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万人之上的天子,那也是血肉之躯,又年过六旬,拖着病体在那看台上坐了一天,怎能吃得消?
凤康一不能劝他取消考验,二不能左右别人的心,三不能直接放弃让他没了乐子,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最短的时间结束这场考验。
结束了,他就可以回去休息了。哪怕只是提早一刻钟。
这份简单的心意。却被人附加了无数的猜想,肆意曲解,连与之最亲厚的妹妹也不能完全理解。
如此看来,生在富贵门庭。还真是一件悲哀的事!
唏嘘间。那九名武僧已然有了动作。各自腾身而起。从四面围拢过来。
凤康也毫不迟疑地出了手!
从认识他开始,叶知秋就知道他武功不弱,却是第一次见他出手。看的时候。便格外认真仔细。
四皇子的武功路数偏华丽,使起来犹如春风拂柳,流水落花,让人眼花缭乱;十一的武功路数再偏迅疾,狂风骤雨一般,有种雷霆横扫之势。
凤康的武功路数跟他们都不同,几乎没有多余的招式,不出手便罢,一出手就是快、狠、准。没有一会儿的工夫,便有两名武僧被他击败,合掌退下。
和尚虽然讲求不争无欲,可被人这样一挑九还是很伤面子的。在两名同伴落马之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攻击的频率。
双方的速度越来越快,眼力稍差一些的,只觉凤康前后左右上空都是人影,连成一片,就像一个不断转动的大碗,将他整个人扣在了莲花台上。
叶知秋属于眼力差那一堆的,尽管张大了眼睛,还是捕捉不到凤康的身影。只看到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名武僧脱队而出,合掌退下。
如此持续了两刻钟的时间,场中的画面突然定格。
定睛看时,只见场上只剩下两名武僧,一个半空倒悬,对上凤康的左掌,一个稳扎马步,正面对上凤康的右掌,正在比拼内劲。
僵持了数个呼吸的工夫,悬空的武僧手臂一抖,半截袖子“砰”地一声爆裂开来,人也在布片飘扬之中倒飞出去。不过看起来并未受到重创,如燕子般凌空一翻,便轻轻地落回了先前栖身的花瓣之上。
双手合十,随着花瓣没入地下。
就在同伴飞出去的瞬间,另一名武僧忽然撤掌,一个瞬移来到凤康身后。双掌齐发,对准他的后心拍去。
饶是知道那武僧不会对他下重手,叶知秋的心还是忽地一下提了起来。其他人也是握拳的握拳,张嘴的张嘴。
她这般反应是纯粹的关心,那些人却大多别有用心,因为这最后一名武僧关系到凤康最后的得分。
有心之人早就发现,莲花台上唯一无人的花瓣,处于第二层,通往场外的某一条路线正中的位置。
也就是说,如果凤康打赢了那武僧,路线贯通,便能得到十分;若败在那武僧手里,便会两段四人一线的情况,不管选哪一段作为有效线路,都是四分。
一个十分,一个四分,可是天差地远。
因而有小一部分热切期盼他获胜,更多的人则反复祈祷他惨败。
总之,场中的气氛空前紧张。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武僧的双掌沾衣之际,凤康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陡然侧移半步,就势转身,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抓住了那武僧的手腕。也不见多么用力,就将那武僧掀到了空中。
紧接着双脚一点地面,跃身而起,追加一掌,将人送回莲花瓣上。
那武僧大概没料到他反应如此敏捷,失神间,脚下一滑,踉跄了一下。忙稳住身形,双掌合十,随着花瓣没入地下。
“承认。”凤康合掌还了一礼,便沿着自己打通的路径,从莲花台中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
“好!”
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句,众人才如梦初醒,或由衷或不情愿地鼓起掌来。
凤玥高兴地握住叶知秋的手,“九哥果然厉害。”
“是啊。”叶知秋与有荣焉地弯起唇角,不为他的成绩。而是为他那份良苦用心。
乔月桐坐在穆皇后下手一侧,咬着下唇,目光痴怔地看着那个在喝彩声中波澜不兴、又那样英俊逼人的面孔,心潮难平。
她第一次见凤康,是在她姐姐乔月梧死后。那时她满心怨恨,想看一看这个害得她乔家家破人亡的男人到底有多么了不起。于是她买通下人,瞒着家中长辈偷偷去了雪亲王府。
在雪亲王府门口守候了几个时辰,终于见到了他。
当时她坐在车里,他骑在马上,夕阳灿烂。金色的辉芒在他们中间铺展泼洒。尘埃跳动中。她看清了他的面容:微微眯起的眼眸,轻抿的薄唇,线条分明的下颌,无一不透着冷酷。
可奇怪的是。那一瞬间。她心中没有恨意。当时她年纪还小。还不知道胸腔里翻腾不休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
她只是牢牢地记住了那张脸。
在庵堂里的那些年,她每天都会想起那张脸。醒着想,梦着想。比想起爹娘和姐姐的次数还要多,多得数不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脑海之中描绘那张脸孔,成了她唯一的消遣。
正是因为那张脸,还有围绕那张脸所生出的种种念想,使得她不至于在青灯古佛之中孤寂而死。
当意识到想将那张脸的主人据为己有的时候,她不是没有迷茫挣扎过,也不是没有轻视过自己,可那念头一冒出来,就如同野草一样,疯狂地侵占了她的心和脑。
她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她不想承认。承认了,就是对姐姐和乔家的背叛。
所以她把自己的欲~念伪装成仇恨,一遍一遍地催眠自己,让自己相信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姐姐,为了乔家。
然而她没有想到,她放弃尊严,不顾羞耻所追逐的男人对她这般决绝,竟要逼她跟家族的那些女孩一样,远走他乡。
为了留在京城,她不得不假装顺从,同意穆皇后将她许给十六皇子,在那个浑身散发着市侩气息的僖嫔面前讨巧卖乖。
她一直在劝说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然而看着英武不凡的他,再看看那个被他衬得青涩稚嫩、肤浅不堪的十六皇子,她的心就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啃噬一般,痛痒难耐。
对那个男人,她越恨就越想得到,越想占有。可是究竟为什么,她不能伴在他身侧,却要坐在这里,几近卑微地仰人鼻息?
是那个女人!
她霍地转头,看向坐在几丈之外的叶知秋,恨不能从眼睛里飞出刀子,划烂那张淡然自若的脸。
农门之女,身份低贱,姿色也算不得一等,不过有几个臭钱罢了,不知道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拴住了男人的心,就不可一世,目中无人起来。
麻雀就是麻雀,费尽心思攀上高枝也变不成凤凰,在她面前装的哪门子高贵?
老天真是瞎了眼,为什么不让这种鸠占鹊巢的女人早早去死?
叶知秋正和凤玥低声说着话,突然感觉到一双不甚友善的视线,抬头望时,正好瞧见沈夫人眼含笑意地看向这边。她只当是错觉,对沈夫人点头一笑,算是招呼。
心下有些诧异,沈夫人无缘无故地看她做什么?
沈夫人脸上没有什么可供参考的信息,仿佛只是随意一看,点头回应了,便又跟身边的人说笑起来。
凤康对这边看台的暗潮一无所知,下了莲花台,便径直来到右边看台,“父皇,您已离宫两日,还是早些回去为好。其他的事情,明日再说也不迟。”
凤帝自然知道“其他的事”指的是什么,也明白儿子的心意。说实话,他能撑到现在,也差不多到极限了。于是很爽快地点了头,叫全德传旨,起驾回宫。
凤康在上场之前就已经吩咐下去了,一声令下,车辇齐至。
众人呼啦啦地下了看台,跪地恭送。
没有耗费多少的工夫,皇家的人就在御林军的护卫下离开了玉林围场。
叶知秋跟来时一样,将自己撇了出来。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带着莎娜和四个丫头离开,就被沈夫人从后喊住了,“雪亲王妃请留步……”
——(未完待续。。)
第444章 试探与修好
叶知秋看着沈夫人迈着端庄的步伐朝自己走来,暗暗蹙眉。
自她成亲以来,沈夫人每次见到她都是客气有余,亲热不足,有意避嫌似的。这会儿突然当众叫住她为的是哪般?莫非又是为了沈长浩的亲事?
待人来到近前,双方见了礼,便微笑地问道:“沈夫人找我有事?”
“倒也没什么事。”沈夫人笑得不显山不露水,“臣妇此次是一个人出来的,不曾带了小辈在身边。想着许久不曾与王妃坐下来喝茶了,便过来问一问,可有荣幸与王妃同车回去,路上也有个说话的伴儿。”
叶知秋心知不仅是作伴那么简单,然长辈放下身段相邀也不好拒绝,便笑道:“我正愁坐车无聊呢,夫人真是瞌睡送枕头,来得太及时了。
不如就坐我的车吧,添香刚刚沏了一壶好茶,防备我路上口渴,咱们边喝边聊。”
她这里有位长谊郡主,还有好几个亲近的丫头,哪里会无聊?沈夫人知道她说这话是给自己面子,自是受她抬举,“那臣妇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叶知秋叫佳禾去后面的车上跟添香她们挤一挤,因沈夫人邀她同车的时候没有提到莎娜,也不好擅自请了莎娜一起,只和沈夫人两个上了自己的马车。
抽出小几安放在车座中间,与沈夫人一人把一边坐了,斟了茶慢慢地喝起来。
沈夫人是标准的大家媳妇,很注重言谈的界限。这两日发生了许多可以谈论的事。她却对凤帝的病情和皇子们的考验成绩只字不提,只捡了诗书、养花和那些耳熟能详的典故来说。
她迟迟不入正题,叶知秋也不催问,微笑地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不刻意营造气氛,也不至于冷场。
又说了些闲话,沈夫人便看似随意地问道:“王妃觉得那王姐小姐如何?”
“王家小姐?”叶知秋对这个人没印象,一时摸不到头脑。
“在围场时坐在我身旁的那位,乃是吏部尚书王阁老府上的嫡长孙女。”沈夫人提醒她道。
叶知秋努力回想了一下,依稀记起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圆圆的脸盘。大大的眼睛,仅此而已,再见面都未必能认得出来。
本着与人为善的原则,笑着称赞。“看着挺不错的。”
“是啊。模样标志。知书达礼,娴静大方。生在那样的门户,身上却没有骄娇二气。实在难得。”沈夫人夸得比较详细,语气顿了顿,又道,“我有意将王小姐与我家那不孝子凑成一对,却不知是否合适,左摇右摆下不了决心,因此想问王妃讨个主意。”
叶知秋将端起的茶碗放回小几上,“夫人为什么会以为我有主意?”
对上那双黑湛湛的眸子,沈夫人不由得心头一跳。
在京城富贵门庭之中,她算是数得着的体面人。说不上阅人无数,可也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别的没练成,处变不惊的本事倒有七八分的火候。
被一个小辈的目光慑住,生出无所遁形的感觉,却还是第一次。
她也是老油条了,这点惊讶自是遮得住,“王妃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自己老了,不懂年轻人的心事。
我们沈家的女儿要么出嫁,要么年幼。几个儿子都随了他们的父亲,粗枝大叶。媳妇们呢,在我面前又恭谨过了头,能说一句绝不说两句。
说是儿孙满堂,竟找不到一个能说上话的人。
我寻思着王妃年纪虽轻,却是个有见识有主意的,或许能帮我参谋一二,这才冒昧开了口。
现在想想,却是我唐突了,王妃便当我没说过罢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还怎么当没说过?
叶知秋不是傻子,怎会听不出沈夫人是拿沈长浩的亲事作引子,试探她对选立储君一事的态度?
她不认识王小姐,并不代表她不知道王阁老。那位老大人是个彻头彻尾的中立派,对每位皇子都不偏不倚,从不过问和参与他们之间的争斗。
第一轮和第二轮考验,他都称病不出,打定了主意要当一个旁观者。
以他的地位和声望,将来不管哪个皇子当了皇帝,他都能把自己的位子坐得牢牢的。这是他的聪明之处,也是他能耐之处。
同在官场,他能想到的事,其他大臣会想不到吗?当然不是,他们想得到,却没有那个本事做到置身事外,只能被迫站队,把宝押在某一位皇子身上。
王阁老的这种能耐,除了他自己的那份远见卓识,也离不开凤帝的默许和支持。
换个角度来看,王阁老就是凤帝特别挑选出来,留作辅佐下一任皇帝的股肱重臣。
巴结上王阁老,就有了保命符,甚至是保官符。
因为沈长浩的关系,沈家一直被人视为凤康的党羽,即便现在跟雪亲王府撇清关系,别人也不会相信。
若是凤康或者十一继承了皇位,沈家还能保住今天的荣华富贵;可若是别的皇子继承了皇位,少不了要受到凤康的牵连,被新皇帝秋后算账。
凤帝龙体康健,他们还能观望一阵子再作决定。如今凤帝已经露出了身患绝症的苗头,若在储君人选未定的情况下驾崩,考验的结果就变成了一场笑话。
最后由谁来做皇帝,还要看谁的势力大。
沈大人定是想到这一层坐不住了,碍于两家的情分,又不敢直接去问凤康,所以授意沈夫人拿了沈长浩的亲事来试探她,想从她对这门亲事的态度推断凤康到底是决意归隐,还是奋起一争。
她不怪沈夫人来试探她。可也没打算让沈夫人如愿。
以现在的情形来看,能不能归隐还另说。就算事成定局,她也不会随便露底。
沈家能在这个时候提出跟王阁老结亲,可见谋划这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谁敢保证他们不会为了家族利益出卖凤康?
沈家又不止沈长浩这一个儿子,该放弃的时候,只怕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他逐出家门,跟凤康划清界限。再选个有前途的男儿与王阁老结亲,保住沈氏一门的富贵。
亲生父子还要存上三分防备,更何况是沈家。
她不想把气氛搞僵。人家并未明言。她又何妨装傻?沈夫人不是让她帮着参谋沈长浩的亲事吗?那她就帮着参谋亲事好了。
“问谁都不如问本人,夫人不如制造个机会,让沈公子和王小姐见上一面。姻缘天注定,两个人看对眼了。就是美事一桩。看不对眼。别人再怎么替他们殚精竭虑也是枉然。”
沈夫人听得出她是故意就事论事,不好继续纠缠,便拿“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之类的话遮掩过去。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
进了城,在路口分别,各自回府。
东霞和珠米看到六人好好地回来了,都松了一口气。
因为昨天夜里没有睡好,回到后宅,莎娜便拉了佳禾便径直回疏雨院,说是要赶在晚饭之前补上一觉。
叶知秋和添香、小蝶、桂粮回到若晨院分头洗漱过,换上家常的衣服,便跟东霞坐在一起谈论起围场发生的事情。
正说着,小丫头进门禀报,“王妃,小世子过来问安了。”
上次谈过之后,鸣儿一直没有露面。叶知秋还以为他已经决定跟她和凤康井水不犯河水了,听说他来问安,有那么一点儿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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