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坤话语中带着几丝愤怒:“妈妈也太小看我了,看来妈妈不知道我的为人,也没有必要再交谈了。”
聂坤转身要去找金瑶,李春花彻底恼了,掏出五十两银票甩在桌上,砰砰作响:“只要你别来找金瑶,这些都是你的了。若嫌少,只要你要求的不离谱,多少我也给你。”
聂坤看也没看一眼,便径直去找金瑶了。李春花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怒气冲冲。又不好赶他出去,只一个劲喝着闷茶。
李春花不住想,要不是金瑶的卖身契上没有写上不卖身那一条,怎么惩治她都行,可偏偏被这一条给框死了,总要想个法子使得她答应才是。
又来到了柔心的房里,温言软语道:“女儿,又到用你的时候了。”
柔心才起来,在青丝里簪了一朵镶金银玉兰花,在铜镜里面照了照,才抬起眉毛问:“怎么?劝她卖身?这个差事可不好做。”
李春花一屁股坐了下来:“亏你做了这么久,这么点差事也做不好,我白疼你了。言归正传,咱们先不要劝她卖身,一步步往那引导才是。你先让她和聂坤分了。”
柔心望着李春花道:“就是那个穷酸秀才?难不成让我使美人计?”
李春花不禁笑了起来:“虽说是我的女儿,却是没皮没脸的,你也能使得美人计,再没人不能用了。话说回来,这聂坤是属鸡的,这金瑶是属兔的。”
柔心站了起来,沉吟片刻:“这不是六冲吗?八字不合,倒不能匹配。”
李春花笑道:“正是这个理,我是再扯不下老脸去和她说了,就该你帮帮娘了。”
柔心点点头,又找了金瑶,将生肖之事说了一遍,金瑶却是满不在乎:“读书人可不会信这个,平常消遣消遣得了,搬上大台面,却是不合适了。”
柔心道:“妹妹可别疏忽,这可是古人总结出来的,铁定不会有错。话说回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金瑶却是不语了,柔心只当金瑶动摇了,又劝解:“瑶妹妹,人活在世上,吃穿才是最为重要的。跟了那个穷书生,八字不合不说,就算吃的穿的那都是下等的啊。何不如在这条路上赚些银子呢。”
金瑶皱起眉毛:“柔心姐姐,怎么你也劝起来了,我要赎身还要一大笔银子呢,现在哪里想那么多。得过且过。”
柔心睁大眼睛,压低嗓子道:“妹妹不知道,接一个客有抽成的,更何况客人事后还有打赏的,有的妈妈会要去,有的妈妈却不要了。你要是走上这条路,不出一年五千两银子妥妥的。”
金瑶听到柔心这样说,心里头又是惊愕又是愤怒。将要发作却不好发作,寻了个由头便告辞了。心里着实郁闷,便到沉院训练舞艺。
许婆婆也知道了这桩事情,看着金瑶练舞,一面抓了一把瓜子往嘴里送,一面教导:“你到底是少不经事,不知道这事的厉害,幸福一阵子,嫁了过去,便是苦你一辈子。傻孩子,脱身要早。”
许婆婆平日只是负责教导督促金瑶跳舞弹琵琶,也没说什么话,今日也开始嚼舌头,这让金瑶很是难过。不过钦慕一位没钱没势的男子,到处被人反对,就连梁钰茜也觉不合适。
满心哀愁,坐在沉院院子里看了一会儿花,自个儿倒想睡了,突然有人在自己背后拍了一掌,唬得金瑶忙转身:“是谁?”
一个小姑娘扎着小辫子,乐呵呵站在一旁,不是安月儿是谁?还未等金瑶开口,安月儿便问道:“听说姐姐找了一个书生,是不是?”
金瑶垂头丧气,心想安月儿肯定也要加以劝阻,只道:“嗯,是一个没有什么钱没有什么势的书生。”
安月儿一拍手:“好,好,下次把姐夫也带过来给我看一看,能得姐姐芳心,肯定是一位极俊朗的书生。”
金瑶不料安月儿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扫颓废,满心欢喜道:“你却是站在姐姐这边的?”
安月儿嘟囔着嘴:“当然在瑶姐姐这边,两情相悦,你侬我侬,多好的事情,为什么不支持呢?”
金瑶终于找到了一丝宽慰,嘴里却嘀咕:“你是不是还太小了……”
又闲话一阵子,各自离去。
这晚上金瑶躺在床上,怎么睡也睡不着。床旁是一扇小窗,青白色的纱纸映着院中的松竹影子,好似一幅水墨画。
“静坐常思己过,闲谈勿论他人。”这是戴世名经常教导金瑶的,可这次金瑶怎么也平淡不下来,终于问了梁钰茜:“钰茜,你说柔心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梁钰茜在床上翻转着,早上起不来,晚上睡不着,一听金瑶问柔心,立马静了下来:“你问这个做甚,就是那样一个人。”
金瑶皱起眉毛,一面将纱帐合拢,一面道:“我把她当成很好的姐妹,她却再四劝我去走一条不归路,我……”
梁钰茜双手一拍:“这不就得了嘛,她和你的思想不一样,也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以后别和她说话就是了。”
金瑶道:“钰茜,你就老实告诉我她的来历吧。”
梁钰茜沉了片刻,也不打算再瞒着金瑶,只再三嘱咐金瑶别说了出去,就一五一十道来。金瑶听了,心里却是淡淡的。
梁钰茜见她不说话,问道:“瑶儿,你又受伤了?”
金瑶冷笑:“我都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受伤了。这里的人十个有九个都靠不住。”
梁钰茜道:“我早就习惯了,起先我还把柔心当作是好朋友,后来知道她是妈妈的女儿,不过是劝我们接客的,我也渐渐和她疏远了。”
金瑶望着妆台上的蜡烛上下蹿动,半日里不言语。这偌大的丽春院里头,真真正正能够依赖的怕只有梁钰茜和安月儿了。
金瑶冷冷道:“知道柔心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也好防备了,不会误入她们的圈套。”
梁钰茜不住点头。金瑶枕着手臂,呆呆望着描花绣草的帐顶,隔了许久,梁钰茜在那边道:“瑶儿,你现在的红势,很可能会被怡春院要了去。你若是到了那儿,千万不要相信任何一个人。”
金瑶道:“嗯,嗯,我不会相信的。”
梁钰茜又加了一句:“就算遇见一个像我这样的,也不可信,一个字也不能信。”
金瑶到底笑出声来:“你这鬼丫头,拐弯夸自己呢。不过倒是越来越啰嗦了,我要是去了,绝对不再相信谁。”
那边许久没有声音,房里也静悄悄的,隔了一会儿,能听到梁钰茜微弱的呼吸声。
金瑶叹息,不知怎么了,竟想起春竹来,明天到底要去看看她,也不知道她过的怎么样了。
☆、病愈
要去看春竹,便想着乘便去看一看腰背的损伤。金瑶起了一大早,来到济世堂。
天才灰蒙蒙亮,大夫陈克新也才起来,看了金瑶右手叉腰往这儿走,不由笑道:“姑娘早上起得都早。”
金瑶笑着走了进来:“每日早些睡,早些起,对身子才好。我今日来,是来看看腰背上的情况如何了。”
走进内堂,陈克新在金瑶手腕上搭了一块红纱,探了一会脉象,又问:“姑娘最近感觉如何?”
金瑶想了片刻:“痛倒是不痛了,只是偶尔感觉怪怪的,仿佛身子要扳过来了似的。”
陈克新想了一会,摸着下巴的一圈胡子:“姑娘既然不痛了,又只是偶尔感觉奇异,想必是病情见好了。只是病好,却不能松懈。头一条不能再过度使用腰背,然后有功夫练习倒走也是好的,偶尔喝些中药补补身体也大有裨益。”
金瑶听了,心里如浸了蜜汁:“多谢陈大夫。要不是程大夫的帮忙,我哪里能好的这么快。”
为了感谢陈克新,金瑶掏出几钱银子来,硬生生塞过去,陈克新将两手放到背后,死活不肯要:“这是我份内的事情,你是付了诊断费的,我哪里能再收你银子。我不要,你自己收起来罢。”
腰背病愈的确是了断了金瑶一桩心事。以前没有病痛,不知生活多么简单,等到有了病痛,每日都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次病去了,金瑶只觉心里都豁然开朗起来。面上泛红,又加之以前打赏惯了,说什么也要递过去:“大夫你收下了罢,权当我一点心意,给大夫买茶喝,又不是贿赂。”
虽是如此,陈克新还是不肯收下,两人执拗着也不是办法,金瑶退了一步,只道:“其实有一桩事情我还没说,这病好的这么快,多亏了大夫的针灸治疗,我想着再做一次,稳固一下病情。”
陈克新又道:“那个又贵,况且你身体也好了,何须去找苦吃。”
这次换成金瑶不肯退让,执意要针灸。陈克新只得将她带到一间房里,叫了两个艺术高超的女针灸师傅替金瑶针灸。起先明晃晃的针眼□□背里,还有些许疼痛,金瑶咬着牙挨了一会儿,渐渐也不觉痛了,反而一段舒适感涌了上来。
待到针灸后,金瑶来到正厅。陈克新正在给来的病人把脉,眼中笑盈盈的,温言暖语和病人说话,金瑶看着也觉陈克新慈眉善目的。
付了针灸费用,来到了大街上。要去看春竹,少不了买点糕点去,一面说话一面吃糕点那才自在。等拿出银子,金瑶却是打住了。
现在的最要紧的事情是攒钱赎身,和聂坤去村里生活,若花钱这样大手大脚的,什么时候才能凑够遥不可及的五千两银子咬了咬牙,金瑶将银子依旧揣入怀中,春竹和自己感情这般好,用不着这些虚套。
两手空空来到陈大娘房舍,才进院子,便见陈大娘坐在水井旁绣手绢。她看着金瑶走进,站了起来,下意识往金瑶两手打量。
金瑶也察觉到了,却依旧脸不红心不跳,笑盈盈道:“大娘,我来看春竹。”
陈大娘略觉尴尬,指了指前面的厨房:“在里面包饺子呢。”
金瑶提起纱裙往厨房走去。卵石铺成的石子路曲折细窄,两旁细草铺毡,几树石榴花开得烈烈如焚。走了一会子,显现出一个木头搭成的小木房来。
推门走了进去,只见春竹在灶头旁拿着花擀杖擀面做饺子皮,金瑶看了一眼,袖子捂住嘴笑道:“哟,我看到了一只花猫。”
春竹见了金瑶走进来,又是欢喜又是好奇,一面将面皮擀得越圆越匀,一面问道:“哪里有猫?”
“在你脸上呢。”金瑶笑着走上前去,看到案板上摆了一块老大的五花肉和一堆葱姜蒜盐,也不由拿起刀来剁肉。
春竹听了,笑盈盈地把脸放在肩上的衣裳边擦了擦,又打趣道:“你也会切肉?”
金瑶摇了摇头:“我不会啊。”嘴上说着不会,手里还紧握着菜刀,用力往猪肉上切去。不由想到了以后赎身出去,和聂坤在村里生活,切肉包饺子自然少不了的,现下该练练手。
春竹在水盆里洗了洗手,又在金瑶脑门上一戳:“不会就捣鼓,等会伤了手,看你哭不哭。”饺子皮擀得差不多了,春竹从金瑶手里拿过来菜刀,往猪肉剁去。
金瑶觉得无趣,坐在炉灶旁的小杌子上,托着腮:“春竹姐姐,我今日遇见一桩奇事,我竟然没有看到绵松,你说运气好不好。”
春竹听了,眼睛里闪过一丝凄凉:“说起绵松,我倒是怪想念的。平日每天和她斗嘴,现在她也去了,我倒寂寞起来。”
金瑶纳闷道:“绵松也被卖了?陈大娘不怕自己砸了自家招牌?”
春竹撇了撇嘴:“外头就要绵松这样掐尖要强又泼辣的,陈大娘怎么不卖?说了出去,还当陈大娘本事好,什么样性格的姑娘都有呢。”
金瑶捂嘴笑道:“肯定是哪个婆子买回去折磨看不惯的小姐的。”
春竹已经将肉切个细碎,又和着葱蒜搅拌着:“真到了大府邸,谁还容的她那样放肆,不打死就算好了。进去一遭,也让她知道收敛。”拍了拍手,又道:“瑶儿,和我一起来包饺子。”
金瑶答应一声,走到案板旁,在盛着清水的木盆里面洗干净了手,拿起几张饺子皮,拿小调羹挖了一汤匙饺子馅放到饺子皮上,包起来捏出花边,不由想起了以后和聂坤一起包饺子的光景。
面上泛红,嘴角带笑,春竹看了,砸吧砸吧嘴儿:“什么事情笑得这么开心,说出来让我也乐呵乐呵。”
金瑶低下头,那看着捏出来的花边不成样子,伸手拿起模具,绞了一个花边,一面弄一面将聂坤的事情说了出来。
春竹想了片刻,手中的活也停顿下来了:“你要是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两情相悦,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只不过家境到底要考虑一下,毕竟那个又不能当饭吃。”
金瑶红着脸:“不能当饭吃我也不在意。能跟着他,我便是没饭吃没衣穿饿死冻死也愿意。”
春竹麻利和好饺子,甩进水锅里:“你这可是说笑了,如果连基本的吃穿用度也不能够满足,那他也没甚么大能力了。再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没有钱,真的不好维持生计。”
金瑶撇嘴道:“我哪里管这个,只等我攒够银子,我便赎身出去,从此和聂坤过上想要的日子。哪怕就是穷一辈子。”
春竹叹息了一声,沉寂一会,洗干净手和脸,拉着金瑶往自己房中走去。
金瑶一面和她走动一面看着她,一脸迷茫。春竹粉扑扑的脸上还挂着水珠儿,在阳光映衬下,更显晶莹剔透,又有几分质朴贤惠之气,金瑶心内不由叹了一声,这样的好姑娘偏偏在陈大娘这里埋没了。
回过神来,已经到了春竹的房子。春竹掩好门窗,也不避讳,从床底下摸出一个铁盒子,揭了开来,露出一把银票和一些碎银子。春竹拿起就往金瑶手里塞:“这是平日帮陈大娘跑腿攒下的,攒着攒着也有一些银子了。原来想着给自己赎身,后来渐渐适应这里的环境了,又不想出去了。我又没个亲人,银子也没处花,留个瑶儿赎身,对银子来讲,也是个好去处了。”
金瑶连忙推了过去:“使不得,使不得,我怎么能拿姐姐的银子,姐姐留着买些糕点吃也好。”
春竹细细道:“你收下。你是那里的姑娘,又是当红的,想要赎身肯定要不少银子。我凑这么一点,你只当是你们两个成亲,我送你的。”
金瑶收了下来,春竹又柔声道:“平日里你花钱别再大手大脚。什么糕点凉粉能不吃就不吃,等到赎身出去了再买吃也不迟。殊不知很多大钱都是从指甲缝里省出来的。”
金瑶点头道:“我以后胭脂也不买了,新衣裳也不做了,就攒够银子出去。”
到了时辰,金瑶又要回去了。春竹说不出是难过还是兴奋,只道:“你能找个好男子,我真是欣慰得很。以后有了孩子,干娘算我一个。”
金瑶羞得满脸通红,半转头过来:“姐姐也要说这话了,没羞没臊。”
走出陈大娘的房舍,往丽春院走去。行到院前,看着面前的白墙黑瓦,金瑶不由满腹心酸,想要从这里抽身而退,到底还需多久?
☆、攒钱
金瑶回到床上,夜里怎么也睡不着。虽然这桩事支持自己的人少,但是金瑶怎么也不肯放弃,想方设法也要赚五千两银子,赎身出去。
梁钰茜在床上睡得死死的,金瑶看了几眼,趿上鞋子,从衣柜里取出藏钱的黑漆纹花小拜匣,放到妆台上点了点,竟然有二十两银子了。
二十两银子加上春竹给的和身上零碎的,也有三十来两。爹爹给的二十八枚铜钱说什么也不能用,自己用荷包装起来,一直随身携带着。
摩挲着这三十两银子,金瑶却是发起了愁。真能够赎身的银子,少说也是这三十两的三百倍,要凑够这么多银子,简直是痴人说梦。
又翻出了自己这些天得来的金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