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言道:“只是那些臣子,少给我添了些堵。”
杨后请官家上座,持曲流壶,凝神静气后,壶嘴轻点。便见茶盏中,汤纹水脉忽成画。有一小鸟跃然茶上,大见生动。
官家抚掌大笑:“圣人的这手分茶功夫,越见精巧,无愧于宫中一绝。我每次一见,都叹为观止。”
杨后敬上香茶。
品了一杯后,杨后说:“昨日我去见了五哥,五哥气色不错,比前次见时,可是好了太多。”
官家点头:“是啊!杨御医这次用得方子,倒是对路。”
杨后抿嘴一笑,笑中自见千般风情:“那官家可要好生重赏。”
然后她神色忽转黯然:“哎,真好生羡慕杨妹妹啊!”
官家知她是想起了自己早逝的两个孩儿,不由心中愧疚,握住杨后的手,叹道:“苦了你了。”
杨后却摇头:“我不苦。因为啊,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孩儿。”
“哦,”官家先是一愣,再是一喜道:“却不知是哪家的孩儿,竟入了圣人的法眼?”
杨后说道:“这孩儿却是有些特殊。我可不敢说,怕吓到官家。”
官家便笑了:“你一个妇人,尚且不怕,难道我堂堂大宋的皇上,会怕了不成?说来听听,你那孩儿,有何特殊之处?”
杨后不直言:“官家难道不知,这两月来,若不需侍奉官家,我定每日里早早就睡了。可不像往常,非得挨到掌灯时分。”
官家奇道:“这是为何?”
杨后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因为我这孩儿啊,可是生魂。”
“生魂是什么?”
“人死为鬼。可人若是肉身未死,而三魂七魄却离了体,那魂魄便化为生魂。”
官家大惊,失声说道:“宫中竟有如此鬼魅之物?”
见官家张口就要大呼“来人啊”,杨后急急斜了他一眼,嗔道:“官家刚说不怕,现在怎地又作出这等姿态。”
官家立时住了口,讪讪说道:“朕乃大宋天子,有真龙护身,诸邪自然避让,朕怕什么?”
见官家神色间,依旧掩不住几分紧张,杨后心中惴惴。她久居宫中,自然清楚,一点小事在有心人的挑拨之下,往往便能酿成一场天大的风波。更何况此事事涉鬼神,可着实不小。
好在杨后绝非常人,她出身低微,还比官家大了五岁,能从后宫无数美人中杀出,夺得这正宫之位,自然有其过人之处。杨后浑似看不出这其中的凶险,依旧巧笑嫣然:“这事啊,还得从上次官家开恩,让我得以出宫,入住玉清苑说起。”
当下杨后娓娓道来,将其中的故事说了个分明。这番话她看似随口道来,但其实已不知在心中盘算了多少次。官家自然听得入迷,听完后,心中的惧意于是尽去。对杨后口中的孩儿,倒多了几分好奇。
见官家听完这故事后,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丝毫没有注意到其中的决窍,杨后心中暗叹。
她只能点明:“哎,我这孩儿,说来真真可怜。只因自家兄长酒醉后说的一句胡话,被人抓住,给奏了一本。结果嘞,却落得个家产被抄没,全府百多人尽皆枷拿上京的悲惨遭遇。”
“哎,可怜她堂堂天潢贵胄,一个纤纤弱女子,竟被逼得魂魄离了肉身,借生魂之体上京来求助,为她一门老少喊冤。那重庆离临安可有数千里之遥,也不知我这孩儿,一路上吃了多少苦。”
官家这才想起,皱眉说道:“是李国公的事吗?哼,我对李国公一脉向来大有恩宠,可那竖子满嘴胡言,竟说些……”
“官家,”不待他将那话说出口,杨后便握住了官家的手,柔声说道:“不过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孩,在有心人的挑拨下,一时的酒后胡言而已,怎能当得了真?再说了,李国公全府被枷锁上京。一路数千里,走了数个月,辛辛苦苦到了京城后,又被关了两月余,这苦头已经吃得够大了。官家向来仁慈,便是对外人都十分宽厚,为何对自己人,却要比外人更要严厉十分嘞?”
这话一说,官家便犹豫了。杨后不敢怠慢,趁热打铁:“一句醉言,不管多惹人生气,可该遭的罪,都已经遭了十成十。若是再追究下去,未免会让人说三道四。到时台谏进言,官家又该头疼了!”
官家向来耳朵软,杨后又是他一向敬重的人,听得这番劝说后,立时点头,说:“圣人言之有理,此事就此作罢。晚点我亲下御笔。”
杨后抿嘴一笑:“官家果真仁厚。我那孩儿知道了,怕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嘞?”
说完她嗔道:“哼,那竖子一时嘴快,却害得我孩儿受尽了苦。官家,我心里可大不舒坦。要不官家勒令他们搬出恭王府,省得以后再惹出什么是非。”
恭王府这三个字,官家听来自然大觉刺耳,当下连连点头。
“可是这么一来,”杨后皱眉说道:“李国公一脉得另找新居,他们那么多人,家产又尽被抄没,这可如何是好?哎,罢了,我怎不能眼看着我那孩儿遭罪。说不得,这几年来我辛苦存的一点贴己钱,就这样没了。”
官家便笑道:“何需圣人破费?就叫重庆府将抄没的家财返还便是。左右经过地方官员的手,入到钱库的银两,又没多少。”
杨后一听大喜:“还是官家最心疼臣妾了。臣妾心中感激,就为官家唱个曲儿?”
官家大喜:“好,圣人的小曲,我可是有些时日不曾听过!”
一时,坤宁宫中,其乐融融。
“娘亲,你,你是说,我爹我娘我哥哥他们,都可以放出来啦?”柔儿惊喜地叫道。
杨后得意地点了点头。
“娘亲,你,你是说,这桩案子便就此了结,不会留有后患?”柔儿不敢置信地叫道。
杨后继续得意地点了点头。
柔儿呆呆地看着杨后,好一会儿后,才一头扎进杨后的怀中,放声大哭。
这可把杨后心疼坏了,“乖乖”“亲亲”地安慰了好一阵,柔儿才收了眼泪。
“娘亲,你要女儿怎么报答?”柔儿娇憨地问。
杨后刮了下她的小鼻子:“母女之间,何必说报答二字,没得落了生分。”
柔儿一歪小脑袋:“也是哦,那女儿为娘亲变仙法吧。”
杨后笑道:“这个主意敢情好。女儿,这次想要变什么?”
“娘亲想要看什么,女儿便变什么?”
“好像都看过了,要不这样,女儿心中现在最想念的人是谁,便变出那人的模样。”
“好啊!”柔儿闭上眼,于是四周的白雾一阵涌动,渐渐化成一个人形。
可那人形马上散了,柔儿睁开眼,笑道:“不用变了,女儿现在最想念的便是娘亲。”
杨后嗔道:“你这张小嘴呀,真真甜得死人。娘亲现在就在你身边,你会想我?快快从实变吧。”
“嗯!”柔儿乖乖点头。于是不一会儿,那团白雾便凝成了一个人形。却是个男人。但见他,身材修长,眉清目秀,生得极是好看。
杨后笑道:“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原来我女儿现在最想念的,却是自己的情郎。”
柔儿大羞,埋在杨后怀中,好一阵不依。
杨后叹道:“也罢,留你在宫中两月有余,天天只对着我,想来你也寂寞的狠了。就这几日,我便放你出去吧,让你与家人,还有什么姐姐、什么哥哥团聚。”
柔儿先大喜,随即又神色黯然:“可是娘亲身居深宫,女儿这一去,再见娘亲,怕是大不易。”
杨后勉强笑道:“只要有心,总有办法。”
离别在即,杨后和柔儿自然好一阵亲热。
等杨后离去后,柔儿又重新幻出小道士的形象。
痴痴地看了片刻,柔儿忍不住倾身上前,在“小道士”的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她痴痴地说道:“道士哥哥,奴奴好想你哦,你想奴奴不?”
359 去了柄夺命剑
“这就是皇宫啊!”小道士惊叹。
“是,这就是皇宫,我大宋朝的中心。”马中侍骄傲地说道。
“啧啧,皇宫可真大。”小道士赞道。
“那是,皇宫前后建立了百多年,方圆足有十余里,有门十九座,殿二十三座,占地不知有多少。”马中侍得意地说道。
“端庄、好看、大气!”小道士一路行来,看得那叫一个目不转睛。
然后,“哇,还有好多美女。哇,还有越来越多的美女。”
马中侍脸上的得意,立马化成了苦笑:“那个,小神仙,宫中有宫中的规矩。现在已进了内廷。还请小神仙不要这般东张西望,可好?”
哎,圣人也曾接见过外臣。可没哪一位,如这位爷般,有这样的闲情逸致,真把皇宫当成了游乐之地。
我去,他,他竟朝*事微微一笑。哎,*事打小入宫,何曾见这般俊俏男人?被这一笑笑得,头都撞到了树上。也不知肿了没。可怜!
啊,糟了,前面来了王昭容。王昭容可是皇上的妃子,陪在她左右的还有王典簿。姓王的小子与我向来不对付,若是小神仙也向王昭容那么微微一笑,我去,那就大事不妙。
马中侍心中焦急,正想偷偷地提醒小神仙时,却见小神仙已顺眉低目,恭敬得很。
啧啧,人家可是小神仙啊,哪用得着自己多嘴?马中侍暗赞。
小道士恭立在一边。王昭容经过时,随意看了一眼,立马两眼大亮。她端着架子问:“此是何人?”
马中侍答道:“是天一派的道士天一子,小人正要领他面见圣人。”
王昭容的秋波在小道士脸上一流转,眼里便多了几分春意。再一流转,她腻声说了个“嗯”。
这声“嗯”,嗯得那叫一个春水荡漾,便如同许若雪在达到最巅峰时,身子猛地一硬,再一软时,喉咙里腻出来的那声“嗯”
小道士这听得,心中一火,身子一热,不由自主地,就有了反应。
王昭容立即看得目不转睛。
马中侍急急说道“小人先去了”,拉着小道士便走。
眼睁睁地看着那俊俏的小男人离去,王昭容在心中幽幽地、幽幽地一声长叹。她转身欲走,却是身子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那边厢,小道士叹道,这后宫的女人还真是,热情似火,可怜,忒可怜。
还有,被这么多热情似火的女人给包围着,后宫那唯一的男人,也真是,可怜,忒可怜。怪不得,自古以来当皇帝的少见长寿。哎,这能不折寿吗?
进了坤宁宫,不待马中侍提点,小道士便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正经的很。
等了好久后,杨后才宣进。
进去后,马中侍忽地身子一颤,不动声色地在小道士腰间捅了一下。
小道士心中自然多了几分留意。待看到杨后身边,正站着的一清瘦中年男人时,他的心猛地一跳,急忙拜倒在地:“贫道天一子, 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男子自是当今圣上。
官家一抬手:“平身。”
小道士立即恭敬起身,再对杨后深揖一礼:“贫道拜见圣人。”
杨后抿嘴一笑:“你个天一子,运气倒好,得见了天颜。”
小道士就答道:“贫道刚见殿上,清气呈龙凤,龙凤有呈祥,便知当今圣天子驾临。”
杨后纤指一点,笑道:“你呀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底细,还在这摆什么小神仙的谱。”
大宋皇帝向来崇尚道教。官家见这小道士仙风道骨,心中就有了几分喜欢。待见杨后言谈间与他甚是亲近,心中更多了几分好奇。待听到“小神仙”这三个字时,他一挥手,身旁侍立的司礼监李太监立即弯下腰。官家便轻声问:“此是何人?”
李太监一想,答道:“最近行在风传一小神仙之名,据说此人仙术精深,几无所不能。便当是此人。小的稍候再细细打听下。”
官家点了点头。
见成功挑起了官家对小道士的兴趣,杨后心中暗道:看在柔儿对你一片痴心的份上,今日我便帮你一下。以后如何,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杨后笑道:“官家,这小道士年纪虽轻,鬼神之事却经历了不少。偏又生了一张好嘴,讲起故事来动听的很。官家若无急事,可听他卖弄一下嘴皮子,用来解闷逗趣,倒是极好的。”
官家便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小道士于中心中感叹:自己真的得跟柳先生,好好学一下说书了。
纵是心性再淡泊,可面对执掌天下的天子,小道士自然不敢怠慢,当即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
这回他讲得,是祭天山古彝族祭司毕摩的故事。
官家和圣人久居深宫,何曾听过这般刺激、有趣的故事,当下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讲完后,小道士自觉得甚是得意。却不料杨后冷声说道:“上次听个故事,里面有个什么柳清妍。这次听个故事,却又多了个许若雪。呵呵,天一子,你可是风流快活的紧啊!”
啊,这个,任小道士再是机警,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我去啊,我讲的故事,重点不在这啊。
奇怪,堂堂的一国之母,怎么感觉倒像是,我的岳母娘?
官家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嘛?这有本事的男人,身边多几位莺莺燕燕,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杨后一听,手轻轻地在官家的手上按了一下,嗔道:“你们男人啊,就没一个好东西。”
官家大笑,笑过后小声问道:“我怎么感觉圣人对这小道士,很是另眼相看。”
官家便是不问,杨后自也会找机会解释一番,当下轻声笑道:“这天一子便是我那孩儿的夫君。我孩儿和他拜堂成亲时,这小子竟被那许若雪劫了去,害得我可怜的孩儿空守新房。这其中的弯弯道道,我孩儿还不肯说,净护着他。”
官家笑道:“原来如此!看来其中定有些有趣的事。”
品了口香茗,官家说道:“天一子,今日得有空闲,你再讲个故事。讲得好,朕有赏!”
讲什么嘞?思索间,小道士脑海中一个念头忽然闪过。险险地,他差点一蹦三尺高。
我去,这是天赐良机啊!是上天下地绝好无双的天赐良机。这等良机若是错过,自己真该抹脖子一百次后再加一百次!
因这两个多月来甚是太平,小道士几已忘记,自己和许若雪还是正正宗宗的朝廷钦犯,通辑自己的海捕文书,现在还在无数州县的城门处贴着。
那个罪名:入王侯墓,惊醒僵尸,与其大战,致主墓室崩塌,使庆国公遗骸受辱,可是牵涉到当今天子的先人,自己纵是有千般冤屈,天下的官员也没几个敢为自己申冤。
可若是,自己求得了当今天子的谅解嘞?
这一刻,以小道士的心性,也不禁心跳如鼓、后背汗出如津。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无上的定力,小道士生生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开口,从兴元府有恶鬼横行,袭杀乡民,惹得天怒人怨说起。讲到利州府李知州夜上九宵宫,垦请神宵派众道士出马,诛邪除魔,还乡民一个安宁。再讲到自己适逢其会,自告奋勇,主动请缨,去诛杀恶鬼。
这些与当时的事实自然不合,可小道士现在只求能洗脱罪名,实在不想节外生枝,再扯出那神秘组织的事。
讲到得西县王县令指令,下了古墓后,小道士说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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