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髯男子粗旷的笑了两声,玩笑道:〃不然怎么当你们大哥呀!〃
紫阳没心思听这些,从桌案上抬起目光看向朱隶溪,只见他眸光沉沉,正望着自己。那样的目光深沉而陌生,带着打量。
紫阳垂下目光,起身道:〃我们走吧。〃
朱隶溪不说话,跟着站了起来。两人先后上了马,待马儿缓缓迈着步子走出老远后,朱隶溪才道:〃方才关乎于宋安之的消息,不想知道了?〃
他故意强调了宋安之,他终究还是在意的。
见紫阳不说话,朱隶溪接着问道,语调冰冷,〃为何不说话?〃
〃你想让我说什么呢?〃紫阳语气平静而无力。
〃如果未曾遇见我,你会和他怎样?〃
会怎样呢?紫阳痛苦的闭上了眸子,依旧平静而无力的语调,缓缓道:〃会……嫁给他吧。〃
〃那我呢?〃
紫阳苦涩一笑,〃不是还没遇见你吗?〃
朱隶溪将头靠在紫阳的肩上,环在她腰上的手臂紧了紧,语气让人心疼的温柔,〃阿紫,你撒谎。我们明明,遇见的那样早。〃
紫阳只觉他的话让她一瞬没了心跳。
〃我都记起来了。〃
〃你,你都记得什么了?〃
朱隶溪嘴角勾出一个幸福的笑,〃原来当初,我追你追的那么辛苦。〃
往昔点滴记忆不由被此话勾起,紫阳不觉也漾出一个笑,〃是啊,当初你那样霸道。〃继而摇头,无奈感慨,〃不是,是一直以来你都那样霸道。〃
〃阿紫,对不起。〃朱隶溪声音很轻,却揪疼了紫阳的心。
紫阳摇头,〃别说对不起,我曾经是讨厌你,怪过你,但如今,我只喜欢你。〃
〃那为何,不能一直待在我身边?就只喜欢我,只是我的阿紫。〃
〃我也希望我是,但是我不可以是。所以,朱隶溪……放我走。〃
〃放你走吗?〃朱隶溪重复道,声线低沉而忧伤,〃阿紫,你可知它日战场相见,刀剑无情,你要亲手杀了我吗?〃
〃或许,我们可以有其他的选择呢?〃
此时,一声闷雷响彻天空,灰黑色的云已布满不远处小半边天。本是艳阳普照的天空,渐渐转为阴霾,慢慢的黑了起来。
朱隶溪望望天空,〃看样是要下雷阵雨了,此地危险,我们加紧赶路。阿紫你抱好苛雅家的西瓜,我要加快马速了。〃
紫阳快速的拎起挂在脚边的瓜,抱紧道:〃好了。〃
马的速度再快,终究快不过这突然而至的雷雨。不待紫阳和朱隶溪赶回至自己的帐篷,雨就已〃哗啦啦〃的倾盆而来了。好在,已经快到苛雅家的帐篷了。
大大的雨滴拍打,浸湿了衣衫,耳边风呼啸吹过,掠入衣内,带来几分沁入骨头的寒冷。
紫阳缩着脖子,侧着脸尽量的将自己整个儿的都埋进朱隶溪的胸膛里。
马儿在这风雨雷电交加中疾驰了好一阵,才缓缓慢了下来,紫阳只觉颠簸愈近平缓,于是抬起头来看,便见苛雅家的帐篷快到了。
与此同时,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雷鸣〃轰隆隆〃响彻灰茫茫的草原,紫阳被这突然的一下,忙又缩回了脖子,躲进了朱隶溪的怀里。
而后,紫阳只觉自己所依附的怀抱一松,然后就被朱隶溪整个儿抱了下来。脚刚及地,就听得一个声音从后方传来,是苛奇,〃西大哥,你们快进去,我来牵马。〃话音落,人就已现身在了马前。
朱隶溪见状,便对着紫阳道:〃你快去屋内,我来拿东西。〃
紫阳〃哦〃了声,忙手抱着瓜窜进了帐篷里。苛雅手拿毛巾迎了上来,口中道:〃我和苛奇正担心你们呢,好在是安然无恙。来,快拿毛巾擦擦脸。我去给你拿件干衣裳,你赶紧的换上。〃
紫阳却不急着接毛巾,将瓜递给苛雅道:〃我千辛万苦保护回来的瓜。〃
苛雅一笑,忙接过瓜道:〃那待会儿我们一起吃了它。〃
紫阳这才接过毛巾擦头,提醒道:〃你不觉得你该不忍心吃它吗?〃
苛雅放好瓜,理所当然道:〃有什么不忍心的,你买回来不就是给我吃的吗!〃
紫阳郁闷。却听得身后朱隶溪的声音响起,〃苛雅,你快去拿干衣裳吧,小心冻坏了她,到时你可真不忍心吃这个瓜了。〃
〃啧啧啧,真是羡慕不来的呀!〃苛雅走入里层帐篷,却不忘调侃,〃西大哥,你疼老婆还能疼的在明显一点么?〃
朱隶溪一笑,搂过紫阳的肩膀,对着嘴上亲了一口,暖暖眸光看着紫阳,轻声说了句,〃我能的。〃
〃咳咳咳。〃故意的咳嗽声响起,紫阳忙跳出朱隶溪搂着自己的臂弯,目光朝门口看去,便见是苛奇,正一脸笑眯眯的看着他俩。
〃大哥,这可是我家,打情骂俏记着收敛一些啊!我倒是无妨,我姐老大不小的还没出嫁,我真是怕她看着受不了,到时要轰你们走啊!〃
〃死小子。〃伴着苛雅的一声喝,一件衣服朝着苛奇飞了过来,正正巧的砸到他的头顶上。
第六十三章 夜幕
苛奇拿下头顶上的衣服,瞧瞧是自己的衣服,便知这是要给西大哥的,于是将衣服递给他,并且还不忘接着损他姐,〃这么暴力,难怪没人敢娶。〃
火上浇油的后果是,苛雅拿起一根木棍就朝着苛奇气势汹汹奔来,苛奇见状忙退后几步讨饶,〃姐姐姐,我知错了。要跟我打架,等西大哥和嫂子走了之后,否则你输了多丢人啊!〃
苛雅闻言气急,朝着苛奇的屁股上重重一棍,苛奇也没怎么逃,被重重打了一下后,笑嘻嘻的道:〃老姐息怒,小弟我帮你去打马奶酒。〃
紫阳听见马奶酒,眼睛瞬间一亮。当初她有将自己酿的马奶酒送苛雅一壶,不知现在是不是没喝还在。如果还在的话……
于是……紫阳接过苛雅手中的衣服,对着朱隶溪道:〃那我先去换了,你再等等啊!〃
〃都老夫老妻了,还不好意思什么,一起去吧!〃苛奇打趣道。
紫阳反问:〃不是你方才让我俩收敛的吗?〃
朱隶溪一笑,推着紫阳往里屋走,〃你先快去换下,我随后,当心感冒。〃
紫阳迅速的换好衣服,并趁着朱隶溪换衣服的时候,将苛雅拖的离朱隶溪所在之处远远的,才悄悄问她道:〃那个我上次送你哪壶马奶酒还在吗?〃
苛雅被紫阳神秘兮兮的渲染,也跟着小声说道:〃嗯,在啊!今天苛奇打的那壶马奶酒就是你做的那壶。〃
〃那,到时你就说那是你做的,不是我的,知道么?〃
〃为什么?〃苛雅茫然。
〃我问你,我现在做的马奶酒是不是还不够地道?〃
〃很地道啊,苛奇都以为那是我做的呢!〃
今日一番话,让紫阳无比肯定了上次朱隶溪说她酿的马奶酒不够地道,就是他没事找事闲得慌。
吃饭的时候,朱隶溪只喝了一口马奶酒,便问苛雅道:〃咦,苛雅,怎不是你做的马奶酒?〃
苛雅楞了楞,接话道:〃是我做的呀!〃
苛奇瞅瞅酒杯,疑惑的嘟囔道:〃是我姐的味道啊,这不是我姐酿的,西大哥,那还有谁酿啊?〃
朱隶溪一笑,道:〃是不信我真能尝的出来吗,阿紫,这个就是你酿的马奶酒。〃
苛奇看看苛雅,再看看紫阳,不敢置信的问道:〃姐,真是嫂子酿的酒啊?〃
苛雅点头。
苛奇兴奋了,目光瞅向坐在他身旁的朱隶溪,问道:〃大哥,你怎么尝出来的呀,我怎么吃不出来。〃
〃因为你不喜欢你姐。〃朱隶溪回的奇怪,但紫阳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朱隶溪委婉的话语,直白来说的意思就是:他喜欢朱紫阳,所以他才能辨出这酒的不同。
苛奇忙辩解道:〃我喜欢我姐的,姐,我喜欢你的呀!〃
苛雅笑眯眯的看了眼紫阳,又瞅瞅朱隶溪,最终才将目光投向她那脑袋不开窍的老弟,〃傻小子,你大哥的意思呢,是……咳,倘若它日你遇见一个自己喜欢在意的女子,那么你就会知道他所有的不同,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差别。〃
***
待到在苛雅家吃好晚饭,天已经黑了,雨也早就已经不下了。
白天燥热非常的草原,经由阵雨的一番洗礼,于这夜幕之下,愈发的清凉。
鸿赤载着紫阳和朱隶溪,缓缓的行进在草地上,夜空中的星光璀璨,放眼望去,点点星辉映衬下的黑幕,那样的惬意迷人。
这样的一刻,让紫阳贪婪着不愿去打破。所以,白日雷雨前的那个话题,她挣扎许久,终究还是未曾在接着提起。
明日,等明日再说吧!
今晚,是最后一天的阿紫,他的阿紫。
朱隶溪也很默契的一路静默,未曾提及白日里所聊及的要紧话题。
因为,当今局势之下,他知道,这样的一刻,或许就只有今晚了。
〃朱隶溪,我酿的马奶酒喝起来究竟与苛雅的有何不同?〃紫阳打破静谧,开口问道。
〃不告诉你。〃朱隶溪回的简明,带着一种作弄人的轻快。
紫阳扭扭肩膀,甩掉朱隶溪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下巴,以表明自己生气了。
朱隶溪一笑,解释道:〃就是不一样的味道,可我,却也不知究竟该怎么样去形容这种味道。还有,其实…… 阿紫做的马奶酒很好喝,比苛雅做的更好喝。〃
紫阳侧过脸,靠的离朱隶溪更近一些,〃真的吗?〃
朱隶溪低下头,脸颊贴近紫阳的侧脸,蹭了蹭,含糊的〃嗯〃了声。
许久之后,他才又重新开口道:〃我会一直都记得这个味道的。〃
紫阳一笑,只觉眼眶一酸,有泪从里头流了下来。
〃朱隶溪,我今晚想去碧羹湖边看星星。〃
朱隶溪的回答,又仅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好。〃
紫阳望着不远处,掩映着月色星光的碧羹湖,告诉自己说:朱隶溪,你的好,我也会记得一辈子。
***
初晨的霞光,染红了半边的天,日光渐渐普照,灼热缓缓袭来。
这样的新的一天,与昨日相同,又是那般的不同。
紫阳将靠在朱隶溪肩上的头抬起,且抽出了挽着他的手。
昨夜,他俩就这么静静坐了一夜。因为如今,一些话题一触即发。所以,还是不说话了吧。
可今日,不可以再去逃避了。
紫阳看着不起波澜的碧羹湖湖面,语调平静,〃朱隶溪,昨日茶摊之处,那三人所说都是真的吧?〃
〃嗯。〃
〃所以,如今你是打算好了,坐收渔翁之利吗?〃
朱隶溪眸光一沉,有痛楚掠过,〃本王的确是打算这么做的。〃
紫阳转过目光,看着朱隶溪,微红的眼眸含冷,带着几分渴求,〃朱隶溪,我昨日说,或许会有其他的选择。假若是有,假若是我求你,你会答应吗?〃
朱隶溪收回目光,对上紫阳的眼眸,字字清晰,〃阿紫,从来就没有其他的选择,这条路只有你死或者我亡。〃
〃你未曾尝试,又怎知没有。〃紫阳加重了语调,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
朱隶溪冷睿的眸光痛苦盈满,又含着深深无奈,〃阿紫,我不能因我的一己私欲,而拿数以万计的兄弟的性命去冒险。〃
〃我保证,假若你同宋安之联手对付李嵩正,我担保你燕军无事。〃
〃阿紫,你清醒冷静一点。你保证,你担保,可你凭什么呢?即便是当今皇上,如今也做不下这等的承诺。〃
紫阳闭眸,〃朱隶溪,不能为我去冒一次险吗?或许这样,我们就能再一起了,它日就不用刀刃相见,你死我亡了。〃
朱隶溪的声音果决而清冷,〃阿紫,对不起。〃
〃呵!〃紫阳冷笑一声,继而不屑道:〃根本不需要说什么对不起。还有,不知燕王会如何处置我这位俘虏呢?〃
见她眼神间闪过的失望,又含着一抹毅然的绝迹,朱隶溪只觉心跟着一疼。"你随时都可以走,我再不会拦你。"
纵然这是紫阳一直想要的解脱,但今日从朱隶溪口中说出,还是那样的让她难受。这说明,一切都结束了……没有丝毫可以转圜的余地。他朱隶溪果敢决绝的几近没有丝毫犹豫,他终究还是选了他的抱负,他的天下。
"那本公主现在便要走。"紫阳道,冰冷的语调不含任何色彩。
朱隶溪的眸光一瞬的黯然,终究归于平静,沉稳的话音答了一个字,"好。"
紫阳不知为何心里头冒出一团无缘由的火,很愤怒,很生气,可……自己这是在愤怒生气什么呢?因为……他的豁达放手,毫不犹豫吗?
可,这也是自己所做的选择,不是吗?
其实,让他与宋安之联手对付李嵩正这个提议,太过强人所难了。自古成王败寇,如若成不了万人之上的王,那么最终的下场,又有多少能是好的呢?
自己终归还是不够冷静了吧!
那样的抵触着,那样的不愿着它日与他再见为敌。
可,自己有着身为大岳国公主的责任和使命。
那么他呢?他又何尝不是与自己一样,身上也担着他所放不下的重担。
所以……今别离,再难续,从此相见不复见。
万事,莫要强求。
阳光映照下的湖面光芒璀璨,金光点点。对着湖面轻轻吐纳一下呼吸,以来稍事舒缓心间压迫人的烦躁,紫阳这才道:"朱隶溪,从此后你我相见陌路。如若不幸再次相遇,记住,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阿紫,我想我做不到的。〃
紫阳愣怔一瞬,继而轻快果决道:〃朱隶溪,你若做不到,当心它日死在我手里。〃
朱隶溪却是一笑,声音从未有过的苍凉,〃阿紫到时不要太伤心了。〃
〃呵,伤心,到时我认得你吗?〃
朱隶溪将目光远处收回,看向紫阳的眼睛。他此刻的眼睛是温暖的,痛苦的,留恋的。那样的眼神投进心里,紫阳只觉心莫名的一疼,仿是历经了天人永隔的痛楚。她想起了那日漫天飘扬的雪花,她听见他低沉而略带无助的低喊:〃阿紫。〃可她,却无法再回答一句。
如今他说,仿佛已预见了日后他要先她而去一般,〃阿紫,要永远记得我,不能忘记我。〃
〃如若真有那日,我一定要忘了你。〃因为自己无法活在你离开的歉疚悲伤里,无法说服自己说你的死和自己没有关系。
〃我不会让你忘了我的。〃朱隶溪声音虽轻,却含着一种让人无法质疑的笃定。
***
当紫阳坐上马车,一步步驶离草原,一步步的离他越来越远。
她只觉自己的心是平静的,更确切的说……是像失却生命般没了生气的。
这便是贪婪幸福的后果吗?贪婪了不该属于自己的幸福,所以如今要经受这样的痛苦吧。
离别那刻,她踏上马车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了人生从未有过的痛楚,仿佛生命剥离,心脏被硬生生的撕裂了一般。
她疼的想哭,但好在终究是忍住了。至少……在她面前,她忍住了流泪。因为最后一刻,她想要离开的美好。
朱隶溪,我不会忘了你,正如你所言。只是若真有那么一日……或许自己会因为无法忘记,而选择用另一种方式去逃避。
第六十四章 不算
宋安之统领的五万南军如今正陈兵于浦子口,准备从这里渡江而后直击京城,而盛安所领的十五万南军兵则与其对江而望。两军隔江对阵,一场大仗一触即发。
"将军,营外有人求见,他让属下传话说:'她回来了。'"
宋安之执笔正书的手不由一滞,眼神一凝之后,吩咐道:"传她进来。"
士兵将来人带入之后,便就退了出去,两人对望许久,来人才先于宋安之开口道:"许久不见,你老了。"
熟悉的调侃话音再次响起在耳边,宋安之才知自己竟是这般留恋的。
宋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