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提醒燕王不可轻敌。当日夜袭之役王爷您之所以败,不过是因轻了敌。此番,切不可再错上第二次了。”紫阳说的语重心长。
朱隶溪做出谦逊状,恭敬的回道:“先生提醒的在理,隶溪受教。除却此外,不知先生可还有何提点?”
紫阳只得再语重心长的接着废话,“王爷可曾听闻过宋安之此人?”见朱隶溪点头,紫阳便接着道:“此人也不可小觑。是个厉害人物!”她之所述,想必燕王也是已然知晓。这会儿她不痛不痒的再来阐述一番,应当也是能蒙混过关的。
“怎般的厉害?”声音威严,又似带着些许不屑。
“极其会夸海口。但,夸下的海口中,至今还没有一个不税现的。”
朱隶溪的剑眉微皱,随即又舒扬开来,嘴角露出一抹自信满满的笑意,不在意的道:“既是夸下的海口,总有撑不住的那日。”
紫阳见他如是说,便顺着他的意道:“王爷说的极是。”
“我听闻他是弘志十二年的状元?”
紫阳点头答是。
“一介书生,有的不过是书上的本事。本王倒是要见一见,这离了书,他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朱隶溪是狂傲的,他的身上有着王者不服输的霸气。他知晓在外人面前,不能输了他王者的气场。否则,便是输了他燕军的势气。战略上可藐视之,但战术上他绝不会轻视,这是朱隶溪的应对之策。而无疑,这也是当下最好的应对之法。
他,还是那个他。那么的,不可一世。
*…*…*
晚间时分,紫阳和平儿正在下棋,以打发这难熬的无聊,且折磨人的时光。
外间传来小兵的声音,说是燕王要见萧先生。紫阳不由疑惑,这上午不是刚刚传过他,怎现今,又要见她了?
平儿目光微露担忧,紫阳微微一笑,宽解道:“无妨,我去去便来。”
“我想同你一道去。”平儿起了身,极欲跟往之势。
紫阳板着脸,低声稍稍训诫一句,“不许胡闹!”便不再理睬她,顾自出了门前往燕王营帐。
奇怪的是,燕王营帐之内,只有朱隶溪一人。一旁俭朴的木桌之上,放着三叠小菜外加一壶酒,两双竹木筷,两个小瓷杯。
紫阳还未来得及行礼,朱隶溪便上前拽起他的手,走往桌边,招呼道:“萧先生,今晚我俩不醉不归。”
被他牵着手,紫阳不禁愣了神。往昔点点滴滴萦绕脑海,心间万般滋味跌宕起伏。有重逢的喜,有再也不复往昔的悲,也有着命运弄人的无奈。
紫阳瞧见朱隶溪的目光,竟是似含探寻的看着她莹白似若青葱般修长的手指,于是忙使力缩了回来。
他莫不是……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
还未待紫阳细想,朱隶溪已然把她推入座,亲自替他斟了一杯酒。
见状,紫阳半支起身忙道:“劳烦了燕王,实在折煞小民了。”
朱隶溪手扶上紫阳的肩,按她入座,又另一只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起酒杯道:“这杯敬本王和先生相识之喜。”
紫阳皱眉,将杯中酒一口灌入喉中。好烈的酒!可是不能喝多了的。否则醉了,便就不好了。
朱隶溪又来给她满上第二杯,紫阳见状也不拦着,只为难道:“王爷恕小民不敬之罪。小民自小不能多喝酒,这一旦喝多了,就全身起红疙瘩。所以,还望王爷见谅,在下便以这最后一杯酒,来向王爷赔罪了。”
不待朱隶溪表态,紫阳仰头已一饮而尽。
朱隶溪剑眉一挑,眸光犀利之中竟是微含笑意,“你胆子倒是不小。”
这样的表情似曾相识,与她来说是那般的熟悉,紫阳的眸间不由泛出淡淡的哀伤。
那时,还是大岳建德五年,燕军刚刚入主京师,朱隶溪不久便即皇帝位,并以明年为永兴元年。
躺与床榻之上的紫阳听得这一消息之时,悲痛欲绝。紧闭的双眸中,流下两行清泪,沿着鬓发流下,滴落在了帛枕之上。
正伤心哀痛间,她听得丫鬟们毕恭毕敬的请安声。
是他来了!那个,害他家破人亡的人!
紫阳擦干脸上的泪,挣扎着想坐起身。旁边的丫头灵巧,忙弯身扶起紫阳,细致的在她腰下垫好软枕,待一切收拾妥当后,才躬身候至一旁。
对上他幽深又似含笑的眸子,紫阳不由愣怔了一瞬。随即移转开目光,平静的声音,冷冷的道:“为何要救我?你可知,我不会感谢你,只会怨恨你。”
朱隶溪却是一笑,俯身坐至床跟之处,对着他道:“我并不想要你的感谢。只是,不想你死罢了。”
紫阳冷笑一声,话语静然冷邃:“我既已无心于世,那么,即便你救下我,终有一日,我还是要死的。”
朱隶溪剑眉微皱,幽黑眸间闪出一丝打趣的光,“既是如此怨恨于我,不是该先置我于死地,然后再死的吗?”
此话之意……是他以他之性命为筹码,目的便是留住自己的命?好奇怪的人……紫阳眼中露出不解,“取了你的命又能如何,不过是徒添了一个性命。虽然你本就该死,可我已无意为之,只想一心求死。所以,还望王爷成全。”
她哀伤的眸子,似若一潭毫无生气的死水。微红的眼眸中,隐含晶莹的泪。她或许不知,便是这样的眸光,深深的探入了他的心底。慢慢的,成了他永远的挥之不去。
他幽深的眸间,闪过一丝犀利的精光,静静道出了以下一席话,“大岳名士方孝儒誓死不愿委身于朕,竟还在朝堂之上得罪了朕,不仅不怕朕杀了他,且还口出狂言道:‘灭他十族又如何!’朕自然已经杀了他这等狂妄之徒,只是……他那口中的十族,朕却迟迟未曾动手。今日思来,如若公主死了,朕倒是极为乐意让她们也下去给公主做个伴的?”
他口中本是的我,变成了一个个高高在上的朕。周遭的气韵似也被他渲染,成了那般压迫人的力道。
紫阳手握拳,尖薄的指甲刻入肉中,才换来一丝丝冷静的清醒。“好,如你所愿。我,一定,好好活着。”紫阳的声音很轻,出声的字字力道却是仿若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萧先生。”朱隶溪的一声轻唤,唤回了紫阳远去的神思。紫阳这才觉察,自己竟已愣神了许久。
那是那时,她们的初识初遇,他是那么的霸道。而如今,这是他们这一世遇见,他客气的礼待自己,平易近人。
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紫阳瞧见朱隶溪幽深如墨的眸子正望着自己,似溢出探寻的光亮。知晓自己失了仪,心间虽有一瞬的慌乱,面上却依然镇定道:“在下敢这么大胆,只因遇见了一个贤明的主上。”
他眉头微挑,含着淡淡笑意。紫阳知,这是他心情好觉顺畅之时,才会有的细微表情。这说明……她并不讨厌自己,甚至于还很器重待见自己。这是好事,她必须好好利用。用以消去他对之自己,那些所含的不信任。以便于日后,能够不出岔子的安然离开这燕军之地。
朱隶溪道:“先生话虽说的好听,但这酒仍是不能免。否则,便是看不起我朱隶溪了。”
紫阳似做出一个巨大决定般猛的深吸了口气,豪气干云道了句:“今日萧郎舍命陪王爷了。”说完便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朱隶溪的眸光间,趁着她仰头喝酒的当晌,闪过一丝得意的光,隐隐又含着暖暖的温亮。
“来,再来。”紫阳说话间已然拿起酒杯替自己和朱隶溪斟起酒来。
“好!”朱隶溪回的爽快豪迈,陪着紫阳,仰头又喝下了一杯。
紫阳话虽说的豪气干云,可实含的实力却是不忍直视。待喝了五杯之后,就一头栽倒在了桌上。
朱隶溪唤叫几声,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见其真是没了反应。便唤来了郭墨,让他将那位妇人带来帐内。
妇人?寻妇人作甚?
装晕的紫阳偷听得他们的谈话,心间不免很是疑惑。
但有一点,很是明显!便是他今日寻自己喝酒,目的就是将自己灌醉。
可,把自己灌醉了,又要干什么呢?
第二十二章 试探
紫阳忐忑不安的装晕着,那位朱隶溪口中的妇人来的倒也快。
妇人先恭敬的拜了拜燕王,朱隶溪头微点,便迈了步子出了营帐,郭墨则紧随其后。
紫阳听得离去的脚步声,心中不免更是疑惑。
这究竟……是要作甚!
正当紫阳不解间,一双手竟探向她的胸口处。这是……要摸她的胸,试探她是不是女子!
紫阳恍然大悟,惊得忙抬头,身子往后退了退,躲开去了那个妇人的手。
这忽的一仰头,却是吓了那个中年妇人一大跳,其不由的惊呼出声。
等在外头的朱隶溪和郭墨听得声响,忙入了营帐之内。进来便见,原本晕的死死的紫阳,稳稳的站在了离那个妇人远远的地方,表情中微露惊恐。
见及此,朱隶溪深邃的眸间漾出淡淡的笑意,随即又化为冷冽,问:“萧先生方才不是已然醉的不省人事了吗?”
我不装醉成么?否则,这……你是燕王就了不起,就有理了,就可以偷偷摸摸搞这些了!紫阳在心间嘟囔上一通,可却奈于一句古训:“人家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劝解,而不得不佯装出歉疚,低头诚心的请罪道:“小民知罪。”
见她低眉顺从的模样,朱隶溪竟觉很是受用,转身在一旁椅上坐下,缓缓问道:“哦?何罪之有啊?”
“小民不该装醉。”紫阳低头认错。
朱隶溪头微点,转头看向一旁候着的妇人,问道:“可试探出个结果了?”
妇人一脸为难,“方才刚刚触碰到,他就躲开了。所以,民妇还未能有个结果。”
这是本公主裹胸裹的紧,外加,外加……本公主胸小。即便你真真实实的来摸摸,这隔着几层厚衣,怕是你也探不出个所以然。
紫阳眸间不由溢出一瞬的得意之色。抬头想看看朱隶溪面上神情,好知晓个接下来的应对对策。谁知,这偷偷一抬头,恰恰就碰上他刚巧转向自己的目光。紫阳惊的忙垂下脑袋,心间不由埋怨:明明是在跟那个妇人说话,不瞧着她,看我作甚。
朱隶溪吩咐道:“既是还未曾有个结果,不如你再试探试探。”
紫阳听得此,心间一惊,随即宽慰自己道:不怕,她摸不出来的,本公主现今真真实实的是平胸。
可……自己如今的身份是个男子,却被人误会成了女子,还要验身!那是不是该矫情下,生一生气,才是合理的?紫阳思及此,黑着脸,闷闷的发声道:“小民看错燕王了。”
朱隶溪一愣,才明白过来他的几分意思。嘴角不自禁溢出笑意,稍稍正了正神色,才疑惑道:“萧先生的确是个男子?”
紫阳低垂脑袋,义正辞言,“自然是!”
“本王自来不喜撒谎之人。”朱隶溪语气威严。
是么?那你当初,怎喜欢了曾骗了你的我呢?可见这话明明显的骗人,本公主才不怕呢!于是,紫阳昂首挺胸的接着义正言辞,“小民确是男子,王爷若不信,可让那个妇人来摸我的……胸。”
“男女授受不亲,你既是男子,不如由本王亲自来?”虽是征询之意,语气却是不容驳回的笃定。
紫阳不由变了脸色,随即却马上镇定果决的回道:“如此,甚好!”反正,反正,也不是,不是没被你碰过的。如今,再……再让你碰上一碰,也是,是无甚打紧的!
见她竟是这个反应,朱隶溪禁不住心间错愕一下。甚至于还产生了一丝的犹豫,莫不是自己真的看错猜错了?只见他沉思片刻,随即便吩咐道:“郭墨,你派人将这位妇人送回。”
郭墨领了命,随即便与那位妇人一道出了营帐。
待其走后,朱隶溪便起身,朝着紫阳走近。
静静的四周,他稳健的脚步声格外清晰,伴着她心间跳动的节奏,触动着她脑海间深埋的记忆……
五味杂陈,往昔悲喜的种种,浓情蜜意,缱眷君怀,引了她的眼中酸涩。
可他已经……什么都记不得了。那自己,是不是也该放下,该忘了呢?
紫阳低着头,紧抿着内唇,极力忍着眼中酸楚,逼着自己,不让泪有任何流下的机会。
“抬起脑袋。”朱隶溪低声命令,带着他素来隐隐所含的王者威仪。
紫阳闭了闭眼睛,抬头,镇定的望着他。
他觉察出她眼中异样泛红的血丝,问:“觉得委屈了?”
“不敢。”紫阳正着脸色,恭敬的回。
“不敢和不会可不一样。”他威严的气势中,话音飘渺。
“小民不会。自来在下也已被误会了多次,不差这次了。”紫阳面无表情的淡然。
误会?她这谎话倒也说的有模有样。朱隶溪瞟了一眼她的胸,眸光一转,转身却是走了。
正当紫阳不解疑惑间,他沉沉的话音飘来,“脱了衣裳来验,当是更能说服人的。”这话好似一记晴天霹雳的,轰的紫阳一时竟忘了反应。
“萧先生,觉得如何?”瞧见她愣怔错愕的样子,朱隶溪心间微爽。本王看你……接着还如何狡辩逞强!
瞧见他眸间闪动的得意神色,紫阳心间愤懑,语气微愠道:“燕王不觉欺人太甚了么?”
胆子倒还真的是不小!朱隶溪不急不躁,缓缓只道:“萧先生,莫不是要本王亲自来?”
紫阳心间长叹口气,算你狠!本公主……撑不住了。随即跪下身,认罪道:“小民知罪,小民不该将女儿之身隐瞒,还,还死不承认。所以,请王爷责罚。”
可自己怎,并不想罚她呢?朱隶溪闭着眸子,缓缓吐字道:“嗯,是要罚罚的。”
“是。”紫阳语气虽坚定有力,可低垂的脑袋下,被暗影掩盖住的脸色,却是哭丧着的。
怎么罚,罚什么?朱隶溪冥思苦想一会儿,问:“会女红么?”
紫阳不明他该问之意,只有据实回道:“会。”只是……绣的不大好看。
朱隶溪轻咳一声,随即道:“本王身上这件外衫,方才不小心划破了,你去帮本王去缝补好了。”
这便是他的罚?他……
时光轮轮转转,让他们再遇见,再一次……
会么?
确是……不该了的。
见她许久未曾答话,朱隶溪眉微蹙,问:“不会?”
他的问,将她的思绪抽回,紫阳忙答道:“民女会的。还请王爷将外衫脱下,民女这就回帐缝补,明早来送还给王爷。”
朱隶溪肃穆着神色,起身道:“你来帮本王更衣。”
紫阳抬头,瞧见朱隶溪正背对着自己,玄黑的外衫及身,趁着他的身姿越发肃然挺拔。
紫阳会意,起身渡至他的身旁,弯身先解开腰间绸带,伴着她的动作,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问她道:“你真名是什么?”
紫阳手上动作一滞,答:“萧茵儿。”
此问之后,朱隶溪倒是未曾再问及其它。
紫阳知,他必会派人去查探萧茵儿的底细。往昔自己曾说:因是与李嵩正有仇,所以这才投军,以求灭了李嵩正,从而得报家仇。
如今这个萧茵儿的身份,当是用起来无碍的。因……
平儿从京师回来之后,还带来一则不好的消息。便是,李嵩正因记恨萧茵儿逃婚,觉着驳了他的颜面,故而寻了一个由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治了萧家之罪。除却逃跑在外不知去向的萧茵儿,以及在逮捕之日因不在家中,从而得以避过一劫的萧郎。萧家其他人,不日皆被处以死刑!
好个跋扈的李嵩正!且不知……萧郎,茵儿,现今可还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