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他也来到矮案,道:“话说你到底是谁啊,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就闯进上书房啊,你是怎么瞒过门外那个老太监的?”
“你要是真知道我是谁你会后悔知道。”他正看书,没有多少闲心思回答我的问题。
我见他忙,便自己吹起来:“切,搞得像自己多厉害一样,能自由进出前朝后宫的恪亲王也可以啊,你做多不过是皇上老儿宠信的大臣,要不然就是皇亲贵胄,再不然,你是太监?”
“去你的。”某男因为嫌我烦的缘故,捧着书挪了个方向,正对着窗子,我借势与他背靠着背,他的身子一顿,微微偏了一点儿头,犹豫着又将头扭回去,没说什么。
从没有女然敢这么大胆的与他背靠着背,即使是如嫣,也没有这样大胆过。
“我跟你讲,你可不知道,昨天有个抽查大会,本来没我什么事儿,结果皇帝老儿也不只与我结了什么仇什么怨,专门把我拎出来,我刚来修子宫的时候得罪了郑妃,她将我打了一顿,我休养了一个月才捡回一条小命,哪里来的时间练习舞艺,为这事儿我要狠狠记他一笔,哼。”我将身体放轻松,缓缓道。
“你们这些修子不是挣着要给我……给陛下献艺吗?”他没回头,漫不经心的问我。
“那是她们,我可稀罕,你没听说过吗?民间有句俗话……明君该是武大郎,又矮又胖又好色,偏秃子都聪明,治国有方。”我说得眉飞色舞,脑子里自动脑补了皇帝老儿的样子。
他面色平静,道:“这句话有道理,却不能以偏概全。”
竟然说朕丑……
“你可得了吧,北秦桓家也就那样了,就恪亲王生的还勉强像个人,真说到欣赏呢,我更偏向怡亲王,皇帝老儿,呵呵,我就笑笑不说话了,他竟然罚我去打扫崇德殿唉,你说他是不是有病?他又不住崇德殿,打扫个什么劲儿啊,真是。”说到这儿我有些激动了,转过身开始唠叨:
“我诅咒他,我打扫一次崇德殿他就掉一根头发,看他没几根毛的头早晚变秃子!”
某男翻了个白眼。
远处是急匆匆的脚步声,步态匆忙,我大叫一声不妙,一股脑儿爬起来道:“老太监追进来了,我先走了,兄台,有缘再见!”
我都来不及说完这句话,人已经翻过窗子跑出去了。
邵东平喘着粗气跑进来,见主子平平安安的做在矮案前,心下纳罕,四处张望发现窗子大开着,当下便是一阵虚汗:“陛下,您还好吗?”
“还凑合。”
……
巳时正是御膳房开始忙活的时间,邵东平来的时候修子宫的人都急忙跑出来看戏,我就在众目睽睽下被一个老太监领着,左拐十八弯,路过了有无数优美风景的后宫,来到了前朝。
前朝的占地面积比后宫还要大,造的大殿却没有后宫多,然每个大殿的面积却是其两倍之多,更不提什么花花草草的,与后宫相比,前朝庄严许多。
我亦步亦趋的跟在邵东平后头,手里抓着扫把,垂头丧气。
邵东平走了一阵儿,停下步子,倾身推开崇德殿的大门,告诉我:“进去吧”
我迟疑的忘了邵东平一眼,犹犹豫豫的进去了。
邵东平在门外嘱咐我:“你先打扫,弄完了就坐在门口等我,午时洒家会派人来带你回宫。”
言罢他就转身离去。
我觉得奇怪,想追上去问他,走几步便看见周遭落满灰尘的崇德殿,停了脚步,无奈的叹了口气,一手撑着大扫把一手叉着腰,道:“这么大,我要打扫到什么时候啊。”
“你倒是活得自在啊,可惜本王却百无聊赖。”
我一愣。
这是……桓毅的声音!
我转身,正见他从崇德殿偏殿的帘子后头走出来,身上带着纯白的披风,玉树临风好不帅气。
我有一种他乡遇故友的感慨,兴奋地蹦蹦跳跳过去,一手搭在他肩上,显得很酷:“王爷,好巧啊。”
“你竟然会跳舞呢,本王怎么从未发现?”桓毅问的风凉。
“你不知道的事儿多着呢,我选修子的时候没有乐师,我刚来修子宫的时候得罪了郑妃差点儿被打死,我抽查大会的时候跳了南殷的舞,我被贬到崇德殿来打扫,你都不知道。”我抖着腿,像是这倒霉孩子不是我。
桓毅补充了一句:“我知道的可比你多,譬如,你不仅得罪了郑妃,你还得罪了圣上。”
这就在我意料之外了,没了玩闹的神色,道:“我什么时候得罪皇帝老儿了,我都没见过他好不啦!”
“那抽查大会那日圣上为何偏偏拎你出来献艺呢?”
桓毅一语点醒梦中人,叫我一时有些焦急,将扫把我他身上一扔,道:“我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他了,我都没见过他怎么得罪?”
“本王也不知道你啊。”桓毅难得傲娇一回,还找了个不觉得很不是好时候的时候。
我托额思考,想了一会儿,实在是缕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便道:“你最近过的怎么样?”
桓毅装作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苦着一张脸:“你不在,好无聊啊。”
言罢还装模作样的摇摇头,我见他好容易抬举我一回,便没有揭穿,而是跟着他后头假情假意:“我在宫里也是如履薄冰,偏我又是个胆大包天的人,有时候冲动起来我都害怕我自己。”
此后我与桓毅一同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我指着他道:“我跟你讲,我在宫里遇见一个和你长得有一点儿像的男的,年纪跟你差不多,不过啊,他没你机灵,来来回回被我折磨惨了!但是呢,有时候吧,我也真不是故意的……”
我与桓毅在崇德殿聊了许久,他就看着我一边费力的打扫一边还要负责和他吹牛皮。
快到午时的时候,他终于起身,缓缓朝门外走去,我看见他迎着冬日的寒风,白色的披风被风撩起,他回头,眉目含笑:“等我回来你就是我的王妃。”
我一时纳罕,不晓得他胡言乱语什么,正想再问什么,却见他渐渐走远。
我望着高高的屋顶,突然颇有伤感:“又变成一个人了,真痛苦啊。”
大约过了一盏茶,外头匆匆走来一个小太监,道:“薄修子,靳贵妃请你前往故人台一趟。”
“故人台?”我重复一遍,意在确认。
小太监依旧弯着腰:“请跟奴才来。”
☆、第二十一章:靳贵妃
我跟着小太监一路从前朝又回到后宫,一路上却忧心忡忡的思考着这又来的这个靳贵妃是哪方人士,是黑脸还是白脸,此后开始回忆我是否见过这位妃子。
终于在店门前兀自想起来,靳贵妃娘娘就是那日从郑妃手中要回我一条小命的人。
然而我记得君墨告诉过我,靳贵妃那日可是送佛送到西,不仅救了我,还给我找了太医,还惩处了郑妃和冯凌岚。
这就有点儿不对劲了,我记得我不认得什么贵妃啊?
故人台与其他的宫殿不同,它是整个北秦后宫里唯一可以与司命高台互相仰望的地方,按理说贵妃是要住在宫殿的,而皇帝老儿却对这位靳贵妃宠爱至极,甚至于大兴土木在宫中建起了这座故人台,让这位贵妃独自一人住在这故人台。
故人台的每一块瓦都是从南殷的土地上运来的,因为气候习俗,北秦的瓦大多是朱瓦,而南殷的瓦却是墨瓦。
在这朱瓦成群的北秦宫里,故人台的墨瓦高台常常异常显眼。
红瓦炽烈尊贵,墨瓦清雅如画。
大约皇帝老儿的意思就是这位靳贵妃不可与凡物相提并论吧。
我仰头看着高高的故人台,觉得要是此刻是陛下来了这儿,靳贵妃秋水清眸,站在高台上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啧啧啧,小日子得多滋润啊。
我跟着小太监进了故人台,一路上了楼内。
小太监在门外规矩道:“娘娘,薄修子到了。”
一句话刚了,雕龙画凤的门便被从里推开,女子笑意正浓,有水晶在她眼中停留,她仿佛是要嫁给心爱男子的新娘子被掀了红盖头,开心的不知所措。
“梓馨。”她激动了好久,终于颤抖着嗓子唤了我一声。
我仍旧云里雾里,望了一眼小太监,福身道:“奴婢拜见贵妃娘娘。”
如嫣拉着我的手将我带进了屋里,后对着门外的小太监道:“你下去吧。”
小太监走着小碎步退了下去。
我不知她到底意欲何为,留了个心眼,道:“娘娘,你……”
“梓馨,我是如嫣啊,那年春天与你在普慈观的大榕树下一起玩儿的如嫣!靳如嫣!”她含泪拼命证实自己的身份,说着说着泪已经落下。
如嫣?如嫣?靳如嫣?
我只觉脑中噼里啪啦一阵乱鸣,整个世界都在乱吠,心里像涌出了埋藏许久的泉水,一时间既畅快又不适应,这泉水在寻找出处,它左击右撞,终于到到了,我的泪像断线的珍珠,控制不住的哽咽抽泣:“你,你不是被送去西楚了吗?你怎么会在北秦?如嫣,如嫣,你知不知道这些年
我一直很想你,你在北秦你怎么不来找我,怎么不来找我!怎么不来……”
如嫣将我揽进怀里,我嗅到她身上温和的苏合香。
她轻轻地哭泣:“南殷亡了,我被发配到西楚,西楚的四皇子看中我,将我收了,后来西楚来访北秦,我作为伺候四皇子的侍女来到北秦。”
“那你怎么当了皇帝老儿的妃子?”我止住嘤泣,从她怀里将头抬起来。
她破涕为笑,道:“说来也巧,我与陛下,有段缘。陛下小时并不是什么得宠的皇子,那时正值南殷与北秦交战,北秦虽是八百年的王朝,却因为长时间安逸,南殷突然大犯,一时猝不及防,丢了城池败于南殷,为求得养兵蓄锐的机会,先帝选了生性孤僻、坚韧隐忍的陛下将他遣入南殷为质子,我儿时进宫遇见过他……后来我认出了陛下,陛下就将我留在北秦,待我极好。”
我见她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便知道这皇帝老儿的确待他不薄,便也不哭了,从她怀里退出来,拍了她一下,道:“我们三个里就你最好命。小时候命最好,长大了还是命最好。”
她却蛾眉微蹙,一时间忧心忡忡:“可惜,流霜不知如今身在何方。”
我吸了下鼻子,微微一笑,道:“这些年里,我和流霜得了什么好东西也会常常这样念叨……可惜如嫣不在。”
如嫣眼神一亮,道:“这些年你一直与流霜生活在一起?”
我叹了口气,慢慢向她解释我的过往:“我被发配到北秦为奴,本到了沧州一户人家,哪户人家待我挺好,怎料那户人家的夫人老爷是流霜的外公外婆,流霜跟着爹娘回沧州省亲,遇见了我,便将我带回了上京沈家。后来流霜抗了皇家的婚,偏我不知天高地厚,跑进去掺和,流霜进宫为婢,我被送到恪亲王府做事,后来流霜被习子宫首席乐师发掘,进了习子宫,如今可受宠了,我,我迫于无奈进宫当了修子,就是如今你看到的这番景象。”
“流霜在习子宫?”如嫣像只兴奋地小鹿。
“我与她能结交皆是你做的中介,她见到你一定比见到我还开心。”我故意挑如嫣的刺,却不防她点了一下我的头,无奈道:“你呀。”
如嫣还是那个样子,看起来文静娴熟,有几许流霜的风采,实则心里却住着一个我,冲动率真。有时候在想,如嫣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一个国家,所以这辈子才会这样幸运。老天让她生在南殷官家,让她貌美如花,让她既擅琴瑟八音,又通三国之舞,让她即使发配西楚也能到北秦当贵妃。
这样的女子怎么叫人不羡慕?
如嫣来到习子宫的时候,众习子正细心地擦拭乐器,准备晨起练习,段首席是个异常负责的人,每日起得比谁都早,天还未大亮便等再大殿准备看着习子练习。
今日一如往常,款款进了习子宫,众人出来行礼,如烟大约眺望一眼,道:“段首席,沈习子可在?”
段毓秀一愣,微微转过头,朝着福身的流霜瞄了一眼,心下不知靳皇贵妃是黑脸还是白脸,有些犹豫,却抵不过局势,道:“流霜,出来。”
沈流霜轻迈着莲花碎步,微弯着腰缓缓走出来,道:“习子沈流霜拜见贵妃娘娘,娘娘玉体万安。”
靳如嫣知道此刻众人百眼都望着,不可妄然行事,以免遭人口舌是非,故还是保留着原来的矜持,只是声色柔和了些:“沈习子,本宫听闻,你会谈段首席的看家本领《绕华曲》?”
“娘娘过誉了,流霜只略懂一二。”沈流霜不敢抬头见这个尊贵的娘娘。
如嫣含笑而颔首,道:“本宫听闻《绕华曲》有安神助眠的神力,近几日来,本宫时常心悸,夜而不得眠,不敢劳烦要授课百人的段首席,就麻烦沈习子今晚来一趟古人台吧。”
“是。”流霜应了,如嫣却依旧带着热度依旧的笑容,转身离去,后头拖着逶迤丝绢的宫女熟练地随着贵妃的转身重新走到贵妃身后,缓缓离去。
众人一阵猜测,三五成群一边嘀嘀咕咕一边往习子宫大殿走。
只剩沈流霜一人站在门口,蹙眉看着渐渐走远的人儿,久久定不下忐忑的心。
段首席便走过来,劝道:“靳贵妃一直和善,待人极好,宫里都有目共睹,你也无需多想,晚间的时候早去早回。”
听段毓秀这样说了,流霜也不好在做什么后话,应了一声便随着段毓秀回了习子宫。
晚间的时候带着我的宝贝地图,一路前往故人台。
到了门外却刚好与前来的流霜遇见,她远远儿的见我过来,便直接停下往前走的步伐,笑容缓缓流淌:“梓馨,怎么你也往这头走?”
她大概是好奇我们这些个修子习子的怎么都没事儿往这头跑,也不是什么熟地方。
我见流霜在前头,跑得比兔子还快,狂奔过来,道:“来故人台,自然是见故人了。”
我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来诱她,意在她因为好奇心的驱使问我这个故人是谁。
然而我很失败。
“你是怎么打听到我会来故人台的?啊,宫里的消息真是灵通,午间才定下的事儿,晚间你们修子宫都知道了?”
很不幸,流霜将这个故人理解成了她自己。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了,便指了指前头的故人台,道:“咱先进去吧。”
一句话没了,后头便传来脚步声。
我一回头,喜上加喜。
桓烨穿着宽松的乌丝广袖长袍缓缓向这边儿走过来,后头只跟了个邵东平。
眼尖的邵东平连忙拉着往这边而走的桓烨,弯着腰轻声道:“陛下,是她。”
随着话音落下,桓烨巧的看清了前头的人,于是乎主仆二人默契的一齐转身,没有半点语言交汇,走的干脆决绝,仿佛从没打算往故人台这儿走。
可惜我是个热情的人,拉着流霜追上,老远就喊:“黄叶,好巧啊。”
桓烨与邵东平同时停下脚步,知道此事没有转机了。
我上前将右臂习惯性的搭在比我高一个头的桓烨肩上,骄傲的介绍起来:“他叫黄叶,是我在宫里认识的,关系还凑合,主要比较有缘分,见过几次。”
流霜望着桓烨,思考了一阵儿,又看向桓烨身旁旁一直弯着腰的邵东平,觉得十分奇怪。
这个弯腰的男子一看就是个公公,而这个昂上阔步的却不是,如果不是,那他有怎么能到这儿来,若与梓馨见过好几次,便证明他到过后宫许多地方,一个成年男子竟然随意在后宫行走?被发现了是要就地处死的,既然到现在都活得好好的,那便是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