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也不知道啊……”竹茫心下感慨了一句,嘴上说的却是:“竹某唐突了,还望丹朱姑娘见谅。”
“哼!”丹朱冷哼一声,转过头朝小径里头走去,心里还在念叨着:“真是个没趣的,怎么激都生不起气来,实在是个木头!”
丹朱姑娘倒是也拎不清了:竹子嘛,不是木头是什么?
竹茫默默跟在她身后,晦暗不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赏:公子不愧是公子,滴水不漏啊!他们这群人在公子手下这么长时间,除了公子吩咐的事情,别的……还真是知道的不多。许多事情竹茫是知道的,或者说公子的手下都是知道的,可有些事情……你好像是知道的,又好像是不知道的,只是糊涂。这倒不是公子刻意瞒着,而是……谁也生不出探究的心思。
暖风园里那别扭的二人琢磨火药去了,兰厅里别扭的二人却是诡异地对峙着。
九疑已经醒了,一大早就和太阳一块儿醒了,睁开眼,坐起身来,她环视一圈后就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懒腰伸了一半也动不了了。
柳陵郁端坐在香炉边的楠木交椅上,左手支额,脸面朝向的正是九疑。
听到悉悉索索的响声,柳陵郁立刻掀开眼帘,瞥视了九疑一眼,漠然道:“醒了?昨夜歇息得可好?”
柳公子在这处守了一夜?九疑十分尴尬地收敛了动作,干笑道:“好好好,柳公子怎么不去歇息?在这儿坐了一宿可别累着了!”
食指按上额角,柳陵郁蹙眉道:“九姑娘未曾安好,本公子怎敢离开?”他困倦得厉害,言语之间不自觉带上了浓浓的不满,讽刺之意显而易见。
九疑却是觉得这倦怠着发牢骚的柳公子可爱极了,仿佛被吵醒了的小孩子嘟着嘴抱怨自己睡得不好一般。不过她怎么也不会跟柳公子直说的,若是让这大美人知道了自己心头所想,那可是会要人命的!
柳陵郁确实是累了,他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了,只盯着床上那人一小会儿就困了,眼皮子直往下掉,才支着额头就止不住入了梦。梦里头有个长相与自己酷似的女子嗔怒着碎碎念,似是在埋怨他毁了自己的心爱之物。
微微转动了脖子,柳陵郁站起身朝九疑走来,十分自然地坐在床沿,细细端详了九疑的面色,笑道:“九姑娘果然是命贱耐操吗?只一夜,气色就恢复如常了?”
他这话说的可是太露骨了,太不像素来矜贵的翩翩佳公子了。九疑愣了愣,挠了挠头,道:“这还不是要多谢柳公子的仗义相救嘛!”要不是柳公子出手,自己左臂上的嗜血蝶肯定没那么容易弄下来。还有自己迷迷糊糊中吞下去的那颗丹药,约摸也是顶顶稀罕的东西。
柳陵郁却是不说话了,一双凤眸又来来回回扫了九疑十来回,这才悠悠道:“不客气,应该的,没能解了九姑娘的毒是本公子无能,就是不知道九姑娘如今的左臂还能不能动。”
九疑经他这么一说才觉察出自己左臂上的一阵酥麻痛感,尝试着将它抬起来,却是试了许多次都未曾成功。她整个人立刻就颓丧了,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
柳陵郁看着她这般萎靡的样子心情一下子又好了,周身说不上来的轻快,一把抓过她的左臂,轻按了几下,一边问:“如何?可有知觉?”
九疑那只胳膊早就疼麻了,哪里有什么知觉啊!只得一个劲儿地摇头。
柳陵郁看她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原先的疑虑又添几分:嗜血蝶的毒可不会教人知觉尽失,那一口咬的力道也不算大、时辰也未必就真的十分长,她的左臂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动不了呢?想到此处,他暗中运气,真气如游丝探入九疑的体内,在左臂的经脉处滑动。
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柳陵郁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尖残留的温度立刻就散了,仿佛他的观望试探只是个错觉:不可能,这人的胳膊废了!
九疑眼见着柳公子方才还勉强算是愉悦的脸色渐渐变得深沉,小心翼翼地问出声来:“柳公子?怎么样啊,我的胳膊没事儿吧?”
柳陵郁不说话。
这让她心里慌慌的,该不会是真有什么无可挽回的问题吧?她哭丧着脸看向柳陵郁的眼睛,可怜巴巴道:“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儿吧?不就是被那东西咬了一口吗?我也就觉得有点儿麻而已啊!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她这副样子不像是装的。柳陵郁却因为这个认知而不忍心告诉她真相了:对于九姑娘来说,一条左臂废了,这后果实在是太严重了,简直如同扼杀了她今后的杀手生涯。他犹豫着,随后问道:“九姑娘怎么会被咬伤呢?”
他瞧见九疑左臂上的匕首划痕了,从伤口的方向来看应该是九疑自己动的手。可……若是她刻意而为,那这么做未免太过明显,而且太过了,毕竟是一条胳膊啊!况且……这人真的知道自己留着她的目的吗?
九疑听到柳陵郁问话,当下不好意思起来:她该怎么说?难道说自己这个干了没一千有八百单生意的人昨夜一个大意就让那嗜血蝶从笼子里溜出去了?这不是丢人吗?
“咳咳……”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九疑垂首嗫嚅道:“杀人杀得太顺溜了,一时得意忘形,不小心放嗜血蝶跑了,又不能把它留在那处,只得割了手臂让它来咬自己了……”
她那低眉顺眼的小样儿活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儿,柳陵郁被她的一番话弄得哭笑不得。忍着嘴角抽搐的冲动,柳陵郁冷哼一声,道:“你就不会拿秦昭伯的胳膊来留住它?”这人真是呆货不成?才死了的尸首,血还是热的,要勾住一只蝶还不是轻而易举?
九疑的头垂得更低了,“太傅的血被前头三只蝶吸干了,就算是还有剩下的我也是不敢乱动的,柳公子说过的,您不喜欢不干净的东西,我若是让他的尸首脏了,您肯定又要不高兴了……”您一不高兴,我的小命指不定就没了,我哪儿敢在秦昭伯胳膊上动手动脚啊!
“谁教你带四只嗜血蝶去的?不是早就告诉你一人血只够三只蝶吸食吗?”柳陵郁又问。
九疑闷声反驳,口气隐约有些不服气:“我这不是怕万一不够嘛!”她此刻扁着嘴,本来就有些气虚,现在脸色又苍白下去。
她说的话句句在理,柳陵郁想不到不信的理由,可心底还是存了一丝怀疑:九姑娘不是笨人,九姑娘喜欢扮猪吃老虎也不一定。四只嗜血蝶,她怎么就那么好命地被有毒的蝶王给咬上了呢?这不是恰好让兰敞调养、尝试的计划没法儿继续吗?还有……她怎么就正好昏倒在乱怀楼后门呢?要是再远些指不定就露馅儿了啊!
真真是越想越乱,柳陵郁暗叹一口气,道:“罢了,罢了,你先歇着吧,回头等本公子想到法子再给你解毒吧,你那只胳膊还是别乱动的好!”他还是没告诉她那只手臂废了的事实。而且……他方才竟然一直将九疑称作了“你”,而不是素来的“九姑娘”。
柳陵郁说完话就转身出去了,他今日还有别的事情要做:销魂山庄的燃眉之急解了,但这并不代表萧公子再无后顾之忧,以后的麻烦事可是会越来越多的……
26相煎何太急
今年注定不太平,才在春天的头上朝廷便又死了一员老臣,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大理寺探查了太傅府后便再没了旁的动作,刑部也不见有人查点此案。一时间谁也弄不清风究竟朝着那个方向吹。有胆子大的人竟然生出一个忤逆的念头:莫不是当今天子忌惮太傅,故而暗地里动手把他给除去了?
也难怪有人如此作想,周御胤得知太傅身死的时候眼皮子都没眨一下,仿佛死的是个路人,不是当朝一品大员,也不是自己的授业恩师。相反,他看上去十分恼怒,这恼怒的对象自然不是凶手,而是秦昭伯。
周御胤心里想的是什么无人可知。
妄自揣测圣意,这个罪名可不小。
然……就算是昭帝不说,谁都可以瞧见殿上那人眼里的阴霾之色。
这日的早朝依旧无事,倒不是真的天下太平,而是能够摆上台面说的事情太少,再加上昭帝那般阴晴不定的脸色,有眼力见儿的人都不会贸贸然开口。
周御胤已是恼火了好几天了,心头的这怒气憋了好几天寻不着出处,这让他十分不痛快。
他心想:好一个姓萧的杂种,你那爪子竟然伸到朕的皇宫里了啊!好大的本事!
昭帝虽然是无良暴君,可脑子并不是不好使:秦昭伯除夕夜子时死的,这可不是赶巧儿,定然是有人把他要炮轰销魂山庄的事情给泄露出去了。
鹰一般的眼睛扫过殿中的每个人,周御胤纳闷儿极了,哪里出了错?竟教那杂种钻了空子。
目光瞥到内廷大总管身上,寒意又深一重,周御胤微微眯了眯眼睛,心想:“能靠近德云殿的也就是这个老家伙了,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想到此处,昭帝长袖一挥,“来人,把内廷大总管拿下!”
殿下的诸人本还在为这冷场而心忧,哪里料到情状立刻有变?
内廷大总管则是才觉察到昭帝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就被这一道命令给吓傻了,他自问对待主子忠心不二,怎么突然就变成了阶下囚呢?
周御胤自是不准旁人多想的,下一句话也是干净利落,“拖出去斩了!”
没人敢问为什么,也没人敢劝诫主上,谁也不想这把莫名的火烧到自己的头上。原本金碧辉煌的大殿忽的就阴沉了下来,众人皆是沉默不语,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譬如:近日可有能让昭帝抓住把柄的言行,或者近日可曾说过什么良言教昭帝不悦……
大总管凄厉的冤屈叫喊声回荡在有些阴沉的大殿内,诸臣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却不敢转过头去朝外看。
周御胤阴测测地看着地下垂首而立、侧目而视的众人,沉声道:“大总管勾结奸佞、图谋不轨,诸位爱卿可要引以为鉴!”说罢,起身走了。
众人目送着残暴的昭帝离去,腿脚都有些发软,或许,明日……那个莫名其妙惹着昭帝的人就是自己呢……
昭帝却是步履轻快的,又除去一个有嫌疑的奴才——很好!非常好!
跟在周御胤身后的是小郑子,那是大总管的干儿子,自家干爹才死了,他倒也不伤心、不懈怠,紧紧跟在昭帝身后十分安定,步履不缓也不及。周御胤习惯性地转头问话,他立马就回答上来了,而且条理分明。
周御胤从前也没注意过这个小太监,今日猛地一打量,觉得这奴才还真是不错,使唤着挺顺手,又不多嘴多舌的,甚妙。
好一个小郑子!你那干爹没白收你!周御胤冷冷笑了笑,张嘴道:“你这奴才还挺机灵,就顶了大总管的位子吧!”
小郑子也不推托,径直受了,半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至于犹豫不决……那就更别说了。
周御胤喜欢这种冷血凉薄性子的人,这样的奴才好收拾,不像先前的大总管那般滑溜难约束。越想他越觉得自己斩了那老家伙太对了,心情也不似一开始那般憋屈,他倒是不曾想过:那大总管死的冤不冤?旁人为了那莫名而死的大总管又会作何感想?
柳陵郁身在乱怀楼,却是立刻就知道大总管死了,不仅如此,他还听说那大总管的干儿子顶了自己干爹的位子,摇身一变就成了当前人人要巴结的内廷红人。
“小郑子……呵呵……不错,真是不错啊!”柳陵郁唇角含笑,心里对那名唤小郑子的太监十分满意。
正在他眉眼微眯的时候,一只鸽子停在了窗前,柳陵郁走上前,摘下那畜生腿上绑着的书信,展开读完便又笑了起来:梅公子下午就要回来了!
照理说梅妆年前下去收账,最晚腊月廿四肯定能回来,不至于拖到现在,可中途柳公子给他留了个任务,故而才在外面逗留到现在。
如今梅妆要回来了,这就代表事情办成了,柳公子自是十分满意高兴的。
抬头看了看天,柳陵郁觉得该去看看九姑娘了,便出门入了兰厅。
九疑已在床上躺了三天,这会子实在是躺不下去了,便趁着无人看管之际溜下床来。她趴在兰花窗上,脑袋朝外探着,不住的东张西望,忽的背上汗毛一竖,她心念:“不是吧?我才下床柳公子就来了?”
她猜得一点也没错。
柳陵郁推门而入,瞧见的便是兰花窗边的九疑,再看看那人的胳膊——就架在窗棱上。
明明嘱咐了那人不要乱动,偏生她还是下床了!柳公子最不喜欢旁人拿他的话不当回事儿,拧着眉头坐下,他看着九姑娘的眼睛,冷声道:“九姑娘这是不想要自己的左臂了不成?竟敢把自己的胳膊架在窗棱上,你当本公子的话是耳旁风吗?”
九疑的小心肝儿抖了抖,不情不愿地走到他跟前,小声道:“我不就是被嗜血蝶咬了一口吗?实在是没必要如此大惊小怪的啊!”
柳陵郁白了她一眼,没说话。
九疑扁着嘴,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开口道:“我自己的胳膊伤到什么地步……我还是清楚的,就算是柳公子不说我也明白,废了就废了呗,最多不用它使唤兵器,平日里活动也不碍事,柳公子不必挂心。”
“啪!”猛地,柳陵郁一巴掌拍在小桌上,茶壶茶碗跳了好几下。
九疑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噤了声忐忑地看向柳公子,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柳陵郁乃是气极,眉峰聚得更紧了,一双凤眸斜斜上挑瞥向九疑,嗓音又低一重:“本公子教你歇着你就歇着!哪儿来那么多废话!本公子说了,蝶毒未解,你最好乖乖儿给本公子待在床上,别胡乱地活动,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地?你以为本公子是关照你的死活吗?少做梦了,本公子留着你可是有大用处的!”
撇开解毒这一条,杀手黄金是个再好不过的工具,杀人的工具。
销魂山庄一劫若是没有九疑按时将秦昭伯灭口……恐怕难以善终。九疑左臂重伤,直至现在柳陵郁心下依旧狐疑,还有一个人要她去杀,他怎能让她就这么废了?
再者蝶毒难解,即使是妖毒公子也未必有应对之策,更惶若兰敞那点儿配药的功力?柳陵郁本就为此事心烦不已,如今在见得九疑在此事上忤逆自己,便愈加地恼怒起来。
九疑哪里知道他这般生气是为了什么?又不敢乱动,只得呆站在他面前听训,还尽量把头低着,免得目标太大又招惹了此人。
她这般畏畏缩缩的模样入了柳陵郁的眼,柳陵郁更不高兴了:堂堂温孤家的遗脉,怎么就猥琐成这样儿呢!
他也不想想他自己发怒时有多教人心慌。
深吸一口气,柳陵郁的面色缓和了些。他扭过头去看着一旁吞吐着袅袅烟雾的香炉,淡淡道:“你不是想要萼绿华吗?好好听话歇着,还有一单生意,事成之后……本公子一定将其双手奉上。”
勉强至极的温和语气,听在九疑耳里十分别扭。她觉得柳陵郁这话有些不对,隐隐的有些危险,可又说不清那究竟是为什么,于是试探道:“柳公子此话当真?”
柳陵郁转过头来,半眯着细细长长的凤眸,好生困惑道:“本公子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啊?难道是本公子的记性不好了吗?”这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竟然屡屡怀疑自己说话的分量!
不好,柳公子恼了!九疑深知此事严重。奈何人在慌乱之中不是哑口无言就是口不择言,九疑显然是后者,所以她又不知死活地开了口:“那……柳公子所说的最后一单生意又是什么呢?”
单就是这个问题肯定是没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