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雨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白袍白发的男子，袖下的手略微苍白却修长有力，他静静地看着她，秀眉的眉宇之下，一双紫眸疏离而淡漠，却在她回望的时候泛出温和的目光，笔挺的鼻翼下一张浅红的薄唇微张，正缓缓地说着什么。
“雨儿……是雨儿吧？”
蓝雨一震，从地上猛地坐起，他还记得她。
“前殿有些事情，似乎来了位不速之客，你在这等等，我去去就来。”茫雪温柔地笑着，看着多年未见的少女，目光轻柔。
蓝雨的身子一抖，动作虽不大，却依然没有躲过男子的眼。
“你要是感兴趣，可以跟过来。”他举步，向着前殿走去。
而蓝雨只是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默默地跟了上去。
= = =
又一只狐妖惨叫一声，向后倒退几步，身子一抖，化作一阵灰烬，散在空中。
站在殿中，女孩的眼中没有任何起伏，只是四处瞟着环伺的妖狐，冷冷地立在那。
伏雪站在前殿通向中殿的廊口，一颗心一点点地沉下去，卒狐全军覆没非死即伤，灵狐却更加凄惨，直接被焚尽元神灰飞烟灭。
牺牲了一半的狐族，那人却是一点都没有疲累的样子，更别说那奇异的紫眸和周身的锐气。这个人，很危险。
她沉默地站在战斗圈的最外层，守在唯一的通道上，即便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她也只能守在这里，任她的同伴亲人一个个死去。
蓝色的大殿已经布满血腥，白狐的尸体和尚存着一口气的伤员占据着大半的地方，徒留女孩的一尺之内，干净如初。
偌大的前殿安静下来，低低的呜咽声和呼吸声响在大殿里，像是一下下敲击在每一颗颤抖的心房上，不安蔓延开来。
身后一阵响动，伏雪一动，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款款而来。
“殿下。”
这一声轻呼，响在大殿之中，效果却截然相反。原本满面死灰的妖族们精神一震，望着女孩的眼睛再次凌厉起来。
围着的圈子分开，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蓝雨看见殿内的场景心中一凉，神智再一次地丧失，就那样僵在了原地。
而白衣的茫雪只是沉重而缓慢地一一凝视着狼藉的现场，用温和的眼神与一众妖狐对视，最终对上殿中那个身影。
雪白的束身上衣，石榴色长裙。那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却用一双清冷的眸子看着他，无嗔无痴无喜无忧，那一双眸子是熟悉的紫，但他却觉得那一双水灵的大眼睛，肯定是漆黑的墨色，肯定。
只一眼，他已经举步上前，身边的狐众拉着同伴的尸身迅速地让开道，眼中却是满满的欣喜和信任。
紫玲看着越来越近的白狐，不着痕迹地瞥一眼失神的蓝雨，回望男子的紫眸。
“你是谁？”
即便将外圈的狐身清理，女孩的身边依然躺着许多奄奄一息的白狐，茫雪没有再上前，停在她两尺之外，平静地看着她。
“除妖师，紫玲。”她笑，面色一柔，也温和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不动声色。“茫雪吧，久仰大名。”
茫雪一扬眉，脑中浮现蓝雨方才的神情，秀眉一动，却依然平静温和。“你来这，自然是有所求的。”
这一回，轮到女孩吃惊不小。面对这一殿狼藉，面对她，他居然会如此地淡然。
笑容收到最好，她直视男子的眸，微眯双眼，轻轻开口。“所求倒是说不上，但是要带走的确实是有。”
“哦？还请直言。”茫雪怔怔地看着女孩直直射来的眼神，不禁动容浅笑。
长剑一甩，蜿蜒的血流被甩出，她仗剑站在原地，看着他，一字一顿。
“我要的，是你。”
这一声响在大殿之上，响在所有人的脑中，响在所有人的心里。
茫雪愣愣地看着她，一众妖狐心中却是炸了锅。她要茫雪殿下？她竟是冲着它们的殿下而来？！
伏雪心中冲上滔天的恼怒，她身边的妖众也不会好到哪去。可是现在殿下接管了事情，它们不能轻易出手。否则，即便拼个玉石俱焚，它们也要将这该死的家伙剥皮拆骨！
茫雪没有注意殿内气氛的忽然转变，他只是久久地看着面前的女孩，许久才回过神来。
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居然是冲着他来的？
而一边的蓝雨只是动了动身子，转身看向了对峙的两人，神智依然在九天之外。这个小家伙，居然动杀手了。数千的死伤面前，这个冷漠凌厉的人，与自己相处的那个少女，真的是一个人吗？
就在所有人愣神的当口，小丫头动了动身子，弯腰将两人之间的白狐一个个托起，拉到了身后一侧。
“你要不要赌一把？”她抬头重新对上茫雪，朝着身后扬了扬手中的剑，弯唇一笑，像是准备偷吃鱼的小猫。“我们比试一场，若是你赢了我，我立马收手。”
茫雪看着微笑的她，奇妙地感觉到一丝兴味，开口接到。“若是你赢了呢？”
“你得乖乖地和我离开，跟着我一辈子。否则，我会将你这狐狸窝拆掉，杀光里面的这群小狐狸。”
茫雪看看面前的小丫头，再看看满殿的白狐，目光温柔，点头应下，“好，我答应你。”
满殿的狐妖心中一震就要阻止，但转念一想却又没有动，殿下是玄狐族内除开长老之外的唯一一位玄狐，怎么可能轻易地输给这个小鬼。
蓝雨心中一突，却也没有能力制止，即便她可以以客人的身份来到极冰殿，她也没有资格插手狐族的事情。
“那么，你向后退开一些，我们正式开始比试。”
茫雪一肃，后退三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一双温和的眸子一变，恢复疏离和冷漠，整个人的气质也冷硬起来。
紫玲压低身子，手中的剑紧了紧。即便这些年被师父逼着练武，她的身手依然及不上成年的男子，这一战，没那么简单。
突变！
白袍的男子右手一劈，一把森寒的冰刃直直地下插而来。
紫玲向右一滚，堪堪避过砸下来的冰柱，右边又是一道劲风，她猛地下伏，将余势化作弹力，一下子从地上弹起，右脚边一寸的地方插下另一把冰刃。
茫雪双手一合，架起一个印。下一瞬女孩猛地下趴躺倒在地，两根冰刃之间穿插开来的冰柱依然将女孩的裙摆撕裂。
紫玲向后一滚，右手一挥将裙摆斩断。她低伏在地面之上，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狐，一双紫眸盯着茫雪的手，细白的小腿露在外面，露出两只短小的雪靴。
再一动，男子的手向外一扯，冰柱一裂，向外喷射出腕粗的冰刺！
忽前忽后，女孩的身形连闪，巧妙避过几处利刃，冲至冰柱前。右手一挥，冰柱已经齐根断裂，左手一扬，大片的血珠溢出，素手抹上一根碎冰，一个劈手已经朝着茫雪激射而来。
“爆！”
挥手要躲，却听一声娇叱，他一滞，面前的冰刺已经爆裂开来，将数千点腥红溅在身上。
没有时间惊讶，茫雪抬头，女孩的身影已经迫近！
他双眼一眯，唇角溢出一丝笑，扫一眼满地的冰屑，右手连闪，满地的碎冰已经反弹而起朝着女孩射去！
“破！”
女孩的眼神一亮，一往无前。茫雪只觉双手一灼，面前一花，胸口就是一痛！
弹起的冰屑突地失去准头，朝着其他方向弹射开去，她竟是破了他的术，就靠一丛鲜血！
他跌在地上，感觉身后的灵狐已经冲将上来，然而那补救已经来不及！就在近处，那个女孩的紫眸一闪，身子凌空一转，向着他迅速地扑来。
手中的长剑飞出，女孩的右手与左手相接，鲜血已经染上手指，那前伸的素手刺来，就着他的血一划，只眨眼一个繁复的符印已经完成。
最后画上一个满圆，紫玲在茫雪的身前稳住身形，抬眼看看那边被寒剑弹飞回去的狐妖，而后回眸看向近在咫尺的茫雪，轻笑出声。
“我赢了。”
只有一瞬间的惊慌，茫雪看看胸口处一闪而逝的血印，眉宇一动，面色恢复平静，无奈地看向女孩，轻声开口，“确实是你赢了。”
胸口的伤口只是轻伤，他左手抚上伤口，妖力一动，已经恢复如初。满身的鲜血化作鲜红的冰片，自他身上片片剥离，奇异美艳。坐在地上，茫雪整整衣衫，却没有立即站起，他看着一屁股坐下收拾自己的小丫头，回头看看茫然的狐众，轻轻地摇摇头。
“那么接下来，你准备如何解决？”
第十四章 极冰灵殿
“你该知道，我不会抛下他们就这么跟你走的，即便，‘你赢了我’。”
他说的隐晦，意思却是两个人都明白的。与其说他败于她之手，不如说他好奇这个丫头能够做到什么地步，一时的输赢又如何，即便她能够封印他。他是狐族的少主，再加上如今血仇已成，狐族不会放过她，她也不可能带的走他。
少女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却是嘴角一撇，笑道，“你果然很在乎它们的性命。”
她止住手上的血，理理裙子站起来，看一眼顿住的众妖，右手一扬，寒剑已经回到手中。她一点腰间的束袋，将寒剑收起，再看向地上坐着的人，笑得一脸满足。“也就不枉费我做这一场戏。”
茫雪一怔，只见女孩笑着说，“解！”
随着这一声低语，满殿的景致开始发生变化，败落的景致一扭，忽的一白。
哪里有满地的鲜血，哪里有成堆的尸首。原本已经失去温度的身体动了动重新站了起来，原本受伤的地方只传来一阵的酸痛，原本灰飞烟灭的灵狐重新出现在众妖眼前。
紫玲动动胳膊，疲惫地一呼气，向着旁边一甩手，一个黑色的身影一晃，悠悠地出现在空旷的殿中央。
“玄狐殿下，为你介绍，我的同伴——夜魅。”她笑眯眯地一抬手，将那忽然出现的清俊书生向前拉近少许。
“夜魔……你在用我狐族的妖元魂映的同时还和夜魔附体，果然出乎意料。”要不是最后一击的突然加速和他瞬间的失明，也不会让她赢得如此轻松。
消耗妖元的魂映相比之前对蓝雨施展的魂通之术更能发挥出玄术的威力，而消耗妖元节省的法力还能御敌；而夜魔，是掌人类五感的入梦噬魂之妖，无实体，附身之后合二为一，她自然可以读出对方的心思。
紫玲在心中一叹，要不是如此，恐怕这一仗，她必败无疑。
少女环视一眼还算干净的大殿，对上起身站起的茫雪，嘴角一撇。“你不该感谢我手下留情吗？若不是我设法迷惑它们的五感，它们真要前赴后继地扑上来，我可就真得大开杀戒了。”
茫雪看看一阵茫然的狐群，竟是笑了。
“是啊，确实是如此。可真是败给你了。”
“我放过你们一条命，你们的殿下也成了我的手下败将，可得言而有信！”紫玲冲着周围一嚷，茫然的狐妖们终于回过神来，神色莫名地看着她。
女孩的紫眸一闪，终于回复原本的乌黑，她嘴角一扬，心想这妖元确实省了她不少事，既有来这极冰殿的记忆，又能借用它的能力，只是没来得及试试玄术，略有些可惜。
“除了最开始那三只白狐，我可是一只小狐狸都没杀，作为回报，你可得好好招呼我。”她瞥一眼远处的蓝雨，笑得一脸高兴。“我困了，这里夜魅和茫雪招呼着些，我先去睡一会。一会再起来吃饭。”
说完也不等茫雪有反应，甩下一殿的人径直朝着后殿去了。
= = =
后殿中，三只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瞅瞅那边睡得一脸香甜的女孩，无奈地收回目光。
茫雪稳稳心神，伏雪已经将情况整理好，确如她所说，除开那三只偷离冰殿的狐妖再没有人员身亡，多数妖只是轻伤。然而她也明确地告诉了大家一个事实，如今自己也拿她没辙的情况下，要将他们全部歼灭不过小事一桩。
抬手指指殿室之外的中殿，他看看蓝雨再看看一旁一身黑的夜魔，示意两人。三人对视一眼，无声地退出房间。
“雪哥哥，我……”蓝雨哆嗦着唇，对上那双安静的紫眸，声音一颤，就要哭出来。
“不用责怪自己。”茫雪抚抚蓝雨的头，温和一笑。“她明显是有备而来，连夜魔也提前收服好了，一切尽在掌握，自然不能怪你。”
蓝雨一滞，沉默地想了一会，安下心来。
茫雪看向一边默不作声的男人，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夜魔。身边的男人一身的黑衣，黑发黑眸，面容却是极其柔和的，很像是一个秀气的书生。
因为没有实体，夜魔的身影有些淡，但还是能够触摸到的。记得他听闻的传言里，夜魔白日寄生在人的身上，晚上入梦吸食人的精元，既无形，便很难发现，但却不难祛除。属于很稀少却并不强大的妖。
“这位兄台，你叫什么？”茫雪想了想，还是用了这个称呼。夜魔本没有形体，他既然化作书生的模样，该是喜欢这一类的称呼的。
果然，夜魔面上一喜，看向他。“紫玲给我起了名字叫夜魅，你们也可以叫我阿夜。”多么有魅力的名字啊，某妖喜滋滋地想着，蓝雨却在心里腹议道，夜晚的鬼魅，真贴切。
“你什么时候跟着她的？”她居然一直都没有发现！蓝雨心中暗骂自己无能，又不甘心承认自己连这个□□元维持生命的家伙都不如，不满找茬道。
“很久了，我一路跟着她走了许多地方，后来遇见你她就没让我现过身。上京那晚还是多亏我，她才那么快才找到你的。那几个人的结界那么厉害，若是没有我，你可就倒霉了。”
夜魅眼睛一眯，故作风流地一甩长发，恶心得蓝雨一抖。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开起染坊了！
“哼，我不管，小鬼说我是第一只御兽，我就是老大！”蓝雨瞪他一眼，拿起鸡毛当令牌。
“那茫雪就是老三了，恩，以后请多指教。”夜魅好心情地笑笑，对着茫雪点点头。
蓝雨尴尬地僵在原地，她看看一脸微笑的茫雪，怎么看都觉得那抹微笑中充满了杀气。
“那不行，不如我们按实力排名，茫雪是老大，我是老二，你最差……”
“你们在那吵什么？”
后殿的房间里响起一声低喃，蓝雨一滞，看向点着微光的后殿，看看茫雪。茫雪一笑，冲着他俩点点头，“时间不早了，先歇下，明早再说吧。”
夜魅一晃消失了，蓝雨一抖打着哈哈跟着进来的小狐狸走了，心里还在不住地嘀咕。
就算这小瘟神是我招来的，你也不要用那杀人的销魂眼神看着我啊，还不如直接把我胖揍一顿呢。
这以后在茫雪面前是永远抬不起头了。
茫雪送走蓝雨，朝着后殿看看，便神色一松，朝着另一处寝室走去。偏殿内，有一人正掌着灯静静等候。
“殿下。”一身黑红武装，少女恭敬地立在门边，垂首默立。
“想说什么？”
回声的人翩然跨过门槛，在石桌旁稍立，捡起一杯葡萄酒，轻尝半口。
“殿下真要随她下山吗？”虽说殿下从来言出必行，这雪域也极难会有人攻上来。但是长老会那帮人……
“你今天可看清了她手中所持佩剑？”
伏雪一愣，略微抬起头，却也只看着他盘弄杯盏的手，不敢再往上。“属下不曾。”
“那是狂神秦易的佩剑，封天。”当年的战役，他虽未曾参与，但是那寒剑的图样，他还是见过的。
“狂神？！他的佩剑……那个少女莫非是他的弟子吗？”
“狂神后人入世，必有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