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百里屠苏比这里的任何人都要熟悉归墟，他知道在这个令人着迷的网络里，等待使用者的不完全是美好的乐园。
“屠苏哥哥，你们来啦。”见有人走进来，穿着黄色短裙的俏丽少女从吧台位置跑出来，亲热地挽住百里屠苏的胳膊。
“襄铃。”百里屠苏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顺便脱掉了沾湿的长风衣，取下背上的斜跨背包。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V领的贴身短袖，垂在身后的长发还在往下滴水，但他仍是满不在乎的模样，径直走到了熟悉的操作台面前。
襄铃见百里屠苏不太理她，失望地撇了撇嘴。
风晴雪笑眯眯地弯下腰，柔声安慰：“苏苏一向这样，你别介意。今天有什么生意吗？”
襄铃拉过吧台上的空气屏，一边浏览一边说：“那个甘泉城来的洛云平还想找你。屠苏哥哥，需要我帮你再拒绝一次吗？”
百里屠苏双手抱胸，思考了片刻。
他开始私自接受侠义榜的任务已经三个月了，目的不过是换取足够的可供他维护连接设备的金钱，顺便打探一下需要的消息。而洛云平是个从偏远小城过来的穷小子，既没有足够的赏金，又没法提供他想要的信息，所以他第一次从襄铃处听说的时候果断拒绝了他。
但这已经是第二次。这个人的执着非同一般，这让百里屠苏产生了一点兴趣。
“可以聊聊。”他的手指习惯性地在小臂上敲击了几下，风晴雪知道这是他心软时候的迹象。
“那家伙已经在楼上等着了。”襄铃轻快地指了指上面，“他还没有足够的钱，无法获准进入归虚空间。”
“好，我上去见他。”百里屠苏站起来，没有忘了自己的背包。
上层酒吧里，洛云平正站在人群中探头探脑，显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他穿着一件朴素的蓝色西装，款式早已过时，完全符合襄铃口中“乡下人”的样子。
百里屠苏朝他走过去，洛云平一看见他眼睛就开始放光，兴奋地搓着双手打起招呼。两人挑了一处人不多的卡座坐下来，洛云平要了一杯柠檬水，放到唇边却没有喝的兴致。
“多谢百里少侠帮忙。”他不好意思地放下杯子，笑了笑。
百里屠苏淡淡说道：“我还没有答应。”
洛云平又紧张了起来。
“可是余公元伯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你可知这是逆天而行？”百里屠苏抬起头，眸光清冷如同利剑，“法则对进入归墟的人有严格限制，必须身体健康、没有重大疾病，以确保他们能承受意识接入网络的风险。”
洛云平苦笑了一下。“老人们辛苦了一辈子，我只想让他们能快乐地度过临终这段时光。如果我们自己有办法，就不用拜托百里少侠了。”
百里屠苏怔了一下。洛云平说得对，他现在接的每一件活都是游走于归墟法则之外的灰色地带。他轻轻摇了摇头，提醒自己，他的身份早就不同于以往了，不应该再执着于那些法则。
“我会试试。”他最终下了决定。洛云平眼里对长者的热切关心打动了他，哪怕接手这一任务能带来的收入很少，他也愿意帮一下忙。
洛云平高兴地险些叫出声来，百里屠苏眼神一转，却在他身后见到了一点危险的红光。
“趴下！”他低喝了一声，把洛云平的脑袋朝沙发上按下去，同时单手撑住茶几一角跳出几米，躲过了朝他脸上打过来的镭射光线。
“苏苏，你没事吧？”风晴雪也及时跑了过来，她的手上扛着一把镰刀形状的特制武器，挥动时候能在空中组成一道幽蓝色的防护屏障，替他们挡了一阵扫过来的子弹。
百里屠苏把洛云平的身体往风晴雪手里一塞。“带他离开。”
“那你呢？”风晴雪焦虑地说，“他们很可能就是冲着苏苏你来的。”
数十道能量束在他们头顶交织成密集的火力网，卡座上方的墙壁被扫成了马蜂窝，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水晶灯盏摇摇欲坠。
百里屠苏头也不抬地说：“快走。”
风晴雪咬了咬牙，拽着洛云平朝门口跑去。
与此同时，百里屠苏一个纵身跳出卡座，侧身踹飞了一张木椅，撞倒了靠近他们的两个凶徒。
“是翻云寨的人！”襄铃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屠苏哥哥，你上次在归墟里盗取了他们的毒品交易信息，他们老大一直在悬赏要你的命——”
又有一枪擦着百里屠苏的手臂飞过去，打中了一旁圆桌上的一瓶酒，红色的酒液飞溅开来，沾在百里屠苏脸上和脖子上，如同鲜血一般。
百里屠苏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形式，来找他的人大概有五六个，手里拿的是最基本的激光武器，分别堵在通往酒馆门口的几个位置。
这对他来说还不算是威胁。
他跳上桌面，翻滚了一下躲开离他最近的凶徒的攻击，以最快的速度起身，抓住吊灯的一角借了下力，跃出一丈之后正好落在另一个凶徒面前。
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百里屠苏已经准确无误地踹向了他的胸口，那个两米壮汉惨叫一声，斜飞出去，撞到了一排桌椅。
另外的凶徒正拿着枪走近，这一次他们学乖了，不敢靠百里屠苏太近，只在距离他五米左右的位置形成包围圈，不停地朝中央射击。
百里屠苏灵活地在卡座与卡座之间跳跃腾挪，时而俯身时而侧翻，以避开那些疾飞而来的能量束。但他找不到一个可以突破的契机。
如果他能用那个就好了——这个念头在百里屠苏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伸进了身后的挎包。然而他的手指刚刚在那金属环上合拢了片刻，就又松开了。
下山之后，他自己曾发过誓，不会再轻易动剑。
又一道激光束直直向他胸□□过来，百里屠苏本能地后退闪避，却见另一道耀眼的蓝色光芒在他斜前方亮起，直接挡下了那致命一枪，随后又刺穿了那个执枪凶徒的肩膀。
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响了起来，枪支落地的声音不绝于耳，幽蓝光刃快如鬼魅，切开了整个酒馆幽暗的空间。
百里屠苏定了定神，站起来，转身欲走。
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准备去哪里？”
低沉的男声带着他所熟悉的严厉，那人紧紧扣住百里屠苏的肩膀，力气之大几乎把他拉脱了臼。
百里屠苏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顺着对方的力道转了个身，条件发射一般使上了反擒拿手。
那人的身手显然一点不差，躲过迎面而来的手刀之后，硬抗了一记重拳也不愿意松开百里屠苏的手，捏着他的手腕把人压到了墙上。
百里屠苏挣了挣，没能逃脱。
他只好抬头迎向那个压着他的男人，垂下眼睫，乖乖叫了句：“师兄。”
确保百里屠苏无处可逃，那人才松了手，翻转手腕收了幽蓝光刃，俊逸面容上怒意未歇。
“你还知道我是谁。我且问你，为何要走？”
百里屠苏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回答。陵越想知道的，显然不仅仅是他刚才的行为，而是想问他为何私自下山、叛出天墉。
另一旁的几个身着浅紫制服的人也收了光刃，齐齐聚在陵越身后。其中一人愤怒地指着百里屠苏，大喊道：“大师兄，快把这个叛徒押回去，为肇临师弟报仇！”
陵越皱起眉，目光凌厉地扫了那人一眼。那人立刻噤声了。
“跟我回去。”陵越转回来，不容置喙地说。
百里屠苏直视着他，缓慢而坚决地摇了摇头。
陵越明显有些生气，刚想开口说什么，却一眼看到了百里屠苏身上的点点红斑。
“你受伤了？”
他急切地低下头去，不管其他人在场，就要拉开百里屠苏袖管领口，查看伤势。
百里屠苏连忙扯了扯陵越的衬衫袖口，制止他的进一步动作。“师兄，我没事。但我的确有理由，暂时不能回去。”
“你身上可还带着光刃？为何不用？”陵越又问。
“我……”百里屠苏移开视线，“我已私自离开天墉城，不再是执法者，不能私自动用组织武器。”
陵越的视线在百里屠苏脸侧淤青上停留了几秒，似是下定了决心，回头命令道：“陵端陵阳陵卫，你们先行回去。”
陵端大叫道：“那你呢，大师兄？还有这叛徒，如何处置？”
“真相未明，这里没有人是叛徒。”陵越坚定道，“我会留在此处看着百里屠苏，并查明肇临一案的来龙去脉。”
“还有最近那些违背归墟法则的案子，一看也都是这小子干的，大师兄你也不管？”陵端不甘心地嚷嚷。
陵越的口气依旧公正严明：“有我在，屠苏定不会再犯案。”
陵端还想说什么，但陵越明显心意已决，其他天墉城的人都只好听从命令，悻悻离去。
百里屠苏松了口气，朝陵越轻笑了一下。“多谢师兄。”
陵越却又捏住了他的手腕，五指收紧。
“休想再随便离开。”
百里屠苏抬头，撞进一片热忱目光，那墨色的眼眸之中，清冷的表象逐渐剥离，里面流淌的是一望无际的柔软关心。
作者有话要说：
☆、焚寂算法
02。
在地面酒馆和地下一层之间，“青丘”里还有个颇为隐蔽的小隔层。离开天墉城之后，百里屠苏一直住在这里，但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地方有点小。
十平米左右的房间，一分为二，靠外的是经他手改造过的操作台和接入装置，靠墙只有一张狭窄的行军床。
他和陵越沉默地盯着那张床看了一会儿，同时开口：“我睡地上。”
“你身上有伤。”陵越理所当然地说，同时脱下身上的呢绒制服，随手卷了几下放在地上，算是打了个简易地铺。
百里屠苏听话地坐在了床上，看着陵越弯腰收拾，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天墉城的宿舍里。
他难得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陵越已经忙完了，正神情严肃地站在他面前。
“还疼么？”陵越问。
百里屠苏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陵越的手指触到他的脸颊，才想起来那里刚才被枪下飞溅的木屑擦伤了一小块。
“师兄，我没事。”他说的是实话，比起那几个被光刃捅了的小混混，他完全算是全身而退。
落在脸颊上的清凉触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暖柔软的布料触感。
陵越手里拿着一块沾了热水的湿毛巾，深紫色的衬衫袖口向上挽起，露出一段修长光滑的小臂。
“以后行事需更加小心。”他皱着眉说，语气却软了下来，“尤其是我不在的时候。”
他的动作那么自然，仿佛百里屠苏从来没有私自离开天墉城，只是外出执行一次常规任务，而他和过去十年里的无数次一样，严厉又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不小心受伤的师弟。
百里屠苏有点恍惚，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抓住陵越的手腕。
“师兄，我……肇临之事……”
陵越松开毛巾，另一只手在百里屠苏的手背上轻拍了一下。“现在太晚了，先睡吧。”
百里屠苏张了张嘴，原本便还没想好的解释就这么憋了回去。在陵越的平静注视下，他一向宠辱不惊的心里竟生出了几分委屈。
“他们都说，肇临是我杀的。”
“是么？”陵越随口问。
“不是。”百里屠苏摇头。
“那便够了。”陵越转身，在地上仰面躺下，声音依旧是淡淡的，“我信你。”
这句话看似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足以压下所有不安。
百里屠苏侧躺在床上，盯着陵越英挺的侧脸看了一会儿，方才闭上眼。下山之后，他是第一次感觉到如此轻松。
从难得的熟睡中醒来，百里屠苏看了眼墙上的悬浮数字时钟，发现才过去了三个小时。
他的精神已十分清醒，身体机能也恢复到了最佳状态。不远处陵越仍在睡梦之中，双手置于胸前，脊背绷得笔直，就像一柄随时都能出鞘的长剑。
百里屠苏舒展手脚，动作极轻地翻身下床，走到地上那人身边。
陵越并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他睡得不算安稳，长眉微皱，一缕碎发搭在脸颊上，看起来远没有白天那么老成。
百里屠苏看了他一会儿，弯下腰，手臂轻轻绕过陵越的脖颈和膝弯，并不费力地把人抱了起来。他的师兄比他想象的还要轻一些，薄薄的肩胛骨透过衬衫的布料顶着他的小臂，略微硌人。
陵越的脑袋歪了歪，靠在百里屠苏的肩膀上，并没有醒。
百里屠苏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手臂开始发酸，才又往后挪了几步，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那唯一一张床上，调整了一下记忆枕头的位置，好让它完美贴合陵越的颈部曲线。
做完这一切，他转过身，取下挂在墙上的单肩挎包，向外间的操作台走去。
接入归墟对他来说可谓驾轻就熟，每一个天墉城的人都从少年时期经历特训，神经细胞与虚拟信号接收器的融合比率远超常人。与一般人不同，他们不需要过于累赘的接入设备，拥有完整的个体意识，熟悉整个网络的大部分路径，随时可以在归墟的各个数据节点上自由切换，如同在现实生活中达成瞬间移动。
随着归墟网络在人类生活中的重要性逐步提高，越来越多的不法行为也随之从现实生活来到虚拟空间。偷窃、诈骗、非法交易、甚至谋杀，违法案件层出不穷。
昆仑研究中心是整个归墟算法的起源，天墉城作为专门应对在归墟中的犯罪而建立的下属机构，被称为归墟系统的执法者，负责约束人们在网络中的行为。
在从小在天墉城接受特殊教育的百里屠苏眼里，归墟法则几乎是至高无上的。他从未想到，有一天他会走上相反的道路，专门寻找归墟网络的漏洞，并赖以生存牟利。
其他师兄弟对他的攻击并不是完全子虚乌有。他的确背叛了他发誓要扞卫的东西。即便如此，百里屠苏依旧坚信，他并没有做错。
因为他需要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事关整个归墟的安全，并不能在法则之内找到。
他在操作台面前坐下，戴上护目镜。镜片下的芯片自动向外延伸，抵上他的太阳穴，开始神经对接校准。
系统询问他需要选择何种模式，百里屠苏犹豫了一下。
所有天墉城的人都习惯于使用同样的程序，包括陵越，这一算法由他们的师尊紫胤于多年前开发，并取名为“霄河”。但百里屠苏自己偷偷开发了一套并不完全一样的程序。
除了他之外，无人使用过的特殊算法。百里屠苏叫它“焚寂”。
焚寂启动之后，整个护目镜片变成了暗红色。
百里屠苏的意识碎裂成细碎的火苗，飞快地向外延展，撕裂黑暗，与虚空相容。世界不再是三维的，所有有形之物正在扭曲变形，如同在脱氧核糖核酸的双链上掉落的基因片段，虽然琐碎，连起来依然是完整章节。
来自网络各个角落的信息接连不断涌入，带来的冲击不啻于海啸。
狂风烈烈，百里屠苏站在归墟的中央，手里只有一柄赤红色的长剑，牢牢将他的意识钉在原处，不至于被太过汹涌的外部信息吞没。
那是他自己具现化的焚寂，亦是他的意识在接入归墟之后唯一的锚点。
焚寂算法与霄河最大的区别之处在于，它不仅仅是将个体意识完全接入归墟，而是将神经元的连接数百倍强化，让大脑可以同时处理来自归墟的各个方位的全部数据。
如果百里屠苏的操作没有足够谨慎，他的个体意识完全可能会被席卷而来的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