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味一时半会很难散尽,烟蒂已被我全部清除出去,包括香烟。我顺手将办公桌收拾整齐后,准备离开,玄晋予叫住了我。
“沈岚,”玄晋予已经将椅子转过来,面朝我,“我有话想问你。”
“不撵我出去了?”我没好气的看向他,坐到他对面,将蛋挞推给他,“我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玄晋予看都没看蛋挞,顿了顿,言语有些吞吐,“你上次说,你妈去世是因为出了车祸,我想问你,你,你恨那个人吗?就是撞你妈的那个人。”
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难道他也在恨一个人?我不解的看向玄晋予,“恨,当时的确恨过,而且很恨,甚至希望他遭到同样的遭遇。现在嘛,不恨了,都这么多年了。恨这个东西,不会随着时间慢慢积累,只会随着时间慢慢消失。后来,听我爸说,撞我妈的人是个小伙子,当是就吓傻了,我想这些年来,他的日子也未必好过。”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再遇到他,你会怎么样?”玄晋予盯着我片刻,随即移开目光。
难道玄晋予遇到他恨的那个人了?我扬扬眉,“也不会怎么样,最多会骂他一顿。时间不知不觉,我们总是后知后觉,我原以为我会恨他一辈子,其实早就不恨了,恨他,我妈也活不过来,更何况,我没那个精力。这段日子,你让我整天加班,哪还有时间去恨一个人啊?”
玄晋予目光微滞,旋即明白我最后一句话是在开玩笑,唇边微动了一下,“今天不加班,早点回去吧。”
“谢谢领导,”我站了起来,看见蛋挞还在那里,刚拿一个,被玄晋予夺了过去,我努努嘴准备离开,听到玄晋予的手机响了一下,是短信,“玄大,是不是佳人有约?”
“天气预报。”
玄晋予吃着蛋挞淡淡的说,神色看似舒缓不少,只是眸底的极力隐藏的痛苦,还是被我捕捉到了。想着要不要安慰几句,我的手机响了,是庄曜。接完电话,不由得蹙起眉。
“怎么了?”玄晋予问。
“庄曜约我吃饭。”
“噢,是嘛。”玄晋予语气上扬。
“听庄曜的声音好像不高兴。”
“电话里你都能听出来?”
我没有听出玄晋予声音中的异样,只是沉浸在自己的疑惑中,解释道,“今天中午雨时见庄曜的家人,如果顺利的话,也该是雨时来电话约我吃饭。方才庄曜说他请我吃饭,那雨时呢?雨时去哪儿了?他们两个人不会又出事儿了吧?”
“他约你在哪里?”
“忆江南。”
“一起走吧,我和高建瓴也在忆江南吃饭。”
走出玄晋予的办公室,见到沙博朝着我努努嘴,竖起大拇指,我很得意的点点头,跟着玄晋予走出大办公室,嘟噜道,“还说不是佳人有约?!”
“那你呢?”
“我跟你不一样。”
“是吗?”
难道不是吗?我眨眨眼睛,看了一眼玄晋予。
☆、原话转述
我和玄晋予打车来到忆江南,当然打车费是玄晋予付的。到了忆江南的餐厅里,我一眼先看到的是高建瓴。高建瓴见到我和玄晋予同时出现,神色一僵。
看到高建瓴的表情,我不得不走向前打招呼,“那个,我约了别人,也在忆江南,所以蹭了玄大的车,一起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高建瓴脸色缓和很多,语气肯定,但我知道这是一句疑问句。
“真的是……”我还是想再解释一下,还有上次的事情,一直没有机会跟她解释,想趁着这个机会说清楚,可是玄晋予没有给我机会。
“庄曜已经来了,”玄晋予打断我,看着餐厅的西北角,扬手跟庄曜打了招呼,“你赶紧过去吧。”
我干笑两声的看了一眼玄晋予,这人真有毛病,干嘛不让我解释,高建瓴今天明显又误会了,这误会越来越深,积重难返,以后再解释就很难了。
“那行,我过去了。”我自认很亲切朝高建瓴微笑,高建瓴也回了我一个微笑,只是很公事性的,目光中的敌意一闪而过。
我无奈的扯了一下嘴角,来到庄曜这边坐下,看着他眉目间的无奈,“干嘛苦着脸,见家长不顺利?”
庄曜没说话,只是苦笑了一声。我不明白他苦笑是什么意思,“怎么了,该不会没见家长吧!”
庄曜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想菜单递给我,“先看看,想吃什么?”
我推开菜单,“说完了再吃,不然我吃不下。说吧,到底是怎么了?”
庄曜还是为我要了一杯咖啡,看着我叹了一口气,说道,“中午大家一起吃饭,雨时吃了一半,就走了。”
“走了?”走了是什么意思,“她可能有事。”
庄曜摇摇头,“她走的时候明显很不高兴。”
“这不像她的做事风格,虽然她平时冷淡了点,但面对长辈时,基本的礼貌还是有的,”我看向庄曜,问,“你们中午吃饭时,是不是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是正常的聊天而已。”庄曜说道。
我抿唇微动,目中闪过一丝忧虑,“正常的聊天都聊些什么?”
“真的没聊什么。”庄曜语气有些急,看着我的眼神,明显认为我是想的太多。
“你先别急,”我说,“你不说仔细,我根本没法帮你。”
庄曜平复了一下情绪,“我的家人第一次见她,无非问一些她在哪里工作,平时的喜好,顺便问了一下她的爸爸妈妈而已,没想到一提她的父母,她就借口说有事,走了。”
“原来是查户口。”我说道。
“第一次见面,我家人问这些也很正常吧,毕竟这是一次很正式的见面,即便是查户口,为了我,她是不是也该忍一下?”庄曜不解道,见我脸色有些深沉,补充道,“你不知道,我父母早年因为车祸去世了,我和我姐是跟爷爷、小姑姑一起生活,特别是我小姑姑,很疼我。今天吃饭的时候,自然会多问一些。”
我心中惊讶不已,没想到庄曜的父母已经去世了,而且也是因为车祸,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多的交通事故,“查户口是很正常,一般的人家都会这么做,你姑姑没有错,你也没有错,只是对雨时来说,查户口就不正常了。”
“什么意思?”庄曜蹙着眉看着我。
这个社会都说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明白,门当户对的概念还是很根深蒂固。对于庄曜这样的家庭,怎么会对雨时的家人不闻不问,能同意与雨时见面只怕已是不易,庄曜在中间肯定做了不少工作。
“你跟雨时在一起也有半年了,你听她提起过自己的父母吗?”我问。
庄曜目光僵住,随即黯淡下去,“她从未提过,我曾经问过一次,见她不想说,就没再问过。”
“那是她心中的一个结,也是一道疤,自然不愿意向人提起,也不愿意被人提起,”我深深叹了一口气,“她妈妈生下她没多久就去世了,他爸爸现在在牢里,是个囚犯。”
“我曾想过她可能是出生在一个不幸的家庭,但从未想到会是这样,”庄曜震惊的看着我半张着嘴,目光中有难以置信,有错乱,良久之后,渐渐变成自责和怜惜,“照你这么说,难道是她妈妈的死,是因为她爸爸……。”
“不是,”我打断了庄曜的猜测,庄曜显然是误会了,“她爸爸对她妈妈很好,很爱她妈妈,不过,她妈妈的死确实是因为她爸爸。”
“岚子,你全都知道对不对,请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能看出庄曜正压抑着心中的焦虑,静等着我说下去,“你是做地产的,对这座城市变迁的历程应该很熟悉。崇宁区的北边有一家翠园酒庄,你应该知道,三十年前那里还不属于崇宁区,叫东横街,她爸爸就混在那里。”
“东横街我知道,三十年前还没有开发,不过居民不少,听我爷爷说那里治安不好,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庄曜顿住,疑惑的看着我,“你刚才说她爸爸混在那里,是什么意思?”
“三十年前,夏叔还只是二十出头,不学无术,整天游手好闲,打架斗殴,那里的居民都很怕他,也很讨厌他,”我抿抿唇,继续道,“后来他遇到了雨时的妈妈,梅姨,对梅姨穷追不舍,梅姨的家人极力反对,但梅姨却不顾家人的反对跟了夏叔,据说当时他们结婚时,整个婚宴都没什么人,只有夏叔的一帮兄弟。结婚后的第二年,雨时就出生了。都以为雨时出生后,夏叔会有所节制,改邪归正,浪子回头,没想到他依旧我行我素。雨时出生没多久,夏叔领着一帮人跟另一帮人群殴,对方打红了眼,亮出了刀子,梅姨为了救夏叔,为他挡下了刀子,当时就死了……”
庄曜震惊,身子一僵,整个人如雕塑一样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很长时间,才回过神问,“那夏叔又是怎么进的监狱?”
“杀梅姨的那个人被法院判了十五年的有期徒刑,原以为一切尘埃落定,没想到那个人出狱后,夏叔竟遇到了他,”我叹气,胸口堵得慌, “梅姨的死对夏叔的打击很大,夏叔整个人很消沉,心结也一直未能解开,因此,再遇到那个杀了梅姨的人时,怒火狂烧,将那个人暴打了一顿,打完那个人就走了,那个人却因为抢救不及时,死了。夏叔对打人的事情直认不讳,法院最终以故意伤害罪判了他十五年。”
“怎么会这样!”庄曜摇摇头,喃喃的重复着这句话。
“雨时一直将梅姨的死算在夏叔的头上,认为是夏叔害死了梅姨,夏叔被关这么多年,雨时从未去看过他,这也是雨时冷淡、孤僻,让人无法靠近的原因,”我喝了一口咖啡,缓解一下压抑的情绪,“其实,我知道雨时心里是有夏叔的,她每次去祭拜梅姨时,都会在老宅住上几日,看上去,她是想念梅姨,可是仔细想想,梅姨去世时,雨时才多大,对梅姨能有多少记忆?!老宅里能留下梅姨多少过去?留下的不过是雨时和有夏叔共同生活的回忆。”
“她现在应该在老宅,”庄曜的目光闪过清亮,“一定在,我现在就去找她。”
“庄曜,”我叫住他,“不是我泼你冷水,你想好了再走。雨时这样的家庭,她的父母,她的一切外在背景都与你有云泥之别。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你们要是在一起,一定会受到各方面的阻力,这条路走下去势必会很艰辛。你心中也明白最主要的阻力就是你的家人,如果为了她你能抵抗你的家人,能说服他们,你就去找她,如果不能,不如就此放手,大家都不会伤的很深。”
庄曜毫不犹豫的说,“自我再遇到她,就从未想过放手。”
我深深对他一笑,他也深深回我一笑,他的微笑中带着坚定,我的微笑中带着酸楚。
庄曜起身离开了,我颓然的躺在沙发里,愣愣的看着咖啡,庄曜啊庄曜,你记不住我也就算了,可是你总该记得你为我点过咖啡啊,这里消费那么贵,你走前好歹该将咖啡钱付了。我端起咖啡细细品尝,花自己的钱,得慢着点喝!
喝完咖啡,我收拾好包准备离开,侍应端来一份牛排放在我了面前。
“我,我,我有点餐吗?”我盯着牛排,一阵肉疼,庄曜什么时候点的餐,他为什么要点餐?!这里的牛排贵的吓人,我本想喝完咖啡就走人,这下怎么办?这是想要我的命啊!
侍应看出我的窘态,说,“这份牛排是那边那位先生为您点的。”
不用看也知道是玄晋予,这不是故意让我出血嘛,我恨得牙痒,“他有说付钱吗?如果不付,你帮忙将这份牛排还给他。”
侍应说,“那位先生说,如果您问起来是不是他付钱,他说是他付钱,连同这杯咖啡,都由他付。”
我的脸上顿时散去乌云,玄晋予还真的了解我,干笑两声看向侍应,不用说的这么细吧,“你倒是有一句说一句。”
“那位先生特别吩咐,让我原话转述。”侍应说完离开。
我转头瞪了一眼玄晋予的侧影,真有你的,就怕别人不知道我抠,故意让我难堪,好在我脸皮厚,无所谓。看着眼前的牛排,既然玄晋予已经送来了,我也就不用再客气了,赶紧大快朵颐。
用完餐,我起身离开,看到玄晋予和高建瓴也已经用完餐,我急速的向电梯走去,无奈电梯一直没来,等电梯来了,玄晋予他们也来了。
从电梯出来,一想到高建瓴沉静的脸,我就想立刻闪人,还是被玄晋予叫住了,“一起走吧。”
“我送你们。”高建瓴微笑的看着玄晋予说道。
“不用送我,你送……”
我的话说了一半,被玄晋予打断,“不用,我们打车回去。你今天身体不是很好,回去吧,开车小心。”
高建瓴脸色微滞,转瞬后微微一笑,点头离去。
原来高建瓴不舒服,若不是玄晋予说,还真看不出来,到底是情人,玄晋予还是很关心高建瓴的。我一脸促狭的看向玄晋予,玄晋予目中清冷,并没有因为高建瓴的离开,有任何的不舍或疼惜,我顿时明白玄晋予的这句话看似关心,实则却是淡淡的拒绝,他为什么要拒绝?
我们打车先来到奕景小区,玄晋予直了直身子,我以为他要下车,连忙拉住他,“玄大,是你要打车的,你付。”
“我不是在拿钱包嘛。”玄晋予掏出一张大红钞票给我,随即下了车。
我手里拿着钞票,高兴的叫师傅开车离开。没一会儿听到有短信,是玄晋予发来的,“剩下的钱连同□□明天一起给我。”
“只有□□,没有余钱。上次罚单,你还没给我报呢,剩下的钱正好报销。”
我轻轻一按,将短信发了出去,想从我这里将钱再拿回去,门儿都没有。
☆、今天加班
廉二爷他们旅游回来后,我的日子立马轻松许多,不用天天开庭,当然我现在也不会整天闷在所里。为了给廉二爷他们感谢我的机会,除了我自己的案件非要开庭外,其余的事尽量让廉二爷帮我做。
“岚子,今天是最后一天,从明天开始你的事情别让我做。”廉二爷苦不堪言,抱怨道。
“不用等到明天,我现在陪你的晴格格去吃饭,吃完饭逛一会儿,就一会儿,回来之后,我的事情就我自己做。”我对着他嘻嘻一笑,孙廉嗤之以鼻,看向罗晴,脸色顿时温柔,这家伙也太重色轻友了,“小样儿。”
我拉着罗晴去吃午饭,吃完饭后,我们一直逛到两点才回单位。回到所里,办公室里没有一个人,我蹑手蹑脚的走到玄晋予的办公室,里面也没有人,顿时觉得自己回来的太早了。转身看到雨时正坐在接待室里,我兴奋的冲了进去。
“亲爱的,你怎么来了,你可是第一次来我的所,是不是想我了,”我嬉皮笑脸的看着她,“对了,你来多久了,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我是来找玄晋予的。”
“你跟他约时间了吗?他很忙的。”
“约了两点半,刚跟他通过电话,他说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那就好,”我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你找玄晋予?你找他有事儿吗?为什么不找我,我也是律师,雨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庄曜出事了。”雨时半垂着头。
我蹭了一下站了起来,“出事?出什么事儿?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你快说。”
雨时眉目间有些烦躁和不安,“前几天和庄曜在酒吧喝酒。我从洗手间出来后,被人堵在了过道,那个人应该是喝醉了,对我……”
“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