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血为证- 第18部分

　　
　　她垂下了头，许久才说：“说实话，不太好。”
　　
　　“你恨蒂文亲王，对么？”
　　
　　“你都知道了？”
　　
　　“是，史东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我很难过。”
　　
　　“那么，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上，你会怎样呢，戴维？”
　　
　　“我想，我一定会恨蒂文亲王，……但我不会迁怒其他人。我知道，嘴上说说很简单，但身临其境是另外一回事。我只能说，我很抱歉，也很难过。”戴维诚挚地看着她，心里默念着，别恨我们，默默，别恨我们。
　　
　　迁怒其他人？叶默偏着脑袋看了戴维一会儿，认真地说：“这件事不怪雷诺亲王，也不怪你，我没有迁怒谁。雷诺和你对我很好，我很感激，真的。至于蒂文亲王，我希望我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
　　
　　“哦，这点不难做到，而且请你相信，蒂文亲王绝不会再做出任何鲁莽的事来了。”
　　
　　叶默没有吭声，却从心里不认同戴维的话。那只鬼的行为难道仅仅是用鲁莽这个词可以定性的吗？
　　
　　戴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觉得两人间的沉默很压抑，但他知道这件事再也不要提了。忘记是最好的办法，如果时间做不到使默默遗忘，或许在她成为血族后，休眠可以做到。想到此，他的心情轻松了些，将话题转到正事上来：“你愿意加入血族，我真高兴。殿下一定告诉你了，在他为你施行仪式前，你需要重新签订一份契约。我把它带来了，你可以先看看。”
　　
　　叶默有些吃惊地看着戴维从公文包中拿出一份文件，怎么那么厚？戴维瞥了她一眼，笑了：“别担心，契约的前半部分是用古霍曼文字书写的，后面用现代通行文字翻译了一遍，主要内容大多是讲血族的辉煌历史及血族社会的重要法律条文，契约条款部分只占了最后一页，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这是正式契约吗？”
　　
　　“是的。”
　　
　　“仍是按下血手印即表示生效吗？”
　　
　　“是。”
　　
　　“如果我对条款有不同看法的话，可以和殿下协商修改吗？”
　　
　　“不可以。契约是一成不变的，不会因个体不同而变化。”
　　
　　叶默耸了耸肩，有些无所谓的样子：“那直接按下血印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再看了吧。”
　　
　　“当然有必要。”子爵的神情严肃起来，“签订契约是一件十分神圣的事，绝非儿戏。这份契约上所列的条款，不单单对血族新成员有约束力，事实上，它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神圣不可违背的。默默，你必须认真对待它，真心接受它，这样你才能准备好成为我们的一员。”
　　
　　“我，我并没有把它当成儿戏，相信我戴维。只是，在我们的社会，契约都是签订双方共同商讨制定的。我只是觉得，这个有点像霸王条款。”
　　
　　“这不是霸王条款，这是维系帝国根基的血律，所有血族成员必须共同遵守的准则。我们不会强迫任何人违背意愿签订它，但如果要加入我们，签订血契是前提条件。而且，我们并没有欺骗你，在你登上我们的飞船前所签订的血仆契约上明确注明了加入血族就必须遵守血族的法律和规则。忘记你们的社会吧，你不再属于它了。”
　　
　　戴维的话非常不客气，叶默很难受，默默地接过那份契约，坐到书桌前认真地阅读起来。血族辉煌的发展历史和宏伟成就跃然纸上，想不叹服都不成。而这里叙述的只是帝国简史，是作为血族成员必须了解和牢记的。简史之后便是约束血族成员行为的帝国宪法和解释文字，等到叶默终于看到最后一页时，已经接近子夜。戴维一直坐在她对面，一言不发地陪着她。
　　
　　此时他忽然发问：“有何感想？”
　　
　　“嗯，”叶默抬头看向这个高大英俊的血族男人，他正极其严肃地看着她，“我觉得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这份契约的要义，那就是忠诚，绝对的忠诚。那不是对恩主个人的忠诚，而是对血族、对帝国的忠诚。对吗？”
　　
　　“对。”戴维笑了，金色的瞳仁在水晶灯下灼灼生辉，“忠诚融进了我们的血液，我们忠于帝国、忠于血族。我们是为帝国而生，血族的利益高于一切。这就是为什么虽然我们不能繁衍后代却延续至今无比强大所向披靡的原因。”
　　
　　血族的利益高于一切，叶默静静地看着戴维，那么，雷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和蒂文亲王决斗的。她摇了摇头，其实她早就知道。
　　
　　“是基因做到的吗？”她突然很小声地问。
　　
　　“什么？”被打断了思路的戴维一愣。
　　
　　“忠诚融进了血液，为了血族的生存数百万年不变，是你们强大的基因造就了整个血族，就像你说过的，血系是维系血族社会的纽带。实际上，你所说的血系，就是隐藏在血液中的基因，对吗？”
　　
　　戴维总结出默默的思维绝对具有跳跃性，他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所以，你们的基因也许是有选择的在接纳新的成员。我想，或许不是人类的排异反应阻止我们成为你们，而是你们的基因很挑剔看不上我们，不肯接受我们。接受了，便意味着基因同化，不接受，就意味着基因排斥，结局是死亡。那么，抗排异药物或许根本没有用。令我感到奇怪的是，血族的科技这么先进，你们怎么会没有破解自己的基因密码呢？你们应该拥有自己的基因库才对。你们的休眠以及苏醒，记忆的丧失以及恢复，重复生命的各个阶段，等等这些，都是基因库在起作用吧。这也就是为什么，血族的休眠场所拥有帝国最高端的防御体系，因为那里正是你们的基因库所在地。”
　　
　　戴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平时经常沉默显得有些呆呆傻傻的人类小姑娘，忽然有了种打开她的脑壳将她的脑细胞制成切片放到显微镜下观察的冲动。
　　
　　叶默说的都是她的猜测，不过大多被她猜中了。
　　
　　基因造就了血族。霍曼人当然有自己的基因库，只是他们的基因之强大复杂精密远远超过了他们自己的想象，霍曼人也没有办法完全破解它，只能遵循它的方向顺其自然发展。血系，正是隐藏在血液中的基因，血族的维系和进化都依赖于它。血族早就知道自己的基因可以破解外族的基因密码，当他们吸食那些强大种族的鲜血后，他们的力量就会增强。这在吸血的过程中就能明显地感觉到。对于血族来说，每一次吸血似乎都是一次基因重组的过程。当血族休眠时，身体的血液排出体外，休眠场所的先进系统会自动收集这些血液，基因库始终处于运转状态，将这些血液中蕴藏的各种强大因子集中起来进行整体基因重组，最后横向传递给整个血族，从而达到种族的整体进化。霍曼人始终在不断变强，因此，他们自认为是宇宙中最完美的种族。可是，血族的人口还是不可避免地呈下降趋势。这使他们有深切的危机感。他们一直在寻找解决办法，只是，唉。
　　
　　其实，叶默并不想挖掘血族的秘密。她关心的根本不是血族的基因这个问题。她关心的也不是自己能不能成为血族这件事。初拥不成功的话，结局无非是死亡。死亡，是人类的最终归宿，你再惧怕它，也必须接受它，不是吗？而她想知道的是，如果她成了血族，她还是她吗？她还能拥有原来的记忆，原来的感情，原来的一切吗？
　　
　　能吗？
　　
　　“如果血族的基因接纳了我，那之后，我还是我吗？”叶默无比困惑地注视着戴维，问出了心中藏了很久的话。
　　
　　水晶灯下，女孩的脸色苍白，那种迷茫无助的神情就像他初见她时一样。心中的柔软再次被唤起，戴维轻柔地开口：“默默，你当然还是你自己，永远都是你自己。”
　　
　　“真的吗？”
　　
　　“真的。”戴维认真地点点头，站起身来走到默默身边，深情地俯视着她。
　　
　　叶默仰着头看他，脖子很酸，索性也站了起来，可是，仍需仰视。戴维笑了笑，扶住女孩瘦削的双肩，把她的小脑袋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地球人并不是最先成为我们后裔的人形高等智慧生物，在这之前，高山雪人族、森林毛人族中都有少数人加入了我们的种族，只是比例很低，与地球人的成功率差不多。无论是雪人、毛人还是地球人，他们在成为血族后仍具有自己的记忆和感情，他们还是他们自己，这一点是肯定的。”
　　
　　“可是你说过，血族平民经过休眠会忘记过去，那他们会不会……”
　　
　　“他们也会忘记过去，不过大多数雪人族和毛人族后裔会选择找回过去的记忆。”
　　
　　“地球人后裔呢？”
　　
　　“也一样。”
　　
　　“哦，我听殿下说过，好像后来雪人族、毛人族不再允许族人充当你们的血仆了，也不许他们成为你们的后裔了，为什么？”
　　
　　戴维苦笑：“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曾与毛人族发生过战争，雪人族表面上中立，暗中却支持毛人族。那是一场千纪大战，虽然血族取得了最终胜利，但代价是惨痛的。”
　　
　　“雪人族和毛人族是霍曼星球的原住民吗？”
　　
　　戴维愣了愣，才道：“是的。”
　　
　　“真奇怪，造物主很有意思，竟在一个星球上创造出了不同的高等智慧生物，就好像在一个摇篮里放进去了好几个孩子似的。”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戴维指了指桌上的契约，“你如果同意血族的法律与规则，就请刺破手指按上血印，殿下会立刻安排仪式
　　的。”
　　
　　“我，我还要仔细看看。”
　　
　　“当然，这样最好。”
　　
　　“戴维，你认为在初拥仪式上，我会用到那些抗排异药物吗？”
　　
　　“默默，我不想向你隐瞒任何事。过去，我们一直把外族不能成为我们后裔的原因归结为他们个体自身的排异性造成的，我们也是一直按照这个思路进行研究的。当然，我们的研究并不深入，我不能不遗憾地承认，自视高贵的我们并不十分在意那些雪人、毛人甚至是地球人最终能不能成为血族。真正把克服排异性作为课题来系统化研究始于亲王殿下最近的命令。我们的科技发达，抗排异药物很快研制出来并应用于实验体，效果很显著，但有副作用。昨夜刚刚有一个地球人应用了抗排异药物成为血族后裔，只是，他明显地不如那些没有应用药物的后裔强壮。至于是否还有其他副作用，还需长期追踪观察才能得到。而今天你的话震撼了我，或许真的不是外族的身体在抗拒排斥成为血族，而是我们的基因不愿选择接纳他们。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能要重新制定研究方向。但是……”
　　
　　“但是你们的研究绝不会改变血族基因自己的轨迹，我是否被接纳，只能由基因决定。”
　　
　　“是的。”
　　
　　“那么就不用重新制定研究方向了，你们的基因接纳谁、摒弃谁，不由你们决定。我想告诉你，我不怕仪式失败，因为死亡是人类生命的必然过程。事实上，我害怕的是，初拥仪式成功了，我成为血族，即使我还是我，也会发生很多改变，那些都是未知的、神秘的，我能接受吗？”
　　
　　“能，我相信你能。”戴维断言道。这个人类女孩远不像她表面上表现的那么脆弱，事实上，她的内心十分坚强。
　　
　　此时已近黎明，叶默很累了，而雷诺还没有回来。她看看雷诺的那口大棺材，又看看壁炉旁新添置的那具多功能木棺，又开始发呆。
　　
　　“默默，你讨厌棺材？”
　　
　　“不，是害怕它，人类都会害怕的，躺在里面总是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了。”霍曼人不喜欢地球人拿他们和吸血鬼作比较，可霍曼人却和吸血鬼一样睡在棺材里，多可笑。当然，叶默是绝不敢当面嘲笑这种事的。戴维会生气，而雷诺会发怒。
　　
　　“其实，棺材就是我们的床，它的形状像你们地球人死后用的棺材，你们在理解我们的语言时自动把它翻译成你们想象中的东西。就好像我们的神圣仪式被你们用‘初拥’这个词加以解释一样。这是地球人的思维定势，我觉得很无奈。事实上我们的床既安全又舒适，在远古时代我们可以没有房屋，却绝不能没有遮挡阳光安全睡眠的床。默默，你会习惯的。”
　　
　　“我知道。只是现在我总是担心一个人睡在里面，万一棺材盖卡住了，我是绝对出不来的。所以我才会害怕，以后应该不会。”
　　
　　“这倒是真的，你的力量太小了，需要我们时刻在身边保护才行。”
　　
　　“那，我成为血族后会不会像你们一样强大充满力量呢？”
　　
　　“……如果仪式很顺利，你能够吸收亲王殿下的鲜血不出现任何排异反应的话，你一定会很强大。默默，你也许不知道，数万年来，三大亲王从不曾将自己的鲜血赐给外族。现在连我都不能预见这会产生怎样的结果，你又会拥有哪些能力。只是，我不认为你会获得同殿下一样强大的力量。我非常好奇，比殿下还迫不及待地希望仪式早点进行。”
　　
　　叶默咕哝了一句：“作为帝国科学院十级院士，你真的很敬业。”
　　
　　戴维想问问她这是赞美么，却看见默默把头枕在棺材盖上已经睁不开眼睛了，于是柔声道：“睡吧，小默默，别担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嗯。”
　　
　　叶默极其低微的哼了一声，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戴维看着她默念着，快点加入我们吧，默默，那样你就再也不会嫌弃我们了。
　　
　　太阳初升时，雷诺亲王披着一身霞光走进了塔楼。室内昏暗不明，深紫色的厚重帷幔已经将所有阳光屏敝在外，但这丝毫不影响血族的视觉。
　　
　　戴维坐在那口木棺旁边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凝视着里面熟睡的小东西。在亲王面前子爵一直努力地隐藏起他对默默的感情，当然不可能藏得住，但却不至于让殿下看出他的一往情深。但今天，他的眼神彻底暴露了他的内心。
　　
　　“戴维？”
　　
　　“哦，殿下，”戴维才发现亲王已到了身边，一下子跳了起来，“请恕我失礼。”
　　
　　雷诺微微一笑，轻轻阖上了小东西的棺盖，把一切声响隔绝在外。然后他指着书桌上的契约问：“她看过了，说了什么？”
　　
　　“她抓住了契约的要义——忠诚，加入我们，必须忠诚于血族，忠诚于帝国。”
　　
　　“小东西很聪明，那么她签了么？”
　　
　　戴维摇摇头：“她想再认真看看。”
　　
　　“哦？”
　　
　　“不过我认为她并不在意这上面的条款，事实上当她听我说契约不可协商更改时，甚至连看的兴趣都没有。殿下，默默为什么突然会愿意成为您的后裔呢？在蒂文亲王掳走她后，她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您不奇怪么？”
　　
　　雷诺不答反问：“你怎么看？”
　　
　　“她不惧怕仪式失败，似乎对她来说死亡才是正常的结局。而令她害怕的是成为血族后的事。看着她的眼神，我感觉她既急迫地想成为我们，又极度害怕成为我们。”
　　
　　“或许，她只是急迫地想要结束。”
　　
　　“结束？”
　　
　　“结束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