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得了祖孙二人的信任,闻苏木听着这个乡土气息浓郁的称呼分外亲切,顺势改了口,“成老伯放心,苏木定助你达成心愿。”
说完又将目光转向叶知秋,“不瞒叶姑娘,在府中养伤的这些日子,在下闲来无事,刚刚将先前调配的药品做了些改进,正对成老伯的眼盲之症。
承蒙府上盛情款待,无以酬谢,我已经吩咐高宝回去取药了。先请成老伯服用一个疗程,看看是否有效,之后再针对结果进行调整。”
叶知秋见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有着掩饰不住的赧色,猜到他这么做是因为罐头礼盒。心下了然,也不点破,客气地道了谢,便邀他重新入席。
今天又过节又搬家,还遇上了能给成老爹治眼睛的良医。可谓是三喜临门。
叶知秋和成老爹开心,元妈和龚阳也替他们感到高兴。闻苏木更是千里马得遇伯乐,为自己终于可以施展才华而欢欣鼓舞。宾主尽欢,这一顿饭吃的分外开怀。
撤掉酒席之后。叶知秋用山泉水烹了茶端上来。
元妈自觉跟小辈没有共同语言,加之从不喝茶,便离席来到厨房,帮叶知秋归拢村民们送来的东西。
成老爹喝不惯茶水,而且对城里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卑怯之感。总插不上话,也不愿意自讨没趣,便回房去午睡,于是只剩下龚阳陪闻苏木饮茶而谈。
两个人年纪相仿,性格之中有许多相似的成分,又都有些读书人的底蕴。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很是投机。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谈兴正浓之时,就见高宝匆匆忙忙地闯进门,“少爷。不好了,夫人……夫人……”
连急带喘,后面的话堵在嗓子眼里,吐不出来,也吞不回去,直憋得满脸通红。
闻苏木聊得忘我,这会儿才记起高宝去的时间太久了些。见到他面色惶急。顿生不祥之感,赶忙问道:“母亲出了何事?高宝,别慌,有话慢慢说。”
主子不失温润的声音,让高宝心神安定了不少。狠喘几口气,才将话说完整了。“夫人来了!”
闻苏木眉心一跳,“你是说母亲到这里来了?”
“是啊,马车已经到山坳口了。”高宝用袖子抹了一下脑门上的汗珠道。
闻苏木几不可见皱了一下眉头,眼带歉意地看向龚阳,“家母来得唐突。让龚兄见笑了。”
“闻兄言重了。”龚阳不是宅主,不好说“光临寒舍、“蓬荜生辉”之类的话,稍微客套了一句,便站起身,“我这就去知会叶姑娘。”
有龚阳在,闻苏木不好追问缘由,等他走了,才打听道:“高宝,这是怎么回事?母亲不是忙于会客吗?怎会离府来了此地?”
“我回去取药的时候,正好被夫人撞见。她软硬兼施地逼问,还扣住我不让出来。我怕少爷等急了,实在没办法,就把你来跟叶姑娘道谢的事情招了。
夫人听说少爷跟叶姑娘早就认识,还听说罐头出自叶姑娘的作坊,对叶姑娘好奇得紧,非要过来看看。我拦不住她,只好带她来了。”
高宝语无伦次地解释了一通,又有些无措地问,“少爷,怎么办?夫人那个性子……”
“母亲并非没有分寸之人,初次见面,不会失礼的。”闻苏木如是说着,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既来之则安之吧。”
叶知秋听龚阳说闻夫人来了,大为惊诧。
她并不是一个爱多想的人,可儿子前脚道谢,老娘后脚巴巴地找过来,这事儿实在让人不能不多想。
闻家出了一位太医,家世不俗,身为这家的媳妇身份肯定也差不了,自然不会跟村里那些婆子媳妇一样不拘小节,跟在儿子屁股后面闲串门子。
由此可见,这位闻夫人不是有严重的恋子情结,就是别有目的。
一边揣测,一边跟龚阳、闻苏木等人迎出大门,就见两辆锦帏高顶的马车一前一后,沿着刚修好的土路晃晃悠悠地驶了过来。
到了近前,车夫勒马停车,取下脚凳摆在车门下。车帘一挑,前面的车里先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动作麻利地下了车,一手高高地打起帘子,一手伸向车门口。
车厢内探出半截湖蓝色的袖子和一只不甚纤细的手,让叶知秋感觉意外的是,那只手并没有优雅地扶住少女的手,而是有些粗鲁地拨开了它。一走神的工夫,蓝影一闪,那人已经到了车下。
等她凝神再看时,一个盛装妇人便突兀地映入眼帘:四五十岁的年纪,身材高挑,鹅蛋脸,额头略宽,眉长眼深,鼻梁挺拔。无论身形还是容貌,都没有娇柔之感,无处不透着飒飒的英气。
并不是男人那种豪迈张扬的英气,而是一种华贵大方、不失女性魅力的英气。双脚在地面上立定,便举目看过来,眼神明朗。略带锐利,在闻苏木脸上一扫而过,随即定格在了她的脸上。
被盯上的瞬间,她竟觉出了一股压迫感。不由暗自惊叹,这位闻夫人好强的气场!
闻夫人也有些惊讶,从侯门深闺到平民人家,她见过的女孩数不胜数,可从来没有哪一个敢跟她对视超过三个呼吸的。
这个小姑娘不仅能招架住她的目光,神色还如此平静,没有分毫慌乱和怯意。切不说容貌和身条,单这身从容不迫的气度,就不是寻常人家能教养出来的。
这么多年,总算见着一个有点儿意思的姑娘了。
闻苏木见自家老娘肆无忌惮地盯着叶知秋看。神情还很满意的样子,唯恐她老毛病发作,说出什么不合礼数的话来,赶忙迎上几步,“母亲。正是日烈酷热的时候,您怎么出府了?”
闻夫人收回视线,对儿子嗔责道:“你腿伤还没全好,就敢骑马乱跑,若是落下什么病根如何是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这般不让为娘省心。”
训了他几句,便不再搭理他。再次看向叶知秋,掩了眼中的锐色,笑着问:“这位就是叶姑娘吧?”
叶知秋虽然不太习惯这个时代的行礼方式,可也不好跟一个长辈握手鞠躬,于是对她道了个万福,“见过闻夫人。”
闻夫人见她不亢不卑的样子。更添了几分喜欢。迈步上前,借扶她起来的动作,拉住她的手细加端详,“眉清目湛,真是个标志的好孩子。”
“闻夫人过奖了。”叶知秋心里对她设着防。也不多作寒暄,微笑地道,“闻夫人,外面风吹日晒的,咱们还是进屋说话吧。”
“好。”闻夫人爽快地应了,便挽着她的手往院里走去。
闻苏木落后一步,望着她们亲热的背影,忧色更浓。
因为闻夫人太过抢眼,几乎没有人留意后面马车里下来的一个婆子和丫鬟。两人显然已经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了,全不在乎,各自提了大包小裹,默默地跟在后面。
龚阳和高宝安置了车马,将车夫引到厢房歇息。回到堂屋的时候,叶知秋已经为闻夫人引见过成老爹和元妈,分宾主落座,又重新上了茶。
闻夫人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的元妈。那个小姑娘已经很有意思了,这位元妈更有意思。
衣着打扮看似朴素,搭配却得体得很。坐姿神情和举手投足的动作,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不少一毫,连京城大户人家调、教出来的人都未必有这样的素养。
她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心里想什么,嘴上就直接问出来了,“这位姐姐,你可是在宫里待过?”
一缕讶色自元妈眸中闪过,转瞬间便隐没在黑森森的眼底,“宫里?我吗?”
没有急于否认,也没有刻意回避,她的反应太过正常,让闻夫人有些迟疑,“难道不是?我总觉得姐姐的身上有些东西跟宫里的人很像。”
“我不过是个寻常百姓,哪有进宫的福分?”元妈语调淡然地道。
“也对,你若在宫里或者皇亲府邸待过,我应该见过你才对。”闻夫人声音朗朗地笑了起来,“姐姐别见怪,我只是好奇,随口一问。”
元妈回了她一个浅浅的笑容,“闲话家常,没什么好怪的。”
闻夫人也不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自顾自地转了话题,“我这个儿子啊,从小被他祖父和父亲娇惯坏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通人情世故。有礼数不周的地方,还请诸位不要见怪。”
说完不等叶知秋和成老爹回话,便板起脸孔训斥闻苏木,“你这孩子,既然要来道谢,就该事先跟我说一声,我也好准备一份像样的谢礼。你自己随便买几样东西拿过来,岂不怠慢了人家?”
——
第166章 你不会是想给我说亲吧?
按照华楚国上层社会的规矩,贺礼和谢礼要送双数,取“好事成双”的寓意。
致歉礼和慰问礼要送单数,取“逢单及双”的寓意。通俗地解释一下,就是坏事过去了就会有好运降临的意思,跟“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有异曲同工之妙。
像闻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人情往来的方面都有专人打理,自不劳闻苏木这位少爷费神。况且他还没有成亲,一般情况下也轮不到他出面,对送礼的门道不太了解。
高宝比他略懂一些,可想到送礼的对象不过是家农户,实在用不着那么讲究。于是主仆二人一个糊一个涂,沿途挑贵的买上几样就带来了。
闻夫人从高宝口中得知,儿子上门道谢送了三样礼品,其中一样还是人家自家产的东西,颇有些哭笑不得。这才有了刚才那番话,以及当着外人的面斥责儿子的举动。
闻苏木这会儿也还糊涂着,只当他老娘是因为罐头礼盒替他找补颜面,便恭顺地道:“母亲教训得是,孩儿欠缺考虑了。”
“回去跟孔泉他们好好学学。”闻夫人瞪了他一眼,示意立在身后的丫头婆子把带来的礼品送上,“听说府上今日刚搬进新居,我带了几样礼物来,祝贺你们乔迁大喜。”
叶知秋见婆子丫鬟提了大大小小足有八个礼盒,心下愈发警惕,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闻夫人和闻公子能来做客,就是最好的贺礼了,哪好意思再收夫人的礼物?”
“这都是自家府库里存的东西,不值什么。”闻夫人爽朗地笑着,“你们不要嫌弃就好。”
叶知秋还想说什么,就听元妈慢条斯理地道:“丫头,收下吧。”
叶知秋惊讶地看了元妈一眼,这老太太不是个喜欢多嘴的人。今天怎么会一反常态,劝她收礼呢?
“所谓长者赐不可辞,辞之不恭,受之不愧。”元妈就像听到了她的心声一样。接着自己的话说道,“别辜负了闻夫人一番好意。”
虽然猜不透闻夫人送这么重的礼有什么意图,不过元妈都说“不可辞”了,自己再推拒就显得小家子气了,“那就多谢闻夫人了。”
说着起身来接,那婆子和丫鬟赶忙往后退了半步,“岂敢劳动姑娘?请姑娘指了地方,小的们直接放下就是。”
“叶姑娘,你陪闻夫人和元妈说话吧,我带这两位过去。”龚阳很有眼色把活儿揽了过去。又微笑地看向闻苏木,“闻兄,之前我们谈起的那本书,我还有几处疑惑不解的地方,想跟你讨教一下……”
闻苏木并没有跟他特别谈起过什么书。听了这话微微一愣,随即心领神会,站起身来,“成老伯,元妈,母亲,叶姑娘。你们宽坐慢聊,苏木先行告退了。”
待几个人或客气或不客气地回应了,给闻夫人身边的大丫头东霞悄悄递了个眼色,示意她拦着些,不要让他老娘说出让主人家为难的话。
东霞微微点了一下头,表示明白。
成老爹听龚阳和闻苏木、高宝都走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该掺和女人家的谈话,也寻个借口躲回自己屋里去了。
因为龚阳支走了闻苏木,闻夫人对他很是欣赏,“小伙子不错。比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有眼力劲儿。”
人家明摆着是谦虚,肯定或者否定都不合适,叶知秋和元妈很有默契地选择笑而不语。
东霞感觉场面有些冷,伶俐地接起话茬,“夫人,奴婢刚才就觉得那位公子有些面熟。这会儿想起来了,少爷伤着的那天,就是他送少爷回去的。
当时奴婢和门房的人只忙着照顾少爷了,连个谢字都没说。等回头再找,人早就走了。”
说着笑吟吟地看向叶知秋,“叶姑娘,你是不知道,夫人听说这事儿之后,狠狠地训了奴婢和高宝一顿呢。当下就吩咐人备下一份厚礼,送过来答谢你们。
那会儿正赶上老太爷七十大寿,府里上上下下都忙着筹备寿宴。人多口杂,乱中出错,那份谢礼不知怎的就混在贺寿的回礼之中送了出去。
直到前些日子核对礼单,才觉出不对来。夫人过意不去,正准备节后亲自上门道谢,谁知道却被少爷抢先了一步。”
听了这番话,叶知秋不由暗赞了一声,不愧是大户人家有头脸的丫头,果真巧舌如簧,八面玲珑。
随口接上两句,就能抛砖引玉,将龚阳受到慢待、闻府直到今天才来道谢、以及闻夫人追着儿子上门的前因后果说了个明白,而且不着痕迹地粉饰了一遍,让人觉得有情可原,挑不出理来。
元妈也觉出这丫头不一般,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闻夫人配合地嗔道:“亏你还好意思说?明知道我是个心粗忘性大的,你也不记得提醒我问问,这礼到底送出去了没有。若是早早核实了,哪至于由着木儿做出今天这样失礼的事情,让人笑话?”
“是,奴婢错了。”东霞敛了笑意,低头垂眸,朝她深深一福。
闻夫人显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作纠缠,不轻不重地提点她两句,便转了话题,“说起我这个儿子,着实让人头疼。我生他的时候伤了身子,一直没能再添个一儿半女。
我家老爷是独子,又是个长情的人,唯恐亏待了我,不肯纳妾。闻家孙子辈就他这么一根独苗,从小被老太爷和老爷宠着惯着,所幸他不是那种容易骄纵的孩子,方方面面的倒也不差。
我原指望他能跟他外祖父一样习武,将来领兵打仗。不想他性子随了父亲,温和良善,不爱打打杀杀。又因跟在他祖父身边,耳濡目染,言传身教,对医药之术着了迷。
要说做个大夫治病救人,也没什么不好。谁知这孩子偏生喜欢独辟蹊径,整日钻研那些个疑难杂症。虽说救了不少人。可也惹上了不少麻烦……”
如果叶知秋是东霞,就知道闻夫人这套词儿已经跟人讲过不知道多少遍了,闻夫人自己乃至身边的人都可以倒背如流。
还会知道,这仅仅是一段开场白。进可攻退可守,可根据不同的情形和需要引申出下文,乃是一段经典的万能开场白。
可惜她不是东霞,今天初次见面,对闻夫人根本谈不上了解,被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长篇大论搞得莫名其妙。
闻夫人却浑然忘我,喝了两口茶水润喉,继续讲下去,“前年春上,有位姓华的姑娘到府上来求医……”
她说的经过跟闻苏木说的差不多。只不过添了些细节罢了。
叶知秋更加摸不着头脑了,这闻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恋子情结发作,故意吹捧儿子,让人对他刮目相看?可如果是吹捧,为什么要主动爆出给华小姐治疗毒疮的事情?解释往往会被当做掩饰。直接瞒下不提岂不更好?
那是恋子情结发作,故意贬低儿子,让人对他敬而远之?可如果是贬低,为什么要把毒蛇事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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