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桓烨护在身后,走到柜台,问这妇人:“大婶儿,这儿有客房吗?”
“有。”妇人依旧在认真的对付账本。
我随意张望楼上两眼,觉得现下也没别的办法了,便道:“两间客房,一间要你们这儿最好的,记得,里头一定要一尘不染,还要有个全身镜。”
我结合了桓烨的性格和生活习惯提出了以上的要求,毕竟他这个爱美的洁癖狂是薛司宫托付给我的,我肯定是要照顾好的。
妇人头也没抬一下,接在我的话就道:“本来客满了,后来有个客人退了一间天字一号房,要不要?”
一间!那我住哪儿?这不是要我与桓烨住一间嘛,这这这……这不成啊!
我惊得两手往柜上一拍,烦躁的将额前的刘海向后掀了一把,发髻全乱,道:“不是,你逗我呢?你没看见我们是一男一女,你要我们住一间吗?”
桓烨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上前一步正要言辞凿凿拿出舌战群臣的架势来,被我一把拦住,便不再前进,眼神好比苍鹰。
妇人终于给了我们反应,微微将头抬起一点儿,苍黄的皮肤藏着从容:“看见了啊,夫妻不该住一间嘛?你们和离了?”
夫妻?还和离?!
这老大婶儿看我俩一同来一同往身边再无旁人便想当然的觉得我与桓烨关系匪浅。
“不是。”我无奈嗤笑一声,舔了舔唇,问道:“我俩哪里像夫妻了?”
妇人没了耐心,将头埋下去,继续算账,道:“就一间,爱住不住,不住出门左拐,慢走不送。”
桓烨这回是真傻了,他小小的心灵赶到了深深的不解,没与夫人争辩,而是偏头问我:“你不是说客人都是大爷吗?”
……
我忙前忙后的铺着床,不一会儿,这床便被我铺的平整至极,没有一丝褶皱,本不是多华丽的床此刻望着倒也赏心悦目,我沾沾自喜着:“怎么样?铺的好吧?不吹牛的我床上一套功夫可是天下无敌的。”
“好的很。”连个小案也没有,桓烨坐在我擦了三遍的竹椅上,手里捧着书柜里唯一一本书籍,开始探索民间新颖无比的话本本。
随后他问我:“这本本里怎么还有这么多的错字?”
我走过来,将这本《玉指梨花》接过来,翻了两页,面色一顿,尴尬的望了一眼桓烨,含沙射影道:“这种书只可会意,不能写得太明白,不然朝廷不让发放的。”
桓烨是宫里养尊处优的小皇帝,长这么大看过的书都是从上书房里抽出来的,上书房里那些个本本册册我也是见过的,全是一些治国大论,有时候手霉起来翻一本册子里头有大半的字见都不认得。
弘德年间的时候还是设有御书房的,那里头是收纳了四海八荒的各种书籍的,不乏《□□》
这种有名的□□,然而后来弘德皇帝为了众皇子的学业与心理健康,就将这鱼龙混杂的御书房封锁了,从此再没人进过御书房。
加之桓烨的性格使然,据我所知他绝不是热衷这种书籍的人,八成对这些没有了解。
“朝廷不让发的都是反动涉国的书籍,不让发就是不让发,哪里是什么写的不明白就能蒙混过关的,这方面我一直抓得很紧,不会有漏网之鱼。”他将本本夺回来,更加仔细的翻起来。
我的小祖宗,我俩说的跟本就不是一种书!
他又将书从头到尾快速扫,翻回第一页认真读起来,问我:“这书还有配图呢,倒是有趣。”
我一巴掌拍到脸上,无奈的叹口气,随后道:“看到后面更有趣。”
后来某男抱着这话本一直看到深更半夜,好学到连饭也没吃,光我一人横扫千军解决了晚膳。
我望了望窗外的天,道:“嗨,别看了,先想想今晚怎么解决吧,虽说这床不如你皇极殿里的龙榻,但好赖也是个床,也只有这一张床,这到底怎么睡啊?”
他注意力全在书上,看的痴迷至极:“我不睡,你自己睡吧。”
我脚一跺,道:“你这个昏君,看春宫看到夜以继日,小心我去薛司宫那儿告你的状!”
桓烨蹙眉,沉着嗓子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儿很奇怪?”
好啊,被我抓着小尾巴了就想转移话题。
他指着《玉指梨花》的话本道:“北秦的客栈从来都是折叠式雕花木门,从来不用推拉式的木板门,还有,北秦人从来不睡床,就连这话本子也当是产自南殷,这些错字并非错字,而是南殷文字,你看看。”
和着他研究到现在就是在研究者话本子里的文字是哪一国的啊,我还以为他好上这一口了呢……
我半推半就瞄了两眼,这不瞄不知道一瞄吓一跳,满本子都是南殷的格式字体。
一开始史书上是没有南殷这个国的,南殷的创立是于两百年前北秦政权分崩离析之时南洲一带子民揭竿起义,故而南殷的文字钱币文化传统皆是以北秦为蓝本慢慢演化而来。时至南殷未前,文字一半自创一半与北秦丝毫不差。
这话本里的的确不是错别字,而是来自南殷。
难怪他说他这方面看的紧,猜度北秦应该是没有这种本子的。
“这是北秦的耀州,怎么能有南殷的建筑风俗?”我反问他。
桓烨讲话本合上,望着紧掩的门口,道:“我们这一路并未前往沧州,而是抄近路直往江西,
这里是耀州,江西与耀州是挨着的,既然江西有南殷余党,这里可说不好。”
桓烨话音一落,他紧盯着的门便从外头被踹开,发出木头断裂声音,刺耳至极。
☆、第三十六章:军妓
我正在思考一个问题。
我是上辈子长得太丑吓死了一个城的人这辈子才会遇见桓烨。
我是上辈子干刽子手的替一大堆死囚行刑这辈子才会桓烨一起来耀州。
我是上辈子是倒斗的挖多了死人坟这辈子才会和桓烨一起困在这个的鬼地方。
我比较惨,吃了贼人送来的饭,中了软骨散。
桓烨比较幸运,他没吃晚饭。
明明牛皮绳勒的我手臂生疼,却一点力气都用不上来,那种熟悉的晕厥又传来,让我不堪重负的身体彻底沉沦。
桓烨甚至不我还要平静,他靠在墙角,一撮柔顺的头发散落下来,更添风流,他道:“你别乱动,你越动绳子越紧,你越动软骨散药效越厉害。”
即使他发话了我也没太听,而是继续试图挣脱,他也不在阻止,果不其然,不一会儿我便累趴下了,绑在手上的绳子勒得更紧,疼得我不敢再动。
我无力的靠在墙上,问他:“为什么我头也难受?软骨散还有这个药性?”
俊朗的面容即使此刻沁出豆大的汗珠亦毫不妨碍他容貌绝世,他认真专注的样子最具有吸引力,叫人不得不去看他,舍不得不去看他。仿佛一旦他有了表情,这种奇妙的魅力便顷刻消失。
这就是他总很淡漠的原因吧。
他四下张望着,背在身后的手小幅度的动着,不知在做什么。
随后他忽然皱起眉头,咬着唇,额上晶莹的水晶滴落,好像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他被绑着的两只手突然挣脱,我看见他白暂修长的手猩红一片,手背滑落血珠,伤口很大。
“桓烨!”我惊得一下子来了精神,使劲全力撑起身子,半走半爬的挪到他身旁,看见他背后被烧断的绳子与渐渐熄火的稻草。
这家伙不会傻到一稻草为火引,用两石摩擦生火的法子愣是烧断了这牛皮绳吧!
我方明白他的行径,气的吼他:“你疯啦!”
他一挣脱,没有丝毫犹豫,完全无视手上严重的烧伤,任鲜血流淌,来替我接手上的身子。他强行将我掰过去,让我挣扎咒骂他,沉默着将我手上的绳子解开,我清晰的感受到手上沾上了粘稠的液体,一旦得了自由便拿到眼前看,果然是他的血。
我急忙捧起他的手,鼓着腮帮子想办法,很是埋怨的看了他一眼后,抓住他衣裳的一角,来回翻看,见这一片上头没有花饰的,果断的使尽力气一鼓作气,将衣袂扯下来。
锦缎撕裂的声音很是刺耳,桓烨抬头恨恨的看着我,道:“怎么不撕你的?”
我细心地将他一只手包扎起来,克制住颤抖的手,声音虚的能飘散:“我衣裳质料是麻布,还不干净,不适合伤口包扎。”
小伙子爱美也要分场合啊。
桓烨没叫疼,甚至表情没有丝毫变动,他盯着我梳着简单发髻的秀发发呆,却不料又被我偷袭了。
我趁机又扯下他一片衣角,替他包扎另一只手,细腻的锦布一碰到他的手便被上头源源不断溢出的猩红染色,被黏住从而自动贴在上头。
桓烨顺着我的头发往下看,将目光定在我带着小花耳坠的耳垂上,盯着那小小的耳洞发起呆。
这薄梓馨近看好像……也不是很丑啊。
良久,我是小心翼翼的将他手放下,这会子我是真的精疲力竭了,靠在墙壁上,道:“你的伤真不能拖,伤口太大,要是不上药会发炎,一旦发炎那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他站起来,意欲将我扶起来,我配合着他,尽力站起来,不想脚下根本找不着重心,两腿重的不知怎么好,又摊下去,他没有发脾气,而是急忙将我扶稳,让我慢慢坐下,一切结束,他才抱怨:“女人真是麻烦。”
我不与他置气,催促他:“都这时候你快发火折子啊。”
他撇过头,手疼的动不了,依然忍耐着,冷着一张脸道:“耀州地处沧州与江西之间,三个地方呈三角状,一旦我在耀州发了火折子,沧州的人能看见江西的人也能看见,咱们是秘密前来,千万不可打草惊蛇。”
他这时候竟然关注的是打草惊蛇?
我感到什么深深的不解,毕竟现下的情况已经很明了了,我们进了黑店,我还吃了他们送来的饭,不,是他们送来的软骨散。且此刻他自己也受了伤,如今绳子也解了,正是发火折子的最好的时机,他竟然怕打草惊蛇?!
我一口老血喷出来,抱头往烟熏得漆黑的墙上撞。
彼时,柴房的门打开了,妇人慢悠悠的走进来,将我俩从上到下细细审视了,对着桓烨道:“你没吃饭?”
桓烨一向清高,自己居庙堂之高走忧其民惯了,加之那些专做底下勾当的人向来不光明磊落,觉南殷这不毛之地擅养乱吠之人,头一扭,不打算搭理这妇人。
妇人见他傲骨,也不恼,转而对我道:“姑娘,你相公体力如何?持久吗?”
嘭!
桓烨脖子没撑住脑袋,一头撞到墙上。
我被她问懵了,觉得她这话没头没尾哦,只得反问:“啊?”
妇人无奈咂嘴,心想我这丫头怎么连这都听不懂,走近两步,仔细看着桓烨,问我:“就是你相公和你□□的一般需要多久?”
我也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然而她看似已经在极力解释清楚了,若是我反问她一句“啊?”她肯定要恼我了,万般无奈之下,我装作在沉思,偷偷望了桓烨一眼,他也正看着我,受伤的右手搭在墙上,食指与中指来回点着。
我的个娘……
这个动作我在熟悉不过,上回元鹤衣在茶馆问我事儿的时候他也是这样。
之后我说错话他好几天没搭理我。
这次绝对不能说错!
我暗下决心,奈何实在不懂我怎么说才算好,苦着脸思考交孃两个字怎么写,好从字面意思下手,解剖这个词。
良久,我望天,道:“挺久的吧,差不多……两、三个时辰,吧。”
嘭!
桓烨脖子又没托住脑袋,一头撞到墙上,额上蹭了一层灰,他低头扶额,保持清醒状态。
妇人终于撑不住了,腿一软,连忙扶着门,这个身子侧过去,抛了个媚眼,不可置信的对我说:“姑娘好福气啊。”
……
牛车上的我问牛车上的桓烨:“□□两个字怎么写?”
他道:“你最好闭嘴。”
“哦。”我虽不服气,但也猜出刚才我的回答又是不妥的,便心虚的听了他的话,服软了。
没一会儿,我道:“是不是两三个时辰太少了?我下次一定多说点儿,行吗?”
“闭嘴。”桓烨浑身上下都烧起了火。
我深深的感受到大事不妙,稍微向外挪了挪,不再看他。
又没一会儿,我悄悄凑过来,问他;“这妇人要把我们送去哪儿?”
这回总不会叫我闭嘴了吧,
桓烨望着这一趟路途,思索须臾,道:“望着方向,应该是前往江西的。”
“江西?他把我们送江西去干吗?”我连忙挪回来。
桓烨道:“我不知道,不过你千万小心,你中了软骨散,又是女孩子,保不得是送女去做军妓。”
“军妓?江西有军队?”我眼睛睁得滚圆。
桓烨调了一部分军队去沧州,以防考察江西水患时出什么意外,而此刻他告诉我江西也有军队,这是个什么意思?
“你当真以为我去江西是考察水患一事?”桓烨嗤笑,歪头问我。
江西水患一事我虽身处深宫然亦有所耳闻,桓毅自请缨前去之后便没了消息,这其中必然还有隐情。而如今,桓烨声称江西有军队驻营,若我猜测得不错,那便是江西趁乱有了反贼。
我拔下头上的簪子,对桓烨道:“我绝不为瓦全。”
桓烨眸中一闪,惊异于我的坚韧。
牛车突然停下,妇人下了前驾,将我与桓烨脚上的铁链打开,按着我俩进了一片营帐中。
这账里没有床没有桌,只有一堆草。
好嘛,我们又被关进柴房里了。
这回没再绑着我们的手,而是绑住两只脚,将铁链子拴在帐篷的撑杆子上。
这会子可真是穷途末路了。
我很自责的说了一段比较肉麻的话:“桓烨,都怪我,要不是我非要下来歇息,也不会落到现
在这幅境地,都怪我,你会不会怪我?”
说着说着两行清泪便下来了,我耐心的等着桓烨原谅我,然后说他不怪我。
然而世事总是事与愿违。
他冷着一张脸,对于我诚恳的认错置之不理,心狠手辣的说道:“怪你,都怪你。”
“切!”我骤然停止哭泣,头一瞥,虽然身上没力气,却很有骨气的站起来,走到另一边,背对着他。
桓烨拾起地上的稻草,手法熟练的编织起来,几根疝黄的草在他手里飞舞灵动,不一会儿便编出一个长长的绳子。他将绳子的一端绑在自己手上,踩着稻草走过来,沙沙的声响在我耳畔旋,他将我手抢过来,将绳子的另一端绑在我手上,道:“一会儿人来了你就藏在我身后,若是他们拉你就拽紧绳子,若是他们拉我你就将绳子解开然后疾跑,听到没?”
我望着这个死结,一时理解不来他的意思,只听懂要解绳子的,便道:“你是不会打结吧?这个结是死的……”
他系到第三个结听见我说这话,面上一黑,停下动作没了后话。
我意识到自己有没有给他面子。
讪笑着自己帮自己打结,他也没说话,淡漠的将手放下。
锁着他脸色的变化,气氛也有了变化。
此刻这小小的草房里,每一个飘散在空中的因子都凝固了。
我加他神色黯淡,下意识觉得是自己方才的话深深打击了他,连忙打好了手上结,道:“那啥,其实死结挺好的,至少他们没办法把我拉走。”
“但是你也逃不掉不是吗?”桓烨跟在我后头反驳我。
咦?我是在安慰他啊,这人怎么还自己给自己找堵呢?
无论是死结还是活结,应该都没有意义吧,毕竟他们当真要拉我,你还能跟他们打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