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娘道:“那自然是,我都是挑了拔尖的给你呢!那些粗鄙的,我万万送不到这里来。”
李春花叫了两个小厮摆了一桌子菜,鸡鸭鱼肉,琳琅满目。陈大娘拿着楠木箸挑着鸡肉丝,哂笑道:“难得见你这样招待我,我也占了这姑娘的光,得了一桌好菜吃。”
李春花道:“那是,所以这银子钱你可不能收我太多了。”
李春花的丽春院那可是陈大娘经常卖人的地方,可不能失了她的生意,连声道:“好说,好说。只是这个姑娘也有毛病,她只卖艺不卖身。”
李春花皱起眉毛,眼神中不无怜惜:“年纪这么轻,就得病了,哎呦。”
陈大娘不料李春花误解了,却也不想解释,反正也没什么用处。吃饱喝足后,两人便在一旁商榷什么,戴瑶一直干站一旁,自然什么也听不到。
只看她们两个笑着走开了,不多时,李春花笑嘻嘻走了上去,一面将一张契约放在怀里,一面笑道:“以后我便是你的妈妈了。”
戴瑶也不理会,李春花又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戴瑶道:“我叫瑶儿。”
李春花笑道:“这个名字很好,我就给你起个艺名叫金瑶,祝你以后金山银山,用都用不完。”
戴瑶依旧淡淡的,拿起桌上的筷箸,开始吃饭。饭毕,李春花拉着金瑶,叫她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
李春花拉着金瑶的手转了几圈,不住赞叹:“多么标致的人物。”又道:“这是丽春楼,也是我们这丽春院的主楼。楼下的桌椅是供给客人吃饭用的,戏台子是给你们唱戏卖艺用的。楼上全是厢房。”
拉着金瑶出了后门,便是“回”字形走廊。走廊中央是个院子,院子里有口井。李春花道:“你也算是看见了,咱们丽春楼是前院,这还有后院和东西两院。”
东院是小厮龟奴和一些杂役居住的,李春花带着金瑶来游览的时候,门口正坐着几个小厮,一个一面嗑瓜子,见了老鸨带着一个姑娘走来,不由笑道:“也不知我们当中哪个有福气的以后能娶到她。”
出了东院,金瑶问道:“妈妈,难道我以后只能嫁给龟奴吗?”李春花懵了一下,笑道:“说哪里的话,再怎么样也不会让姑娘下嫁给他们,以后肯定配个富家公子。”
李春花领着金瑶来到后院,解释道:“这是后院,又称沉院。”金瑶不解:“沉院?”
李春花道:“新来的姑娘什么都不会,不能招待客人的。只能先进沉院,训练一些时日。比如唱戏的学练唱戏,跳舞的练习跳舞。这期间也不能抛头露面,就如抛进了水中,一直往下沉去,等蓄积了足够的势力,便借着推力一飞冲天,大红大紫呢。”
金瑶叹息道:“原来是个训练女子所在。”李春花道:“姑娘明日起也要进去开始训练,我给姑娘先算算,以后前途必定是绚烂至极。”
金瑶望去眼前漆黑的院子,尖叫声哭骂声不绝于耳,金瑶又何尝想绚烂至极,只要能平静安稳在这丽春院度过一生,便是足够了。
来到西院,李春花道:“这里便是姑娘们的住处了。”金瑶左思右顾,跟着李春花来到一间房里。
小小的房子摆放着两张床铺,一个妆台。全是半新不旧,金瑶脱口而道:“这个地方还是不错。”
李春花道:“姑娘觉得这个地方也算不错,等会的地方可比得上皇宫后院了。”金瑶一笑,看到一张床铺上躺着一个姑娘,不由问道:“这位是?”
李春花看了一眼道:“咱们这里房舍不足,只得委屈两位姑娘同住一房,这个便是和你一起住的姑娘。”
金瑶颔首,李春花走上前去,在她大腿上拧了一把,喝道:“天天在这里躺死躺魂,万事不做。”
那位姑娘正在熟睡之中,被捏醒来,眼皮也不抬,只柔弱道:“妈妈,我病还没好,再给我几天时间休养。”
金瑶道:“病了怎么还不看大夫?”
李春花道:“怎么不看了,正是看了,喝药着呢,一时还没好。”又拉着金瑶:“来,金瑶,我带你到别处去。”
既然住处已经定了,金瑶不想再走动,毕竟天色已黑,金瑶道:“多谢妈妈好意,我只睡在这儿了,什么事明日再说。”
李春花道:“我带你到别处去睡,这里有个病患,仔细把病传染给你。来,和妈妈走。”金瑶推脱不得,只得和李春花回到丽春楼。
李春花道:“咱们丽春院也就这么大,到底比不上怡春院。这丽春楼的二楼,给你预备了一间房子,供你使用。”
来到房内,桌椅精致,床褥崭新,帷幔秀美,旁边摆放的金兽燃着淡淡清香。金瑶望了几眼,心中纳闷至极,这可是自家闺房也比的了。金瑶心思一转,明白过来,只道:“我不要。”
李春花坐了下来:“你怎么不要,万一你那一间出了个什么意外,这里还有预备着,多好呢。”
金瑶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心思,契约上可写的明明白白,我只卖艺不卖身。”李春花一怔,笑道:“无妨,既然契约上写的明明白白,你住进来也无妨。”
金瑶一想,也觉有理,等到李春花走出去以后,将门一闩,便上床睡了。白日里操劳许久,金瑶躺下,心中那是五味杂陈,倒是辗转反侧许久,才浅浅入睡。
☆、训练
第二日迷迷糊糊,金瑶才睁开眼睛,就听到急促的敲门声。趿上鞋子,将门打开,李春花便走了进来。笑道:“哎呦,姑娘可起得早。”金瑶一笑,梳洗完毕,李春花领着金瑶吃过早饭,来到沉院。
新来的姑娘都是要训练的,特别是金瑶这类卖艺的,更是要进沉院雕刻一番,才上得了台面。金瑶扶了扶鬓发:“等会儿我要训练什么?”
李春花道:“那要看姑娘擅长什么喜欢什么。”来到院中,便看到众多小姑娘在练习。
有一位唱戏的,一个老婆婆“啪”便是一鞭子甩了过去,还喝道:“唱的这么难听,还不加紧学。”那位姑娘哭丧着脸,应承道:“是,是。”
又有一个姑娘练习跳舞,一个老婆婆扯开嗓子骂道:“你身体是怎么了?你爹娘是不是姓蠢?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蠢物来,左右不分,前后不辨?”
宽广的院子里面有着众多姑娘,众多婆婆,叫骂声打声呜咽声连绵不断。金瑶一步步冷汗直冒,来到一间房里,只有一位老婆婆坐在里面。
这间房倒是不大,墙壁边摆着几条小杌子,里面便是一张小床,地拖得一丝不染。
李春花道:“许婆婆,这个新来的姑娘就交给你了。”许婆婆打量金瑶几眼,眼光一瞥:“好说,好说。”
李春花笑着将要离去,金瑶拉住她的袖子,眼神中满是怯意。李春花拍了拍金瑶的手背:“没事的,你放心。”又对许婆婆道:“这姑娘初来乍到,还望婆婆照应一点。”许婆婆笑着点了点头,李春花这才离去。
许婆婆喝了一口茶,慢吞吞道:“底子还不错,你有什么拿手的技艺没有?”
戴世名一直觉得作舞唱曲乃戏子所为,是以金瑶于歌舞一窍不通。只道:“我只会写些文章,作些诗词。”
许婆婆冷笑道:“小娃娃,你以为客人们都是书生文官呢!就算是,也不见得来丽春院研讨学问罢。”
金瑶羞红了脸:“我还习得琵琶,用来修身怡情的。”许婆婆道:“会弹琵琶不错,比起有些新来的好多了,万事不会。”
许婆婆走了出去,好一会儿才回来,手里多了一张琵琶和一条鞭子。金瑶接过琵琶缓缓拨弄细弦,弹奏起来。许婆婆便坐在椅子上听着,一句话也不说。
弹了几个时辰,金瑶手酸肩麻,一抬头,只见许嬷嬷阖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便停了下来。
弦音才落,许婆婆便睁开眼睛,跳了起来,挥起鞭子就往金瑶身上一顿乱打,金瑶唬了一跳,连连侧身回避。
许婆婆一面打在金瑶身上,一面喝道:”起先练得还好好的,才不过一会儿便会躲懒了。”
金瑶疼得直揉臂膀:“婆婆,我手指都酸疼了。”许婆婆看金瑶手指末端都泛起几丝猩红,才停住了手,问道:“除了琵琶,你还会什么?”金瑶摇了摇头。许婆婆问道:“那你还想学什么?”
学一样就这么累,金瑶可不要再学什么,只道:“我不知道。”许婆婆眼皮一抬:“那我看你再习舞罢。”
金瑶道:“能不能不练舞了?我只想弹弹琵琶就好。”许婆婆一下就把脸拉了下来,呵斥道:“哪个男人愿意干听着你弹琵琶?弹个几年,谁还稀罕听?你没瞧见,我方才都要睡着了吗?俗话说‘技多不压身’,多学一门本事,总没有坏处。”
金瑶也觉有理,不再拒绝。许婆婆让金瑶躺在床上,又在她腰背下放了一枚鸡蛋:“今日就练习腰肢,越是柔软越好。你躺在这枚鸡蛋上面,两个时辰内,不许将它压碎了。”
金瑶将腰背轻轻放在鸡蛋上面,要想不压碎它,只得用力道将背身挺在空中,轻轻触碰到鸡蛋,这可是个苦力活。起初金瑶还能忍耐,躺了一个多时辰,金瑶只觉腰背酸痛,身体也逐渐往下塌陷。“啪”一声,鸡蛋碎了一床,蛋黄蛋清壳子乱飞,金瑶只觉背上黏黏的,还有硬鸡蛋壳子咯着。
一旁打瞌睡的许婆婆醒了过来,挥起鞭子就狂乱在金瑶身上抽打,金瑶翻转起身,一面拿着床褥遮掩,一面道:“妈妈你打我做什么?”
许婆婆看着一床污秽:“我叫你好好练习,你还把鸡蛋整碎了,你说说,你有什么用!”
金瑶辩解道:“凡事也要讲个循序渐进,总不能一步登天。我才学这个,哪里能坚持到两个时辰,慢慢来,总有一天会坚持得了。妈妈何苦急于求成,挥鞭打人呢!”
许婆婆冷笑道:“你还有理了,循序渐进?习舞你现在已经是迟了,别的姑娘家三四岁就开始练了,你已经十几岁了,还有功夫循序渐进?不打你不知道,打了你才知道疼,才会有那份忍耐下去的心思,一步登天也不是难事。”说着鞭子又甩了起来。
金瑶眼泪直流:“我从头练,妈妈别再打了。”许婆婆听了才消气,从篮子里又拿出一枚鸡蛋,放在床上。金瑶咬着牙齿,躺了上去。又怕打又怕骂,只得苦苦死撑,熬着过了两个时辰。
回到丽春楼的房里,金瑶洗去背后的残留污秽,换了衣裳,躺在床上难过了起来,这样的日子真是难熬。
忘了上门闩,一个人走了进来。金瑶举目睇去,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蓝衫绿裙,不绾珠翠,模样素净。金瑶爬了起来,坐在床上,呆呆望着来的姑娘。
那姑娘直接坐到了床沿上,拉着金瑶的手:“我叫柔心,你叫什么?”
金瑶打量着她:“柔心姐姐,我叫金瑶。”柔心笑道:“金瑶妹妹。”
金瑶也不知道她是谁,要来作甚么,也因体力实在不支,不想再问什么,可柔心倒是自报家门:“我也是这里的姑娘,听妈妈说院里来了新来的姑娘,就想着前来说说话,互相熟悉一番,倒是没想到新来的姑娘这么有颜色。”
金瑶道:“姐姐严重了,妹妹的姿色不过尔尔。倒是姐姐,我并不是这里的姑娘,只是来卖艺的。”
柔心知她嫌弃这儿,才说出这样的话,拿着绣帕捂着嘴笑了一阵子,又道:“你是刚来的,自然不会怎么喜欢这地,也不觉得自己是这儿的姑娘,到以后就会喜欢了。”柔心看着金瑶手上的印痕,问道:“妹妹是不是在沉院练习呢?”
金瑶不知怎么了,鼻子发酸,落下泪来:“嗯。”只轻轻答应了一声。
柔心将金瑶的头放在自己的胸口,柔声安慰道:“那你这些日过得的确苦了些,不过也没什么,等到你以后学成了,就不要过这样的日子了。”
柔心又安慰了金瑶大半个时辰,金瑶只觉心舒气畅,好受多了。柔心道:“妹妹不可太难过,今日时辰不早了,我先去歇息了,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只管来找我,我的房子就在右边转角处。”
目送柔心离去,金瑶躺在床上,阖眼入睡,也不去想沉院的事情。
☆、沉潜
一连好十几天,金瑶都在这样的生活里度过。每日都受到许婆婆的打骂,心身俱损,好在柔心常常过来安慰,金瑶也好受些。回到床上,便是腰酸背痛,幸好丽春楼的房里铺了好几床棉被,睡起来也舒服。
这日金瑶起床,只觉腰背酸痛,抑或是说近些天来,金瑶没有一天不觉酸痛,只是今日,仿佛上下两半身都要断开来一样。
金瑶忍受不住,平日在家但凡有点小病痛,也要看一番,何况自己已经受了这么久,连忙找来李春花:“妈妈,我最近觉得背后不太舒服,想去看看大夫,不知道使得不使得?”
李春花垂头思索片刻,掏出一两银子,塞到金瑶手中:“你今早就去看看罢,年纪轻轻的,可别得了什么大病。多出来的银子也不要了。”
金瑶接过银子,走出了丽春院。没想到才进丽春院这么些天,就能够出来了。金瑶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心中又开始担忧迷茫起来。
总之与爹爹,恐怕很久不能见了。
巷道里面那个卖馒头的还在忙活,金瑶走上前去,一两银子放在手里把玩着:“我买十个白面馒头,十个荞麦馒头,十个玉米馒头。因要带回去分给旁人,给我分开装。”
卖馒头的看着面前这个女子一身锦缎衣裳,头上有珠翠点缀,脸上有胭脂淡抹,手里还玩弄着银子,像个富贵人家,不由笑道:“姑娘请等一等。”于是开始装起馒头。
金瑶看他就要做好,笑道:“小哥,你看那笼子里面是什么馅儿的馒头?”那人顺着转过身望去,金瑶一溜烟跑走了。
来到一家药铺,时间还早,济世堂的大夫陈克新坐在凳子上,嗑瓜子吃花生米。看着金瑶走了进来,连忙拍拍手上的灰屑:”姑娘是看病还是买药?”
金瑶坐在椅上:“我是来看病的,最近老是觉得腰背酸痛。”陈克新又询问了金瑶一些情况,把了脉象,笑道:“这是腰背劳损过度,我给你开几副药,每日喝一些。”
金瑶哂笑道:“多谢大夫。只是这病什么时候才能见好?”
陈克新面露难色:“你也知道的,这病在腰背上,人活动就要用到腰背,所以好是难得见好的。当然也不是没有法子,你先用这些药喝着,每日静养,早上起来倒走一会儿,晚上别睡软床,要睡硬的。这样看着能不能减轻些。”
金瑶答应下来,拿起药,付了银子,回到丽春院。李春花见金瑶,也丛姑娘堆里面走了出来:“金瑶,怎么样了?”
金瑶将大概情况告诉了李春花,又道:“妈妈,没事的,只不过劳累了一些,喝着药,休养着也就无妨了。”
李春花叮嘱金瑶不要太过劳累,那边也会和许婆婆讲一讲。金瑶点头,拿起药材,收拾了衣物便来到了西院。西院的房子都是硬床,上面也没铺垫什么软东西,金瑶打定主意,从今往后住在西院。
来到房中,只见一个姑娘坐在妆台上描眉。金瑶径直走到自己的床铺,将东西一一打点好,那位姑娘见有来者,连忙上去:“你是和我住一间房的那位姑娘吗?我听妈妈说过。”
金瑶道:“正是,我叫金瑶,前不久来的。姑娘病好了?”那位姑娘笑道:“这名字肯定是妈妈替你取的。我不过得了小病,前几天就好了。我叫梁钰茜。”走上前去,打探金瑶片刻,只见她额发清香,绾着一只柳黄色镶玉金钗,脸蛋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