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人,草民戌时回家,无事可做,便熄灯睡下了,邻里皆知。” 沈大松埋下身子。
陈子敬左眉微挑:“十四天前发生的事情,你无需回忆,竟连时刻都记得一清二楚。”
沈大松僵了片刻:“草民记性好。”头埋得更低。
“你这六日在哪里做过什么?”
沈大松道:“回大人,草民与夫郎拌了嘴,心情不好,在县外山上住了几日散心。”
陈子敬问:“那你可记得十四天前县里发生的一件大事?”
沈大松道:“草民不知。”
陈子敬双手合起,拍了一声。衙役从月台下抬着一具棺材放在大堂。
沈大松不自觉动了动,稍移开了些。
陈子敬说:“抬起头来。”
沈大松头几乎挨着地:“草民,草民不敢冒犯。”
陈子敬沉声道:“抬起头回话。”
沈大松慢慢坐直身子,眼睛垂下看着地板。
陈子敬道:“抬眼,看着本官回话。”
沈大松僵持好一会,缓缓抬眼看向陈子敬。
陈子敬道:“平春县的命案未听过过?”
沈大松木木的看着陈子敬:“听过一些,不太清楚。”
陈子敬面色冷然:“十四天前的晚上,平春县近郊有一男子在家被害。”
沈大松眼神闪了闪。
陈子敬指着棺材:“那便是亡者。”
一名衙役抬起棺材盖,恶臭飘浮弥漫大堂,是尸体腐烂的气味。沈大松镇定的脸瞬间退尽血色。
“可要瞧瞧?”陈子敬问。
沈大松忙说:“不必了!”
陈子敬深沉不动声色,手微微一抬,衙役将棺材盖合起。他扬手做了个手势,衙役拿着屠刀在大堂上展示。
朱梅的瞳孔猛然收缩。
陈子敬身子前倾,“这刀你可熟悉?”
“没见过。”沈大松眼神闪烁,喉咙滑动。
陈子敬道:“你再瞧清楚些。”
衙役把刀放到沈大松眼前,沈大松侧过脸躲闪开:“的确不认识。”
陈子敬又道:“传人证。”
宋胖子被衙役带着从月台上走上来,见堂前放着一棺材,吓了一跳。
衙役摸出几把刀混在一起。
陈子敬道:“堂下何人?”
宋胖子答:“草民平春县宋蝶。”
“与沈大松是何关系?”
宋胖子答:“多年邻里,俱是屠户。”
陈子敬道:“前面这些刀里可有你的刀?”
宋胖子凝神一瞧,拿起一把:“这把。”
“可有沈大松的刀?”
宋胖子左右顾盼。
陈子敬一拍惊堂木:“可有?”
宋胖子忙拿起一把:“这是。”手中赫然是那把杀人的刀。
“你如何认得?”
宋胖子道:“我们刀柄上的花纹都不一样,我的刻了个虫字,她的刻了个木字。”
原来如此,大约是时间久远,新痕加旧纹一道模糊了字印,我们看不出来,他们自己却能识出,怪不得那日在场的屠户几乎都能辨识。那天问宋胖子,她还卖关子不告诉我。
陈子敬淡淡道:“传沈大松夫郎。”
沈大松夫郎踉跄进来,跪在棺材一侧。他看了一眼屠刀,眼睛似被烫到般,飞快别过头去。
陈子敬问:“这刀可是沈大松的?”
沈大松夫郎支支吾吾:“……是。”
沈大松额际有冷汗滴下。
陈子敬冷冷道:“沈大松,何以说刀不是你的?”
沈大松道:“大人,草民,草民……”
我们都看着沈大松,她焦虑忧心,一时没能编出个好理由。
陈子敬手一挥,两个证人俱被带了下去。
他又说:“传仵作。”
我站起传唱:“传仵作沈桑原上堂!”
沈桑原从夜色里走入大堂:“仵作沈桑原见过大人!”
陈子敬问:“死者傅辰乃是由你尸检,死因为何?”
沈桑原道:“回大人,是由卑职检验。亡者傅辰身上无其他伤痕,是被人割喉而死。亡者喉部一道刀痕,一寸六分深,两寸一分长,割断食管气管,立即毙命。”
衙役拿着屠刀上前。
沈桑原道:“大人,经过比对,伤口系此把刀造成。此刀为杀人凶器。”
陈子敬喝道:“沈大松,你还有何话可说!”
沈大松发起抖:“大人,方才是我一时眼花,才没看清。这刀遗失了好久,我也不知道是谁拾了去,做了坏事。”她颤抖着,忽然道,“或许就是朱梅拾了去,大人不是判了她是凶手么?”
陈子敬沉声问:“你这几日不在平春县,如何得知?”
“我下午一进城,就听人说了。”
陈子敬问:“既然下午回县,为何深夜才归家?”
沈大松说:“我不愿回去跟夫郎吵嘴,在外游荡到深夜。”
陈子敬喝道:“满口胡言,来人,杖责二十!”他抓了签子扔在堂下。
二十法棍重重打下,沈大松哀哀求饶,然而抵死不认杀人罪。
杀人者,以命偿命。沈大松果然是心狠之人,扛得皮肉苦,不愿丢了性命。
陈子敬轻揉印堂,沉声道:“夜深,本官也乏了。将案犯收监,天明再审。”
作者有话要说: 尽力保持二一节奏~所以,下一章是后天更
若有三天不能更文~~会向姑娘们说明新章更文时间
命案与私奔交错,所以有点长,某些东西的变化也在两案中~
分界线是个好东东╮(╯▽╰)╭
愿亲们喜欢这文╭(╯3╰)╮
☆、石出
乌云遮月暗朦朦,烛火幽幽,一行人抬着棺材前行开路。
穿仪门,过监狱院,进牢房,棺材被放置在衙役守夜的空地上。
沈大松随后被架着拖进来。
衙役指着最靠外的牢房,道:“明天一早还要审,就关在这算了,不必往后去。棺材也停在这,明日一起提去,省得麻烦。”
沈大松被拖进被拖进去,扔在枯草上。
衙役上了锁,架着腿坐在桌前道:“就为了她,我这一宿是睡不了了!”
“她犯了何事?”狱卒透过粗木围起的墙瞄了眼正“嘶嘶”吸着冷气的沈大松。
“喏,”衙役指着棺材,“瞧见这个了么?”
狱卒点点头,巴巴看着衙役。
“里面就是前些日子在家被杀的男子,你是没见那场面,啧!”衙役说。
“怎么?”狱卒的好奇心完全被吊起。
“满地的血,流得到处都是!不过傅辰长得那叫一个俊俏!纵然死了,那脸惨白凄艳,一般人家的男儿还真比不上!大约死得太冤不甘心,一双眼死而不闭,抹都抹不上!而且……”衙役压低了声音,带出一丝恐怖的氛围,“穿着一身红艳衣衫,死后只怕要化作厉鬼!”
狱卒惊叫一声,拍着胸脯:“我的好姐姐,可别吓我!晚上我是一个人守夜,你说得怪渗人的!”她反复摩擦手臂,眼悄悄环视一周,轻声道,“不会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衙役哈哈一笑:“既然叫我一声好姐姐,那今晚便陪你喝酒壮个胆!”
“你还有这好东西?”狱卒打量衙役周身,似要看她把酒藏在哪了。
衙役道:“怎能随便放身上,被逮着了岂不遭殃!自然是藏在隐蔽处了,配着下酒的好料!走,悄悄喝去,免得人来满屋酒气!”
狱卒喜滋滋的站起来,拿刀拍了拍牢门,喝道:“你给我老实点!”转身跟在衙役身后走开了。
沈大松痛得难忍,又见不得狱卒的嘴脸,扭过头向着里墙。
里墙整面墙壁上,满是青面獠牙狰狞可怖的鬼怪。沈大松胆子素来很大,从不惧怕。但今日在这阴森牢房中,幽幽昏暗灯光映照下,那壁画似浮动起来,满墙的狰狞的鬼怪似都活了过来,叫嚣着扑向自己!
沈大松蓦然一惊,哆嗦着支起半截身子想要换个方向,抬头又见棺材横在眼前!吓得手一软,跌回了干草里,偏又扯着后面伤势,痛得直喊娘。
她在草堆里趴了会,又痛又累,侧耳一听,整个牢狱里面没一点声响。沈大松不安的叫了声:“喂!”声音向后传去,慢悠悠撞了回来,荡漾开。
牢房里没有人么?还是人都在那黑漆漆的瞧不见的地方?沈大松不安的挪了挪,一双眼睛没停歇的四处乱转。到底是干了亏心事,没了底气。沈大松这般悬着心半个多时辰,又惊又惧又痛又累,神智竟迷糊起来,昏聩欲睡。
平地忽起寒风,油灯噗的一声灭了。牢房陷入沉得透不过气来的黑暗中。
沈大松心里一抖,脑里转了清明,忙瞪眼四处查看。而身边都被黑暗笼罩,什么都瞧不见。唯有前头一扇小窗,透着些许微光,正巧打在棺材上,好似阴气四溢。
她不知怎地想起衙役说的,傅辰死时穿着红艳衣衫。那晚没细瞧,只记得那倒在地上的男子是穿着艳丽的颜色,莫不就是红色?老人们常说,穿红衣惨死的人死后会化作厉鬼取人性命。沈大松的心狂跳起来,死死盯着棺材板,就怕出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久到沈大松以为不会有事情发生,久到他又迷糊了神智,突然!细微的抓挠声响起来!在寂静夜里细微声响都特别明显。
那是爪子挠着木板的声音,像老鼠又像猫。沈大松呼喝一声,试图吓退这恼人的牲畜,但抓挠声不见消失,反而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似抓透那板子,挠到人心上!板子……沈大松脑里的弦崩紧了,脖子僵着往棺材的方向看去。
那声音停歇片刻,又响起来了!比之前频率更高、更快!棺材板吱一声开了一条缝。沈大松觉得全身的血都凝住了,心跳快得像要跳出来!
那棺材里缓缓伸出一只手,尖利的指甲,乌青溃烂的手一点点在微光里显露。那手上流淌着腐肉脓血,吧嗒一声掉在棺材面,顺着滑到地上。说不出的恶心可怖。
沈大松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身子一弹,滚到墙边,屏着气瞪着眼前动静。
但见那手慢慢推开棺材盖,铛的一声磕在地面。棺材里直直飞起一个人,不,一具尸体!鲜红如血染的衣衫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一头长发披散飞扬!
沈大松瞧清了那脸,不,那已经不能被称为一张脸!腐坏烂掉的肉簌簌往下掉,眼睛只剩两个血洞!他,他脖子上狰狞交错的伤口还淌着脓血!
沈大松脑里的弦哧的一声断了,凄厉狂叫起来:“鬼啊!鬼啊!”
那尸体飞扑到粗木墙上,尖利的指甲不休的抓挠起来,木屑漫天飞。呲着嘴,一口白森森的尖牙,咬合交错,血不断从口里漫出!
沈大松觉那尖牙似咬在了自己的脖子、心口,也好似那尸鬼般,肉扑簌掉下,她拼命狂叫起来。
一根木头已被抓断,傅辰的尸身半个身子探了进来,朝沈大松伸着爪子。沈大松尖叫着奔向牢门,然而木质粗壮坚硬不是她能撼动的。
眼见尸身又挤进来一些,沈大松神色渐癫狂,疯叫起来:“放过我吧!我无心害你的!我不想杀你的啊!”
尸身却未停下动作,还在朝里面逼近。
她一味凄厉尖叫,然而尸体一寸寸越来越往里,眼见整个身子就要进来了
沈大松跌在地上,涕泪横流,狂叫:“我只想偷些钱罢了,谁叫你在那里!都是你自己不好!都是你自己不好!是你逼得我杀你的,我不想的啊!”
尸身停下了动作。
沈大松抓着身后的木棍,神经质般重复:“谁叫你不好,看到我了!我不想的,我不想杀你的!我不想的!”
尸体忽然冷笑一声。
沈大松惊恐的瞪大眼睛,止不住颤抖。
“尸体”却道:“戏演完了,出来罢。”
呼啦啦从门外涌进来一群人,陈子敬为首,县尉在身侧,我紧跟在后。
沈大松呆若木鸡,还未弄清状况反应过来。
陈子敬看着“尸体”轻笑:“游之,辛苦了。”
没错,“尸体”是陈游之友情出演的。
陈游之抖掉身上悬挂的腐肉,摘了假牙,抹去脸上可怖的妆容,皱起眉头:“太臭了,我回去洗漱,这里交给你们了。”说完往回走,我们迅速让出一条道来,他犹在不满:“偏你们想出这个馊主意,熏得我都快受不了!”
陈子敬笑着看了我一眼,我没心没肺的笑起来。因朱梅斩刑判决一传出,沈大松更不会认罪,所以陈子敬决定另备计策,装鬼的馊主意是我出的。
他敛了脸上的笑容,对着沈大松:“沈大松,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沈大松一脸木然,颓然倒在地上,半晌,痛哭起来。
沈大松为人油滑,为保全性命又忍得皮肉之苦。这样的人要由恶人来磨。所以早定下了计策以备万全,只待请君入瓮。
在堂审时,陈子敬就强调棺材里是傅辰尸首,开棺有恶臭飘出。沈大松一定不会去看傅辰的尸体,但心里对棺材已有了初步印象。关到牢里时,衙役演了好一出戏,为沈大松联想恶鬼索命做了暗示。而扮尸体非陈游之不可,首先他是男子,扮傅辰更像。其次陈游之内力深厚,能放缓呼吸,憋在恶臭的棺材内几个时辰。再则有轻功,可以纵身飞起使衣服头发无风自飘。让沈大松更确信了鬼的出现,然后极度的心里恐惧会迫使沈大松说出实话。
命案终于水落石出。沈大松供认了全部犯罪事实。
沈大松在十数前在赌坊输了不少钱,夫郎为此还与她大打出手,夫郎一怒之下回了娘家。沈大松再无赌资,又想去翻本。她起了贪念,想盗点东西充作赌资,遂带着屠刀出了门。
傅辰当日约了孙娉行那苟且之事,院门房门皆虚掩而待。沈大松摸进了傅辰家,以为这家人粗心正好下手。她摸黑从大堂进了左边房间。傅辰正在房内等候,听见声响以为是孙娉赴约,欣喜之下扑身抱住。沈大松却以为是要抓她报官,惊慌一下,拧开傅辰的手,捂住他的嘴巴,摸出屠刀割了喉。可怜傅辰白白丢了性命。
沈大松动刀后松了手,魂魄归西的傅辰倒在地上。她心里害怕恐惧,夺门而去,跑了没多远跌了一跤,慌慌张张爬起来继续逃。而沈大松等回家后才发现屠刀不见了,不敢去找。
此时色迷心窍的孙娉到了,进屋发觉傅辰已死,惊惧间碰倒凳子,清醒过来慌忙而逃。听见声响起床查看的傅辰父母发现了儿子惨死,遂报了官。
而沈大松乃沈桑原姨母,集聚屠户那天晚上,沈大松到沈桑原处刺探消息。沈桑原毫无怀疑,被套了话,沈大松惊恐下连夜逃出平春。躲在平春十里外的山上,山上有一间破屋子,几乎无人知晓。她在山上躲了几日,悄悄下来刺探消息。在茶寮一问,听人人都说凶犯朱梅落网了。她起初有顾虑,又等了几日,确信判决都下了。想着陈子敬毕竟是个男子,大约是个昏聩无能的官员,便想回家看看。才被我们逮个正着。
案情不复杂,唯世事机缘太过巧合。才会牵扯出一连串的人和事,引我们转了好几道弯,才劈开迷障,解开了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 案子已了
之后几章是感情戏份,种种皆有
话说,俺真心爱这章
╮(╯▽╰)╭
愿亲们喜欢╭(╯3╰)╮
☆、闲暇
几日阴雨终见放晴,冬日懒洋洋的日光照着,每个毛孔都被晒得很舒坦。
“恭喜!”我笑着将包袱交到朱梅手里。
朱梅拎着包袱,望着衙前街热闹景色,眼里却泛着空洞。
“还忧心什么?大人已遵照约定将王卓放回去了,有王宝珠护着,定不会有事。至于你,挨了四十大板,又协助破案有功,大人已不追究你的案子了。你只管安心回去,没人能拿你怎样!”我宽慰道。虽然四十大板水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