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行 作者:潜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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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风行 作者:潜菠-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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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问自己,既然已处于古代,为何还以现代思维来评判此事?如果单纯是律法规定,我无法撼动,即便有着千百般不甘愿,我也只能受着。但此事既无明确律法规定,律法规定的是嫁娶有媒。朱梅王卓二人仓促逃命,应当无时间成亲,那么二人不触犯此条律法。而且目前也无人来诉,衙门从未办过私奔案子。既无人诉,也不必定朱梅是拐骗或者别的罪名。也就是说此案尚且存在一定的回环余地。哪怕陈子敬不管此案,并不违背律法。只要陈子敬愿意放手不管,朱梅王卓二人便可得到自由。
  我说:“卑职明白大人意思。但大人若准许,请让卑职说说己之愚见。”
  陈子敬淡淡道:“请讲。”
  我抬眸直视陈子敬深沉的眼,道:“朱梅王卓二人之事,不至于按律法定罪处刑。大人,我知虞律有规定,嫁娶须有媒,但朱梅王卓并不涉及婚姻嫁娶,自不触犯律法。且无人来诉他们二人,更无须挂虑旁事。衙门亦从未审理过此类案子。卑职认为,虽然捕快将人带回,也未必定要处罚。”
  陈子敬微微一笑:“褚书吏,大堂之上挂着一块匾额,匾额提书想必你都记得。”
  我答:“是。”
  陈子敬又说:“上书天理国法人情,依天理、循国法、顾人情。且不说天理国法,单说人情一项。人情,乃是人心,世情,民情。人情,世间约定俗成。你说不算,我说也不算。即便我是一县之令,但我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自己也是百姓,我一家之言亦不可代替大家。单从此案看,王卓不从父母之言弃父母而去,是为不孝。二人私奔,有悖礼法。即便衙门不审此案,亦得将人交回柏口村。”
  我问:“非交不可吗?”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现实。的确,从这个时代的礼法角度看,朱梅王卓是为不孝不贞,违背礼法,令家族蒙羞,须对家族有个交代。陈子敬不审,就回交由宗族,那他们二人更是死路一条。
  陈子敬道:“更兼王卓身上已有婚约,其实你心中已明,无需再多言。”
  我默然。陈子敬是一县之长,有其必须履行的职责。他说到人情,私奔是对礼法的违背,是对世情的挑战。在百姓眼中,王卓身上已有婚约,却与人私逃。如果二人轻易逃脱,那么会给县民造成一种暗示——做错事情,并不需要付出代价。这将是对平春县社会风气的一个错误示范。陈子敬也等同于昏聩官员,在以礼法治国的虞国,百姓悠悠众口难防。陈子敬有他的职责,是非观,在他的角度来看,他无错。
  我以为这是解救的方法,却被他步步击溃。难道就此作罢?我不甘心,还在垂死挣扎。
  陈游之突然出现在身后:“大人,主簿到了,在院中等候。”
  陈子敬说:“请她进来。”又对我道,“褚书吏,劳碌奔波两日,回去好生休息。”
  我起身告退。路过院子时,陈游之依旧负手于树下,默不作声的看着我。我勉力对他扯起嘴角,挺直腰背飞快的走了出去。 
  朱梅王卓在月色下相互倚靠,好似忘却了世界般,眼中唯有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  《诗经》有云的原版是,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娶妻何如,匪媒不保。
《礼记》曰的原版是,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
卿若扬路尘,郎若浊水泥,浮尘各异势,会合何时谐——原版是曹植写滴——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沈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当俺对文的数据呕血的时候,会默默想想写文的初衷
愿亲们喜欢这文~╭(╯3╰)╮

☆、僵局

  窗外月色渐渐暗淡,天渐破晓,灰蒙蒙的天色,飘浮朦胧雾气如轻纱。
  我披衣而起,推开窗子,坐着发起呆。在床上辗转反侧整整一夜,以陈子敬之坚韧心志,我恐难动摇他。种种思绪交错,我不断想怎样说服陈子敬,如何为朱梅王卓争回自由,却未能想出个结果。
  隔壁房门嘎吱一声开了,轻轻的脚步落在堂前,在安静清晨薄雾中,细微声响都听得分明。探出窗子看去,便见爹爹摸着黑进了厨房。
  爹爹这早起来做什么?我站起穿好袄子,套上公服,推门跟着爹爹进了厨房。
  爹爹蹲在灶前,回头来看:“阿良,怎么不多睡会?”他拿着柴禾正要生火,我接过火折子吹了吹,点燃细小干枯的枝叶。爹爹侧着身子轻吹火苗。
  “睡不着。爹爹,你怎么起这早?”我蹲在他身旁,看着火苗跳跃闪烁间,燎过枝叶,越烧越旺。
  陈子敬的话在我耳边回放了一夜。衙门判案讲究一个天理国法人情。我跟他说律法,国法无规定,希冀他放了朱梅王卓。而陈子敬说人情,乃是人心,世情,民情。从人情来看,无论是审还是不审,二人都没个好下场。现实毕竟不是话本,私奔顺不了民情,从不了民心。
  如此,唯剩天理可做文章。古人信奉的天理,是天之道、天之理,天理是最高,不可违背。古话总有,天理难为,公道在人心。但天理昭显,也只如窦娥冤死,颈血飞上三尺百绫,六月晴空飞白雪,死后当地大旱三年,这类情形话本杂剧中才出现。我何德何能,能展示如此威武霸气的场景,让人震惊恐惧,进而放了朱梅王卓?或者等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等他们死后再来翻案么?我几乎是自暴自弃的胡思乱想。
  爹爹将燃起的柴火放进火塘,拍掉手上的叶沫:“给你蒸几个鸡蛋。你昨夜里回来,话都没说上几句,就回屋睡了。一副疲惫极的样子,两眼青黑,精神不振。珀儿很担心你。”
  你也很担心我吧?爹爹总这般含蓄,情感不轻易外露。见我精神不好,就清早起来给我蒸鸡蛋食补。褚母早逝,爹爹当爹又当娘,既有娘亲的细心更兼父亲的宽和,照顾我和褚珀生活的细枝末节,又从不左右我的决定。一个男子走得艰辛,从不抱怨一句。
  爹爹舀了几勺糖,和水化开。从筐里摸出几枚鸡子,打在碗里。架起大锅,注了水,上锅蒸蛋。我坐在一旁的小凳上,看着爹爹娴熟利落的动作。
  爹爹甩了甩手上的水,在衣摆处擦了擦:“在衙门做事,烦心事可多?” 
  我说:“都是为案子烦忧。命案一出,凶手还未归案。”
  爹爹说:“要顾好自己。要不再去睡会,一会熟了,我再喊你起来。”
  我摇头:“反正都睡不着。倒是爹爹你还要上工,才应好好休息!”
  爹爹说:“算了,早去码头搬货。”
  我忽然想起去查孙娉船的那次,问道:“爹爹还在老地方搬货么?”
  爹爹说:“是啊,怎了?”
  我说:“前些日子,去码头查案。说来奇怪,在码头转悠了好久,居然没碰上你。倒是看到齐叔了,喊了好几句,他都没听见。”
  爹爹顿了顿,捎了捎头,转身出了厨房:“码头人多,声音嘈杂。”
  心下觉得怪异,却见爹爹自顾从井里打了水,洗起脸来。我摸出梳子,梳开睡得蓬乱的长发,又想起案子。
  其实多番接触,已知陈子敬的坚定心志,强大内心非吾辈可比。我如何说得动他,使他改变心意呢?想想,几乎是一件毫无希望的事情。不过由陈子敬经手,亦算是件幸事。落在宗族手中,只怕无命可活。我虽未探得陈子敬确切态度,但总有一线希望留存。
  若非查命案,诈屠户,也不会牵扯到此事。说到命案,昨夜自中和堂出来,我便魂不守舍,先行回来了。也不知李达昨夜是否回去,可有查出一些有用的线索。我不由暗叹一声,连续两夜未睡,只怕脆弱神经载不动这多思虑烦忧。倒是天寒好个冬,凄寒空气催人清醒。
  爹爹洗罢了脸,又回了厨房。他的背影并不挺拔,常年苦力劳作压弯了他的脊背,然而每一步却无比踏实。我忽如福至心灵般,看明了爹爹闪躲的姿态。
  码头不算大,爹爹平日又总与齐叔在一处,没道理在码头转了那么多圈都遇不上他。除非,除非爹爹在刻意躲避。可是,为什么呢?我想起当时与县尉衙役走在一起,又想起爹爹一贯的脾性,爹爹是怕自己令我尴尬吗?爹爹您可知,虚浮从不在我眼中。我一阵心酸,隐隐作痛。爹爹的爱宽宏无私,却把自己放置在尘埃里。
  默默的吃了蒸蛋,洗完衣裳,出了门。既然爹爹试图避开这个问题,那便等遇着合适机会,定让爹爹明了我的心意。
  走至县衙,张蓉李达已在。
  我说:“李姊,张姊,早!”
  两人颔首回应,她们二人皆神情严肃,没有半分轻松喜悦,我便知追查一事无什进展,心下亦有些黯然。
  我问道:“李姊,沈大松夫郎那边如何?”
  李达说:“如宋胖子所言,他们夫妇吵了一架后,沈大松的夫郎回了娘家。此间发生的事情,他一概不知,唯问了沈大松可能的去处,县尉已派衙役去追查,未知结果如何。”
  古代通讯不发达,案子调查过程中,每有疑问或稍有进展,皆需等待。等待,最让人神伤。
  衙内梆子敲响七声后,又依次响起四声梆子,待四声清晰可闻。不多时,县衙大门便开了。待内衙梆子声再次响起,我们到承发房点卯,交接文书。
  回了刑房,李达拿着手上的文书细细看了遍,眉头紧锁。
  张蓉问:“李姊,怎了?”
  李达将折起:“因案子涉及邻县人士,郡里来文书过问此事。”
  张蓉问:“是太守写文书么?”
  李达叹了声说:“此封不是,若是太守写的,早呈交至大人手中。字里行间表露是太守授意的,乃是敲山震虎。”
  张蓉疑惑道:“太守怎么突然过问此事?”
  李达说:“涉及两县,更兼是命案。”
  张蓉却恍然:“想必是孙家约托了关系,求了太守施压。”
  李达又叹了声,眉间愁意重重。
  太守即为郡守,曲水郡之长。陈子敬所管平春县亦在曲水郡太守管辖内。说起来陈子敬上任还与太守有着莫大关联。前县令钱时茂便是不愿受太守的轻慢侮辱,留诗一首,挂冠而去。当时钱时茂视察河堤而返,着便装常服匆匆谒见。太守未谅其勤政,反觉其不讲礼数,出言相讽。钱时茂归隐理鱼竿后,才有陈子敬的上任。
  郡试时太守也出现在考场,不过那时我没留心。如今又闻其人,从张蓉的反应,便可知太守施压之事,绝非首次。而李达素来内敛少言,今日却情绪难掩。
  我问道:“太守有何指示?”
  李达说:“暂时未明。”
  她在屋内来回踱步,站定道:“我须得将此文书交由大人过目。你们二人处理其他事宜吧。”她说罢匆匆的走了。
  张蓉哼声道:“只怕没什么好事!”
  假若太守曾多番打压县令,作为县衙老人的张蓉李达必定都受过牵连压制,因此对太守都没个好心态。太守的作风,令人不敢苟同。
  整个上午,我与张蓉忙着整理昨日审案文书。翻阅堂审记录,陈子敬审案一如以往。不拘一格,不徇私情,不动刑讯,不逞官威,平定周详,依法断案。
  我叹道:“大人断案全无错处。”
  张蓉赞道:“大人虽说是男子,但智慧谋略丝毫不输女子。”
  我笑笑,未说话。
  张蓉又说:“大人还未婚配,也不知怎样的女子才称得上!”
  陈子敬年的确智慧非凡,年少夺得榜眼之位,据说诗作文采俱是一流,声名响彻京城。但男子与女子,性别并非决定智慧多寡的因素,是受教育、学习知识的机会。在虞国,毕竟由女子主导,男子受教育的机会远少于女子,多数人家只想养出佳公子,许个好姑娘。说起来,以陈子敬的年纪还未许亲的,也算少见了。
  我笑道:“大约容德俱美,能与大人诗词相对,琴瑟相合的。”想起朱梅王卓,我又加了句,“家世身份相匹配的。”陈子敬之兄乃虞国大将军,背景显赫,岂是一般人可以高攀。
  张蓉叹一声:“可惜,大人的腿疾。”
  陈子敬本如谪仙般高高在上,腿疾好似折了他的羽翼,将他捆绑在尘世。张蓉话落,我们皆默然不语。
  申时,李达回了刑房,愁容更甚。
  张蓉问:“李姊,大人怎么说?”
  李达说:“大人只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她又道:“县尉派出的衙役回了,没人寻到沈大松,也无有用的新线索出现。”
  沈大松的追查,到这一步,好似断了。
  案子没有进展,太守却将步步相逼。即便陈子敬顶得住压力,然而情形确实不容乐观。李达的愁意感染了我与张蓉,刑房内的气氛凝重起来。
  我抽空去了趟监牢,在潮湿阴冷的牢狱里先见了朱梅。我还未想出解救对策,不知该说些什么。
  朱梅凤眼红肿,窝在角落里。见人靠近,也不动弹。
  我问:“朱梅?”
  朱梅抬眼看着我,不做声。
  我颇为踟蹰,说道:“王婆子很记挂你。”
  朱梅眼中似有泪要涌出,她屏了好一会气,说道:“她的恩情,我无以为报。”
  我说:“她倒不是要你报恩情,就想知晓你的安危去向。”
  她挣扎着爬过来,攀着柱子站起:“大人,求您放了王卓,全是我一人的罪责,与他无关。他不愿与我走的!”
  我说:“抱歉,我只是一名普通书吏,做不了主。”
  我又问:“大人昨夜可有处置?”
  朱梅缓缓摇头:“没有。问了些问题,我们就进狱里。”
  我说:“大人问了什么?”
  朱梅抿嘴看着我,带着微微抗拒之意。
  我看着她的眼睛,带着我无比的诚意:“你可以相信我,我知希望有些帮助。”
  朱梅与我对视许久,忽而凄凄一笑:“命不由我,罢了!我只求若有机会,让王卓平安回去。”
  我却无法答应她,这事如何发展,我全然不知。
  朱梅说:“大人问了我们几日前的行踪,我与王卓是何时决定出走的,去向为何。”
  问几日前的行踪,出走计划,应当是确定以彻底排除朱梅的杀人嫌疑。为何没有处置?
  我问:“你们怎么答的?”
  朱梅笑着,泪却掉下来:“他争着认罪,明明说好由我来认的。明明说好的。”
  二人争着认罪,以陈子敬之智,案情想必了解透彻。
  见她笑着流泪的模样,我难受得很:“有什么话要我带给王卓?”
  朱梅眼里闪烁些微温柔光芒:“他曾说,毂则异室,死则同穴。但我只盼他好好的,莫再认罪。劳烦大人转告,朱梅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我沉重颔首。王卓说,毂则异室,死则同穴。活着居室两不同,死后埋在一坟中。而朱梅说的那句,更重在死当长相思,她惟愿王卓活而自己死!
  王卓关在男牢。见到他时,他坐在乱草堆里,闭目靠在墙上。昨夜并未仔细瞧过他,如今一看,一番感慨。王卓算不得美男子,却是好一个潇洒男儿,眉间似落了四月阳光。
  我喊道:“王卓。”
  他睁眼,不若朱梅的忧郁。
  他道:“私奔是我提出的,朱梅是我带走的。”他说着,唇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不知为何,我信王卓的话。私奔一事,是王卓主导,而非朱梅。我仿佛能看见,王卓定下私奔,想法子与朱梅联络,说毂则异室死则同穴时的刚决果断。
  我说:“我是来替朱梅传话的,她让我转告你。”我停了下,说,“虽你曾讲,毂则异室,死则同穴。但我只盼你好好的,莫再认罪。朱梅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王卓却轻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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