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代君王怎会学些女儿家的东西?
等等,女红?梁琼诗终于想起了“蠢丫头”这茬是哪来的。这是早些年,娘亲还在是,依着槐树骂自己的话。
君王莫不是知晓自己不擅长女红特意查探了一番?
梁琼诗一下羞红了脸。
虽然在现代说自己不会做绣活没什么大不了,可这个世道夫家对于择妻以“德,言,容,工”四个方来选取的,其中的“工”即为女红活计。自己如今是个挂了皇妃名头的女子了,绣活这种事儿,皇家固然不稀得自己做,但做不出,终究有些见不得人。
想着当年娘亲希着自己和姐姐凭着好针脚功夫寻个好夫家,梁琼诗也不由得感伤。虽说刚知事时,晓得学富五车的爹爹心甘情愿娶了个大字不识娘亲,还能与之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免有些遗憾,明明是才子佳人才好。可随着时光的流逝,她却渐渐参透一些道理。虽说不一定对,但她却确信了,人活着不是给别人看的。
自家爹爹与娘亲的不般配,是府里丫鬟都能瞧得出来的。甚至是连那厨娘似乎领出来都比自己的娘亲知书达理。但这却不能说她的爹爹与娘亲不幸福。
梁琼诗不晓得自己的娘亲若是换了个官家小姐会如何,但她却晓得,她的爹爹在娘亲活着的时候过的是极安稳的。她的娘亲会绣着花,陪着爹爹写奏折,她的爹爹,也会说些寻常鬼怪的故事陪着娘亲在古槐下等着太阳从天的东头落下。她的娘亲会备好爹爹上朝时要穿的官服,她的爹爹也会时常询问娘亲要不要添补些首饰。她儿时想着若是及笄后能寻着爹爹那么个夫郎便没什么遗憾的,因为她一直记得,娘亲活得粗鄙,几乎顾不上礼节,于是自家爹爹索性定了自己与姐姐在娘亲面前不必守规矩这条家训。
不过那毕竟是年少的事,待到大了些,书览得多了,就会痴想封侯拜相,忘记些曾经简单的梦。
梁琼诗跟着君王往前走着,心道,纵使眼前这君王是那少年,且真的爱慕自己,也不过是水月镜花,因为那事实在太久远了,久远的让人恍惚以为是上辈子的事。现在的自己还是小时候那个自己吗?君王就算是那少年,不过也只与自己处了区区半载,如此草率的情爱,怕也少了几分真心……
想着自家的爹爹因为身前人的地位与承诺便把自己许了,梁琼诗又有些去质问爹爹的冲动,为何他当年能违背父命选了娘亲,自己却只能守在宫里……她不知道君王的权势与真心那个对自己入宫影响更大,她只知道,即便君王真的待她极好,她也未必会动心。
因为,情爱定是无关乎财富,地位与权势的。如果与这些纠结在一起,那便定然是算计,不是情爱。或许,恶毒点说,定是掺着那么一星半点卑劣的私心。
不过,为什么刚刚心头闪过的是未必呢?不是早就决定了这辈子不沾情爱的么?梁琼诗的心开始跳了起来,她恍惚间想逃,甚至脑子里莫名其妙的蹦出来一句,若是哪天一觉醒来突然发现自己爱上了身边的人怎么办?
第十七章
不对,定是许久未见生人所以才起了这么多旖旎的想法。梁琼诗清了清心神,把精力集中起来,细细的听四周的声响。
似乎只有君王移动的声音?这深宫中的人行步都是那般轻盈么?若是除了君王其他人移动都没有声响,梁琼诗不由得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图景:自己身后跟着一群宫妇,她们都盯着自己,而自己却一无所知……梁琼诗微微的皱皱眉,看来自己以后处事只能更谨慎……
正当着梁琼诗盘算着该如何自处,耳畔又传来君王的声音。
“抬脚。最后一道门槛了。”
梁琼诗闻声连忙抬脚,她能感觉到脚底变软了,应是进了某个宫了。可君王领着她是进了哪所宫殿呢?是君王的寝宫,还是用膳的宫殿,亦或是自己封妃时赐的居所?
不明自己身在何处,梁琼诗微微的摇了摇被许昭平牵着的手。
感觉到掌心的手动了,许昭平恍惚间想起自己忘记支会琼诗她们走到何处了,连忙解释道,“这是寡人平日住的地方,用膳就在不远处。”
言罢,许昭平牵着梁琼诗的手,轻车熟路朝着乾宫里用膳的长平阁行。本来牵着琼诗走,许昭平就觉得舒心,再加上沿路上没什么宫妇,她更加满意。那些宫妇应是已经被遣下去受明权训话了,这宫里人习惯了捧高踩低,她不希望琼诗被宫里的那群贱婢欺负。
因吩咐的事办得妥,许昭平龙心大悦,不由得走快了几步。
可这却苦了被她牵着的梁琼诗。知晓到了君王的寝宫,她不由得把步子放的更慢,脚底的绵软让她心底不踏实,甚至有些厌烦。到底是怎样的路才需要用上铺垫物才许人走,是因为走在这的人身份尊贵,还是那铺地的砖都极近豪奢?若是连地砖都是金砖,那周围的陈设?
梁琼诗更加挪不动步子了,纵使是被君王拉着,她也担心碰到些稀世的摆设。但她也不敢不走,毕竟是被君王拉着。
而面对同样的路,许昭平她的感觉与梁琼诗完全相反,她对这条路的布置异常满意。甚至愈行她愈觉得大太监办事儿靠谱。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在这去往长平阁的路上铺了垫脚的棉布,碍事的摆设也被移去了大半,实在是体贴入微。
把最好的给最喜欢的人。这是最令人艳羡的。只可惜,许昭平与大太监都忘了,她们都终究没有失过明。纵使是一心一意为旁人着想,也实在难体悟到一个盲女的心思。所幸去长平阁的距离并没有多远。无论这头梁琼诗走得如何战战兢兢,那头许昭平觉得如何心满意足,她们都终于迈过了最后一道门槛。
一迈入门槛,程序化的太监尖细嗓子,“长平阁福喜恭迎圣上,娘娘。”让梁琼诗终是一口气,长平阁到了,终是不用担心撞着物件了。终于过了一劫。
虽知晓与君王共桌用膳步骤必是极其繁琐的。可她似乎也无从选择。不过有太监宫妇,应也是不用过分烦忧的。梁琼诗坐在君王扶她落座的地方,淡淡的笑着,掩饰自己内心的彷徨。
可令梁琼诗始料未及的是,共桌用膳似乎不像她想得那般轻巧,甚至可以说是个大麻烦。因为这位牵着她过来的君王,待上完菜后,径直是让立在长平阁的唯一的太监也退下了。
嗅着食物的气味,梁琼诗轻不可视的皱皱眉,依礼,若是君王与妃嫔用膳,退了宫妇,应是妃嫔伺候着君王用膳,若是伺候的开心了,许是君王还会留宿……那对于妃嫔来说,定是情趣。
可她却是不能担起伺候君王用膳这么个重担的。梁琼诗思索半天,还是放弃了端着碟子给君王盛菜的打算。
毕竟,平日在梁府都是秋禾给她喂饭。
可她似乎也不能不动筷子。君王虽然没说定要自己伺候他吃,自己却断断不能妄想着君王伺候自己用膳。
跟个看不见的人共桌用膳,定是会让君王倒胃口的。思来想去,梁琼诗还是往后挪了点,叩了个头,想着告退。
只是没等梁琼诗的头叩下去,许昭平就已经把她扶了起来,“不过是用膳罢了,不必多礼。”
不必多礼?梁琼诗思索着,依着方位,她背后应是门,门外应是有宫妇候着的,便预备着抬手指了指身后,示意君王寻个宫妇进来伺候他用膳。
而不久前还在思索着该布那些菜给眼前人食用的许昭平却被梁琼诗的动作惊了惊。未等梁琼诗把手指过去,她已是伸手把梁琼诗的往后指的手压了下来。
“莫要乱动,身后是墙。”
身后是墙?梁琼诗一听这话,又不敢动了。她不知她竟是被安排在了主座上。依着地位,她应是背对着门,君王背靠着墙才妥帖。
许昭平见梁琼诗安分了,也察觉了不对。可那里有不对呢?许昭平瞧了眼身后的门,还有门边太监的衣角,恍然大悟,怕是琼诗与自己一般,不喜用膳有人伺候。
许昭平低声对着梁琼诗,“莫急。”
然后转身走到长平阁门口,“来人!”
“是,圣上!”
“命长平阁宫妇都退出长平阁,没有传唤,不得入内。”
“是,圣上。”
……
听着太监与君王的对话,梁琼诗眉皱的更厉害了。君王是等着瞧自己出丑吗?
而瞧着梁琼诗皱起来的眉头,许昭平读成了嗔怒。心里暖暖的。她无暇顾及太多,只是念着顺了梁琼诗的心意,她必也是欢喜的,便把目光转到梁琼诗身上,低声问道,“寡人刚刚所为,梁妃可还满意?”
满意?梁琼诗感受到君王视线的洗礼,竭力让脸上呈出点笑意,并轻轻的点点头。心道,下次若是再与君王同桌,定是要想法子留下几个宫妇。
而瞧着梁琼诗笑着点了头,许昭平不疑有他,直接暗下决心,日后用膳,定免了人伺候。只求眼前坐着的那人心中欢喜。
第十八章
没了成群的宫妇太监碍手碍脚,许昭平乐得自在,心知梁琼诗瞧不见菜色,便伸手拿起桌上的象牙筷子,预备着布些菜与她尝尝。
可瞧着一案的珍馐,许昭平不由得犯难了,似乎这些菜里并没有她熟悉的菜式,她也着实不懂得这些菜式滋味究竟如何。若是贸然布了菜,又选了口感糟糕,估摸着琼诗也不敢当着自己的面吐出来,到头还是会好心办坏事。可怎么办呢?膳总不能不用了?
一瞬间许昭平把筷子放回了案上的碟中,又想去寻个太监过来。平日里她甚少注意菜品,一般都是一干奴才们张罗,待到用时,也只需张张口,咀嚼便是。那群奴才配的菜式一般滋味尚可。
可一思及刚刚琼诗那淡淡的笑意,许昭平便立刻断了寻个太监的心思。刚刚让那群人下去,怎可如此快便出尔反尔?不知道菜品如何,自己以身试之便是。许昭平拿定主意,又瞧了一眼上座的梁琼诗。
只见她唇角含笑,端坐在案侧,似是正在等着自己下命令。
许昭平的心顿时也松了下来,温和的冲着对坐的梁琼诗道了句,“梁妃稍等片刻,寡人先尝尝菜式。”
听着君王对自己说他要先尝尝菜式,梁琼诗也松了一口气,依着君王话里的意思,他应该是用不着自己伺候了。想着自己只用像摆设一样等着君王吃完饭,梁琼诗微微的颔首,把双手交叠在腿上,维持一个还算温婉的表情,静静的候着。
许昭平见梁琼诗已经摆好了等自己尝菜的姿势,立即拿起筷子朝着梁琼诗面前的菜式探了过去。之所以先朝那个菜去,因着那个菜不仅盘大,且色多,粗粗一扫,盘中光素菜似乎都愈过了六种。是一盘尝一筷还是每种菜都尝一筷,许昭平纠结了许久,想着平日里太监伺候自己吃饭总是一筷一筷,一种一种的夹,而今日案上不过取了九五之意,只摆了八个碟子,便决定细尝。
可细尝,许昭平不由得皱皱眉,虽然她不想委屈了琼诗,可她自己似乎也不能尝那么多。只是不尝又如何能知道合不合口味?虽说直接喂于琼诗再问问她的心意,那是极好的。可就怕琼诗不愿与自己说真话。
瞧见眼前碟里的一绿色条状物,许昭平突然想试试,她知晓那味道是极苦的,便故意夹了最小的喂于梁琼诗嘴边,“爱妃张嘴,寡人赐一食于你。”
梁琼诗听君王说赐食,立即顺从的张开嘴,入口的苦瓜让她的味蕾立刻抗议。虽不明白君王的心思,可这口菜却实实在在是君王赐的。即是君恩,那她便只得细嚼慢咽任着诡异的口感在口腔里蔓延,脸上还得带着喜色。
瞧着对坐的人顺从的食用了自己夹的菜,许昭平一下便后悔,她有些心疼琼诗。她知晓那菜的味道着实糟糕,可她需要知道琼诗的心思。只是许昭平终是没忍住,看着梁琼诗细嚼慢咽,她甚至能感觉到苦味在她的嘴里回荡,“爱妃若是不喜欢,便可吐出来。”
梁琼诗听到可以吐出来,心底一暖。虽说伴君如伴虎,可这话一出来,必定是许自己吐的。但自己要吐吗?苦瓜似乎挺有营养的。为了使君王安心,梁琼诗想了想,冲着昭平笑着摇摇头,表示她挺喜欢的。
见着梁琼诗摇了摇头,许昭平的脸色凝重了几分,心知人定是不喜苦的,对坐的人定是在欺自己,却有些不愿承认,“梁妃觉得滋味可好?”
滋味?梁琼诗想了想,决定摇了摇头,她真心不喜苦。虽然有些苦对自己有益处。
见梁琼诗摇了摇头,许昭平一下又欣喜起来的,可综合着梁琼诗的两个摇头,结论是自相矛盾。许昭平认命的拿起筷子,其实不过几个菜而已,一个君王,不该畏惧这些。
心说不畏惧,许昭平一提起筷子又有些犯怵,她用筷子着实不高明,甚至连熟练都算不上。可她没得选,许昭平提了口气,做好了出丑的准备。
梁琼诗静静的听着君王的筷子碰到菜碟的声响,“叮”,“叮”,“叮”,以及筷子碰撞的声响,“哒”,“哒”,甚至还有东西坠落的声响……梁琼诗皱皱眉,虽然是君主,用膳发出了这么大的声响,似乎有些不妥。可吃饭吃出这种声音,梁琼诗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虽那个身影着实是模糊的紧,但还依稀辩识的出是个身着艳丽衣衫少年。艳丽的衣衫?梁琼诗细细的想着,少年,偏爱穿些艳丽的衣裳……
梁琼诗突然想起来了,她刚刚脑中浮现出的身影,便是以前来自己府上的那个少年,他就是喜欢些艳丽的衣裳,甚至故意寻着些姑娘家的布料命裁缝裁制些合着他身量的衣裳。不过他用膳似乎没有这么狼狈,梁琼诗还记得那时候一直有人伺候着他用膳。似乎还是爹爹特意寻得婢子。
可这声音,实在是熟悉的紧。梁琼诗努力分散注意力,一面琢磨着什么时候还听过这种声音,一面压制想要出声制止君王的用膳的意图。
而许昭平一心想尝菜式,也无暇顾及碗筷碰击的声音。可那声音不停的钻进她耳朵里,也由不得她忽视,只得耐着性子听。
听着听着,许昭平竟是觉得敲击的声音格外好听!
“叮叮叮”
清脆,又有些说不出的趣味。且筷子直着碰与斜着碰似乎不大相同?
发现的趣事,许昭平便停了停尝菜,兴致勃勃的用筷头敲了一下菜碟,“梁妃觉得音色如何?”
音色?敲菜碟吗?梁琼诗面色如常,轻轻的点点头,心中却已是笑翻了天,她可记得自小时吃饭起,梁府便是不许用筷子敲碗,因为筷子一敲碗便是‘讨饭筷’,是乞儿做的行当。若是对坐的君王知道自己做的是乞丐做的事,不知会不会羞红脸?幻想着若是自己告诉君王这是乞儿的举动,君王恼羞成怒,梁琼诗脸上不由得浮出了笑意。
见着对坐的人笑了,许昭平思来想去,确信梁琼诗定是因筷子敲碗碟的音色而笑,便起身预备坐到梁琼诗身侧,“琼诗也是喜欢这声吗?”
‘琼诗’?听到君王不称自己的封号,而唤自己的名字,梁琼诗心神一晃,又听到‘也’,顿时明了几分圣意。
听着君王起身的声音,梁琼诗慢慢抬高袖口掩唇一笑,轻轻的点了点头。
就算她喜欢那敲碟的声儿吧!
第十九章
瞧着坐在一侧的人抬袖掩唇一笑,许昭平莫名的感觉自己似是被蛊惑了。她呆呆的站在梁琼诗的身旁半晌没有落座。她见过琼诗疯疯癫癫非要爬树摘柿子的模样,也见过她披着斗篷踩雪古灵精怪的模样,也见过她鲜衣怒马不可一世的模样……独独没见过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