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伸出食指,点了点她凑到近前的小鼻头,十分配合的答道:“能!自然能!”
九儿满足了,自己重新站好,晃了晃他胳膊,说道:“苏哥哥相信我,只要五日!五日我就能将苏哥哥完全治好!”
他当然相信。只是,别说五日,即便一日,此刻时局都有可能风云骤变。
梅长苏不想惹小姑娘不高兴,低声哄道:“九儿现在将苏哥哥的身体调理的极好,我觉得我们可以等明年再……”
“苏哥哥!”九儿双手攥住他手掌——打断他的话,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蹙眉严肃道:“苏哥哥很清楚我是如何帮你调理身体的,若多等一年,便意味着苏哥哥要多饮九儿一年的血……”
她说完,眼睁睁看着他眼中的痛色一闪而逝,继而伸手温柔的抚了抚她发顶,淡笑道:“那便听我们九儿的吧。”
她心里有些难过,垂眸吸了吸鼻子,一抬头又是满面笑容,展臂用力抱了他一下。
“苏哥哥最好了!”她在他耳边娇声说道。
然后转身,一路向门内跑去,边跑边欢快的喊,吉婶、黎大叔……苏哥哥答应啦!
冰冷寒风自她面颊吹过,她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血啊!他饮一年、十年、一辈子,她都愿意。可是他不能等到明年冬天了,她也不能答应让他再受一年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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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梅长苏闭关治病前,童路又来了一次。听完童路带来的消息,又一一交代加派人手保护莅阳长公主,叮嘱十三先生谨慎提防秦般弱。再三交代黎纲和甄平,这五日内,如有任何异状,务必马上通知他。
九儿眨眨眼,安静的站在一侧,笑得无比甜美:通知也没用啊,你根本就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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矜持了一冬的雪花,终于放肆的飘扬开了,像一只只伸展着白色翅膀的蝴蝶,自苍穹之巅翩然而至。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门窗紧闭,冬日严寒被隔绝在外,室内温暖如春。不止温暖,还氤氲着淡淡药香气息的潮湿。梅长苏再次低头扫了一眼静静矗立在地面中央,热气袅袅的木色澡盆,淡褐色的水面上还漂浮着或红或粉的鲜嫩花瓣。
站在澡盆另一侧的那个小姑娘,他不用看就知道,此刻,她正一脸笑意盈盈的望着他。
半晌,梅长苏说:“喊黎纲来。”
九儿笑得愈发灿烂:“我告诉他们,这五日都不准靠近主屋。”
又是一片暧昧寂静。
九儿收敛笑容,正经脸道:“苏哥哥,我现在是为你治病的大夫,我调配的这个药浴,对你的寒疾最是对症。你这样的行为完全是讳疾忌医!”
梅长苏无奈摇头。忽然,又绽开笑容向着她走来,九儿被他眼底的温柔笑意晃得晕了晕,见他停在眼前,沾了水汽的湿润指尖轻轻拂过她脸颊,压低了嗓音柔声问道:“九儿真的要站在这里看着?”
她愣愣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真是个傻姑娘。梅长苏又是一笑,真的伸手去解外衫的带子。灰色的外袍失了束缚,松垮垮的敞开了,露出里面的白色中衣。
“还要看?嗯?”尾音上调的诱人深陷。
九儿已经完全不知作何反应了,她相信他的声音定是掺了酒的,她如同喝醉了一般,轻飘飘,双脚离地的感觉。
“可是苏哥哥却不想九儿看到这具破败的身体。”依旧是温柔声线,却无端添了凄楚落寞。
九儿立刻醒了七分,马上安慰的抱住他:“不会的,什么样的苏哥哥我都喜欢。而且我就要治好苏哥哥啦!苏哥哥的身体会跟以前一样!!”
“但是现在……”
“现在苏哥哥不想我看,我就不看!”
“嗯。”梅长苏轻轻拍了拍揽在怀里的傻姑娘,“九儿去帮苏哥哥挑一本书,一会儿读给我听好不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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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长苏看着九儿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放心的解下中衣……
一抹红色身影悄没声息的躲在屏风后,呀!一声轻呼,双手覆在面上,合拢的指缝,却一点一点松开了……
第 30 章
九儿之所以选择这几日为梅长苏治病,他又之所以会答应,皆是因为靖王萧景琰离京赈灾。虽不能说近期诸事平静,至少选在此时,该是比其他时候更适当。巧的是,有些人也觉得,在此时生些事端,很适当。
九儿要求梅长苏空出五日,事实上并不需如此之久,三日足矣。不过是顾虑到病去如抽丝,希望他能静心多养两日。
这几日,梅长苏清醒的时候极少,九儿每天要根据他身体恢复的状况,时时调配药浴。每日早中晚还要为他各施针一次。开始之前就已吩咐了,任何人不得靠近主屋,飞流也不行。直到第四日,梅长苏体内残存的寒毒尽数拔出,黎纲、甄平、加上百花糕也再安抚不住飞流,九儿才终于放他进来。
结果,这个执拗的少年进来不到一刻钟,清醒后的梅长苏就从他含糊的话语中捕捉到卫峥出事的讯息。
他太聪明,一丁点蛛丝马迹就可以推测出所有。也或许,他潜意识里一直在防备着,计划着,等待着……如履薄冰的行走于悬崖峭壁之间,一时一刻都不能安下心。
梅长苏召黎纲、甄平在书房问完话回来,九儿正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桌前收拾针袋,听见他进来,头都不抬一下。梅长苏不禁一笑,九儿虽刁蛮,面对他,说是千依百顺也不为过,更鲜少如此刻般同他置气。心中一时软成一团,又是熨帖,又是愧疚。
“九儿可是在生苏哥哥的气?”他走到她面前,就那么站着,柔声问道。
九儿这才抬眼看他,对上他脸上和曦笑意,心里堵着的气早已经散去大半。他站在她身侧,自然比她高出许多,晨间日光照在他身上,笼成一道温暖明亮的光圈。九儿仰脸看着他,心里很清楚,虽然此刻他端然而立,看不出任何异样,但他的寒疾是她亲手医治,即便寻常之人,经此三日,气血也要耗去十之六七,何况是他常年病弱之躯。
思及此,立时心疼的不得了,但却知道,自己是劝不住他的。眼圈微微有些酸涩,稍一倾身,额头抵在他腰间,瓮声瓮气的说道:“我才没有生气!是苏哥哥自己记性差,我早就说过,永远不会生苏哥哥气的!”
知道自家小姑娘心里的担忧,梅长苏伸手安抚的揉了揉埋在自己怀里的这颗毛茸茸的小脑瓜,笑着哄道:“对,九儿最乖。永远不会跟苏哥哥生气。苏哥哥也答应九儿,有任何不舒服都会马上向我们九儿小大夫报告,一定不自己忍着,好不好?”
“好,”九儿在他怀里点点头,然后展臂整个抱住他,“苏哥哥也不用太担心,要救出那个卫峥,九儿可以帮忙的啊!”
“嗯。这次,恐怕真的需要九儿帮忙了。不过——在此之前,有一头大水牛需要我们先拉回来。”虽是调笑的语气,但他声音里的沉重九儿还是听出来了。要劝服那头倔牛,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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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早料到劝说靖王并非易事,九儿又向来见不得他受委屈,担心她再与靖王殿下起冲突,便没让她跟着,自己一个人去了密室。
九儿熬好了药,端来书房,梅长苏还没从密道出来。又等了一刻钟,还是一片静悄悄。簌簌的雪花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又纷扬起来,极轻的,像从天上一路荡着秋千,悠悠的飘坠而至。从门口望出去,眼前所见,皆是茫茫白色。许是四周太过安静了,九儿觉得自己似乎都能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她是出来仙人谷以后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很喜欢冬天的,在仙人谷只有爬到仙人指峰顶才能看到雪,她轻功很差,要爬到山顶总是很费力,而每次费力往上爬的每一步,也都在提醒她,轻…功…很…差,这一不怎么让人愉快的事实。
一片一片的雪花,串成了一道白色的帘幕,又像是一张大网,茫茫天地都在这张网中。她也在。一眨眼,又有一个人走进了这网中。
他站在门口,寂寂落雪成为衬托他的背景。他便是这冰天雪地中唯一一抹清雅灵秀。
“你想偷偷出门?!”看到他围在身上的毛毛披风,九儿问道。
梅长苏没答话,径直走进来,取下她的红披风,又折回她身边,细致的帮她披上、系好。雪白蓬松的毛领托着她娇艳脸颊,整个人显得更加软糯可爱。笑意直达眼底,曲指轻刮了下她小鼻头。
从他走进来开始,九儿也安安静静的看着他,只觉得他认真的样子实在太好看。他微微低着的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窝处投下的一小片阴影、还有他含在唇角的淡然笑意,都让她很想抱住他亲一下——可能一下远远不够,得很多下。最最重要的是,他这么认真做的事,只是帮她系披风而已。这样一想,一颗心都暖暖涨涨的,像在早春的风里,一瞬间饱满绽放开来的风信子。
她听见他说:“没有九儿陪着,苏哥哥哪都不会去。”
这一刻,她在心里对一年四季所有的花花草草发誓,她会一辈子都对这个男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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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长苏穿戴整齐是要去靖王府。太皇太后没有薨逝,梁帝也无需去皇陵守灵,夏江和誉王利用静妃离间梅长苏和靖王两人的计策自然也无所实施。所以,此前在密室,靖王虽然因梅长苏对营救卫峥一事,只知计较百害而无一利的得失,全然不顾道义人情,感到失望气愤,拂袖而去,任梅长苏再如何摇铃召唤,一时都不愿相见。但至少,还远不至愤然决裂的地步。
靖王的怒气在梅长苏的预料之中,却到底担心他会冲动行事,便决定亲往靖王府走一趟。
九儿不说话,俯身取过一直在暖炉上温着的汤药,笑眯眯的递过去,然后低眉垂首异常乖巧的等着他喝完。
梅长苏好笑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每次要使坏,而且一定是他不会答应的事情时,这个傻姑娘就会先这样不打自招的在他面前卖乖。将药碗放回桌上,梅长苏故意赶在她开口之前沉声道:“不行。”
“……你又知道!”被堵回去的九儿,气馁又气愤。
小姑娘瞪圆了漂亮的大眼睛,气鼓鼓的看着他。梅长苏将她拉到身边:“你不能把靖王殿下毒晕了带过来,也不能给他府里的其他人下毒威胁他来。”
九儿抓着他修长的手指玩儿,小小声嘀咕:“我又不会把他毒死!”虽然真的很想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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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靖王府自然不可避免的遭到这位固执而不知变通的主人的冷遇,好在列战英很清楚梅长苏对靖王如今所图之事的重要性,也敬重和感激他一心扶助靖王,知道梅长苏体弱畏寒,及时让人送了火盆来。少顷,也劝来了靖王。
即便没有靖王的坚持,梅长苏也是要救卫峥的,他要的是靖王能顾全大局,切不可急躁冲动,将自身把柄拱手送上,白白踏入敌人的陷阱。
靖王也很清楚,他空有救人的决心和意志,却毫无办法。此刻困局,只要他轻易往前一步,断送的不单单是自己,更可能会是靖王府满门。
即便靖王如今对梅长苏的计谋心悦诚服,有他谋划,营救卫峥更多出一分胜算。但现下卫峥身陷戒备森严胜过天牢的悬镜司地牢,面对梅长苏直接硬抢的艰险计策,心中惊讶可想而知。
梅长苏不禁一笑:“原本这确是下策,但若有九儿出手帮忙,倒是少去很多凶险。”
经此一提,靖王马上明白,九儿最擅长用毒,虽然并不清楚她的底细,但也亲身试过她出神入化的毒针,且梅长苏既如此说,必然是对其有十足把握。
屋外落雪一直未停,尽管书房内燃了火盆,一时也难将室内寒意完全驱散,跟苏宅的暖意融融更比不得。何况,护短又小心眼的九儿姑娘,还在不高兴靖王刚刚让梅长苏枯等多时,一心只等梅长苏说完,好早点离开。
见大家说到此都突然看向自己,最重要的是梅长苏也看着自己,所以她虽然心里正老大不高兴,但还是马上点头回答道:“嗯,我可以帮忙!这很简单,只要我把地牢里的人都毒晕,你们去救人就可以啦!”说到自己擅长的事,而且还能用自己擅长的事帮忙苏哥哥,九儿又立刻开心起来,连前一刻心里那丢丢不高兴都忘光了。
靖王却皱起了好看的眉峰:“若能攻入地牢,放毒自然易如反掌。怕只怕,打开悬镜司的大门都非易事。”
九儿觉得,这个靖王殿下的脑回路果然跟他这个人一样,直板,不懂变通。她既然能毒晕地牢里的人,当然也一样可以毒倒悬镜司所有的人啊。要不是考虑到梅长苏不会答应,她多想直接将人毒死简单了事。
不过不等九儿说话,梅长苏开口道:“也许我们不用动悬镜司,在其他地方即能将人救出。”
九儿立刻领会到他话里的意思:“苏哥哥是说,卫峥没有被关在悬镜司地牢吗?”
梅长苏赞许一笑:“此时也许在,但下一刻,恐怕就不在了。”
靖王也已参透其中玄机,脸色黑沉如墨:“好个阴险诡诈的悬镜司首尊!”
夏江已经成功让他们看到他手握卫峥这枚鱼饵,只要另行将这个鱼饵悄悄取下,既能引得大鱼咬钩,又不损失鱼饵。倒是打得一箭双雕的好算盘。
梅长苏说:“相比悬镜司地牢,若卫峥果真被转移至其他地方,对我们来说也许更有利。”
若能在悬镜司以外的地方将人救出,不止是在行动时能避免诸多危险,事发后,也更便于置身事外。只是——
“要如何才能确切知道夏江会将人转移至何处?”靖王问道。
梅长苏不急着回答,侧头看向身边的小姑娘。
九儿粲然一笑,从身侧布包内摸出一枚小瓷瓶,圆睁睁的大眼睛看着他,像只神气的小狐狸,说道:“只要知道他此刻所在,那下一刻,不管他到哪,我都能找到!”后一句更是满是炫耀,“它叫‘飘香藤’,我就是用它找到苏哥哥的!”
万事俱备,却还需等一人。
这个事端是由夏江引起,因为他很清楚,赤焰旧案是梗在靖王和梁帝之间最深的一根刺,要想拔除,必见血光。无论卫峥是否救出,只要事发,靖王便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所以,救出卫峥不是结束,只是开始。最重要的,是如何干净收尾。
而要等的这个人,自然是夏冬。也是真正能助靖王在此次事件中摆脱干系,并将夏江赶入穷巷之人。
第 31 章
临近年关,一个同样寒冷的夜晚,人们为不用外出,可以守着家中的团圆暖热而心满意足。因此,少有人看到,暗蓝色的天,躲在云影后面的模糊的月,一颗流星寂然划过。
只是,少有人看到,并不是没有人看到。而看见的人,看到也不止是坠落的一颗星子。——
太史令于离天台测得星象,称,东南方有赤光侵入紫微,主东宫衰晦,有位移之象。
梁帝遵从天意,下旨废太子为献王,令其迁宫出京,谪居献州。
另下旨,嘉奖靖王萧景琰赈抚五洲府灾情有功,加赐两颗王珠。至此,靖王一跃成为与誉王比肩的七珠亲王。
年还未过,接连的两道圣旨像两柄钝刀子,缓缓刺进不同人的心里。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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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就是火凰珠?”
九儿捏着一枚火红色的珠子,举在烛火下照了照,霎时,珠身内里层层包裹的一抹艳红居然缓缓流动起来。“看起来倒是很漂亮。”
梅长苏放下手中书册,走至她身边,耐心解释道:“火凰珠是夜国呈送给大梁的贡礼,一直存放于大梁皇宫宝光阁内。”顿了一下,问道:“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