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安师溃散之后,荻洲无法迅速用其他部队进行接防,则说明日军一个萝卜一个坑,全部署到各个阵地上去了,一旦侧翼有闪失,缺乏足够的人手去填坑。
朱可夫的战法由此确定:突击两翼,从南面和北面合围日军,并在敌援军赶到之前迅速予以歼灭。这种包抄两翼的打法,在苏军大演习中曾反复运用,官兵对此已经很熟练了。
朱可夫事先将反攻部队分成三个集群,即南部集群、北部集群和中央集群,并留下了由装甲旅和空降旅组成的战略预备队。
参加南北两翼包抄的部队,也就是南北集群,在发起攻势的前天晚上,就进入了预定地点,并且在哈拉哈河岸的草丛中一直隐蔽到天亮。
红色信号弹升起后,南北集群即分别发起进攻,坦克和步兵像怒涛一样扑向日军左右两翼的高地。他们一边冲锋,一边在沿途插上小红旗,以表示到达的位置。
为了掩护冲锋部队,西岸蒙古高台上的炮兵群不断进行射击,炮弹倾盆暴雨一般向日军阵地倾泻。到中午为止,南北集群对左右两翼高地初步形成了包围。包围之后,又继续用炮火进行严密封锁。
高地上到处都能听到爆炸声,整个上空被黑烟笼罩起来,大晴天的也看不见太阳,使日军的观察和相互联系变得格外困难起来。在通讯线路被炸断后,南翼的第71联队被迫派出了传令兵,可是因为黑烟和黄尘的遮蔽,连传令兵也迷失了方向,找不到阵地的出入口。
中午12点前后,炮击暂停,官兵刚刚放下心来,突然像刮起一阵大风一样,在履带的轰鸣声中,四五十辆坦克一拥而上……
无奈之下,被围日军只得用反光镜等原始办法向外发出求救信号。
石子砸灯泡
在离前线战场两百公里的海拉尔,荻洲接到了关于苏军进攻的首份报告,不由大吃一惊:太意外了。
意外,并不单单因为当天是星期天,而是他想不到朱可夫会在冬天到来之前,就发起雷霆万钧的大反攻。从7月下旬开始,日军就在诺门罕着手构筑较为坚固的防御工事,但只是搭起一个架子,重要部分还有三分之二尚未完成,如果早知道有这一天,他就会假都不休,没日没夜地在前沿督工了。
荻洲不在诺门罕,暂时替他受累的是第23师团长小松原。正如朱可夫所料,小松原的快速预备队严重不足,他只得让飞行集团长嵯峨彻二先想点办法。
嵯峨彻二本来手上也没有多余兵力,所以做了一上午的壁上观,好在这时候原驻关内的第64战队到了。
第64战队的资本是他们的老大,战队长横山八男少佐是日本有名的飞行专家,飞行技术非常高超,曾代表日本参加横越非洲大陆的飞行比赛,并一举获得成功。
如果前面还有第1、第11、第24战队,第64战队或许还能谦虚谨慎一点,可如今这些神全倒了,连嵯峨彻二看他们的眼神都有些依赖,由不得横山和战斗机飞行员们不冲动,来到诺门罕之后,茶也不多喝一口,立刻龇牙咧嘴地冲上了天空。
苏联空军或许正在换班,原有飞机去了一半,只有52架sb轰炸机在投弹,身边护航的战斗机亦不足60架。此时不战,更待何时,在横山的指挥下,第64战队摆开匀速水平运动的密集队形,准备向轰炸机群发起攻击。
在诺门罕战场上,日本人再精再鬼,最后喝到的还是苏联人的洗脚水。横山一不留神,就中了斯穆什科维奇的诱兵之计。
一百余架最新式的伊…15、伊…16就埋伏在轰炸机群背后。这些改进型的“燕子”和“黄莺”装有火箭发射架,随机配备空射火箭弹,可进行远距离攻击。
在发现第64战队接近后,战斗机群在一千米距离内即出其不意地射出火箭,处于编队中的日机猝不及防,纷纷中弹坠毁。参战的苏联飞行员形容这种火箭弹攻击,是在用石子砸路边的灯泡。
灯泡砸完,第64战队威风扫地,四散而去。
天空又成了苏军的天下,其实地面也是。小松原派人竭力搜集战场情报,得知苏军的突破重点集中在南北两翼,两翼高地上的日军均伤亡惨重,防守左翼744高地的第71联队尤其苦恼,主力大队里的中队长已全部战死。
小松原毕竟有过三次诺门罕战役的经验,尽管已感到形势不利,局势紧张,但并未陷入一筹莫展或手足无措的境地。他一面严令各部队依托阵地进行固守,一面决定从8月20日夜间起,就着手组织对苏军的反击,具体方案是,首先打破苏军进攻的一路,从内线进行反击。
既然744高地比较紧张,那就先打击这一路的苏军,顺便为第71联队解围。
反击需要兵力,小松原是有预备队的,只是不多,所以先前一直舍不得拿出来用。现在事急矣,看来无论如何得大方一下了。
这个预备队是第26联队的两个大队,此时就驻扎于师团司令部附近。深更半夜,小松原紧急召见了第26联队长须见新一郎大佐。
须见在明白师团长的用意后,一脸酸苦:“师团长是不是以为我们联队还有两个大队的建制?”
小松原不明所以。须见解释说,经过这两个星期的战斗,第26联队满员兵力连一个大队都没有了。
小松原莫名惊诧:“那有多少?”
须见叠出两个指头:“两个中队!”
小松原傻了,这才想起来,自己前前后后,七抽八抽,已经快把这个联队给抽光了。
两个中队就两个中队吧,总比没有强,如果运用得当,内外夹击,也能给苏军的南部集群造成一定压力。
小松原是这么筹划的,但诺门罕地区的作战指挥权,已不在他手上,这事得荻洲准了才行。
在同样被惊了那么一下后,远在海拉尔的荻洲忽然显得出奇镇静和乐观起来,他不同意小松原的方案,认为太悲观太被动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荻洲要进行全线反击,反击战术延续小松原过去的思维,即派兵绕至苏军侧后,与正面的固守部队一起,把苏军夹成一烧饼。预定反击的日期不变,还是“第四次诺门罕战役”的发起时间,即8月24日。
小松原吃过了无数苦头,所以行事变得比《西游记》里的沙僧还小心,荻洲初来乍到,一样苦处没尝过,就愣把自己当成了刀枪不入的石猴子。
官大一级压死人,明知道荻洲的决策相当不实事求是,小松原也只有执行的份儿。
全线反击可以,但是部队呢?
没有出处。这让小松原伤透了脑筋,他只能从正在进行战斗的阵地上抽调。
原有内线反击计划随之取消,第26联队的两个中队被拆开来,分别去各个阵地进行掩护,以便使被列入反击兵团的部队能够抽身而出,就连驻守于744高地的第71联队,也被要求加入反击,因为荻洲选定的反击突破口,正在南翼。
除了反击兵团,就是固守部队,其中包括据守北翼的搜索队、位于中央的山县联队,本来还应包括一支伪军部队,但正是他们,又在关键时候朝“皇军”的胸口猛捅了一刀。
这支伪军是伪满军独立第一旅,因旅长为石兰斌,所以代号为“石兰部队”。
“满洲国”军队分为兴安军和伪满军,前者是蒙族部队,后者是汉人部队。七七事变后,曾屡次发生伪满士兵刺杀日本军官事件,那些派驻伪满军的日本顾问们人心惶惶,都说:“满军太糟糕了,既不能作战,又不能信任,不过起个仪仗队的作用罢了。”
关东军本来没打算在诺门罕使用“仪仗队”,只是前方兵员吃紧,兴安师又掉了链子,不得已才让石兰部队顶了兴安师的缺,调到侧翼来进行掩护。
就在8月20日夜间,苏军举行大反攻之时,石兰部队的步兵第14团突然哗变。
无论溃散还是哗变,都不是毫无预兆的。日本人认为汉人“狡猾”,蒙古人“淳朴”,但兴安军中的蒙族官兵其实早就不那么“淳朴”了。
不同于那个惹事的二杆子贡布扎布,大部分蒙族官兵都认为自己与蒙古人属于同一民族,没必要刀兵相见。据说在去前线途中,部分蒙族士兵趁日本军官不在,偷偷交谈,曾说道:“如果碰上蒙古兵,喊一声‘我是蒙古人’,对方是不会难为你的,蒙古人怎么会把枪口对准自己人呢?”当时大家都觉得很有道理。
一些蒙族军官私底下也彼此告诫:“战场上对日本人要谨慎,不要为他们卖命,别忘了我们都是圣祖成吉思汗的后代!”
石兰部队是另外一种情况。旅长石兰斌原为东北抗日名将马占山的部下,这个旅的下级军官和士兵也多为东北军旧部,曾参加过著名的江桥抗战,后来因抗战失利,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随石兰斌投降了日军。
成为伪军之后,中上级职位全被日本军官所把持,士兵们饱受歧视和不平等对待,早就心怀怨气。看到时机成熟,步兵第14团便率先揭竿而起,拿日本军官做了“血祭”,然后全体投向苏军。
受其影响,石兰部队整连整营地加以效仿,这个旅很快就名存实亡了,光杆旅长石兰斌本人落荒而逃,最后被气恼不已的关东军送上了军事法庭。
屋漏偏逢连夜雨,石兰部队哗变事件使已经捉襟见肘的日军防线更加不堪,但丝毫没能改变荻洲那没一点来由的自信,他仍然在让人埋头编制反击计划,全不管形势已经发展到了多么严重的程度,要紧的不是如何反击,而是如何解困。
1939年8月21日,苏军发起大反攻的第二天,从南北两翼到中央阵地,日军各阵地都被初步分割包围起来。相对于两翼,中央阵地的日子要略微好过一些,因为苏军中央集群采取的是缓步推进方式。
不过也就只是好上一点。
炮火一停,2号阵地的指挥官发下信纸,传来命令:写遗书。松本一口予以拒绝:“遗书我早就写好了,没必要再写。”
不过当他看清战场状况时,忽然意识到,也许是该再写一遍遗书:苏军已经穿插到2号阵地后方,他们的后路被掐断了。
2号阵地的阵前阵后,全都是苏军。开始见到尘土滚滚,显示对方正在进行大部队调动,接着声音距离2号阵地越来越近,隐隐约约能听到呼喊声,到最后,苏军士兵甚至可以大声吆喝着在阵地周围来来去去,而日军除了干瞪眼,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
一辆苏军坦克逼近2号阵地,这是一辆指挥坦克,看样子,坦克部队要来了。松本十分害怕,因为2号阵地上没多少战斗兵,根本吃不消坦克的冲击。
进入诺门罕战场以来,有一个东西曾救过松本多次,危急时刻,他赶紧拿了出来。
这就是红十字旗。自从两次靠它脱险后,松本就知道了红十字旗的独特妙用。原先的旗已经没有了,在后方休整期间,他就地取材,用红药水在包扎伤口用的白毛巾上涂上“十”字,又重新做了两面,当宝贝一样放在贴身的背包里,走到哪带到哪。
松本把红十字旗举过头顶,拼命地挥舞。苏军坦克部队在看到这面旗帜后,判明2号阵地为卫生队驻地,马上就来了个大调头,朝山县联队集中的巴尔夏嘎尔高地去了。
巴尔夏嘎尔高地也早就陷入了包围。在雷鸣般的炮击中,阵阵硝烟伴随着死尸臭味,从那里一直飘到卫生兵所处的位置,令人喘不过气来。松本抬头望去,整个高地已被淹没在滚滚黑烟之中,除了黑烟,什么也看不见,仿佛是黑色地狱。
判断上的错误
经历一个多小时的炮击后,浓烟消散,但是山县联队的炼狱并没有结束,苏军的喷火兵上来了,开始对防御工事展开火攻。
苏军采用的是pokc…2喷火器,带有类似于步枪的喷枪,喷射距离可达35米。卫生兵们从未见识过大规模喷火部队攻击的场面,当看到无数蓝色火焰呈直线喷射而出时,他们都呆住了。
巴尔夏嘎尔高地与2号高地相距仅四公里,凭借望远镜,松本可以对那里的一些战争细节看得清清楚楚。有两个士兵被烟雾呛得受不了,忍不住冲出战壕,要跟喷火兵拼命。
可惜的是,他们根本就得不到这个机会,火焰正好喷一身,两个士兵被烧迷糊了,忽然掉转身,呀呀怪叫着冲向了山顶……
松本看得满脸是泪,好像火焰也正烧炙着自己的肉体。
日军感觉难以承受,朱可夫这时却也暗暗吃惊,因为对方抵抗的顽强程度,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特别是北翼的弗依高地,俨然已成为最难啃的一块骨头,战斗打得十分艰苦,每个火力点都要靠强攻之后才能夺取。
经过8月21日、22日两天的围攻,弗依高地等于被“犁”了一遍,整个高地寸草不见,变成了一座光秃秃的焦土堆,驻守高地的第23师团搜索队以及配属部队也达到了伤亡的极限,可是高地仍然拿不下来。
朱可夫颇受触动,承认自己在这方面对日军有所低估,犯了判断上的错误。他还由此认为在日军中,“中级军官盲目自信,高级军官昏庸无能”,但是下级军官和野战兵训练有素,勇猛顽强,特别是在近距离作战中更为突出。
南翼这时也未能取得突破,如果北翼再久拖不决,整个大反攻就要搁浅,也势必难以在预期内完成对日军的大包围,朱可夫紧张起来,他被迫亡羊补牢,将预备队中装甲旅提前调到了北部集群。
1939年8月23日晨,苏军对弗依高地展开了更大规模的进攻,朱可夫也对北部集群的指挥官们提出更为严厉的要求。
某师在进攻时损失很大,而且还被山县联队的步兵压得动弹不得。师长打电话向朱可夫报告作战困难,并请求新的指示。
朱可夫二话不说,命令他再次发起进攻。
过了一会儿,朱可夫亲自拿起听筒,指名要这位师长接电话。得知该师还没有拉上去,朱可夫问他:“你到底能不能开始进攻?”
师长犹犹豫豫,说他还没有把握。朱可夫很干脆地说:“我现在解除你的师长职务,叫你的参谋长接电话。”
朱可夫对参谋长提了相同的问题:“你能不能开始进攻?”
参谋长说可以,朱可夫马上表示:“我现在任命你担任师长。”
参谋长答应归答应,其实也没有把握,所以也没有即刻发起进攻,只是向朱可夫报告了他所面临的各种各样的困难和问题。
朱可夫的回答是:“我解除你的师长职务。等待新师长的到达!”
在大战进行当中,根本没有讲客气、拍肩膀的余地,朱可夫绝不容许他的部下絮絮叨叨、婆婆妈妈,他要的是结果。
朱可夫向这个指挥官空缺的师派去了一名参谋,由参谋进行指挥,同时增强了该师的炮兵和空中支援。
有了榜样,北部集团各部一个也不敢懈怠。苏军以坦克群、地面炮火、空中轰炸对弗依高地展开新的立体打击,火力最密集的时候,每分钟约有120发炮弹落在高地上,每一平方米阵地就可以分到一发。
一般认为一平方米阵地,如果每秒有两发炮弹通过,那里将不会再存在任何生命的痕迹,弗依高地虽还未达到此等酷烈的程度,但已接近了这一状态。
搜索队几乎所有的战壕都被炸平,由于前几天下了大雨,他们曾把弹药放到战壕里进行储存,伤员也在里面进行包扎,在炮击中,这些伤员和弹药都被埋进了土里。
搜索队原有七个中队计八百多名官兵,几天激战后,仅剩不足三分之一的人员。此外,配属大炮也已全部被毁,无一能够使用。
在反复攻坚下,苏军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