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睿一怔,心中没来由地一跳。|
那刃喘息着奔跑过来,大声道,“大人,两位夫人从京中传来消息,章仇小姐安然无恙,让大人安心。 ”
萧睿狂喜,一把抓住那刃的胳膊,竟然将那刃的胳膊抓得生疼,“此话当真?”
“大人,那刃怎敢骗大人……这是两位夫人和章仇小姐写给大人的家信。 ”那刃忍住疼,从怀里掏出信函,递给了萧睿。
萧睿抖颤着手读完了杨玉环三女联袂写来的家信,知道了章仇怜儿有惊无险,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就像是一块失去的珍宝突然失而复得,心中的欢喜可想而知。 他将信函匆匆装入怀中,兴奋地仰天吼了一声,然后,竟然撩起衣襟,飞速地奔跑了出去。
萧睿所在的这片军营驻扎在一个土坡之下,萧睿呼呼地跑出了营门,又一口气窜上了那座土坡。
李嗣业有些吃惊地望着萧睿飞奔而去的身影,不禁向令狐冲羽叹道,“令狐校尉,萧大人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怎么……”
令狐冲羽嘿嘿笑了一声,眼前顿时想起萧睿那坚持了将近2年的晨练,天天早起跑步兼100个俯卧撑,雷打不动。 这两年下来,昔日洛阳浪荡子被酒色淘空的身子,早就变得身轻体健,间或还跟令狐冲羽学了一点“搏击之术”。 虽然比不上令狐冲羽这种“武林高手”,但比起一般的士子文人来。 萧睿地身体素质可是要强上太多了。
“大人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日子久了,李兄就明白了。 ”令狐冲羽笑了笑,手指着萧睿那朗然站立在土坡上的身影。令狐冲羽跟随萧睿多时,知道萧睿对李光弼和李嗣业甚是看重,对李嗣业很是客气。
“哦。 ”李嗣业手中的陌刀轻轻一点,也没再说什么。
石堡城山下。
浑浊的药水河滔滔绕着山脚流过。 空气中弥漫着无尽的血腥气。 鲜红的烈日高悬在当空,明媚地阳光驱逐着厚重的战场硝烟。
附近山间地吐蕃农户早已弃家而逃。 倚靠在山间而居的农舍和顺着山坡而下的肥美牧场,也因为唐军的马蹄扫过而化为废墟和乌有。 袅袅的狼烟在山间隐隐升腾而起,而间或有几只侥幸生存下来的牛羊牲畜发出凄惶的惨叫声。
望着通往山上石堡城地山路上,那层层叠叠被滚石檑木砸死、被吐蕃飞箭射死、密密麻麻的河东军士卒尸体,郭知运面色煞白,握着佩剑的手剧烈的颤抖着。
由于石堡城三面临山,均为悬岩峭壁。 无法攀登,河东军只有通过唯一的山路进攻,兵力无法展开。 而吐蕃守军虽只有数百人,但在此却贮有大量粮饷凭险据守,以檑木、滚石牢牢封锁通往城中的唯一山道。 河东军进攻数日,伤亡惨重,仍无法破城。
一万河东士卒已经有近半折损在这狭窄的山径上。 虽然对易守难攻的石堡城有着充分地思想准备,但郭知运还是没有想到。 攻城竟然这么惨烈和艰难。
他的嘴唇已经因为愤怒和焦灼而咬破,淡淡的血迹渗透了出来。
“将军,不能再去送死了,我们——我们退军吧。 ”郭知运手下一个心腹校尉满身血迹,匆匆跪倒在郭知运身前,呼喊道。 “将军,不能再让兄弟们白白送死了!”
郭知运的身子猛然一颤,叹息了一声,“怎么退?大帅军令在前,如果我们拿不下小小一个石堡城,就算是苟全了性命,也难逃军法的处置!”
郭知运顿了顿,突然厉声喝道,“兄弟们,区区一个石堡城里只有数百吐蕃军。 难道我们这一万人还拿不下它?……为了河东军的荣耀。 为了大唐地荣耀,冲啊!”
冲也是死。 但战死是为国捐躯;而退也是死,死于军法处置。 该何去何从,不难判断。
郭知运带头冒着密集的“滚石弹雨”冲了上去,而剩下的数千名河东军士卒也都毫无犹豫地怒吼着,在绝望中、踏着战友兄弟的尸体血肉义无反顾地沿着山径冲锋了上去。
滚石如雨,惨叫声不绝于耳。 身边的战友被从天而降的滚石砸成肉泥,但旋即会有后继者含泪踩着血肉继续前行,在这一段不到千米远的山路上,河东军士卒的尸体在好几处拐角弯道上堆积成山,几成肉体堡垒。
血腥的味道浓烈的几近让人窒息。 郭知运地头盔早已被砸落,而肩膀上被飞箭射中,那箭簇还在肩膀上簇簇跳动,鲜血流满了他地右半身。 他剧烈的喘息着,眼中一片血红,发出野兽一般地咆哮,手中的陌刀奋力挥舞着,“兄弟们,冲啊,冲啊!”
……
……
河东军郭知运标下一万人,以阵亡近9000人的沉痛代价,终于攻克了号称铁臂堡垒的石堡城。 消息传到唐军营中,萧睿忍不住长叹一声,一万人只剩下千人啊!还多有伤残,这种惨烈的战事让人听了心中战栗。
即便是皇甫维明有意要那河东军做炮灰使用,但这种惨烈的结果也还是让他心里有些沉重。 让他沉重的,还有萧睿的一句冷笑,“皇甫大帅,伤亡如此惨重,即便是拿下了石堡城,怕是皇上也要怪罪下来。 ”
……
……
萧睿带着自己的三百羽林军士卒和那刃等僰人护卫,缓缓沿着从药水河通往石堡城的山道向上行去。 他地身后。 紧紧跟着令狐冲羽、李嗣业、李光弼三人。 李光弼的脚步,还是微微有些踉跄。
脚下的土路虽然已经被清理干净,那9000具惨不忍睹的河东军尸体或者肉体碎块已经被掩埋在石堡城外的一块平坡上,但隐隐还可见殷红色的斑斑血迹。
春风吹过脸颊,萧睿却很难感觉到暖意。 在西风中,远处褐红色的悬崖峭壁上地石堡城似牦牛雄峙,岿然不动。
惨烈的呼喊。 刀兵地碰撞,生命的消亡。 一起消散在风中。 但这一切,却似乎又历历在目。
石堡城外。
郭知运赤着上半身,裸露着伤痕累累的上体,手中的陌刀血迹斑斑插在地上。 面色惨淡站在他身后的千余残兵,或站立或坐在地上,或被战友搀扶着。
“萧大人!”郭知运躬身行了一礼,凌乱的头发在俯身下来的当口。 被锋利地陌刀锋芒削断了一缕,碎发旋即在绚烂的阳光下被风沸沸扬扬地吹散。
“郭将军,请起!”萧睿叹息一声,扶起了郭知运。
……
……
面对那那高高凸起的埋葬了9000河东军士卒的巨大土坟头,祭奠仪式即将开始。 萧睿默默地站在那里,任凭风吹拂着额前的乱发。 突然,他缓缓跪倒了下去。
身后的郭知运一惊,急急呼道。 “萧大人身份尊贵,岂能跪拜这些士卒,萧大人能代表朝廷来此祭拜,已经是兄弟们的福分了。 ”
萧睿回头沉声道,“9000将士为国捐躯,我这一跪不代表朝廷。 不代表皇上,只代表我萧睿个人——令狐校尉,宣读我的祭文。 ”
李嗣业古铜色地脸上浮动着热血涨红之色,他投向萧睿的目光变得感佩起来,跟李光弼对视了一眼,一起撩衣跪拜了下去。 这样一来,自萧睿以下,石堡城外跪倒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片。
“悠悠甘凉,煌煌河陇;汤汤药水,巍巍赤山。 江山蕴人文。 肇于秦汉;时势造英雄。 代有英贤。 漫漫长夜闻惊雷,浩气盈九天。 熊熊烈火燎石原……野火烧不尽,血沃黄土肥劲草;春风吹又生,风卷军旗入石堡。 英雄起于蓬蒿,壮士奔赴狼烟。 血流成河,前赴后继,尸骨如山……壮哉9000勇士,万代铭记敬仰。 ”
“壶山苍苍,煌水泱泱;英烈功德,无量无疆。 大礼告成,伏维尚飨!”
令狐冲羽朗朗而低沉的声音在石堡城外回荡着,河东军的残兵们面色痛苦的抽搐着,也不知道是谁带头,哽咽声此起彼伏,而旋即,震耳欲聋地痛哭声呼喊声响成一片,震动着这血腥尚未完全散去的山野。
萧睿抹去了眼角那一抹眼泪,此情此景之下,他也忍不住流下了激荡之泪。 他回头来瞥了令狐冲羽一眼,朗声道,“令狐校尉,速速派人将我的祭文和为9000勇士请功立碑纪念的奏表送往京城!”
前面说过,执掌吐蕃权柄数十年的国相沦钦陵突患重病垂危不起,沦钦陵是吐蕃前国相禄东赞的儿子,父子两人几乎架空了吐蕃两代赞普,掌控着吐蕃军政大权。 沦钦陵的病危,一向被禄东赞父子架空的吐蕃赞普都松芒布结,便开始“回收”权力打压禄东赞家族。
禄东赞的另外一个儿子多干率6000家兵叛乱。 此刻,吐蕃军刚刚大败于大唐,国内人心军心不稳。 在这种紧急关头,还不到20岁的吐蕃赞普都松芒布结不敢怠慢,一边派人安抚从河陇溃逃下来地残兵,一边亲率5000人马追击剿杀向大唐边境线逃窜地多干兵马。
就在唐军攻克石堡城的当日,都松芒布结以雷霆手段平息了多干叛乱,在青海湖畔全歼多干叛军,战场距离石堡城不过是隔着一条赤岭。
220章绝境
220章绝境
石堡城之战后,河东军虽然只剩下千余人,但河东军汉勇武刚烈之名已经远播了开去。// // 这些日子,萧睿一直留在石堡城,偶尔也下山到邻近的地域中游览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 赤岭以西的广大地域,数十年来一直处在吐蕃的统治下,头一次完全落入大唐的掌控中。
只是可惜的是,这一地域内的土著人都已经拖家带口撤离到吐蕃境内,这一带荒无人烟。 滔滔不绝的药水河环绕着赤岭,一直流向东边的一个大湖,萧睿知道,那大概便是后世名为青海湖的超级淡水湖了。
章仇怜儿安然无恙的消息让萧睿的心情完全的放松了下来,他流连在青甘藏交界的壮美风光之中,等待着朝廷的旨意。 战事已经结束,想必用不了多久,皇甫维明就会率领他的陇右军返回陇右,或者自行进京接受皇帝的褒奖册封了。
按照萧睿的猜测,大唐朝廷肯定会在这赤岭以西建设关城,与这石堡城形成犄角,屯兵守卫这一大片疆土。 如果不屯兵,只要大唐军队一撤,吐蕃军队就会卷土重来,这场战争的战略意义就会化为泡影,数万大唐将士的鲜血就会白流。
然而,结果却令萧睿意外。 十日后,大唐皇帝的诏书下来了,命令皇甫维明立即率军返回陇右,只在渭州屯兵3000,而对于新占领的赤岭以西广大地域只字不提,大概。 是准备放弃了。
这个结果,不仅萧睿意外,唐军将领也没几个能理解的,包括皇甫维明。 但圣旨就是圣旨,皇帝就是皇帝,不理解归不理解,皇甫维明还是不敢抗命。 速速率领大军即刻拔营返回陇右。在离开渭州地时候,皇甫维明眼望着石堡城的方向。 面色阴沉着沉吟良久,才命令传令兵晚一天去下达石堡城河东军撤军的军令。
后来萧睿才知道,就在唐军取得武街驿大捷的时候,吐蕃赞普的称臣纳贡和求婚使臣就赶到了长安。 李隆基属于那种吃软不吃硬的强势君王,又一向以“天可汗”自居,见吐蕃赞普“服软”,又送来大量的贡品表示世代向大唐称臣。 还要求皇帝赐婚公主,要与大唐重新结为翁婿之亲,李隆基便渐渐息了继续推进占领吐蕃疆土地念头。
这便是唐军放弃赤岭以西地域的主要原因。 当然了,大唐财政吃紧,无力西顾也是原因之一。 在李隆基看来,这赤岭以西不过是穷山恶水之地,得之也没有什么价值。 为了这么一块蛮荒之地耗费钱粮,不如放弃以表大唐皇帝和大唐朝廷地博大胸怀。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 大唐将士为此付出了多么沉痛的代价,数万大唐军士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从渭州唐军大营到石堡城,快马疾驰也要一天多的路程。 当晚去一日的传令兵赶到石堡城传达完大唐皇帝和大唐统帅关于放弃石堡城撤军的军令时,已经是皇甫维明撤军后的第三天下午。
萧睿愤怒地站在石堡城宽阔的平台城墙上,眼望着远处高耸入云端连绵不断地青藏交界处的苍茫山脉,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这么广大的一块土地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弃了……如果唐军牢牢控制住这片地区。 就等于扼住了吐蕃人的喉咙,以后再也没有了吐蕃人犯边之忧,大唐王朝起码可以获得数十年的安宁。
可惜啊,可叹!短视愚蠢的老扒灰!萧睿在心里咒骂着。
“大人,我们还是赶紧撤离石堡城吧……”李光弼不知在何时来到了萧睿的身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说道,“大人,朝廷跟吐蕃已经议和,这一带都已经交回给吐蕃人。 光弼担心。 吐蕃军即刻就会重返赤岭以西。 到那个时候……”
李光弼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他在担心。 阴险的皇甫维明如此急匆匆地撇下河东军和萧睿撤军离开,怕是居心叵测。
“你说的对,光弼,通知郭将军,我们即刻就撤离石堡城吧。 只是可惜了这座战略要塞,又将落入吐蕃人之手了。 ”萧睿叹息着摆了摆手。
……
……
突地,远端传来雷鸣般低沉的马蹄声和人声鼎沸。 萧睿面色骤变,抬眼向山下药水河方向望去。 密密麻麻黑压压的吐蕃骑兵,挥舞着雪亮的弯刀,在河岸边上来回驰骋呐喊。 而那妖异的吐蕃军旗随风摇曳着,一队队牦牛辎重队伍正源源不断地从吐蕃境内绵延而来。
李嗣业手持陌刀一个箭步窜上平台来,面色铁青,沉声道,“大人,来不及了,吐蕃军队已经翻过赤岭,重新占据了药水河对岸地哈城。 ”
……
……
虽然大唐跟吐蕃已经议和,但这支吐蕃军队却并没有让驻守在石堡城的唐军从容撤离的友好态度。
吐蕃人的攻城战在血红血红的残阳即将落下的时候打响。 漫山遍野的吐蕃士卒挥舞着如同森林一般的弯刀,聚集在赤岭以西、药水河畔,马嘶人语刀戈轰鸣,杀气腾腾。
起码有2万吐蕃军将孤零零位于山之巅的石堡城封锁了个水泄不通,一如之前的河东军封锁石堡城地吐蕃守军。 战斗异常地惨烈,所幸受地形的束缚,吐蕃军队大阵型施展不开,攻城器械无法使用,吐蕃骑兵更是没有用武之地,吐蕃士卒只能像之前地河东军一样,冒着从太空坠落、从山道上滚落的滚木礌石,用血肉之躯冲击着崎岖的山道。
除去有伤在身的,断胳膊断腿的,真正还有战斗力地河东军只有不到800人。 甚至更少。 加上萧睿的300御林军,统共不过千人。 冲出重围是不可能的了,唯一的路径被吐蕃军队层层封堵,只有死守待援。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河东军的士卒们面色惨白地在郭知运的率领下,用石堡城中储存极多地滚木礌石和飞箭阻挡着吐蕃士卒的进攻。 虽然吐蕃军人地惨叫声震彻天宇,不远处的山道上。 被滚木礌石砸死、被飞箭射死的吐蕃士卒尸体堆积如山,但河东军士卒们的脸上却毫无喜色。
他们都明白。 如果吐蕃人不计伤亡非要拿下石堡城,破城是迟早的事情。 不久之前,河东军士卒就是这么破城的。
山下的火把汇成海洋,朗月高悬当空,漫天地星斗闪烁着,对人间这一幕鏖战正酣的生命惨剧无动于衷。
萧睿被一众士卒护卫着,远远地站在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