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瘀伤和刀伤逐渐变为紫色,然后是黄色,最后慢慢开始愈合。一天傍晚,苏珊叫我去散步。到处是蟋蟀和蝉虫的嗡嗡声,微风习习,暗示着夜晚开始凉爽。太阳沉到了树下,向我们脸上涂抹金色的余晖。
“这个砸脑袋——他是个英雄,对吧?”苏珊说。
“他当然是英雄。但这个故事里还有很多英雄。”我扭动手腕缓解僵硬。“砸脑袋、库尔特、艾弗森;甚至莱尔。”
“保罗·艾弗森?他也算?”
“他唯一的错误就是爱上了莱尔。”
“你之前认为这是他杀害库尔特的原因。”
“我弄错了。他爱上莱尔后就变了。他想要坚持正义,但他对抗的是强大的邪恶势力——”
“而且是他的妻子。”
“那是个女魔头。”我声音颤抖。“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做了最佳的选择——为库尔特,以命偿命。”
苏珊扬起一边眉毛。“那么莱尔呢?她怎么算英雄?”
“莱尔看到了一个绝妙的机会——向纳粹复仇,牢记家族的苦难,为其家族争光。”
“通过与艾弗森搞外遇?”
“不是。她和保罗混在一起是因为她孤单而且害怕,不知道库尔特是否能回来,甚至以为库尔特已经死了。艾弗森有钱有势,还为她着迷。我猜,她与自己做了个交易。”
苏珊看起来很不解。
“如果莱尔能说服艾弗森帮助犹太人逃出纳粹的魔掌,就愿意成为他的情妇。”我们经过教堂。
“你听过以斯帖的故事吗?”
苏珊摇头。
“以斯帖是个犹太人,她嫁给了亚哈随鲁王。亚哈随鲁王不是犹太人,而且也不知道以斯帖是犹太人。但国王的一名大臣知道,那是个邪恶的人,叫做哈曼。哈曼非常阴险,他说服国王杀死所有的犹太人。以斯帖知道了哈曼的计划后,就去找国王,承认自己是犹太人,并乞求丈夫收回命令。最后,亚哈随鲁王收回了命令,并杀死了哈曼。以斯帖将她的族人从种族灭绝的灾难中救了出来。”
“故事倒不错。”苏珊皱起眉头说。“但为的是什么呢?伴随这些英雄行为而来的是什么?他们之中哪个有好下场?你口里的‘英雄’大多命运悲惨。但弗朗西丝却活着,仍然有仇恨、暴力和罪恶。究竟改变了什么?”
我无言以对。
我们沿着哈普路往下走。
“我也知道这很难理喻,”我说,“可我总觉得有愧于玛丽安。”
她抬头看过来。
“她被困在——自己无法控制的力量之中。”
“得了吧,艾利。别告诉我她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她自己做的选择,然后失控了。”
“那并不意味着她同意这么做。”
“她也照做了,反正都一样。”
“要不是认为她母亲会报复她,她不会这么做的。”
苏珊耸耸肩。“这恰好证明了,一个人无法逃避自己的血统。”
“你不相信救赎?”
“你相信?”
我没有回答。
她换了一个话题。“福阿德怎么知道你在森林湖?”
这个问题可以回答。“大卫从费城飞过来时,他去了我家。那时我已经离开了,但福阿德还在那儿等他。福阿德告诉他我有麻烦,然后他们都决定等我回来。但我一直没出现,他们就打电话给我爸爸,我爸爸就说了我的情况。剩下的就靠福阿德了。”
“怎么说?”
“那些花草。”
“什么?”苏珊歪斜着头。
“不久前我告诉过他,雇我的女人在森林湖拥有一个湖边庄园,草坪种着玉簪花和凤仙花。福阿德找到了那里。”
“凌晨两点?”
“探照灯是开着的。”
“聪明。那么,你后来和大卫联系过吗?”
远处的卡车声呼啸而来,紧接着又消失了。“他没回我电话。”
我们继续往前走。
“弗朗西丝快要成功了!要知道,两场精心的谋杀,看起来就像死于心脏病。再搭上四条命来掩盖事实。而且玛丽安正在建造一个权力基地。她的影响力广泛而深远;甚至供养着市长。”
“还有你。”
“对,还有我。”我抬起头。“她自己的雷妮·瑞芬舒丹4。”
苏珊拍打一只蚊子。“我还想知道一件事情。”
“什么?”
“弗朗西丝之所以要杀人,究竟是为了实现她的理想呢,还是仅仅因为她丈夫有外遇要抛弃她而一怒之下的冲动行为?”
* * *
1 雅利安国,是一个支持暴力和反政府主义激进派的新纳粹组织,宣扬白人至上,妄图建立一片只有白人的领土。
2 拉里。金,美国纽约布鲁克林区人,著名主持人,有“世界最富盛名的王牌主持人”之称,是第一个在世界范围内享有盛誉的脱口秀节目主持人3 美国联邦参议员每个州只有两个名额。
4 雷妮·瑞芬舒丹(1902…2003),生于柏林,电影演员,电影史上最出色的导演,其影片《意志的胜利》和《奥林匹亚》成为世界纪录片的经典;希特勒邀请她拍摄了几部重要的纳粹政策纪录片,因和希特勒的关系一生遭受非议和责难。
第54章
第二天我去营地接蕾切尔。只过了四周,她长高了,也晒黑了,看上去很健康。回家的路上,我把这一段经历中估计她能接受的都给她讲了。那天晚上,我们出去庆祝她平安返家,第二天睡了个大懒觉。
我正在花圃里拔着杂草,一辆破旧的普利茅斯停到了路边。蕾切尔本来在房间里听音乐,此时却扯下耳机冲出门来。
“爸爸!”蕾切尔欢叫着,双手抱住她父亲。
“宝贝儿。”他不住地拥抱她,亲吻她。一如往常,他身穿熨烫齐整的卡其裤和蓝色衬衣,帅气逼人。我理了理皱巴巴的短裤,等着条件反射式的不快情绪袭来——但并没有。
“嗨,艾利。”他好不容易从蕾切尔手臂中脱身出来。
“嗨,巴里。好久不见啊。”
他没有说话。
我抓了抓脸。就这样任我调侃,不像他的作派。
“我过来看看蕾切尔,还有——”他顿了一下。“来感谢你。”
“谢我?谢什么?”
“你做的事。”
我皱眉。
“那笔贷款。”
“什么贷款?”
“你那位银行家,大卫·林登,为我安排了一笔贷款,还款条件还可以。”
心里一颤。“他做了什么?”
“艾利,别这样。我知道是你的意思。他都告诉我了。”
“大卫·林登替你申请了贷款,让你补回股市亏损?”
“他在费城办的手续,把文件拿到这边的。”
“他人在这儿?在芝加哥?”
“我们刚在丽嘉酒店签了合同。”
我和蕾切尔互看了一眼。“巴里,你会照看蕾切尔的,对吧?”
“呃,我没想到——”
我跑上楼,换掉园丁服。“记着让她打扫自己的房间。”
我开车疾驰在公路上,每一条神经都随着引擎的嗡鸣而颤动。我把车停在离酒店半个街区的地方;冲进酒店电梯。电梯上升,我焦虑地点着脚。该死,怎么这么慢?到了酒店前厅,我冲向电话机。
响了第二声,他接听了。
“你在哪?”我有点气喘。
“1612。”
上到16楼费了好长的时间!我终于跨出了电梯!
走廊尽头的一扇门打开了,大卫站在门口;室内的灯光从他身后溢出,构成了一幅画的边框。
我跑起来。
离他一步之遥时,我站定,摊开双手。“为什么这样做?”
“为了感谢你。”
“谢我?我才应该谢你。你救了我的命。”
他耸耸肩。“那我们扯平了。我找了一辈子的东西,你帮我找到了。”
我的手垂下来。“意思是你接受了?保罗·艾弗森的事?”
“保罗·艾弗森为人正派、品行端正,竭力坚持正义。”他笑了。“库尔特·魏斯也一样,他们都是我的父亲。”他拉起我的手,看到上面的疤痕,皱起了眉。“他们所爱的那个女人,我的母亲,和他们一样坚持自己的原则。他们三个都坚信某种超越自身的东西,并且付诸行动。”他抚摸着我手背上的细痕。“能继承这样的遗产,我无比荣幸,又深感卑微。”
他的脸靠近来,我禁不住眨着眼睛。
他抬起我的下巴。“你将我的过去给了我,艾利;现在,如果你愿意,我想给你我的未来。”
他拉我进去,关上了门。
尾声
黑海港口敖德萨1。
从波将金号2梯道下来,走出两三个街区便到了闹市区那个咖啡馆。这儿也像黑海其他的港口一样,处处是瓷砖地板和粉刷的灰泥墙壁,给人以地中海沿岸的感觉。
一张桌子上,两个男子下着象棋;杯子里,浓浓的黑咖啡还剩下一半。
另一张桌旁,一位衣着得体的女士穿着定制的蓝色西装,一头短发夹杂着灰色的斑点,但那双蓝色的眼睛顾盼生辉,暗示着她年轻时风韵非凡。
我们的翻译向她走近;翻译是一位年轻的金发女郎,问过我们好几次是否可以寄给她一些美国的CD。那位女士面带微笑,犹豫不决地伸着脖子向我们张望。
我伸出手去,大卫也伸出手。翻译开始工作。
“我叫卡西娅·沃基尼诺娃。我一直很想见到你们。”
“我们也是,”大卫说。
我们坐下来,点了一些饮料。饮料送到桌上,卡西娅就开始讲她的经历。她终生都住在乌克兰,成为祖母以后搬到了敖德萨。她把那瓶淡黄色的汽水移到一边,伸手在一个草编袋里翻找,取出几张照片,照片上是三个健康活泼的孩子,两女一男。
“你呢?”她向我们摊开手掌。
我取出蕾切尔的照片递过去。她指着蕾切尔的眼睛,然后指着我的眼睛。
我们都笑了。
“家人至关重要。”她双眉之间那些垂直的皱纹加深了。“我从不知道父母的情况。他们二战时就亡故了。”
“你母亲名叫玛格达·潘查克?”我问道。
她点点头。
大卫拿出那张砸脑袋与女人和婴儿的合影。“这是你母亲吗?”
她仔细查看着照片;抬起头来时,眼眶已经湿润。
“照片里这个男子是你的父亲,他叫本·辛克莱,是一位英雄,反法西斯战士。”我说道。
她两眼放光,颇为自豪。
“你母亲是怎么亡故的?”
卡西娅挺直了腰杆。
“她参加了抵抗组织,在敌后战斗;有一次,她给盟军传递情报时被俘,然后被杀害。当时我还是婴儿。姨妈带着我,在基辅3。”
“卡西娅,”大卫说,“咱们每人来一份荷兰杜松子酒吧。我们有故事讲给你听。”
(本书完)
* * *
1 敖德萨:乌克兰南部城市,黑海最大港口,敖德萨州州府所在地。
2 波将金号:前苏联影片《战舰波将金号》(1925)表现敖德萨海军波将金号战舰起义的历史事件。此处应是仿制的或退役的波将金号战舰作为旅游景点或其他旅游设施。
3 基辅:乌克兰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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