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学历,年龄又这么大,工作肯定不好找。”表姐又开始发愁了。
“固定工作不好找,临时工应该好找一些。”
“我哪敢想固定工作?临时工就行啊,自食其力也比吃下眼饭强。”
“表姐,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我能吃苦,我不怕苦。”
“表姐,你回国不行吗?”
“回国我也想过,我哪有脸回去?回去还不被别人笑话死?”
“表姐,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什么事?”
“我,我现在和男朋友住在一起。”
“住哪儿?住在这儿吗?”
“对。”
“你们同居了?那我住哪儿呐?我还是走吧。”
“你不用走,让他住厨房,你又不是长期住。”
“你这个孩子,怎么能未婚同居呐?”
“表姐,租两个房子太费钱,我男朋友人很好,我们将来一定会结婚。”
“同居对女孩子总不是什么好事。”
“表姐,我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是啊,我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哪能管你们呐?”
“表姐,你别多心,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用说,牛晓东又在厨房睡了几天。张慧娟帮表姐找了个清洁工的工作,又帮表姐租了房子,表姐好在现在是日本籍,可以享受日本公民的福利待遇,生活应该不成问题。
临走前,瞅牛晓东不在,表姐叮嘱张慧娟说:
“慧娟,牛晓东比你小,他将来不会变心吧?”
“不会,表姐,我手里有一根小绳儿,我一拽他就回来了。”张慧娟边说边比划。
“真的吗?”
“真的。”
“按理我不应当说,我离了两次婚,离婚都离怕了,慧娟,女人结婚前眼睛要睁大点儿。”
“表姐,你放心吧,牛晓东逃不出我手心儿。”
“那就好,那就好。”
“表姐,你千万别和我家里说我们住在一起了。”
“我不会说,现在年轻人都这样子。”
“牛晓东家里也不知道。”
“其实,怎么说呐,结婚前住在一起也挺好的,可以相互了解,我和织田婚前就不了解,了解了就不会结婚。”表姐眼圈又红了。
“是啊,倒也是啊!”
我们前面讲过,人的一生要突破三个障碍,那就是:外物、身体、思维。百分之八十的人突破不了外物的限制,为房子、车子、票子而奋斗;百分之九十的人突破不了自己的身体,受限于生死;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突破不了自己的思维,受困于内心的苦与悲。世界上能够突破这三个障碍的人只有极少数,其中有:释迦牟尼和耶稣,还有中国的老子。我们说到老子,老子是一个传奇人物,两千多年前,老子骑青牛过函谷关,留下五千言《道德经》后,不知所踪。一部《道德经》世人研究了几千年,对于突破上述三个障碍很有帮助,也许有人说我不想突破,像张慧娟表姐夫那样活着也挺好,怎么说呐,你恐怕做不到表姐夫那样的无欲则刚。
☆、小芸之死
表姐走后,张慧娟有点儿心神不宁,小芸一直联系不上,打了几次电话,一开始没人接,后来说是空号。小芸上次来就有点怪,精神萎靡不振不说,还留下一张大存折,张慧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晓东,我最近一直联系不上小芸,我怕她出什么事。”张慧娟说。
“她能出啥事?”
“她上次来就有点儿不正常,还让我帮她保管存折。”
“她干那种工作,本身就不安全。”
“不行,晓东,咱俩马上走。”
“去哪儿啊?”
“去找小杉,小杉肯定知道。”
“我还要写作业呐。”
“写什么作业?快穿衣服,赶紧跟我走。”
军令如山倒,牛晓东虽然不愿意,也得起身跟张慧娟走。
两人来到张慧娟和小芸原来住的地方一看,屋里灯亮着,小杉在家。
“小杉,小芸去哪儿了?我怎么联系不上她?”敲开门,张慧娟问。
“我不知道。”小杉回答。
“你俩住在一起,她去哪儿你不知道?”
“不知道。”
“一定是你把她弄到哪儿去了!对不对?不说实话我就报警了!”
“我俩分手了,她去哪儿我不知道。”
“你俩分手了?”
“对,分手了。”
“分手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人也联系不上?”
“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慧娟,少跟他废话,不来硬的他不说实话。”牛晓东说完上前扭住小杉,两人厮打起来。
“别动手,牛晓东!”张慧娟说。
小杉显然打不过牛晓东,三下两下被牛晓东压倒在地上。
“快说,你把小芸弄哪儿去了?”牛晓东逼问道。
“我不知道。”
“你这个坏蛋!”牛晓东挥起拳头就打。
小杉被打了几拳,挣扎着突然从兜里抽出一把弹簧刀,反手向牛晓东刺去,说时迟那时快,牛晓东急忙一躲,刀尖从胳膊上划过去,划开一道血口子。
“牛晓东!”张慧娟吓得大声尖叫。
又经过一番激烈搏斗,牛晓东夺过刀子,结结实实给小杉脸上来了几拳,打得小杉眼冒金星动弹不得。
“你没事吧?”张慧娟把牛晓东拉开,连忙查看伤口。
“没事。”
张慧娟拿出手绢帮牛晓东扎住伤口,鲜血染红了手绢。
“咱们走吧。”
“小杉,如果小芸有个三长两短,我决不会放过你!”张慧娟指着小杉说道。
日本枪支限制严格,犯罪分子的武器通常是一把小刀,日本警察的标准配备是手铐加一根棒子,红白相间的长棒子对付匕首绰绰有余。美国不禁枪,老百姓可以合法拥有枪支,所以美国警察很辛苦,危险性也很高,巡逻时身背好几把冲锋枪。
张慧娟在心神不宁中又过了两个星期,这一天,张慧娟突然接到盛冈警方的电话。
“你好,你是张慧娟吗?”警察问。
“我是,你是哪位?”
“我是盛冈警察署的小野矢二,请问你认识中国人李芸吗?”
“认识,她怎么了?”
“她死了,请你到盛冈来一趟行吗?”
“啊?!”
警方是从小芸的电话号码本上找到张慧娟电话的,接到电话后,张慧娟和牛晓东匆匆坐车来到盛冈。
盛冈市立医院抢救室,小芸赤身裸体躺在病床上,身上覆盖着白床单,床单不够长,两只脚露在外面,张慧娟从小胆子就大,但此时还是有些害怕,她颤颤巍巍地揭开床单,只见小芸紧抿着嘴唇,微闭着眼,已经没有一丝声息,小芸长长的眼睫毛向上弯曲,苍白的脸庞依旧是那么美丽。
“是她吗?”警察问。
“是她。”
“她是怎么死的?”
“现在还不清楚。”
“小芸!”张慧娟扑倒在小芸冰冷的尸体上放声大哭。
“对不起,我们要做尸检。”警察说。
“为什么做尸检?”
“要查明死亡原因。”
“人都死了,还做什么尸检?”
“慧娟,让他们做吧,要不怎么知道小芸是咋死的呐?”牛晓东说。
“小芸!”
小芸的尸体被推进解剖室,聚光灯下是一具年轻性感的肉体,高耸的胸脯、平坦的小腹、结实修长的双腿,身体是鲜活的,却没有任何生命特征。解剖刀划开小芸的身体,铁钳子折断肋骨,医生首先检查心脏有没有问题,心脏是鲜红色的,没有任何问题,然后是肝、胆、胰、脾、胃、肾、膀胱,器官很完整很鲜活,都没有问题。
当晚,张慧娟和牛晓东在盛冈市住下,同时通知小芸在国内的父母。第二天,尸检结果出来了,小芸死于吸毒过量。
前面我们说过,小芸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婚,亲生母亲去了南方,很多年没有音信,这次来的是后妈。小芸父母来后,直接去了殡仪馆,小芸的遗体从冷藏柜中抽出,看到女儿的那一刻,小芸的父亲失声痛哭。
“别哭了,叔叔,人死不能复生。”张慧娟劝道。
“大活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小芸父亲哭着说。
“小芸她——”张慧娟说不出话,也跟着哭了。
“对不起,请家属到外面吧,储存室要保持低温。”殡仪馆管理人员说。
“叔叔,我们去外面吧。”
四个人离开遗体储存室,小芸父亲神色凄然,蹲在走廊地上,双手抱住头。
“怎么在那种地方工作?还吸毒?”小芸后妈说。
“你少说两句吧。”小芸爸爸说。
“从小就好美好浪,不好好学习,你看怎么样?”
“你把嘴闭上!就闭不上你的嘴吗?”
小芸爸爸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父母离婚,女儿从小和奶奶一起生活,从小就缺少父爱和母爱。小芸学习不好,初中毕业没考上重点高中,本来想出国能有条出路,谁成想出了这种事,奶奶那边还不知道怎样交代,苦命的女儿啊!你怎么能干这种工作?小芸爸爸觉得脸上无光。
“张慧娟,请你帮忙联系火化吧。”小芸爸爸说。
“不能火化,对方还没赔偿呐?”小芸后妈来劲儿了。
“老板都跑了,这里是日本,咱们上哪儿去找他?”小芸爸爸说。
“一点儿赔偿都没有,小芸就这么白白死了?”
“这孩子,一挂电话就说挺好,说是明年考大学,想学服装设计,好几年没回家,我还以为她好好学习呐!”小芸爸爸埋下头。
“从小看到大,小芸这孩子从小就不好教育。”小芸后妈说。
“阿姨,你说的不对,小芸是挺好的一个女孩子,只是遇到了坏人,误入歧途,小芸其实很聪明。”张慧娟说。
“聪明什么呀?这是聪明人干的事吗?她男朋友呐?”小芸后妈说。
“联系不上了。”
“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阿姨,小芸来日本后没管家里要一分钱吧?她什么都是靠自己。”
“要钱也没有,这下可好,命也没了。”
“阿姨,小芸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不是那种人是什么?这都吸上毒了,还不是?”
“阿姨。”
“慧娟,你别说了,看看叔叔还有没有意见,我觉得还是赶紧火化好,这都好几天了。”牛晓东说。
“不能火化,火化就没钱了。”小芸后妈说。
“你给我闭嘴!你就知道钱、钱!”小芸爸爸生气了。
他们又在盛冈等了几天,警察署一直没有消息,住宿费和饭费都得自理,张慧娟和牛晓东一直陪着。看着旅店账单,小芸后妈终于同意火化。在殡仪馆,张慧娟哭得昏天暗地,没有仪式,没有鲜花,没有和尚念经,一把熊熊炉火,小芸化作一缕青烟升上天空,骨灰放在一个油青色陶瓷坛子里。
“苦命的孩子,我可怎么向奶奶交代啊!”小芸爸爸哭着说。
“先瞒,瞒不住就说车祸死的。”小芸后妈说。
“小芸可是奶奶一手拉扯大的呀!”
“可怜的孩子,你死得太惨了。”
“都说出国好,出国有什么好?真不该送你出来呀!是爸爸害了你啊!”
“你也别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这都是命中注定的,怪她自己命不好。”小芸后妈说。
“奶奶不让她出国,她非要出国,怪我没拦住啊!”小芸爸爸说。
“这都是命,怪不了别人,要怪怪她自己。”
“怪我啊!怪我没有教育好她呀!”
从殡仪馆出来,牛晓东扶着小芸爸爸,张慧娟捧着骨灰坛,四个人一起回到旅馆。
“叔叔,小芸在我那里放了一个存折,说是给奶奶的。”张慧娟哭着说。
“什么存折?”小芸后妈问。
“小芸这几年打工攒的钱。”
“有多少钱?”小芸后妈问。
“二千万日元。”
“二千万日元是多少?”
“将近一百五十万人民币。”
“这钱得给她弟弟上学用。”小芸后妈说。
小芸弟弟是后妈生的,是同父异母的弟弟。
“不行,小芸说给奶奶买房。”
“买什么房?小芸弟弟今年高二,明年就要考大学了。”
“阿姨,这钱可是小芸用命换来的呀!她要给奶奶。”
“不行,这钱得给弟弟。”
“阿姨!”
“慧娟,钱给谁咱管不了,小芸已经死了,这钱愿意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赶紧把钱给阿姨。”牛晓东说。
“不行,小芸说给奶奶!”
“这钱又不是你的,给奶奶、给弟弟,你管不着。”牛晓东说。
“还是这孩子懂道理,咱们赶紧去东京拿钱吧。”小芸后妈说。
“我怎么不懂道理了?你说你关心过小芸吗?你只关心她的钱!”张慧娟大声质问。
“这是我们家里的事。”小芸后妈黑着脸说。
“小芸从小到大得到过家庭温暖吗?你们摸摸良心,你们对得起小芸吗?”张慧娟哭着说。
“慧娟,你别说了。”牛晓东说。
小芸父母回国,张慧娟没去送,牛晓东把小芸父母送到成田机场。从机场出来,牛晓东心情沉重,虽然和小芸接触不多,小芸的死还是让他感触良多。绿油油的青草,蓝蓝的天,成田机场还和往常一样繁忙,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白种人、黑种人、黄种人、褐色人,一群又一群来了又走了,他们中间是否有小芸?抑或小芸从来就没来过?
小芸的一生十分短暂,死时年仅二十四岁,如果不是来日本,在国内即使考不上大学,也不至于找不到工作,凭着长相好,嫁人生孩子,在小城市里平静地生活、平静地老去,这也是一种人生。这种生活,小芸是不愿意过的,即便没有小杉,也会有小四、小五,除非小芸从没走出过家乡县城。
再说张慧娟,回到东京,张慧娟开始拼命找小杉。
“你别去找小杉了,他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牛晓东说。
“你不去我去,小芸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小杉是罪魁祸首!”张慧娟说。
“咱们都去了三天了,他还能等着你来抓?”
“我要给小芸报仇,你不去我去。”
“你一个人去我哪能放心。”
前些天,张慧娟在便利店里买了一把水果刀,水果刀刀把很长,刀尖十分锋利,怀揣利刃,张慧娟一连好几个晚上守候在小杉家门前,屋里早已人去楼空,偌大个东京上哪儿去找小杉?
“小杉,我要杀了你!”
“小杉,我要杀了你!”
“别喊了,咱们回去吧。”
按照民间习俗,整个八月份,夜晚不能随便叫人名字,否则被叫的人会被鬼魂缠住,小芸的魂魄会不会借助喊声的指引找到小杉报仇?喊声惊动了几只乌鸦,乌鸦们睡得正香,被张慧娟惨厉的喊声惊醒,吓得扑棱棱“啊啊”地叫着飞走。乌鸦没有窝,四海为家,一个树枝、一个房檐就可以是家,喜鹊、燕子有窝,喜鹊衔草筑窝、燕子衔泥筑窝,喜鹊窝坚固得连台风都吹不掉,燕子每年翻山越岭、渡海过江也要回到自己的家。
小芸也回家了,回去的是一把骨灰。
八月十五日晚上,张慧娟和牛晓东来到河边,河边聚集了很多人,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年轻人,身穿和服的女孩子们,纷纷把点燃蜡烛的河灯放入水中。月光下,一盏盏美丽的河灯顺流而下,女孩子们双手合十,嘴里轻声祷告。张慧娟放的荷花灯有三层粉红色花瓣,中间是蜡烛,点燃蜡烛,轻轻放入水中,荷花灯微微颤抖着向下游漂去,张慧娟低下头默默祷告。
荷花或莲花是佛家的象征,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