅。”
“是吗?”熹妃跟着低笑了两声,“就依着姐姐说,姐姐如何能断定当今圣上便是没利用姐姐一星半点?”
“人活着,不就是利用与反利用么?甚至是相互利用……”梁琼诗闭上眼睛。
“呵呵,姐姐活得倒是通透……”熹妃没头没尾的扔了一个问题给梁琼诗,“姐姐,依着你说,昨夜还抱着你山盟海誓的男人,今日便揽着别的女人,你会怎么怎么做?”
“应是笑着冲那男人行过礼,唤声夫君,再笑着离开。”梁琼诗倚在亭柱上,笑得随意。
“为何要笑着?”熹妃笑着朝梁琼诗走了几步。
“哭,便是有些卑微了。”梁琼诗如是答。
“是吗?”听到这般答案,熹妃便坐到了梁琼诗身侧,“妹妹问姐姐一句,您喜欢圣上吗?”
“不喜欢。”梁琼诗浅笑着在心中补了句,我不喜欢圣上,我只喜欢许昭平。
“不喜欢便是好的。”熹妃忽地握住梁琼诗的手,细细的摩挲着,“无论如何,姐姐都逃脱不了与妹妹共侍一夫。”
“嗯?”梁琼诗正预备问熹妃何谓‘无论如何’,却瞧见不远处出现了一艘小艇,小艇的艇头立着两个人,中间跟着一位公公。
“姐姐,你说我爱上不该爱的人怎么办?”
梁琼诗被熹妃突如其来的话惊的措手不及。
“妹妹此言何意?”
“妹妹此刻真是艳羡姐姐瞧不见这腌臜的世道。”梁琼诗眼瞧着熹妃松开自己的手,侧身翻越了亭栏。
“姐姐说,我跳下去唤一声那人的名字他会不会丢下……”
“不知。”梁琼诗闭眼不瞧,心底暗道,她看不见,看不见。
“那便不跳了。”梁琼诗的不知入耳,熹妃随即又翻了回来,“为那般人不值得。”
“那般人是谁?”梁琼诗刚刚已猜到了那艇上之人是君王,却也不说破。
“自是左拥右抱,朝三暮四之人。”熹妃的手落到亭栏上,眼睛在那艇首二人身上粘了许久,低声道,“姐姐所言之事,妹妹应了。”
第六十五章
应了?在这般情景下应了,怕也是百般无奈吧……
梁琼诗定定的看着熹妃的面庞,没有动作,也不知该如何去安慰。
那小艇上所立之人,不仅仅是与熹妃海誓山盟过的男人。
“妹妹……”梁琼诗沉了口气,慢慢朝着熹妃进了几步,正欲拉着她的手把她带离栏杆旁,却发觉熹妃率先握住了她的手,而后主动朝着湖中一倒。
中计了?梁琼诗未来得及反应,便看着熹妃从栏上翻了下去,伴着一声尖叫‘姐姐’。
“阿?妹妹!你在哪呀?你在哪?”梁琼诗连忙伸手在栏杆上低头乱摸,假意并未发觉有人落水。
正当着梁琼傻低头摸索之时,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男声,“拂衣……”
‘拂衣’是个怎样的名字?
所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梁琼诗不懂这个‘拂衣’与她所知的拂衣是不是一个意思,她只知道,她被另一个深陷情网的女子做了试情石。
试完后,那个女子得了一个令人心碎的结局,被罚了闭门思过五日。
惊扰了‘帝后’这个罪名,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说无理取闹也不为过。
关键是可以一石二鸟,一则毁了自己的声名,二则是灭了熹妃的志气。
梁琼诗定定的看着前些日子没机会瞧的脸,不知如何言语,也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大公公做事一向是妥帖的,他即是下了那么个罪名,自是合乎君王的意思。
“娘娘跟着奴才慢慢行。”梁琼诗用着余光扫过大公公的脸,第一次端详着这个一脸褶子的老者,“谢公公。”
梁琼诗低头慢慢的由大公公扶着往前走,落在地上的视线,还有些许可以散到君王的靴子上。
梁琼诗微微抬头,眯眼瞧着君王身侧那着华服的女子,鬼使神差的问了句,“大公公,圣上何在?”
“圣上……”大公公的身子没有一丝变化,依旧稳稳的扶着梁琼诗,“回娘娘,圣上在殿里批折子。”
“恩……”梁琼诗浅笑着挣开大公公的手,“本宫面前无人吧?”
“回娘娘,无人。”大公公含笑与行在前方忽然回头的君王交换了一个眼色。
“无人?那便好了。”梁琼诗捕捉到君王脸上的担忧,便知晓君王是在忧心刚刚落水的熹妃。
因为,君王回头时,半点都未看自己的脸。
君王还真是博爱呢!
梁琼诗心底升起几分慰叹,还是看不见的时候好,凭着听力,便能轻定了情缘。
“大公公,本宫想自己走走。”梁琼诗浅笑着朝着君王的方向走了过去。
然后直直的撞到君王身上。
“阿!”梁琼诗把君王扑倒在地上,一旁立着的女子立刻一脸惊恐的看着梁琼诗,“姐……”
梁琼诗听着耳边要响起‘姐姐’的称呼,凉薄一笑,正欲起身,却听见大公公的声音,“该死的小翠,还不速速给帝后娘娘见礼……”
“啊?”刚刚还立在君王身侧的女子,一听大公公开言,便有要哭出声的趋势。她已是贵为皇妃,为何还要在一个不得宠的帝后面前卑躬屈膝?
但未等她哭出声,她却瞧见君王已经自己从帝后身下爬出来,跪倒一旁,尖着嗓子,“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梁琼诗看着君王把自己扶正,开始朝着自己叩头,眉头拧得紧紧的,“大公公,本宫撞了何人?”
“回娘娘,不过是个小公公。”大公公疾步走到梁琼诗身侧,扶住她的手臂,“娘娘可是摔着了?奴才这就为您宣太医。”
“不必……”梁琼诗借着大公公的力直起身子,挑了挑眉,“本宫并无大碍。只是,本宫似乎刚刚听到了一个女声?”
“女声?”大公公冲着立在一侧的容妃谄媚的笑了笑,又迎着梁琼诗低语道,“娘娘怕是听错了……”
“听错了?”梁琼诗勾唇一笑,淡淡道,“既是听错了,那便劳烦公公送本宫去见圣上,圣上可是……”
“是。这老奴自是知的。”大公公冲着跪在地上的君王使了使眼色,又尖着嗓子喊了声,“小毅子,还不起身!随娘娘去面见天颜。”
“这位小公公便是不用随本宫前去了吧。”梁琼诗的视线凝在君王头顶,唇抿得紧紧的。
“那……”大公公看了君王一眼,又扶住梁琼诗的手臂,带着她朝着一个岔口走,“那便依着娘娘的意思。”
“恩。”梁琼诗轻笑了一声,便看到君王从地上爬起来,冲着那女子耳语了几句,而后走在了自己面前。
“大公公,还有多久才能看到圣上呀!”梁琼诗瞧着君王的背影,愈发觉得诡异。她说不出为何觉得诡异,只是莫名的坚信,眼前这人不是君王。
可看着他一路上挥手制止着宫人冲他问安,梁琼诗的眼睛眨了眨,默默的压下心头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