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哥哥!”九儿立刻跳起来招手。“锵!”一声,将拿在手中把玩的长剑准确的扔进武器架上,脚尖一点,运起轻功向着他飘过去。
这时,演武场上飞流碾压式的胜利还在继续,靖王府队的挑战者又换了一人——一个将领模样,手持长刀身着盔甲的壮汉在飞流对面站定。
与飞流一样,相比这位戚将军的功夫,九儿更感兴趣的也是他手中的长刀,刀柄与刀身的连接处有层次明显的凸出,看起来如同古朴装饰,实为精巧机括。
果然,招式之间这位戚猛将军丝毫不是对手,收刀在手,刀柄一转,隐藏于刀身一侧的一把小巧飞刀骤然射出!若是在战场上,哪怕再强的敌人,专心应战之际恐怕也难防这死神猛然伸出的另一只利爪。
但他现在面对的不是别人,而是飞流。
寒光扑面而来,飞流只是轻巧的一个侧身,连脚步都未挪动半分,右手一伸,竟然将这激射而出的飞刀捏在了手上!
飞流是抓在手上以后才发现,居然是一把小刀,惊奇不已,拿在手里转来转去的查看。
戚猛也是惊奇——他这刀中机关虽不能说是百发百中,但如此轻而易举的被人抓在手中还是第一次。但他既能在军中一步一步做到将军之位,自然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惊讶过后,目光一转,即看到了与靖王一道站立在将台之上的梅长苏。长刀在手中一收一出,嵌在刀身另一面的小刀再次急射而去!
飞流愣了一瞬,继而大惊,运气全身功力一跃而起,因为这柄飞刀是向着梅长苏飞去的!但到底迟了一步。
动的不止飞流一人,还有九儿。点点银光闪过,“叮!叮!”两声,细如牛毛的银针撞上飞刀。
以九儿的功力,不可能将飞刀打落,只是将其稍稍打歪了些许。戚猛的刀本就是射偏的,再加上九儿外力打偏,竟直接向着梅长苏身侧的靖王飞了过去。
靖王浴血沙场十几载,没倒在敌人的刀口下,却在自己府中被心腹爱将用一柄小小飞刀给射死了。这样的结局岂不悲哀可笑?剧情不允许如此意外,靖王殿下的身手也不允许。倏忽而至的寒光中,瞳孔骤缩,身体瞬间腾空而起,又稳稳落下。“咚!”一声,飞刀钉进身后的木桩上。
演武场噤若寒蝉。
九儿也惊了一小下,毕竟她只是救人,没真想杀他。继而又是遗憾——要是这头水牛真就这么死了多好,既不用违背对苏哥哥的承诺,又少了一个情敌(?!(¬_¬))。
戚猛的目标当然不是靖王,甚至梅长苏也并非他刀尖真正所指,不过是军旅战将对病弱公子模样的江左盟主的一个下马威。
但他没有机会跪地请罪了,他连靖王避过飞刀后震怒的目光都没有看到,因为他已经先一步直直的栽倒在地上了。
九儿的银针飞出的不只两根,还有两根无声无息的没入了戚猛体内。
梅长苏没有看倒地上的戚猛,靖王也没看。指出他治军不严,军中纲纪涣散的弊端,梅长苏即道了告辞。
九儿跟着,梅长苏顿住脚步看了她一眼。九儿瘪瘪嘴,摸出一个小瓷瓶扔给靖王。“解药!”
第 17 章
年关渐进,京城最近很是忙乱。
先是庆国公滨州侵地案,皇上终于下了明旨,由靖王主审三司协理。确如梅长苏所言,庆国公只是由头,也是震慑,表明的是梁帝推行安定耕农的国政,遏制当前土地兼并之风的态度和决心。滨州一案结审后,各地迅速呈报上更多类似案件,牵涉其中的京中豪门权贵不可胜数。
而奉旨主审的靖王殿下,也正式走进了这金陵城的风云之中。
这还不够。
“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此句来形容风月无边的螺市街实在太恰当不过。
不过现在,让当朝最是诗酒风流的纪王爷都对其舞姿赞不绝口的杨柳心,却是门市冷落,只因这里发生了人命官司。誉王重臣,吏部尚书何敬中之子何文新在杨柳心为心杨、心柳两位姑娘争风吃醋,失手打死了文远伯之子邱泽。为金陵城的百姓又增添了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是九儿是听不见看不到这些的。听见看到也走不进心里——她正忙着陪吉婶预备年货。
一个滨州侵地案,靖王忙了近一个月。九儿也陪着吉婶置办了大半个月的年货,而且她觉得这要比那个什么什么侵地案重要多了,这可是她和苏哥哥第一次一起过年。每天梅长苏都会听小姑娘说一遍“终于买齐了!”,然后第二天仍能看到停在府门口的车架上堆得满满的。
“苏哥哥,你来帮我选一选。”九儿将六七张画稿一一摆在梅长苏书桌上,“选出最好看的三个,不,四个好了。”
梅长苏放下书册,见这些画稿所绘竟都是不同式样的襦裙,甚至还有与之相配的步摇、花钗、玉簪等各种配饰,皆精巧别致,看得出绘图之人既别具匠心,也必然极其用心。
“这是九儿画的吗?”梅长苏执起其中一张问道。
“八师兄画的。”九儿答道。
梅长苏的神情顿了顿,将书案上的画稿一张张看了一遍,不知怎么,想着这些衣裙穿在面前小姑娘身上,心里莫名的就有些不舒服。
“九儿是要做新衣服?”他将画稿重新放下,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对啊!我还帮苏哥哥想了很多式样,虽然我画不好,但是都详详细细的描述给了宝庆益的裁缝了,料子是我和吉婶一起选的!”
“嗯。”梅长苏点头,“苏哥哥也很久没画画了,正好今日空闲,九儿如果帮忙磨墨,苏哥哥也画一些给你挑选可好?”
苏哥哥画的当然最好了!九儿立刻将书桌上散置的画稿收起来,随手和他的书册放在一起,腾出地方给他作画。
梅长苏执起毛笔,扫了一眼被搁置在案头的一叠画稿,垂首,落笔于纸上,唇角泄露出一丝笑意。
。
持续了三天的朝堂论礼以誉王的大获全胜落下帷幕,此刻九儿正陪梅长苏站在城外官道的一处小亭旁,他们等的人,确切的说是梅长苏等的人,正是在这场朝堂辩论中起了决定性作用的周玄清老先生。
一辆徐徐行进的马车终于出现在官道上,先跳下马车的却是一个极年轻的身影,九儿认出来是穆青。
穆青也早一眼看到了九儿。冬日落空了叶子的枯枝,了无人烟的空旷官道,那抹红色的影子太醒目了,一下子就撞满在眼里。穆小王爷赶忙回头,赶在家仆之前抢着伸出手扶周老先生跃下马车,眼神飘来飘去,就是不看向那道红影。
梅长苏让他们自己去玩儿,只嘱咐了一声“不要跑远了”。
九儿问:“我们前些日子换了新宅子,请你为什么不来?”
穆青低着头,喃喃道:“我前阵子有些忙,走不开,就托姐姐一起备了贺礼送过去了。”
九儿说:“那是你自己来不了,可不是我食言哦。”
穆青没吱声。
九儿也有些感觉到他的不高兴,略走近了些问:“你怎么了?我并没有怪你,而且明年开春苏哥哥说苏宅还要重新翻建,到时候我再请你!”
穆青说:“那时候,我怕是已经回云南去了。”
九儿眨眨眼:“那等你回来我再请你来看。”
穆青猛地抬起头,愤怒的盯着她:“我不回来了!再也不回来了!!谁稀罕看你的苏宅!!”说完迈着大长腿跑开了。
跟着一起来的黎纲,站在马车旁,正磨着后槽牙略凶狠的看着这穆俯的臭小子,竟然敢肖想他们宗主的女人(?!),暗自琢磨回去跟吉婶商量一下,是不是让兄弟们备好麻袋。突见九儿小姑娘几句话就将小牛犊子一样的穆俯小王爷气的暴走了,心里不禁一阵叫好。
这还不算,就见穆小王爷没跑几步,突然,“吧唧!”,摔地上了……
九儿走过去,在五体投地的穆小爷面前蹲下。看到他烧了一团火一样更加愤怒的目光,九儿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你别生气,我就是还有一句话没说完,所以才拦住你。”
咆哮的穆小王爷:有这么拦人的吗?!
九儿继续道:“我知道你喜欢我。”
只一句,穆青就老实了,俊朗的脸颊贴着冬日冷硬的地面也不觉得。
“但我只想跟你做朋友,不过你也用不着为难,如果你觉得,跟我做朋友让你不开心,甚至让你伤心,我们就不做朋友了也行。”
穆青觉得,他肯定是跟身下的土地冻在一起了,要不怎么全身僵硬的丝毫不能动弹——九儿给他解毒后还是很久都不能动弹。
。
九儿返回官道旁的小亭时,发现梅长苏面前的人已经不是那个白胡子颤巍巍的周老先生了,而换成了霓凰郡主。不太高兴的皱了皱鼻子。
黎纲一见九儿这么快返回来,心下就是一咯噔,作为一名好下属,必须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义不容辞的为宗主分忧。他上前拦住人,张嘴编理由:“宗主刚才……那个,又咳了,我守在这里,烦劳九儿赶紧回去帮宗主将护心丸取来。”
九儿果然着急,取出一个小瓷瓶就要跑过去:“护心丸我带在身上的!”
黎纲默了默,又拉住她。只是不等他想出下一个理由,九儿便远远看到,霓凰突然上前动手扯开梅长苏的衣袖,然后又伸手拉开他的领口,最后更是直接展臂抱住了他。
完了完了完了!!黎纲自己在心里话唠,刚才穆小王爷不过说了一句“不稀罕苏宅”,就被毒倒了,现在霓凰郡主敢动了她的人,还不得被毒死啊!
黎纲在心里说“毒死”,不过是夸张之言,表达一下自己对九儿想而易见的愤怒心情的了解,他绝没想到,她真的简单粗暴的将人毒死了啊!!
。
梅长苏竭力扶着霓凰的身体,不让她倒下去。他先只是惊疑,看见九儿便知道是怎么回事,胸中燃起怒气,再看霓凰,居然见她双目、鼻间、口中均徐徐流出鲜红色血线。终于大骇——
垂丝海棠!
“你居然用垂丝海棠!!”
九儿从未见过梅长苏如此怒气,也有些害怕,还有些伤心,想到这个霓凰郡主居然敢抱她的苏哥哥,梗着脸不服气的道:“她抱你!就该死!!”
梅长苏反而沉静下来,只是拦着霓凰肩膀的手臂微微有些发抖:“你答应过我决不伤她,竟这么快就忘了吗?”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马上解毒!”
九儿转过脸不看他,生气的说:“她已经死了!垂丝海棠没得解!”
眼睛不看他,耳朵却听得到。听见他猛然剧烈的咳起来,九儿先还赌气忍着不去理,却听他越咳越厉害,简直要将整个肺腑都翻江倒海的咳出来。赶忙回身了。
梅长苏早已经抱不住霓凰,折下腰咳得喘不过气,不及抬起衣袖挡住口鼻,一口鲜血已经喷出。
九儿吓坏了,慌忙去扶他:“苏哥哥!”声音几乎带了哭腔。
梅长苏用力挥开她,可他哪里还真有力气,不过轻轻抬了抬胳膊。九儿再不敢违抗他,钉在地上不敢上前。
“能救的,苏哥哥,能救的!”她赶紧说,“我骗你的,垂丝海棠也能解,我马上给她解毒,你不要动气!”
梅长苏这才恢复了几缕生机,抬眸看向她。
九儿赶忙俯身到霓凰面前,从随身的布包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褐色药丸喂给她。又从腰侧抽出一把匕首,刀身离鞘,锋利的刀刃半点不迟疑的划在手腕处。下手太急,又因为脑中纷乱异常,失了分寸,刀尖重重的划过皮肉,九儿痛的哼了一声,鲜红的血液霎时涌了出来。
梅长苏的指尖颤了颤,看她紧握着拳,将手腕凑到霓凰嘴边,把血哺入她口中。然后在裙摆处撕下一块布条,草率的缠在伤口上。
“十二个时辰后她就能醒。”九儿小声道。
梅长苏没说话。
她又从布包中倒出一粒丸药,微低着头,大眼睛偷偷瞄着他:“苏哥哥,你把这个吃了。”
“黎纲,”梅长苏仍是不看她,“将郡主扶上马车。我们回去。”
“是。”同样吓坏了的黎纲,回神道。
梅长苏向马车走去,九儿跟了两步。
“不准跟着!”
她停下了。知道他这次是真的不让她跟。
她当然也伤心,不能假装不知道他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对她这样糟。事实上她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感觉,像是手腕上刀口的疼,一点一点蔓延到心里面,然后停在那里不肯离开了。
但是更多的却是占了上风的担忧。
黎纲从她身边经过,轻叹了口气。
灰黄的浊云压在头顶,暗沉的天空中又飘起夹杂着雨线的雪粒子。九儿看着黎纲撑伞将梅长苏扶进马车,厚重的车帘挡住了凛冽的寒风,也挡住她的视线。她第一次觉得,这金陵城的冬天,似乎比滴水成冰的仙人指峰顶还要冷。
她想起师父阻止她出谷时说的话。师父说,找到也没用,他不会喜欢你。
她一直不相信,但心里却知道,师父从未说错过任何事,连太师父都听她的。
此一刻,这抹孤艳红影站立于天地雨雪之间,倔强的握了握拳——现在,我仍是不信!
第 18 章
九儿一个人走回苏宅时,像是刚从冰里起出来的,全身上下冷得透彻,一张小脸儿冻得惨白。吉婶焦急的等在门口,一见此,立时心疼的不得了,赶紧将人带进房里,一叠声的嘱咐人备热水姜汤。
九儿默不作声的走到桌边,倒了一杯热茶,将一粒丸药丢进去在水中化开,又揭开手腕处早已经被血浸透的布条,往茶碗中滴入一滴血。
“吉婶,你把这杯茶给苏哥哥送去,一定要看着他喝进去。”一贯清脆的嗓音有些沙哑。
吉婶将茶碗夺过来重重搁在桌上。“还管什么茶!手怎么伤得这么重?快给吉婶看看!”
九儿早委屈得不得了了,听这话立刻拱到吉婶怀里:“吉婶……苏哥哥今天……吐血了……”
宗主回来的时候神情就不对,吉婶早已经从黎纲口中问明了经过,拍了拍她肩头,也是为难的叹了一声:“宗主本就不喜随意伤人性命,何况还是……”但现在已是如此,多说也无益,“我先将这药茶给宗主送去,你在这等着吉婶回来给你包扎伤口。别多想,宗主最是心软,又一直那么疼你,等他气消了,好好去道个歉,就过去了。”
九儿知道没那么容易过去,最重要的,与之前不同,这次,她不想道歉。
可是等吉婶回来,已经是另一番情景了。
吉婶在江左盟呆了这么十几年,虽然不会武功,警惕性却并不差,何况来人根本没有试图隐藏自己的行踪。只是,她察觉到也没用,不待出声,已经被点住穴道,钉在房门口。托在手中的茶碗坠地,“当啷!”一声碎响,在寂静的雪夜异常刺耳。
来人却丝毫不担忧这响声会否惊动主人,步态恣意的走进屋内。
黎纲先赶来,一排银针破空而来,贴着他面颊飞过去,阻住他企图跨进门内的脚步。
“去请你们梅宗主来吧,我不喜欢等人。”玉石一般的清凉嗓音,自屋内传来。
不用请,梅长苏已经过来,视线扫过吉婶和黎纲。这是九儿的房间,此刻却听不到她的半点反应。
漆黑雪夜,没有月亮,但端坐榻上之人却像是披了一身月华为衣,面容隐在暗处辨不清楚,只模糊看到,九儿似是斜倚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你是九儿的八师兄。”出口已是肯定。
一声轻笑:“哦?小九儿提起我吗?”声音中少了一丝冰凉,多了一丝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