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化田蹙起眉头,对林子怡叮嘱道:“别在皇宫里乱跑。在外面等我出来。”
林子怡看起来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别别扭扭回答道:“知道了。”
她眼瞧着雨化田迈进了宫殿的门槛,后退几步便要逃,却猛地被抓住衣领又拎了回来。
林子怡惊魂不定地看着雨化田阴沉的脸,“我的妈呀,化田兄你这个速度还是人么?”
雨化田却反是笑了起来,微勾的唇角只让林子怡觉得有点害怕,他低哑的声音更像是威胁,“皇宫不是你能瞎闯的地方,不想死就老老实实呆在这。明白了?”
“明白明白明白。”林子怡点头如捣蒜,“大哥说啥我听啥。”
林子怡无所事事地往宫殿前的石椅上一坐,无视宫女向她传达“怎么这么没规矩”的眼神,一只手托着下巴看不远处的木窗。
也不知道孤娘娘寡公公的在里头干个啥。
林子怡冥思了一会,脑中闪过辛四娘给她读的一堆话本子中的那些不可言说的内容。但她联想起雨化田的身份,觉得他俩在里头好像也干不了啥。
算了,反正雨化田现在于她来讲就是根会说话不能随身携带的避雷针,她还是不要在意他的工作内容和私生活了。
耳朵敏感地动了动。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只白狐正踏在寝宫的房顶,向她招爪,示意她快点跟过来。
林子怡双手在胸前交叉,摆了个“不行”的姿势,又指了指雨化田所在的方向,表示她答应在外面等,就这么走人是不是不太好。
白狐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甩过来,两只前爪上上下下,比划出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
林子怡站起来佝偻着腰,扮作老人的模样,又直起身,刚要继续比划,就看到万贵妃的贴身宫女眯着眼,像看疯子一样看她。
林子怡眨眨眼,举起手臂的动作尴尬得僵在那里。
她慢慢缩回手臂,双手捂住发烫的脸,蹲在地上,喃喃道:“我会隐身,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宫女显然不给她这个面子。她直直向林子怡走来,似乎怕惊动屋里的万贵妃,小声对她说:“林姑娘,我看你还是出去等吧。若是扰了贵妃娘娘,我们都要受罚。”
林子怡捂脸,胡乱点头。
她磨蹭着向外蹭了一步,似乎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又蹑手蹑脚走到离木窗五步远的地方,做贼心虚般说道:“化田兄,我走啦?”
宫殿内静悄悄的,自然不会传来什么回应。
林子怡咕哝着,“总觉得化田兄不是很喜欢这个称呼,要不要换个雨前龙井之类的,文雅一点感觉他会喜欢的样子。”
林子怡刚出大门,白狐便从围墙蹿到了她的肩膀上,似乎不满她的速度,还用尾巴扫了她的脸颊。
“十一娘,干爹和十三娘呢?”
听到林子怡发问,白狐身姿轻巧地落在地上,摆摆尾巴,要她跟上。
一人一狐的组合本会相当引人注目,但偌大的皇宫,一路上竟什么人都没遇见。她们绕过长长的回廊,路过几处假山,直绕得林子怡感到头疼,才终于在一个荒废的宫殿门前停下。
门前立着一位手持龙头拐杖,精神矍铄的白发老翁。而一直在前引路的白狐,也在一阵青烟中幻化出一个身着红衣,容貌艳丽,亭亭玉立的少女。
林子怡看到他们两个,忍不住哭诉,“说好的昨天在林府见面呢。我昨晚上又让那个傻狍子雷公给劈了。一身白毛给我劈的焦黑焦黑的。”
辛十一娘已经习以为常,摸着下巴,打趣道:“雷公是不是暗恋你啊,怎么一刻不放松的劈你。”
林子怡哭得更伤心了,“他长得跟脱毛雕在热水里滚过一圈似的,一定是嫉妒我有雪白的毛皮。”
辛十一娘:“……你就是因为总说这种话,才会被雷公盯得那么紧吧。”
林子怡意思意思哭两声,抹了抹泪,问道:“十三娘呢?”
一直沉默呆在旁边的白发老翁忽的将那龙头杖往地上一杵,怒骂道:“冯生那个小崽子,居然想要迎娶我家十四娘。凑不要脸!”
林子怡一愣,忙问道:“怎么回事?”
辛十一娘叹了一声,“昨日我和十三娘本要来赴约,谁知有个叫冯生的凡人找上门,偏要娶十四娘。好不容易把他赶出去,一时心软没砸死他,结果他莫名成了郡君的外甥。郡君一心想要撮合这门亲事,就把十四娘叫了去,十三娘跟随在后,看看能不能让郡君打消这个念头。”
辛老翁兀自气愤,咬牙切齿道:“那个老太婆居然还管我家十四娘叫外甥媳妇,谁跟她攀亲家啊!还有那个冯生,满身酒气,行为孟浪,文采虽好,却是个庸才。哪里配得上十四娘。”
林子怡一脸茫然,“干爹您等等再骂,我先吸收一下。您是说,有个凡人要迎娶十四娘,您不同意,郡君还打算强行逼婚?”
辛老翁愤然点头,“骑个驴以为自己多了不起,矮矬子连马背都跨不上去。”
林子怡皱起眉头仰望蓝天,百思不得其解,“不是说人妖殊途么?七百年前妖神两界还重点打击拆散人妖相恋,抓到了都要各种罚,现在怎么还逼婚呢?”
辛十一娘掩唇一笑,眉眼间透出狐族特有的妩媚,“你睡了五百零五年,自是不知这世间的变迁。凡人与妖结成连理,早已不是什么稀奇事。三娘五娘嫁的也是凡人。”她微微一叹,“只是苦了痴心的七娘。”
辛七娘为了一个负心的凡人,私闯地府,被打散了二魂六魄。如今唯剩一魂一魄吊着她的性命,比起林子怡当年要惨烈许多。
辛老翁一直在寻七娘散去的魂魄,而林子怡此刻站在这里,也与这事有所关联。
林子怡抿唇,半晌道:“东西找到了么?”
辛老翁的龙头拐杖指向北方,那有一座巍峨的宫殿,“你要的和我寻的都在那里。”
林子怡眯眼望去,只能瞧见那边防守森严,至于匾额上写了什么,她只能模模糊糊瞧个大概,确不准那是什么字。
林子怡垂头丧气,“干爹呀,化田兄太聪明了,感觉我闹不住啊。”
辛老翁倒是不意外,淡淡道:“雨化田虽为凡人,但心思缜密,聪明绝顶。若不是只有他一人合适,我也不愿选他入局。可纵然他看破也无妨,于他无碍,他只会作壁上观。你只需想办法引他进殿便好。”
辛十一娘看林子怡恹恹的表情,不由提醒道:“你手上已有三件宝物,天上盯你又盯得紧,你若离了雨化田,可就不止沉睡五百年那么简单了。”
林子怡深深叹口气。
她身为一只千年大白貂,能刨蒜,会方言,一口一个人参灵芝养起来的,怎么就活得这么憋屈。
☆、第八章
雨化田从万贵妃宫中出来时,林子怡果然不在外面。宫中婢女满脸慌乱对他说寻不到林子怡的踪迹,他也只是点点头,倒觉得意料之中。
在宫中随处乱跑,也不知是无脑还是当真有把握不会被上位者发现。
雨化田从怀中掏出一块牌子,拇指摩擦着牌面的纹路。
宫中闹鬼的传言愈演愈烈,春耕宴又举行在即。万贵妃特许他在宫中自由行走,并要他在春耕宴前查出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这牌子便是他出入各宫的凭证。
万贵妃把这牌子给他,显然是不忌讳他去知道她曾经在哪里做过什么,毕竟要成为万贵妃的心腹,他也会是共犯。
他随手将那牌子收起来,轻嗤一声,似是对那特许不屑一顾。
轰隆隆的雷声藏在乌云之中,像是在昭告着暴风雨的袭来。
“又要打雷?”雨化田眉头轻蹙,“不过初春,这雷雨日也未免太过频繁了。”
也不知林子怡又跑到哪里去了,只盼别为了躲雷又跑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这皇宫中的秘密,哪一件见了光,都足以让她死上一千次。
而此刻的林子怡正十分作死地趴在皇宫某处的房顶上,两只白狐分别趴在她的肩头,三个脑袋一齐盯着不远处守卫森严的藏宝阁。
林子怡看着到处贴满符咒,隐隐泛着红光的藏宝阁,嘴里木讷地说出在凡人听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一个藏宝阁建的跟锁妖阁似的。”
趴在她右肩的辛十一娘,因为化作原型的缘故,声音有些尖细,在她耳边幽幽说道:“就是锁妖啊,七娘的二魂六魄全锁在里面了。”
林子怡:“……”
林子怡:“我们为什么不把七娘的那一魂一魄拿来,和里面的二魂六魄凑一起,再把完整的七娘带出来呢?”
辛老翁叹口气,趴在她的左肩晃尾巴,“你以为我没想过么?那一魂一魄如今养在天池,灵气充足才不至于消散殆尽。而且这符咒极是凶险,我和十一娘尚不能靠近,更何况七娘。”
林子怡卷着头发,觉得这事有点难办。
林子怡原本以为七娘的二魂六魄是被彻底打散,分布在广袤天地之间,要像她收集宝器那般一点一点去探寻。
身为妖,最不缺的便是时间。所以辛老翁提议合作时,她才会那么轻易答应。
可辛老翁并没有告诉她,七娘的二魂六魄都聚在了一起。
七娘主宰意识的天魂和灵慧魄如今正在天池之中,而少了那一魂一魄,这藏宝阁里锁住的只是个凭靠本能行动的凶兽。
林子怡从房顶跳下,悄然落地。两只白狐也随之化作人形。
林子怡苦着一张脸,“干爹你这是坑我啊。”
辛老翁手持拐杖,弯起的眉眼带着狡猾,“我为你找到了雨化田,你也不亏。”
林子怡哑然,最后只能叹息一声,微眯着眼,看向藏宝阁上的符咒。
七娘的二魂六魄聚在藏宝阁并不是什么偶然,必定是有人用了什么法子,想要让她供他驱使。但因为缺了那一魂一魄,七娘无法辨人,才会被锁在这里,用来看管藏宝阁中的东西。
“可是谁有这种能力和时间能凑齐她的魂魄,又能将她禁锢在这里?”
“徐本槐那个妖道。他在宫中颇受倚重,我为了不被他察觉,才慢慢吞吞耗到现在。”辛老翁耸肩,“说来也是你的旧相识。”
“徐本槐?”林子怡拧起眉头,觉得这名字莫名有些耳熟,念叨了几遍,忽然惊异地低呼,“他竟还未死?!”
雨化田手中拿着宫女递来的纸伞,行在长廊之中。
天色阴沉依旧,雷声响了几下便偃旗息鼓,只是还未放晴,不知什么时候又会下起雨来。
——“公公说笑了,林老爷不是就那一个养女么?我们也只是听说,从来都未曾见过。”
宫中闹鬼之事,必定和林老爷他们有关。所以他并不急于去查。
雨化田想起刚刚那些小太监说的话,面色无波,却觉得疑惑。
林府的下人避而不谈,他可以认为是林老爷下了某种命令。可之前嚼舌谈论林老爷养女的小太监们,竟也都这样回他,看那面色不似作假。
“公公这是在查什么呢?”
雨化田顿了顿脚步,侧首望向院中。有一人大约四十多岁,身着道袍,披头散发,大大咧咧地坐在院中的假山石上,纵横鼻翼的十字疤痕令他显得尤其可怖。
“啊,我猜猜。”他装模作样地思考起来,勾起的嘴角,带着令人生厌的笑,“宫中闹鬼的事?那听起来,是我该处理的问题才对啊。”
“若是有人装神弄鬼,那便是我的事了。”雨化田整理袖口,漫不经心地应着。
徐本槐是十年前入宫的,听说是为皇上解决了什么麻烦,所以皇上颇为倚重他。
他行为古怪,不知礼数,皇上却也不怪罪,任他在这宫中横行。
雨化田这是第一次和他说话,算不得是厌恶,但也不喜欢他。
“公公不信鬼神妖魔?”徐本槐嘿嘿一笑,从那假山上跳下,翻进长廊,似是想要靠近,却被雨化田手中的纸伞点住胸口,隔开了距离。
徐本槐倒是也不在意,后撤一步,只是说:“公公还是小心些,妖最擅惑人,可莫要被妖迷了心智。”
雨化田不愿理会他的胡言乱语,转身便要离开。
“公公能否替我的旧相识传个话?”徐本槐摸着自己鼻翼上的长疤,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故人久别重逢,此次便算是我送她的礼物。若是能侥幸逃脱,我在金华等她。”
雨化田冷冷一笑,“那你等吧。我不会为你传话。”
雨化田找到林子怡时,已经临近傍晚。她坐在栏杆上,咬着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鸡腿,似乎在说些什么的样子。
他向前走了两步,绕开挡住视线的柱子,便看到一个服饰精美的女人身姿端庄地面对着林子怡。
那个女人脸生得很,虽然服饰精美像是宫中的妃嫔,但雨化田从未见过她。而且这身衣服,怎么看也不像是大明朝的款式。
雨化田藏在阴影之中,听到林子怡含糊不清地说:“现在是明朝,元朝不知道灭了多少年了,你又何必苦守着这里,早去投胎才是解脱。”
那女人只是摇头。
林子怡便叹了一声,“想投胎的没机会,有机会的不想投胎。我睡了那么久,人世间的事真是一点都不懂……”
倏忽间,破空声自耳边响起,林子怡下意识举起鸡腿阻挡,便感到手指被震得一麻,手不由一松,鸡腿便咕噜着掉在了地上。
她纳闷地看着落在地上的鸡腿,只见一片柳叶深深嵌进鸡骨之中。
林子怡有些不开心,“你赔我鸡腿。我好不容易从御膳房扯出来的,还没吃两口呢。”
雨化田立在不远处,食指与中指间还夹着一片柳叶。他凝望庭院中的假山,本该打在那女人身上的三片柳叶,却从她的身体穿过钉在假山上。而那女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在他的面前凭空消失。
他把玩着那片柳叶,也不看林子怡,语调虽是漫不经心,却带着威压,轻声道:“把戏玩够了,不该解释些什么?”
“解释啊,本来就是故意让你听到的。”她啪啪啪拍着旁边,“你先赔我个鸡腿,坐在旁边,我慢慢解释给你听好不好?”
雨化田瞥了一眼她拍的位置,“脏。”
林子怡:“……你瞅瞅你那个损色。假干净啥呢。”
☆、第九章
辛十一娘回到禅寺之中,看十三娘沮丧的神情,便知道郡君这次是铁了心要牵媒。
薛尚书做了五都巡环使,数百里内的鬼狐都受他驱使,所以郡君做媒,他们不敢不从。
辛十四娘倒是想得很开,安慰了愤怒的辛老翁和几位姐妹,便来问十一娘今日进宫有什么收获。
辛十一娘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这是在帮子怡还是在害她。”
辛十四娘不解,“姐姐何出此言?”
辛十一娘喃喃道:“七娘二魂六魄锁在藏宝阁的消息,是徐本槐告诉我和爹的。”
辛十四娘困惑地问:“徐本槐是谁?有何不妥么?”
辛十一娘看她一眼,启唇似要说些什么,却听辛老翁在那厢重重一咳。她敛下眉目,勉强笑道:“并无不妥。只是等了这么久,难免有些不安。”
辛老翁找了个理由将辛十四娘支走,眯眼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叹道:“十四娘心思善良,她若是知道了,必然会阻挠我们。此前迫不得已等了五年,七娘那一魂一魄还未消散已是奇迹,她等不起。我们唯有赌。”
辛十一娘忍不住说道:“父亲你也知道子怡和徐本槐之间……”
辛老翁却若有所思道:“可奇怪的是,春耕宴将近,那是藏宝阁内的七娘力量最弱的时刻,若他的意图在于林子怡,他又为何会在此刻出京?给我们留下名正言顺的机会呢。”
辛十一娘迟疑,“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