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语自对面传来,九疑心下一震:柳陵郁的嗓音太温柔太多情,却也太教人心惊,“我知道你想要萼绿华,我也不想问你为何非要它不可,我只是告诉你……你现在还不能走,因为……我很需要你……”
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塞到九疑怀里,柳陵郁的眼神依旧和善多情,道:“这是章敏川的喜好,他现在正在调查姜知渔的死因,你去把他杀了吧。记得要温柔点,要让他死在乱怀楼溶荫的房里。”同是温柔的嗓音,不知为何,那最后一句却是如此恶毒,教人恶心。
“别担心。本公子不稀罕什么宝贝,你再帮本公子杀几个人,萼绿华最终还是你的。”柳陵郁理了理自己的袖子,拿起搁在不远处的八宝掐丝手炉便朝屋外走去了,一边走一边说:“本公子不喜欢嫖客穿衣服,你要记得把那人的衣服扔回章夫人的床上。”
九疑呆站在原处,不能动弹。柳陵郁出门没见她跟上,回首冲她招手道:“过来啊,本公子带你去处好地方。”
一个人怎么能恶毒阴损到如此境地?九疑不懂。要杀人,他请谁都可以,何必非她不可?若是由他亲自动手岂不是更好、更干净利落?
那般高绝的武功,踏云诀只看一眼便可学到八九不离十,他何必藏而不露?九疑不明白。
杀人而已,又缘何一定要以那样的方式去折辱一个死人?他不知道何为死者为尊吗?他那样心安理得,说得那样轻描淡写,神情那样云淡风轻,他不觉得太残忍吗?九疑困惑。
九疑跟在那人身后,看着那人清瘦修长的背影,她无法不去思考:他究竟要干什么?他想要的……又是什么?
肃杀园除了柳陵郁其他人皆是不能随意出入的,当然也没有人要来这里,故而他们走过的地方会留下四串交错纠缠的脚印,只不过……谁也没有在意。
走了许久,柳陵郁才在一道精雕细刻的紫檀木门前止住,推开门,走进去。
九疑忍不住眯了眯眼,第一次到乱怀楼时,兰敞带她来的就是这个院子,可当时明明走了四个时辰,怎么竟然在肃杀园里?
柳陵郁似是背后长了眼睛,淡淡道:“四君子是不能从正门入肃杀园的,若是从乱怀楼的密道走的话……要到关春院至少得绕城一圈,走个三五个时辰也不足为奇。”
园子里积雪极其干净,未有人迹,近日柳公子该是第一次来。九疑不知柳陵郁要干什么,满心狐疑地四处打量,浑身肌肉都已紧绷。
状似无意地一瞥,柳陵郁见她那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模样,觉得甚是好笑,出其不意地回身拍了拍她的肩,道:“别这么紧张,看上去像是惊弓之鸟一般,很不好看呐!”
九疑不语,只紧跟着他再次走进了那有玳瑁门槛的屋子。
天啊!满屋子赤身裸体的女人!
九疑瞬时僵在门口,一动不动。柳陵郁却是推了她一把,亲自把门关上了,道:“如此寒冬,你这般将门打开,教里头的人冻着可就不好了!”
他是不是男人啊?这小屋内至少有三十个没穿衣服的女子,他怎能如此毫无知觉?竟连看都未多看一眼!九疑忍不住后退一步,问道:“你想干什么?”
看她一脸戒备的模样,柳陵郁又笑了,摇了摇头,道:“本公子对你这下贱的东西可没什么兴趣,不用如此一脸惊悚的模样!”他打了帘子,里头还坐着另一个男子,正是菊让,他面前一把五弦琴,坐得很是端正。
柳陵郁习惯性地坐在了中间那把椅子上,指着九疑道:“今日带你来此处只不过让你做一回苦力,顺便呢……也长一长见识。”
九疑那一对黑眼珠猛地就睁大了:这是什么意思?她要在这里长什么见识?
柳陵郁也不管她,只闲闲道:“待会儿好好学着,回去好好琢磨,届时自有妙用。”随后他便转过头去,朝着菊让吩咐道:“今日不用合欢散了,也没有竹叶青,当然也都不是什么贞妇烈女,不必费多大的心思,你就随意弹吧。”
菊让点了点头,没有表情的脸上瞬时染上了一缕笑意,淡淡的,如同一缕春日池上拂柳的清风,秀气的脸面立时俊俏了许多,很温柔,很多情的样子。他此刻的笑容和柳陵郁装模作样说话时的一模一样,只……他的温柔多情并没有戾气,不会教人胆寒。
柳陵郁扔给九疑一条蛇皮鞭,然后朝外边唤道:“灵怡,进来。”
一个还未长开的女子走进来。九疑打量了一下:她约摸才十五岁,脸上很平静,甚至……麻木,仿佛对这眼前的人事物都熟视无睹。
“抽她,要疼,要有红印,但是不能破皮,明白吗?”柳陵郁看着九疑,面色如故。
菊让的琴音已经起了,是一首《阳关调》,离愁凄苦,依依惜别。
九疑听着心里一酸,手上根本就没有动作。
“本公子的话你没有听见吗?抽她!”柳陵郁最愿意见旁人痛不欲生时笑,最讨厌看旁人悲秋伤春时哭!
九疑依旧没有动作。
那名唤灵怡的女子却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冲她叩首道:“小姐,您就抽我吧!求您了!”
九疑看看柳陵郁,却见他眉眼含笑,讥诮地看着她俩,目光还似是不经意地撇过她的脸。九疑立时明白:若是她不抽灵怡,到时候由他亲自动手,灵怡必会受到难以想象的折磨!
咬了咬牙,九疑扬鞭,啪的一声,皮鞭在灵怡雪白的胳膊上留下一条鲜红刺目的痕迹,衬着如玉的肌肤,更是触目惊心。
“用力在手腕,着力该在鞭端,手抬高一点,你拿鞭子的手势太难看了!”柳陵郁在九疑身后道。
照着柳陵郁的话,九疑又抽了灵怡一鞭子,这一次鞭痕留在了脖子上,下巴上也有一点粉红色,只是没有下边的鞭痕那般鲜明。灵怡霎时痛得蜷起了身子,浑身颤抖。
“挥鞭子的时候要使巧劲,万万不能打在脸上,风尘女子的脸可是要用来陪笑卖钱的,你方才那一鞭子的准头太差了!”柳陵郁有些不悦,凭那人的武功,抽别人这种事情应该只要稍加指点就行了,怎么如此差劲!
九疑深吸一口气,一鞭子甩在了灵怡的胸前,恰在那浑圆上画了一道淡粉色的弧线。
“九姑娘可是干杀手这活计的,怎么如今却慈悲起来了,方才那般力气能叫用鞭子抽人吗?”柳陵郁的嗓音微微提高了,那上扬的语调让菊让的琴音都有些乱了。他搁下手炉站起身,一把夺过九疑手上的鞭子,冲这菊让道:“奏《平沙落雁》!”
随着第一声琴音响动,柳陵郁动了,墨紫色的锦缎随着动作闪光,那光芒柔和婉转恍如晃动的水银一般。鞭如灵蛇,伴琴而舞,每一下都是一样轻重,留下的痕迹颜色深浅一致。他翻转的手腕刹那间褪去了女子的柔丽,转而化作一种锋利如刀的狠绝,抬手的一瞬甚至有劲气自指尖流泻。
一曲毕,柳陵郁敛臂收手,鞭子圈成三圈,牢牢地握在手里。
将鞭子重新甩给九疑,柳陵郁整了整衣衫,重新抱起手炉坐到了椅子上。
九疑看着这人:面白如玉,额间竟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难道这人先天不足?武功那么好,怎么才动了这么几下就出汗出成这样?明明已经热得流汗,却还要抱着手炉,他的手就真的冷到如此地步吗?”
“看到了吗?鞭子是要这样使的,如你那般胡乱挥出算什么?未曾习武之人都能做到!”柳陵郁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阴阴地看着九疑,教她瞬间回过神来。
九疑看了看地上那一条蠕动的白肉,只见一朵妖娆的曼珠沙华绽放在她光洁的背后,鲜红如血,灿然生辉。
“外头还有三十五个女子,本公子最多给你三十五次机会,最后一个之前,你一定要做到能如本公子般用鞭子,否则……”他冷哼一声,道:“萼绿华你就别想拿回去了!”
打蛇打七寸,柳公子还真是深谙此理啊!九疑无法,只得照着他说的做。柳公子说得对啊!九姑娘可是干杀手这活计的,怎么如今却慈悲起来了?
九疑天下第一杀手的名号可不是吹出来的,只要她想,这等事宜不过小菜一碟!这不,才第四个女子,柳公子的面色就缓和了,一挥手道:“行了,九姑娘也累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菊让立时停下了双手,躬身从后头的屏风背面退下了,而九疑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鬼地方,二话没说便走了,留下柳陵郁一人在屋内。
挑起帘子朝外走去,柳陵郁回头看了看屋内的女子,唇边绽出一丝浅浅的恶毒笑意。转身的一瞬间,柳公子负手,三十六枚银针自那双柔美纤长的素手中射出,正中三十六人眉心。
门重新关起,关住门外呼啸而过的北风,自然也关住了冬日响晴天气里难得的一抹艳阳……
12趁欢夺命鞭
九姑娘已经四天没有迈出天字一号房一步了,连早饭都没叫过。
小二在门外等得十分忐忑,却也只能等着,九姑娘的脾气啊……那实在是很难说:好的时候像亲妈,不好的时候是后娘。
他记得太清楚了,这辈子怕是也忘不了那次可怕且恶毒的折磨:某日进门打扫,没经九姑娘准许就摸了她的水晶棋盘,他不过是留了个小小的、几乎看不出来的、很是不明显的手指印,那就坏了事儿了!九姑娘眼睛太尖,一瞥就瞧见了,逮着他就是一顿暴打!
从此以后,小二谨记一条:千万别随随便便进天字一号房的门,更别随随便便摸了九姑娘的宝贝,否则……哼哼……九姑娘教你有去无回、教你人手变猪爪!
“可是已经四天了啊,不吃不喝的话离死都不远了吧?”实在是忍不住了,小二大着胆子扣了扣门框,没听见声响,他便捂着小心肝儿推开门,“啊!——有妖怪啊!——”
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九姑娘屋子中间平躺着一只猪,猪皮已经被抽烂了,鲜血淋漓的。幸亏这是冬天啊,若是夏日岂不是要臭得把人熏死过去?
两腿打着颤儿,双手直摇摆,小二哆哆嗦嗦道:“九九九九姑娘,我我我我真不是故意要闯进来的啊!”
九疑见他那快要哭出来的模样,笑笑,“那你现在在哪儿啊?不是故意要闯进来的就不是闯进来了?嗯?”说着还扬了扬手里的鞭子,小二的腿颤得更欢了,手也摆得更勤了。
小二扶住门框,咽了下口水,求饶道:“九姑娘,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啊,您饶了我吧!”
九疑鄙视他,道:“你什么也没看见?你是瞎子不成?还不快把这东西给本姑娘弄出去!”真是太没有眼力见儿了!再鄙视一下。
小二这下傻眼了,九姑娘竟然没怪他?竟然不揍他?
“还愣着干什么!等着本姑娘把你也抽成这样儿?”九疑手里的小皮鞭一扬,正抽在小二巴着门框的手边,吓得小二立时跳起来就径直去拖猪。
九疑好整以暇,抱胸看着小二撅着屁股的样子,坏心眼儿地冲着那圆鼓鼓的地方一踹,小二立时以一种极其标准的狗□的姿态扑倒在死猪的身上。
“哈哈哈……”小二趴在那死猪身上,听着九疑放肆的笑声,他吐了吐满嘴的猪毛,含恨腹诽道:“我说今天九姑娘怎么这么好说话,合着把我当猴耍啊!”
不过九姑娘整人绝不会就这么简单,瞅准了小二刚抬起的脑袋,她又是狠狠一脚踹下去,于是小二嘴里半口没吐完的猪毛顺理成章地变成了一口!
踹了几脚,九疑前几日在柳陵郁处受的窝囊气也就解得差不多了,便蹲下身子,饶有兴味地看着小二可怜兮兮的脸,摸了两把,皮笑肉不笑道:“下次还敢乱进来吗?”
小二满嘴猪毛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的摇头,比拨浪鼓还拨浪鼓。
九疑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闲闲道:“本姑娘饿了,今早就吃呈祥楼的蟹黄包吧,还要一份聚满园的紫米粥。”
听到这一句,小二半撑起来的身子顿时又趴下了,苍天啊!大冬天的,你吃什么不行非得吃蟹黄包啊!
九疑才不管这些呢,负手出了天字一号房,还是去了后院凉亭。
小二心念:“后院凉亭吃早饭,也不怕被西北风呛着!”
不过最终小二的小小心愿还是没有实现,九姑娘吃得相当惬意,吃完的时候紫米粥碗里还腾腾冒着热气。
他当然不会知道,九姑娘吃早饭的时候还在练火云掌。
吃饱喝足,九疑漫无目的地走在长安城热闹的大街上,转着转着就来到了京兆尹家章府门口,好生安静的府邸,门庭甚至有些冷落。
九疑看着门前立着的两只石狮子,威风凛凛的。她猜想:章敏川会不会长得也这般威风凛凛呢?还是恰巧相反,是个斯文儒雅的男人?
不过也只是须臾光景,她便摇了摇头,暗自同情起这个素未谋面的京兆尹来:“你惹谁不好?非得招惹那阴损的人!你看看我,才不过起了落跑的意思就被他揪住小辫子不放,虽不知你究竟做了什么,但……触了那人的霉头,也难怪你非死不可了!”
那封信她看了三遍牢牢记住便用火折子烧掉了,不敢留着啊,谁能想到才名远播的京兆尹章大人是个性好受虐、男女不忌的伪君子?最爱的还是蛇皮鞭和“二龙戏珠”的戏码!
也难怪贪欢公子知道这些事情:每到月中章敏川必去乱怀楼,至于去干什么……那就端看那日伺候的人得不得力了。
要让他死,还要让他死在乱怀楼新晋的红牌溶荫床上,还要将那一身衣裳送到章夫人的眼皮子底下。九疑不得不承认:没有人比柳公子更懂得如何去折辱一个人了。
不仅要让他死,还要让他死得丑陋恶心、死得身败名裂,死得生前一切荣华富贵都变成一场空、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笑话。
“柳陵郁,你好不恶毒!”九疑冷冷地看了看那堂堂的华庭,只觉得这天子脚下正在唱一场戏,而写这出戏的人……似乎非常喜欢学猫戏弄老鼠的手段……
如今又是月中,九疑看着天上的明月不禁摇了摇头:为什么她要办事儿的时候总是明月高悬呢?杀人当选月黑风高夜啊!
换了一身甚是招人的男子装束,九疑月下顾影,暗自臭美,抚着衣襟暗自道:“不错不错,体态修长,举止风流,翩翩佳公子也,不知与那溶荫站在一处会不会像是一对璧人?”
九疑摇着折扇入了女馆,红冶十分鬼魅般地出现,伸手一指,九疑立时明白那是溶荫的屋子,还想说几句话,岂料还未张嘴红冶便又十分鬼魅地不见了。
推开门,九疑瞧见的是云鬓微斜的溶荫。那女子神情迷惘,柔若无骨的身子就懒懒地卧在软榻上,纱衣半敞,露出胸前一大片雪样肌肤,时不时不自觉地蠕动一下,那衣襟便开得更大了,露出的肌肤也愈加的白、愈加的耀眼,而笼在纱衣下面的阴影也愈加的诱人、愈加的勾魂。
“用了迷魂散?”九疑蹙眉,正要嘟哝几句,却听得有人在耳边低语:“别担心,乱怀楼里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冷冷清清的嗓音,偏生要故作温柔,听来教人汗毛倒立,想都不用想九疑就知道柳公子又在使传音入密的绝招了。
非常无奈地走上前去,九疑利落地脱掉了溶荫身上那件穿了等于没穿的透明纱衣。看着眼前的无瑕胴体,她不禁啧啧赞叹出声:“多美的身子啊!”教她用鞭子伺候她会舍不得的啊!不过柳公子那里还是不要忤逆为妙。
咬了咬牙,九疑抽出绕在腰间的蛇皮鞭,转了转手腕,便开始了今夜的活计。
每一鞭的落下皆会激起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