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九儿姑娘提前得到了礼物,她还是一夜没睡——因为选不出新年第一天更想穿哪一件衣裳……
第 20 章
天宫中的掌雪之神,自贮雪琉璃净瓶中敲出一片雪,人间这一尺瑞雪,从除夕夜一直纷纷扬扬的飘落至大年初一。
朔风飞雪,竹帘半卷寂寂垂挂在廊檐下,院中簇簇青竹相对,篆刻着“苏宅”二字的木色匾额静静融在满城飞雪之中。
暖意融融的屋内,九儿窝在软垫上兴高采烈的拆红包——梅长苏补给她的压岁钱。自然是一早就备好的,一共十六个小巧玲珑的黄金兔,四只小腿短还团团抱着一个金铜钱,简直不能更可爱。
九儿喜欢极了:“是我的生肖!苏哥哥怎么知道?”
梅长苏笑道:“过完年又长一岁,十六了,已经是大人,今年要更乖才是。”
九儿痛快应下,又皱着眉为难道:“可是,如果我拿这个去买东西,岂不是把我自己花出去了?”
梅长苏熟练的敲了她一记:“又来胡说!”
见他笑,九儿也笑起来。她一大早在这里卖萌也不过是为了逗他高兴。
黎纲传过来除夕夜内监被杀的消息时,九儿正开怀的吃饺子。
因为除夕夜没吃到,今天一大早吉婶就备上了,饺子馅是九儿最喜欢的整颗的大虾仁,她吃一口就要呼着被烫疼的舌头赞一声“好吃”。
吉婶高兴得:“喜欢吉婶就天天做!咱再不走了啊!”
“嗯!”九儿小脑袋点的重重的,狡黠一笑,“吉婶的虾饺在哪我就在哪!”
然后黎纲就进来了,带着除夕夜宫墙外发生命案的消息,蒙大统领因护卫不力被杖责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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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九儿陪梅长苏一起去看难得卧床不起的蒙挚,最高兴的是飞流,一进门就奔在床上趴着的蒙大统领过去,喊着“起来!起来!打架!”
虽然受罚挨了板子,蒙大统领看起来还是很有精神。梅长苏坐在一侧和他交谈,九儿就拿起放在桌上的小药瓶来玩儿,一个个打开瓶塞,闻一闻,看一看,再嫌弃的皱着鼻子盖好放回去。
蒙挚正发愁案子毫无头绪,皇上还给了勒令破案的期限,不能如期破案还另有重罚。听到梅长苏已经推测出幕后主使必是谢玉,却又说这案不能由他来破,不禁大惑不解。
九儿笑起来,对飞流道:“这个蒙大叔武功虽然比我们飞流好,但是脑子比飞流笨多了,飞流以后一定能打败他!”
飞流立刻高兴得一跃而起,神气的冲蒙挚仰着脸。
蒙大统领被刺激得右手撑着床榻艰难的直起上半身:“不是,小殊你管不管?我哪里就比飞流笨了?还笨多了?!”
九儿问道:“我听说皇宫里面有个地方叫御膳房,里面的御厨会做世上最好吃的饭菜,而且专门做给皇上吃的,是吗?”
蒙挚不明白怎么突然从破案跳到吃饭上了,傻傻看着梅长苏。
梅长苏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的小丫头,已经隐隐猜到她会说什么,笑道:“是,皇宫是有御膳房。”
“那对皇上来说,御厨只需要会做饭就够了,如果他还是个武林高手,或者像我一样是用毒高手,皇上肯定要怀疑他也许是个刺客,来毒杀他的。哪怕他做再好吃的饭菜都不行,当然是自己的命更重要。”
梅长苏静静听她说完,转而问蒙挚:“明白了?”
蒙挚只是性格耿直,并非蠢笨,当然听出九儿话中的意思——在一个多疑的天子面前,他要做到的,也是要让身在皇权中心的那个人看到的,是他身为臣子的忠诚和本分。
“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他不是没有前车之鉴。
九儿将桌上那些药瓶都放下,拿出一个褐色小瓷瓶递出去,困惑的问道:“不是说你是掌管十万禁军的大统领吗,怎么穷到连一瓶像样的金疮药都用不起?”
“……”用不起金疮药的蒙大统领。
“江左盟作为江湖第一大帮果真是卧虎藏龙,飞流小小年纪将悬镜司的夏冬大人都打败了,现在你身边这个九儿丫头看起来不韵世事,却又聪明成这样!”
“我不是江左盟的人啊!”九儿纠正道,“我是苏哥哥的人!”
蒙大统领惊诧的半天说不出话:“你!……你们!……”
梅长苏无端的有些脸红,却并未反驳,只是说道:“好了,蒙大哥,你这几日好好休息,案子的事不需要你费心,自有悬镜司出面料理。等到期限一到,你就到皇上面前请罪,说你无能,破不了这个案子,让他撤了你这个大统领之职,以儆效尤。”
从蒙府出来,梅长苏说:“我以为你不喜欢蒙大叔。”
谈不上不喜欢,知道他是问她送药的事情,她仰脸说道:“苏哥哥希望他早点好嘛!”
其实她不说,梅长苏也有点猜到,不过听完还是忍不住笑起来,冬日蛰伏的日光破云而出,温暖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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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儿用了两日的时间,将苏宅的花园子重新打理得一片姹紫嫣红开遍,置身其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会浑然忘了现在本是寒冬时节。飞流在其间飞纵跳跃,看在眼里,每一朵娇艳花朵都自动变换成了方方正正美味香甜的百花糕了。o(* ̄▽ ̄*)o
午后言豫津和萧景睿来访。
踏进厅内,见前段时日消失了踪迹的九儿丫头,正窝在梅长苏身边,一心一意吮着一瓣橘子,那柑橘的甜味满满的直从她脸上要滴下来似的,谁看了都不禁要咽咽口水。
愣了一瞬,言豫津最先反应过来,忙不迭奔过来,嘴里惊喜的喊着:“小九儿!苏兄不是说你回家去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有赶上和苏兄一起过年?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苏兄整个人都不好了,饭吃不下,觉睡不香,一点精神都没有,整个的瘦了一大圈!”
人都走到近前,稳稳坐下了,一长串的话还没说完,九儿被他逗得乐起来。落在后面的萧景睿也走了过来,不赞成的拉了拉他衣袖:“豫津!”
言豫津不以为忤,抢回自己的衣袖道:“我说错了吗?那天你不是也在……”
“豫津,”这次开口的是梅长苏,把一杯茶递到他面前,“喝茶。”
终于安静了。
九儿咽下最后一瓣橘子,擦了擦手笑眯眯说道:“我当然知道苏哥哥舍不得我,所以就这么快回来啦!还吃到了豫津哥哥送来的橘子。”
言豫津也看到了桌上摆在白色磁盘里的柑橘,伸手拿过一个剥开吃:“苏兄这里居然还有剩吗?我家里的早就吃完了。”
“苏哥哥特意留给我的!”这次柑橘满满的甜直接渗进话里了。
“嗯嗯,”言豫津嘴里吃着橘子,含糊的说道,“都知道你苏哥哥最疼你了。”见九儿脸上立刻露出得意的神情,又故意出言打击,“不过,九儿,你回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为什么?”
“因为我们正预备出门逛逛。”
九儿不解:“那我回来的正是时候啊。”
言豫津慢悠悠说:“我们正预备出门逛逛,可这个地方你却不能去。”
梅长苏唇角的笑凝了一瞬,听到萧景睿已经在说:“豫津,九儿可是女孩子,你别又在这里乱说话。”
这次言豫津倒是听了,但九儿却不放过。
“什么地方我不能去?”
梅长苏说:“这个世上自然有很多地方不能去。”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苏哥哥也不去。”
显然这个说法没能满足九儿的好奇心。
“你们真是!”言豫津憋不住了,“螺市街难道只有青楼吗?!我是想带苏兄去听曲的!别的不说,妙音坊的曲子实在是一绝!苏兄是音律大家,不去鉴赏一二,实在有些可惜了。”
听到妙音坊,九儿黑亮亮的眼珠转了转——她今天中午在院子侧门碰到一个人,一个轻纱遮面的奇怪女人,而且是一个专程来见梅长苏的女人。
九儿知道苏哥哥这几天很忙,一定累坏了,很乖的没有去打扰他午睡,和飞流一起在园中玩儿,然后就看到了突然出现在苏宅侧门,一身白衣,连脸都被白色轻纱遮住的奇怪女人。
看到奇怪的人和事若不凑过去瞧明白,那就不是九儿了,所以她理所当然的悄悄潜了过去。不过她没料到这个白衣飘飘的女人还是个武功高手,很快就发现了她。索性也就不躲,这里本来就是她的地盘。表情坦然的纵身从树干上跳下来,看着她问:“你是谁?来苏宅做什么?”
九儿不认识宫羽,宫羽却是晓得她的。十三先生第一次见过宗主回来后,就状似无意的向她提起了跟在宗主身边名叫九儿的姑娘。
“宗主看起来对她很是不同。”十三先生是这样说的。
她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十三先生并未说过那个让宗主另眼相待的九儿姑娘样貌如何,她也没问。这是第一次见。可她看着这个从树上跳下来的人,只一眼,心底已经知道,是她了。
宫羽身在螺市街妙音坊,见惯了各色美人,但见到她的一刻,仍是一怔。九儿当然生得美,但她真正吸引人的是周身的恣意随性,越是被世俗束缚身心不由己的人,越是会知道她的珍贵。再没有比她更适合穿红衣的人了,张扬,肆意,无所顾忌的红色的风。
她仿佛天然的就与他无比契合。
而她自己……她只是在觊觎一件本就不属于自己的珍宝,还被真正的拥有者撞破了心中不切实际的幻想……酸涩,羞愧,还有无可避免的羡妒。
刚刚向梅长苏禀过事务的童路也在侧门,见宫羽不答,以为是不认识九儿,担心被识破身份,便代答道:“哦,这位姑娘与宗主是认识的,来向宗主拜年,不巧宗主正在午睡,这就要走了。”
九儿看了那张半隐在白色面纱下的脸一眼,说道:“嗯,那你走吧。”
然后她也走了。
她走得干脆当然不是什么都没发现,事实上她发现的很多。比如,她觉得那个叫宫羽的奇怪女人说起梅长苏时跟霓凰郡主的神情很像,让她很想再用一次垂丝海棠。
第 21 章
仙人谷与世隔绝,太师父一向高冷如仙人指峰顶的皑皑白雪,自不会在意俗礼节日,但师父把每个节日都记得很清楚,逢节必过。九儿小时候只看到了满眼的欢愉热闹,但慢慢长大,她觉得,每到一些团圆的节日,师父好像都有些伤心难过。
元宵节自然也是过的。九儿每年元宵节都会收到八师兄送的一盏花灯,规规矩矩的四面宫灯造型从未变过,但每一面所绘的花草总是不同。到去年为止,九儿共收集了十五盏花灯,八师兄也一共为她画了六十种花。
无论是金陵城还是仙人谷,元宵节都逃不了两样——吃元宵、看花灯。美美的吃过吉婶做的芝麻汤圆,九儿和飞流早早的换好衣服,眼巴巴的看着梅长苏,等着出门看花灯。
元宵佳节,都城放夜,千门如昼,嬉笑游冶,人影如织。言豫津本来另指了僻静的小巷,绕开熙攘主街,可直接行至螺市街。但顾到九儿和飞流,梅长苏仍是选了最繁华热闹的灯街主道。
刚一站在街口,扑面即是热浪喧嚣,人头攒动。九儿反停住了脚,回头说道:“苏哥哥,我们还是走小路吧。这么多人挤过去,肯定要很久,豫津和景睿哥哥该等急了。”
梅长苏自然知道她的担心,笑道:“苏哥哥又不是跟花灯一样是纸扎的,不会一挤就坏。九儿放心玩儿就是。”
她还是不答应:“不然这样好了,我们去完妙音坊回来再看灯。”晚一点人应该会少些。
飞流不乐意,但是九儿当然有办法,一句“听话的人有百花糕和芝麻汤圆吃”就安抚住了。
抬眼望去,金陵城最宽敞的大道,如一条闪闪发光的绸带,五彩缤纷,在冬日寒凉的空气中延伸飘荡。花市灯如昼,他不需走近,已被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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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音坊门前,言豫津和萧景睿已经等在那里。见梅长苏他们出现,言豫津立刻一个健步冲上来,黑亮的瞳仁团团转着打量完九儿,拱手玩笑道:“这位小公子是苏兄新招的侍卫吗?当真是……”面对着眼前未长开的小身板,说得极其言不由衷,“当真是,倜傥出尘,丰姿隽爽。”
言豫津这么说,是因为九儿穿了男装。妙音坊当然不是她该来的地方,但梅长苏实在清楚,他不带她来,小丫头自己也会偷偷跟来——不管她的保证多么痛快。何况他们此行只是听曲,言豫津这个常客还安排了僻静的包间,相比放养,还是拴在身边更放心。旁人也能安全几分。
室内裹着阵阵馨香的暖意隔绝了冬日的清寒,梅长苏解了披风,看到面前的墨色小几上整齐摆放着碧色茶杯、紫砂壶、手炉,如此周到细致的心思,一看就知道是谁的安排。下意识第一时间就看向身侧的九儿。九儿也看到了,对上他的视线,佯装凶恶的呲了呲牙。梅长苏便是一笑。
九儿随梅长苏一起坐在小几前,探手摸了摸他揣着的手炉已经不够热,便取了摆在桌上的那个换给他。
仙人谷没有不懂音律之人,三师兄和八师兄尤其擅长,九儿虽懒散,也被逼着学了琴和横笛。虽然不想承认,但宫羽能当得妙音坊的头牌姑娘,且还是卖艺不卖身,其乐技即便闷骚的三师兄听了,只怕也要赞一声“尚可”。要知道,从三师兄口中听到这样一句中庸含蓄的“尚可”,比太师父的凤凰木开花还难。
乐是好乐,人是美人。众人皆沉醉浮世外。九儿枯坐无味,美人还是情敌,便有些不乐意梅长苏盯着她看。亮晶晶的大眼睛转了转,把手藏在面前的桌子底下,悄悄伸过去拉住他的手,细细滑滑的手指在他掌心调皮的划来划去。
梅长苏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淡笑,收拢掌心,握住她不老实的细指,还惩罚性的用力攥了攥,警告她不准胡闹。他手里一直握着暖炉,掌心热乎乎的很舒服,九儿干脆将整只手塞过去,让他暖着。还在旁边一直蹭啊挪啊,胳膊碰到他的胳膊了才停下,靠过来,一副预备打个盹的架势。梅长苏哭笑不得,真是应了那句对牛弹琴!
宫羽环抱琵琶,素手轻拨,乐曲已近尾声,看着两人流动在眼底的相同喜悦,她知道,有些心思,是早该掐灭了的。一首《载酒行》,行至末尾,于风雷之音中,无端添了一寸柔肠,千缕愁绪。月夜未央,三千相思为谁伤?
梅长苏虽未言明,九儿也知道他答应言豫津来妙音坊不单单只为听曲,只趁势扔出一个四月十二萧景睿生日宴请宫羽前去助兴的线头,自有旁人扯开了这一条鱼线,他只需静等着万事皆备,大鱼来咬钩。
从妙音坊出来,街道上虽然熙攘依旧,但行人比来时少了很多。硕大的皓月仿似就挂在街边的树枝上,平整的青石板路覆上了一层银白,梅长苏牵着九儿的小手走在人群中,这对他已经是难得的闲暇和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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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九儿正窝在榻上和衣午睡,新春这几日,加上上元夜出门看灯,她都玩疯了。今天一早听到梅长苏要出门,又坚持早起陪他去往誉王府。强撑到现在回来,终于撑不住了,还不肯回屋去睡,梅长苏边看书,边忍笑看着旁边的人哈欠不断,湿漉漉的大眼睛渐渐眯成了一条线,小脑瓜小鸡啄米一样可爱的一点一点,最后点到他肩膀上了。
梅长苏不忍扰醒她,扶着她小脑瓜枕到榻上,让她躺的舒服些,又取过一侧的毯子给她盖上,火盆往她这边挪了挪,这才又转向书册。
难得清闲的午后,静得不可思议,似乎能听到冰封了整个冬日的地壳深处冬雪消融的声音。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