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湛身上的轻甲在料峭的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飒飒的风也撩起王素的长衫,两人相视一笑,此时无声胜有声。
谈什么惜别,谈什么立场,经历了生死,谈这些,还有必要吗?
拂面春风,苏湛淡淡一笑,打马而回,王素心中感慨万千,与家眷也上了车,向浙江而去。
沙尘渐歇,树木掩映中,一个俊逸的身影闪了出来,夏煜明晃晃的眸子在春色中镀上了一丝暖意,心中暗道,苏湛,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时光如白驹过隙,多少个日子里,没心没肺还在熬夜做实验的苏湛,脸上的黑眼圈渐渐重了,她却没有意识到,纪纲所派暗杀刑讯等任务,夏煜都暗暗替苏湛拦下,只私自派给苏湛一些安全的护卫任务,但苏湛却茫然不知,仍与夏煜争吵斗嘴。
夏煜就是如此,像是春风一般的人,待到察觉到时,已经无处不在了。
然而,此时的苏湛,没有先知先觉,也没有后知后觉,她顶着一双熊猫眼,小脑袋里想的最多的,却是怎么把研发出来的海洛因,进献给纪纲!
第三十三章 清明祭祀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转眼间,到了清明时节,处处草长莺飞,一派旭日春景。
苏湛竟然不知道,在过去过这清明节是这般热闹的,此时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天清地明,正是春游踏青的好时节。
但是,苏湛还没有做好出游计划,就已经被上级安排了护送任务。
清明祭祖,苏湛要护卫皇族朱棣等所有人去祭拜先祖,百官陪祭。大明王朝对祭祖陵毫不敢大意有,虔诚万分,那牵涉到神灵保佑之大计,事关国体。
于是,清明那日,浩浩荡荡,一行人从皇城出发,九龙华盖,双龙执扇,朱棣乘坐的金辂气派非凡,圆盖镶金,黄缎幨帷,层层叠叠。其后树有大旗十数面,旗上各绣着金龙。两侧仪仗大汉将军左右护卫,骑马同行。
皇太子朱高炽也乘金辂,以二象驾之。朱高炽之子朱瞻基乘着玉辇,伴在朱高炽不远处,面色清冷。
苏湛也骑着马跟着大汉将军后面,却恰好离得朱瞻基很近,忍不住若有若无地将眼神飘过去,却正对上他清凉的瞳仁,只是那目光仅在苏湛的脸上蜻蜓点水般的略一停留,又轻掠而去,淡淡的,似乎只是漫不经心。
许久,到了东郊,紫金山南麓下,孝陵的所在地。
孝陵建设沉稳大气,由前后两部分组成,前为神道部分,后为陵园主体,神道长千余米,自下马坊起至御河桥上,依地势而建,曲折迂回,布局巧妙。
这样的恢弘规模使得第一次来的苏湛心中暗暗赞叹。
因为,清明祭陵为“三大祭”之第一祭。“三大祭”都是“日祭”,使用“牲醴”。祭陵之前,要沐浴更衣,在过程中,官员的行为举止得有分寸,连怎么走都有规定。
祭典开始,皇家各司其位,威严壮阔。赞引引官员由右边进入,相关司仪各司其事。官员就位之后,执事捧着精美香盒至香案。
皇上一行以及太子、汉王、赵王等等至香案前跪拜,三上香。其后,众官恭敬四拜,分别是跪、捧、伏、平身,四拜方止。接着,典仪唱奠帛,行初献礼,执事捧帛爵,各跪献于御案前,众官皆拜。
如上仪式,繁复冗长,苏湛只是跟着众人做样子,觉得比现代的追悼会复杂多了,但是这种郑重的气氛又不容她嬉皮笑脸,不由得也是一脸凝重。
祝文唱起:“时维仲春,雨露既濡,追念深恩,不胜怵惕,谨用祭告,伏惟尚享。”唱完又拜,苏湛终于忍不住,开始目光溜来溜去,流连在皇族中间。
朱瞻基少年英气的脸庞在阳光下美好得让人目光不忍离去,苏湛想起那月色下、火光中闪闪的眸子,对比起这白日里他沉着深邃的样子,不知为何心中会涌上几声叹息,感到他身上背负的重担又给他镀上了一层别样的色彩。
目光略一转,就捕捉到了传说中的汉王的身影。
比起臃肿蹒跚的太子来,汉王朱高煦正值而立,显得英姿勃发、玉树临风,让苏湛心中好生感慨,要不是以前吴亮曾经和他说起,解缙曾一句“好圣孙”帮着奠定了朱高炽的地位,苏湛也会怀疑为什么皇上会选择这么个人当太子。
不过说来说去,出身也是出奇的重要。谁叫朱高炽是长子呢!
苏湛倒也没白看,正看着,太子和汉王就演了一出戏。
那大胖子太子朱高炽,一瘸一拐地,由两个太监驾着徐徐前行,却还是动不动就趔趄,让苏湛心底更增加了减肥的信念。
这不,苏湛正想着,朱高炽又一个趔趄,朱高煦在后面讥讽道:“前人蹉跌,后人知警。”一副当仁不让的姿态,让朱高炽很是尴尬,没想到话音刚落,朱瞻基在后朗声应道:“更有后人知警也。”朱高煦回头一看,皇上的好圣孙朱瞻基目光凛凛,正在身后,不禁脸上也浮上了尴尬。
看到此情此景,苏湛心里又是好一个赞叹,这个“郑景”还真是帅气逼人!
虽然有这种鸡毛蒜皮的戏码看,但是祭典总体来说对于苏湛而言还是无聊的,好容易挨到了祭典结束,她已经不胜其烦,恨不得生出两只翅膀远走高飞,游山玩水去。
正胡思乱想着,随着一行人准备打道回府,还未及上马,有个年少的小太监从她的身边跑过,却不小心绊了一跤,险些摔倒,苏湛急忙伸手过去一扶。
太监满头细汗,道:“谢苏大人。”
苏湛闻言却是一愣,感到手中被塞了什么,太监也不多言语,又直起身来接着跑开去。
趁人不备,苏湛摊开手掌,刚才被小太监塞进手里的却是一个纸条。
苏湛皱眉,这是谁,和我玩一套手段……
打开纸条一看,上面一行小楷,清秀整洁写道:请随我来。
看罢,她抬头一看,那小太监早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人头攒动,哪里去找?真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随你而去,你没影了我怎么随你而去啊!恨得苏湛不得不吐槽。
虽说好奇害死猫,但是苏湛确实是只好奇的猫。吐槽归吐槽,还是追着小太监的方向而去,行了片刻,便看到僻静处小太监冲她招手。
她急忙走过去,却看到阴影里停着一辆马车。
上了马车,她不禁问道:“敢问公公,我们这是去哪?我还有公务在身。”
“不碍事。”说了这个,那小太监不再过多言语,只是微笑。
苏湛只好不再多问,耐着性子,随他去看看到底有什么猫腻。
马车颠簸行了一路,似乎把东郊转了一圈,才在一片林子前停了下来。
小太监恭敬地请苏湛下了车,又随着小太监往林子里走了许久,终于看到不远处的等待的人影。
那身影风度翩翩、清朗才俊,仅仅远远地看了个侧影,苏湛就认出来了,这请她来这么远处单独一叙的,居然是朱瞻基。
本来以为这朱瞻基懒得理她,刚才在一路上,她冲他飞的眼神他一个都不接,怎么祭典结束了却来个单刀赴会?
苏湛到了朱瞻基跟前程式化地行了个礼,但是,朱瞻基目光望着远处,也不看苏湛,只给她一个侧影,只顾默然立着,小太监送了苏湛到了地点,也识相地退去,飒飒春风吹得林子沙沙作响,远处的鸟鸣显得环境更加幽静。
苏湛终于憋不住了:“咳咳,太孙殿下,不知找臣来有什么事吗?”
第三十四章 一臂之力
一直观赏风景的朱瞻基,听了苏湛的话,终于转过身来,目光淡然,缓缓道:“苏百户,你听那远处百鸟聒噪,你愿随我约一个落定清幽么?”
听了朱瞻基的话,苏湛一愣,心中百转千折,虽然隐隐不安地感觉到他的隐意,但还是说道:“请太孙殿下明示,微臣不明白。”
“你是否愿跟着我,随我父王,成就一番大业?”字字掷地有声。
朱瞻基还是说了出来,他的眸子还是淡淡的,但是双眉间却流露出一丝笃定执念。他望着苏湛,苏湛略怔的脸上看不出神采,他多想从她的神情中读到更多一点,但是却什么也看不到,猜不透,只能等她作答。
只是须臾,苏湛便道:“微臣……不愿。”
说出这胆大妄为而大逆不道的话,苏湛的心中也不平静,经过了短暂的风起云涌,她还是决定中立。她不想参与夺嫡之争,她对历史一无所知,她恨也只能恨自己之前的历史课没有好好听讲,此时,她内心深处,真正地想与政治绝缘。
她相信朱瞻基,她称不上阅人无数,也称不上八面玲珑,但是她相信自己的眼光,她知道如果朱瞻基当皇帝,是个好皇帝。
让朱高炽当了皇帝,朱瞻基就是将来的皇帝,相信朱棣也这样考虑过,才立了现今的太子。
但是,身在纪纲麾下,明明知道纪纲是汉王的人,还名正言顺地支持太子,岂不是自寻死路?就算不摆到台面上,偷偷摸摸地搞地下活动,对苏湛又有什么好处?
功名利禄?
对于已经死了一回的苏湛来说,那些都是过眼云烟,她也不是怕死,她现在想得最多的是生存,其次是快乐,好好活一回,不枉上苍再给她的这次机会。
虽然,朱瞻基拉拢的言语,让她心底泛上了一丝抵触,但是,毕竟那是他无法动摇的地位和立场,站在他的立场,能够赏识锦衣卫中的一个无名小卒,或者拉拢她身后的王彦,也算是看得起她了,于是,苏湛心里也便自我安慰,消除了对他的不满。
没想到,朱瞻基听了苏湛的话,却道:“那,你是要帮汉王吗?”他眸子突然一颤,有冷意泄了出来。
苏湛心一寒,轻声道:“太孙殿下多心了。微臣只是一粒尘埃,哪能参与兴风作浪?”心中低叹,还是自己太幼稚了,他怎么会真正是那花灯中眉眼俱笑的翩翩少年,他是能血染江山翻云覆雨的人啊,语气轻颤,接着道,“微臣听得那鸟雀聒噪,不会与之同唱,也难以令之齐喑。”
“呵。”朱瞻基轻轻冷哼一声,“想不到,苏百户是这样胆怯的人。”
“臣不是胆怯,臣愿为朋友上刀山下火海,臣无能之处,望殿下赎罪。”
朱瞻基一滞,那在火楼前要拼死救他的小小身影又回荡在脑海,久久挥之不去,只有长叹一声,道:“望有天,你能想明白。”说毕,吹了一声口哨,骏马即至,潇洒上马,头也不回策马疾驰而去。
对着他渐远的背影,苏湛恭敬行礼,道:“恭送太孙殿下。”说完,却感到出奇的疲惫,竟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么?本以为朱瞻基是那样细腻关怀的人,当时让她少管闲事的关心,如今想来,反而可笑。
不过,说了这么多胆大包天的话,朱瞻基还是没有发怒,倒也是自己赌赢了。
无奈一笑,苏湛也只想坐上那来时的马车,赶紧回去。向着来时的方向,还未走几步,却突然听到林子里多了些诡异的声音。
脚步声。逐渐接近的,杂乱的脚步声!
苏湛不动声色,悄悄把手按在了佩刀之上,刹那间,丛林异常安静,连鸟鸣都消失不见。
“嗖!”一声剑鸣打破了宁静,剑缘如闪电扫过苏湛的衣襟!
她回身,迎面四个黑衣人。
心中沉沉一叹,我错看你了,“郑景”。
刚才攻击的黑衣人一击落空,毫不停滞欺身掠前,有如附骨之蛆,再次举剑刺向苏湛的肋旁。另一个黑衣人双管齐下,也唰唰使剑袭来,两人手法、方位都配合得天衣无缝,苏湛无法兼顾,虽灵巧躲闪,还是不留心叫其中一人划破了胳膊上的甲衣。
她捂了下伤口,心中低呼,都是高手,这身体的功夫虽然厉害,却难以以一敌四,今天身上又没带炸药、毒药,难道,真要命丧于此?
匆忙的风呼呼地从耳畔刮过,策马而行的朱瞻基心中突然惴惴不安起来,总觉得有种胸闷气短的感觉,却又说不出缘由。明明只是一个锦衣卫的小卒,自己竟不知为何如此上心。实在百思不解。
自己哒哒的马蹄声扰得他心乱不堪,见了在约定地点等待自己的杨士奇,心才稍稍定了定,勒了马,道:“没成。”
杨士奇却只是淡淡一笑,道:“臣想必如此。”
“哦?老师为什么这么说?”
那杨士奇捋了捋胡须,笑道:“那苏湛虽说之前帮了解缙之子,但是你怎知他不是借机拉拢胡广?这次浙江之事,王素险些被他们诬陷致死,幸好他命硬,居然起死回生了过来,经历了这么多事,你还敢说他不是纪纲的同党?即便不是,那他也不过是根墙头草罢了,他如果不表明态度,不过是想静观其变,等到有一方占据上风之后才横刀切入,不过坐地收钱,尽是好处了。”
朱瞻基摇摇头,道:“我仍是觉得,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殿下年纪尚轻,宅心仁厚,怎知他人人心险恶?”
朱瞻基仍是摇了摇头,他相信,正月十四那时,苏湛是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的,还给了他一个爆栗,要说苏湛灿然的外表下埋藏的是险恶的内心,他怎么也不会相信。
杨士奇见朱瞻基皱起了眉头,道:“臣已派人料理,殿下不必挂怀。”
“料理?”朱瞻基一惊,“你安排了什么?”
唰唰唰唰!
苏湛也不知道身上中了多少剑,只觉得浑身的皮肉都疼,满头大汗,全身无力,就快要瘫软下去。
可是,为了活着,却又只能继续战斗。
四个黑衣人露在外面的眼睛充满杀机,看来是一定想置她于死地的。
苏湛苦笑一声,命运真是爱开玩笑,前一世为了助人而死,这一世竟要为了不助人而死!
黑衣人一声不响,倏然间又围攻过来,反手一剑,向苏湛猛的刺来。这一下出其不意,苏湛虽然还是闪开,衣襟却已被剑尖穿过,血花色艳,洒了出来。
黑衣人尽是杀招,一剑紧似一剑,当真是舍命抢攻。苏湛自知已没有多少气力,身手又不及那几个黑衣人,在他们又是柄柄长剑挟着劲风紧紧迫来的时候,喘不过气来的苏湛,只得边打边走,但是她只跑得几步,便觉得身后的剑尖刺到背心,只好再转身迎敌。这样边打边逃,只打得苏湛香汗淋漓,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趁着她这样的漏洞,黑衣人飞起一剑,自侧前方至刺苏湛心口,她招架其他几人不得,这一剑是躲不过去了,眼睁睁地看着剑向着自己而来,只能暗叹,完了!
第三十五章 置之死地
偌大的林子里,朱瞻基一骑骏马飞驰着,后面还跟着几个贴身护卫和太监,他们边低呼着边追着朱瞻基,像是要拦下他,却又是不敢。
朱瞻基面色比平素发起怒来还要凌厉,就在刚才,杨士奇说了那句话之后,他就发怒了,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他的脸色却使得人不敢出声,比那万里寒江雪还要凛冽。
杨士奇的话是:“臣已派人让他永远闭嘴,不会走漏风声。”
此时,他不管不顾地打着马,心中忐忑,还来得及吗,苏湛,你要坚持着啊。
苏湛眼睁睁看着黑衣人的剑尖没入了自己的肌肤,甚至她似乎能想象出肌肉被撕裂的吱嘎声,上一世的记忆及这一世的记忆滚滚而来,混乱不堪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像一场漫长而永无散场的电影,然而终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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