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帝一起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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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上帝一起流浪-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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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真切地记得这一带的蝴蝶很多,而且个个蝴蝶大如瓷碟。我们那些小孩儿就用扫帚去扑它们。那些流亡在这里的犹太人就站在他们的木栅栏院子里,站在他们的木板房前,久久地凝视着我们。
  后来,这些鳞次栉比的木板房及它们的主人,像一支秘密部队一样,一夜之间消失了。在我们这些当地人还不完全了解他们的经历的时候,他们就走了……

永远的老木板房(3)
自然,在哈尔滨这座城市里不单单在新阳路一带有木板房,像1905年犹太人创办的达尼洛夫剧场也同样是一幢木板房。这个剧场在道里的炮队街,即现在的通江街。那是一家轻歌剧院,它也是哈尔滨最早的歌剧院,虽然它规模不很大,但是,在轻歌剧历史上却具有举足轻重的位置。这家剧院所有的外立面、窗户,包括天棚,里面的内容,全部是木板的。全部用木板搭建起来的永久性歌剧院只在19世纪初的哈尔滨有过。无论如何,这应当算是一个建筑艺术珍品。可是,城市历史就是这样,它像一个写作业不断出错的孩子一样,写了擦,擦了写,直到它满意为止。
  这幢高大的歌剧院与普通的木板平房有许多相似之处,也是“人”字形的屋顶,也是普通民宅式的窗户。所不同的是,它有一个巨大的圆顶的木板式建筑,那里是剧场。它的大门被装饰了一下,类似我们现在的广告牌,竖起“达尼洛夫剧场”几个俄文字。那时候听歌剧的人不多,都是那些流亡在哈尔滨的外国侨民。但无论怎么说,这是他们难得的精神栖息地。
  哈尔滨另一座有名的木板房,也是一个犹太人建造的,叫包俄夫斯基的马戏团。它要比达尼洛夫早一年,在1904年建成。这幢建筑很像一座木板式的教堂,不同的是,它的窗户和巨大的门脸都特别醒目,而且在突出的木制门垛上,各画了一个北极熊,北极熊下面是一个拱形的包俄夫斯基马戏团的招牌。在尖顶的屋顶上插着马戏团的旗帜,同样有一个栅栏院,院子里有一个很大的、圆形的、可以透气的木制剧场。从外观上看,达尼洛夫的圆形剧场的构思似乎就来源于包俄夫斯基马戏团。
  简而言之,木板房成了俄式建筑的一个重要标志,它或者体现在墙壁上,或者体现在门窗上,或者体现在凉台上,或者体现在雨塔上。它是一种资源的证明、地域的证明、富有的证明。当年,这样的木板房还有一些接纳病人的医院。总之,流亡到哈尔滨的俄国犹太人愈多,盖木板房的材料需求量也就愈大,于是,俄国犹太人木材商斯基德尔斯基等人便在江边修建了木材加工厂,加工顺江漂下来的木材,用这些木料先盖了中东铁路机械总厂的简易厂房,并因此在工厂附近形成了第一个木板房工人村。早年,在松花江的九站一带还有一条俄国犹太人修建的环形铁路。俄国人在那儿还设立了一个临时货运火车站。俄国犹太人在靠近松花江沙滩北岸的太阳岛也盖了许多俄式木板房,这些木板房的犹太主人大都是以养奶牛放牧为生。而那些有钱人则在这里盖起了别墅。即使到了今天,哈尔滨人仍然热衷用木板装饰自己的居室。
  而今,在哈尔滨繁华的市中心,只有“永安文具店”一家俄式的木板房了,它在现代化的大都市里是那么渺小,那么不济眼啊。它将在何时离开这座城市呢?
  而今,我的那位混血儿的班主任,不知她去了哪里,是在俄国,还是在澳大利亚?她是否还健在,如果她还活着,她还会回忆她当年住过的那幢“西伯利亚式”木板房吗?
  

红十字幼儿园(1)
哈尔滨红霞幼儿园,位于道里商市街和哥萨克街的街口处,就是而今的高谊街与红霞街的街角处。据说,这幢欧式的古典式住宅曾是一个美国商人的私邸,是一幢出自犹太建筑设计师之手的建筑作品。但房子的主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美国商人,叫什么,从事什么职业,做什么生意,是不是犹太人,现在都已无从查考。从这幢建筑的规模与艺术品位上看,这幢房子的主人绝非等闲之辈,但是,为什么没有更多一点的文字记载呢?我也问过一些地方史志的专家,他们告诉我,目前还没有这方面的资料,询问与回答就这样结束了。这个隐匿在老宅深处的、始终看不清面目的主人,给了我一个谜一样的印象,让后人的询问与回答永远飘浮在半空中。
  但是,有一点应该没有问题,这个“美国人”是一个商人,一个有钱人。没有相对殷厚的经济实力,不可能建成这样一个规模的私人宅院。从这幢建筑的风格上看,甚至我们还可以推断这位房主是一位法国建筑艺术的崇拜者,特别是对城堡式建筑有着特殊的兴趣。
  这幢私邸建筑,造型优雅流畅,结构严谨自然,功能全面合理。在它身上能明显地看到中世纪建筑的影子,比如与奥地利的天鹅城堡就有某些相像之处。从这一建筑上不仅显示了犹太人超凡的智慧,也可以使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位私宅主人如果是美国人的话,那么,在他的身上一定有着一种法国浪漫主义的古典情怀。但是,他真的是美国人吗?我感到纳闷的是,为什么有人说他是美国人呢?根据是什么呢?总而言之,一个美国人把自己的私邸搞成这种样子,的确有些不可思议。因此,我认为,或者他是美国、意大利、法国籍的犹太人也未可知。
  然而,与他一起生活的妻子、女儿,以及其他一些人,又是一种什么状态呢?为什么他们突然从这幢古典式的建筑里蒸发了,又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呢?难道他们一家竟然遭受了什么不测吗?抑或他们的身份本身就是一种秘密?
  真的想不出啊。
  是的,忘却与消失是一种遗憾。但是,我们也可以从中意外地感到一种别样的冷峻之美、神秘之美和哀伤之美。
  房子的主人“消失”之后,这座建筑被改做“红十字幼儿园”,再后来被改为红霞幼儿园。在被称之为“红十字幼儿园”时期,我曾经在那里生活过三年。
  早年的“红十字幼儿园”,正如前面所说,是一幢别致的法国古堡式建筑,整幢建筑呈灰白色,在天空之下显得分外典雅,相当梦幻。几乎每一个从它身边经过的人都会深情地看上它一眼。它虽然很奇怪地没有进入哈尔滨“标志性建筑”的行列,但是,它始终是这座城市不可或缺的欧式建筑之一,是这座城市市民的“大众情人”。
  当年进入这家幼儿园的孩子,有一条规定,必须是当地医药界人士的学龄前子女。因为“红十字幼儿园”是由当地和苏联红十字组织联合创办的。
  “红十字幼儿园”的工作人员,几乎清一色是苏联籍的犹太人,而且女性居多,并且个个都很活泼、健康,喜欢在庭院里三三两两地站着说话,感觉她们在这里的生活很快乐。幼儿园的收发室老头也是一个犹太人,白头发,灰眼珠。他还负责浇庭院里的那个鲜花盛开的大花坛,他用剪子修剪花枝儿时,端着戴着套袖的胳膊,动作像一个有教养的绅士。我几乎没听过他讲话,一年四季,他总是沉默寡言的样子。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却牢牢地记住了他。

红十字幼儿园(2)
听说19世纪之前的俄国人,包括俄国建筑师、犹太建筑设计师都特别崇尚法国古典主义和形式主义的东西。但是,从这些苏联员工的身上却看不到这一点,只是觉得他们很愉快,喜欢拉手风琴。这一点也影响了当地的中国人,在五六十年代,在城市里常常可以看到背手风琴的年轻人。这一独特的文化景观,在其他城市是不容易看到的。
  凡是这家幼儿园的孩子,都穿着幼儿园统一的服装,蓝色的,袖子上缝着一个红十字。也不交任何费用,而且还免费供应一顿午餐:通常是两片约一厘米的黑列巴(面包),这种黑列巴的蜂孔很大,是园内的苏联厨子自己烤的,一碗苏式红菜汤,菜汤很美,用洋柿子、土豆、大头菜,加洋茴香、桂叶儿,加牛奶皮儿、牛肉块烧成的,滋味非常好,非常有俄国风味。
  园里孩子一律定量用餐,可以少吃,但不能多吃。现在不同了,在饭桌上,年轻的妈妈经常“审问”自己孩子:“吃饱了吗?再吃点嘛,多吃!”结果,不是把孩子吃成了瘦豆芽儿,就是胖得走形了、厌食了。看来,对儿童用餐定量是一种严肃的爱、科学的爱。
  这家红十字幼儿园的孩子来自不同的国籍与民族,犹太的、苏联的、朝鲜的、波兰的等等,的确有点国际主义大家庭的样子。而且,这里的小孩子接受别国语言的能力都很强,似乎人人都能够听懂“阿姨”用俄语讲的童话故事,比如黑人挖金子的故事等等。外国人讲的童话故事,常常与大自然有关,与各种可爱的小动物有关。而中国的幼儿园阿姨讲的故事,主要是讲如何做一个好孩子,甚至指导孩子向一个陌生的大人学习。所以,在通常的情况下,中国儿童比外国儿童成熟得早,讲起话来,个个都像科级以上的干部,只是说话的声音是童声而已。
  到了每一年的圣诞节,红十字幼儿园里的孩子们,照例要去苏侨俱乐部(即过去的哈尔滨商务俱乐部)过圣诞节。这一天,俱乐部来了许多客居在华的苏联妇女,她们分别挑选几个自己喜欢的孩子,给他们香肠、面包、糖吃,然后古怪地亲吻他们。这一天,孩子们要登台表演事先排练好的文艺节目,或是克雷洛夫童话,或是唱《莫斯科…北京》的歌曲(这支歌我至今还会唱几句),或者和苏联小孩联合上演苏联红军出兵哈尔滨的儿童剧。
  表演之后,圣诞老人开始给孩子们发圣诞礼物,一般是一包苏式点心,加一个小玩具。圣诞老人送给我的小玩具,是一板用铅铸造成的苏联红军坦克兵进驻哈尔滨的小艺术品。
  这一天,孩子们的家长都来了,但是,他们不能进俱乐部内,只能等在外面的大街上,吸烟,下五道,聊天,谈朝鲜战争。联欢会散了,每个孩子都抱着一包点心出来了,高高兴兴地递给家长。调皮的家长还要掏出一块先尝尝,说:“妈了个腿的,好吃。”孩子听了,非常愉快。
  岁月如同飞箭。我作为当年红十字幼儿园的一名孩子,每每路过当年的红十字幼儿园,看到这幢由犹太人设计的古堡式建筑总想进去看一看,因为怕人家笑话,不敢贸然进入,只是在外面一步三回头地看一看,彼此之间的距离不由愈来愈远了。
  一切都恍若梦境了。
  

艺术山墙
秋色正浓,满街的醉叶。闲来无事,便到街上去走走。
  偶为闲人,真的让自己感动,梳理思绪,躬身自省,在无为与有为之中,在一切都可以看淡的收获之中,让我这个“短暂的闲家”有无限美好的感慨。
  在道里红专街的一幢极普通的俄式住宅的旁边,据说,先前这里住的都是一些犹太人,我在这里意外地看到了一面匪夷所思的旧山墙,引起了我的兴趣。我便停了下来,过去欣赏。闲人闲事,品味打量,是人生的一大潇洒呀。
  这个不显眼的山墙,是一面非常有意思的矮墙立面,不高,仅两米余,伸手可以抚顶,似也不宽,不过两米半而已。矮墙折过去的另一面,即正面,是纯粹俄式风格的民宅建筑,平房,很长,总有三四家的样子,每一家都有一个凸出来的深杏色木制雨塔式门斗。前面是一个不大的、有树的院子。熟悉与酷爱哈尔滨老建筑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溜典型的俄罗斯民宅建筑,但是,在它的侧面山墙却是一堵令人意想不到的典型的、中国式房檐,而且建造得十分精巧,俨然如浮雕一般。房檐下边是一组漂亮的、铸有图案的瓦当,两端为精致小巧的飞檐,飞檐上是纯中国古典式的云头装饰。瓦当下面房檐上,则装饰着梅花浮雕。这一幢“隐藏”在大杂院里的很特别的老房子让我非常震惊,屈指算来,我至少有三十多年未见过这种式样的俄式老宅了,此行不虚矣。
  要知道,在哈尔滨,古典式的中国民宅大多集中在道外区一带。在那一区域,青砖黑瓦、飞檐曲廊的老式民宅鳞次栉比。特别是太古街、南勋街上的老式民宅建筑,大都采用青砖灰瓦为建筑材料,并在屋檐下方和女儿墙上用青砖、灰瓦拼成中国古典风采的吉祥图案以及寓意福、寿、禄的动物浮雕,凸现着中国传统的文化之美。而且几乎像老北京一样,照例有一个大院。倘若大院内的四周均为“圈式”楼房,则大都采用那种传统的悬挑式木走廊。
  可是,在这个早年犹太人聚居的地方,却出现了这样的一面纯中国式的“艺术墙”,对我来说,真是一个意外的收获。我甚至很情绪化地认为,这面中西建筑手法有机结合的山墙,可以看做是哈尔滨中西合璧最为典型的建筑杰作,是上一代人的智慧与情趣的一个精美绝伦的缩影。
  但是,我在拍摄这面山墙的照片时,却受到院内居民的训斥,一个一脸沧桑的中年男子说:“你别老拍这些,你们总这么拍,我们的这幢破房子啥时候能扒?啥时候动迁?”
  我连忙说:“我只是拍着玩儿。”
  他们说:“你好玩儿了,可我们却不好过了。”
  我说:“那是,那是。”说完,就赶快逃走了。
  这幢俄式平房的南面,连在一幢二层的、有雕花凉台的俄式建筑上。据说,这是一幢犹太医生的私人医院兼住宅。因此,我推断,这一溜俄式平房,或者说,这幢中西合璧式的民宅建筑,应当是那些侨居在这里的俄国工人和中国工役的住宅。他们或是这家私人医院的厨师,或是花匠,或是马夫。除此之外,也有可能是乐手的住处,因为出了院子,在街的对面,是“丁香音乐厅”。那同样是一幢漂亮的俄式建筑。据丁香音乐厅的一位上了年纪的人介绍,“丁香音乐厅”和哈尔滨的霁虹桥,都是1926年建造的,而且出自同一个犹太建筑设计师之手。
  

后记 托哈尔滨的福,托犹太人的福(1)
本来是不打算写后记的,但是,总觉得话没说完。因此,再补充几句,交代一下“成书”的来龙去脉。
  2006年11月,我在北京参加中国作代会的时候,年轻的刘玉浦先生请几位东北作家吃饭。那天晚上,在座的大部分是东北的作家,所以,大家都聊得很好,兴致蛮高,也很热烈。其实,在这之前,我并不认识刘玉浦本人,也没有过任何的接触,只知道“刘玉浦”这三个字。因为,他曾经在《小说选刊》工作过,所以这个名字比较熟。这回由他做东请东北的作家吃饭的时候,看到他递过来的名片,才知道他已经到新的工作岗位去工作了。这次相聚喝酒,刘玉浦本人和他的新单位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就是聚一聚,今天请东北的,明天请南方的。所以,气氛很轻松、很自由。可能是由于酒精的作用,我至今也回忆不起来话题是怎样转到哈尔滨的犹太人上面来的。可能我觉得这个话题我比较熟悉,就顺便说了一些,说过了也就过去了。
  回到哈尔滨以后,刘玉浦给我打来电话,他说他想出一本有关流亡在哈尔滨的犹太人生活的文化随笔。其实,我并不知道这些年我一共写了多少关于犹太人的文章。在电脑上把它们归拢到一块儿之后,没想到,这一二十年来,有关生活在哈尔滨的犹太人的文章还真的没少写。初步地算了一下,加起来也就是十五六万字的样子。刘玉浦在电话里听到这个情况以后,说,没问题,如果再加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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