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前一回一样,秦阮昕仍是先认出他的声音。听那些人说,他叫公孙锦,原来他和伊墨皆是九皇子的细作。这也是秦阮昕第一次看到他的样子,倒不像他的声音般狰狞,身材魁梧,长相还算端正,只是一双细眼里全是戾气。他倒是还有命,想也是,不留着他的命,玳烁怎么来引背后主子上钩。只不过,揭人罪状厉害,怎么抓人就不行了,从皇都到谨城,生生让他逃了这么远。
汴河?玳朝与黎国边境的那条大河,越了汴河,便是黎国,难道玳习谨要去黎国逃命,莫非黎国朝内有人跟他勾结。
“我们还剩几人?”秦阮昕第一次听到这九皇子玳习谨说话,普通的嗓子,听不出多少波澜。
“不到十人,正往这边赶。”公孙锦说罢,玳习瑾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眉心一紧,透出一阵担忧,秦阮昕擒了笑,一个人平淡如水也不过因为没有面临生死关头罢了。
他没有再说话,只专心于用食,动作平缓而优雅。秦阮昕冷笑了一下,走出酒楼。
出了酒楼,打前走了几步,秦阮昕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样子,秦阮昕睁开的第一眼便记住了。此番见着,已是过了两月有余,秦阮昕说不清楚自己此刻的感觉,她原以为自己恨他,可是这刻见着他,她却不得不承认,她是有些欣喜的,她是想他的。只是,想起他不信自己的可恨模样,秦阮昕一双灵眸里又升起了冷意。
原来抓人功夫也不错,也算跟来了,想来那男子口中正赶来的几人早已没命。秦阮昕一皱眉,她发觉玳烁的眼光也落到了自己脸上,他跟云姒儿相处了几年,莫要被他认出就好。秦阮昕收回目光,装作不经意间拉拉自己的衣领,将他的目光引到自己的假喉结上。终于身上被炙热目光盯着的不适没有了,秦阮昕脚步加快,走了一段,却发现刚在玳烁身旁的一个随从竟跟上了自己,不过是长相看着相似而已,疑心倒真是重。
秦阮昕走快几步,正走到媚怡院前头。
在谨城,你可以不了解国势,可以不知道谨城最有钱的大户人家姓甚名谁,可是却不能不知道媚怡院的名号。媚怡院的名声打得很响,里面的姑娘美若天仙,里头的恩客一掷千金。谨城人言道:“背上宁负千百债,换得媚怡一风流。”又因为里头的姑娘各怀才艺,写诗作画、抚琴歌吟。有些假正经的文人骚客们也落不了俗套进了媚仪院,第二日出来又是一番感叹。
如今秦阮昕站在门口,便正看得一介书生打扮的人从里头出来,脸上潮红一片,自言自语道:“翩翩飘飘渺渺,仙哉人哉?阑珊倩影轻纱,惊艳矣哉。”
哉哉哉……也不怕负了读书人的名声,孔老夫子若听得,不知会不会再也闭口不说之乎者也哉。
秦阮昕抿嘴一笑,抬脚进了媚怡院。里面的场景倒跟她想象中的稍微有些出入,并没有什么浓妆艳抹的姑娘扬着红红紫紫的手绢娇滴滴地叫着“大爷”。大厅中是几数桌椅,十多个姑娘端着酒盘穿插其中,皆是娇嫩模样,衣服虽然不多,却露得适可而止,轻纱一拢,更是挑人心扉。大厅前面是个高台,也有女子在台上抚琴跳舞歌吟,而那抚琴歌吟的姑娘更是让人遐想,身着轻薄的碧色琉纱裙,肤白貌美,气质泠然,清丽脱俗,声音更是婉转悠长。
她的美貌,少一分则可惜,多一分则太艳。一双素手在琴弦上婉转舒放流连,曲妙歌美。当真如那门口书生所言:翩翩飘飘渺渺,仙哉!
大厅顶上一拢薄薄粉色长绫倾泻而下,越过二楼便四方散开,给一楼笼上个薄薄的屏障。透着薄绫仍清晰可见二楼的春色,与一楼截然不同。二楼的女子各色薄裙束着杨柳细腰,坦露着白嫩香肩,即使隔着薄绫,却也可见得那一弯弯秋水涟涟。而那粉色长绫更是给这些春色添了抹诱人。秦阮昕笑笑,媚怡院的姑娘,当真是不负传言,个个娇滴滴美艳艳,且勾引得不露声色,却更叫人心口直痒,去别的妓院里头没钱尚可在一楼点坛酒搂个姑娘揩揩油。可在媚怡院,你若不想多花钱,便让你只看得那仙子婉转,却不能一亲芳泽。
那书生前一句说的抚琴女子,这后一句便是这二楼春色罢:阑珊倩影轻纱,惊艳乎?惊艳矣!
第二十五章 插翅难逃
秦阮昕在大厅小站了一会,便抬腿朝二楼走去,那随从还是跟了进去,她只得把戏做足。走上二楼倒真是春色一片,秦阮昕装出一副放荡公子的模样,伸手就要将姑娘往怀里搂。
媚怡院的老鸨扭着水腰过来,虽说看着比这些姑娘年龄大,但风韵犹存,更添了成熟的韵味。
“哎哟,这位公子红姨我看着有些面生,不知贵姓?”声音的风韵较之人本身,又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这名字,略俗了些。
“秦。”秦阮昕瞄了一眼楼下,曲子已经停了,喝酒划拳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那个随从还是有意无意地往这观望。
“秦公子?不知是来自河西盐商秦府,还是谨城秦傅仪家的哪位公子?”红姨一双眼眸精溜婉转。
“红姨,莫非寻乐还要看家世么?”秦阮昕唇角留笑,话却有些阴冷,红姨听罢又仔细打量一番,这男子长得清秀阴美,女子较之都要失色三分,看打扮虽然并未金衣锦帛,却风度翩翩,平常男子哪有这样的气质,不愿轻易透露身份的,大多又是有身份的。红姨思罢,脸上笑意更浓。
“公子恕罪,是红姨我多嘴了。不知公子今日是要清倌听听小曲呢,还是让红姨给您挑个漂亮的姑娘云雨呢?”话语说得裸露,声音更是媚了几分。
这说话间,楼下的那随从已经离去,那抚琴的姑娘正提着裙摆上楼而来。那人刚离去,现在还不是走的时机,秦阮昕嘴角含笑,玉指一抬,指向正走来的抚琴姑娘:“就她吧。”
红姨却有些面露难色:“碧裳最近感染风寒,不能太过劳累,她才刚刚演奏完,晚些时分还有一场。不如红姨再给公子挑个其他的清倌。”媚怡院的碧裳姑娘,抚的一手好琴,歌喉又婉转美妙,是清倌里头的红牌姑娘,红姨平时很是照顾,这几日又感染风寒,更怕她劳累。
秦阮昕本也不是特意来听曲,自是不勉强,却不想这碧裳却打先说道:“红姨不必担心,碧裳无碍。”说罢,又看向秦阮昕,淡然一笑,素手轻舒。“公子随碧裳来吧。”
碧裳的房间如其人一般,清雅。外屋正中一张圆桌,旁边不远处摆了一架弦琴。秦阮昕打前坐下,碧裳沏了杯茶,婷婷而立其旁。
“公子姓秦?这谨城姓秦的人家不多,公子却是面生,碧裳听说谨城秦傅仪府上家教甚严,无奈三公子却生性不羁,甚难管教。秦公子莫非就是这位三公子,偷跑出来尝尝鲜么?”碧裳说罢,衣袖轻遮浅笑,这天仙般我见犹怜的模样,此时逗起乐来又别样风趣。只不过这话仔细一听,不难听出也是如红姨般在探身家背景,只是隐晦得多。
秦阮昕轻笑一声:“还是碧裳聪明,一眼就识得出来。”
碧裳听了,也不再逗笑,起身走到弦琴旁,道:“碧裳给公子抚一曲《轻纱影》吧。”说罢便云手轻覆于琴弦上,清波袭来,一曲《轻纱影》抚得是清丽欢快,让人极是愉悦。
又是过了三日。皇都的告示贴上了谨城的大街:泽元二十年,吾皇九子习瑾弑兄谋逆,百余名谋逆之士护之逃至谨城东郊,于辛酉廿三日就地正法,贬黜皇族。其母徐氏教子无方,赐白绫。侍从亲近者杖毙,余下流放为奴,钦此。
秦阮昕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没有太多意外,她虽然在这个朝代左右不过几个月时间,但是古代那些争权斗势的事情她也不是不清楚,这些事情于她,不过是从书上搬到了现实中的差别而已。
而让她意外的是她千防万防,却有些人她还是逃不过。
玳烁,他还是那般风采熠熠,一身墨青色长衫,一簇青丝束上一缕绣金蓝带,并不是多特别的装束,可是穿戴在他身上,却是别样风采,掩不住的王者之气。
他看着眼前的云姒儿,他记忆中的她很少有这样的样子,褪了娇嫩,褪了妩媚,几分英气,几分无奈,几分……怒气。她生气的样子,眼眸亮如星辰,这是他第二次看着她生气,两个多月没看着,真是久违了。
他浅笑,云姒儿呐,越来越不一样了,三日前的她,还真把自己骗过去了,只是谨慎如他,仍是怀疑,长得如此相像,哪怕让他找着个她的亲人,那也是好的。想来老天真是眷顾,果真是她。想起那日她装着不经意地拉拉自己衣领的样子,那时她的心里必是得意的。
只是……
玳烁坐在秦阮昕桌对面,看着她一条锦带束在脑后的青丝,眉头微微地皱起,问道:“姒儿,你的头发?”当即又意识过来秦阮昕是为了女扮男装而劈掉,叹了口气,又说道:“你这又是何必呢?从前的时候,你多怜惜你的一头青丝。”
秦阮昕不知怎的,就是不愿听玳烁说从前,那从前是他和云姒儿的,不是和自己的,当即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不知道吗?青丝即情丝。我劈断了头发,就是想要丢了那段情。玳烁,你若是有事,便直接了说,若是只想跟我闲扯,我便不奉陪了。”
“你要走?”玳烁问道,随即又笑了起来:“也罢,你若要走,我便陪你走走。”
“我是要回家。”
“那我便陪你回家。”
“你跟踪到我家了?”
“不然又如何得知我的好姒儿居然还懂些易容的功夫。”
“玳烁。”秦阮昕坐直了身子,眼睛毫不避让得看着他。“我真想知道我哪里出了问题。”
“姒儿,不是你出了什么问题,而是我们的情,逃不开。”
秦阮昕听了,冷笑出声来:“玳烁啊玳烁,我可真喜欢你这自信的样子。你不是跟到我家了么,那你难道不知我有个七岁大的儿子了?”
“姒儿,你莫要再骗我了,七年前你在依芸苑,依芸苑不会容有孕女子,我想不出如安从何而来。”
秦阮昕看着玳烁,嘴上溢上一抹笑:“是么,那玳三皇子,不是也没想出我的功夫从何而来吗?”她看着他,他眼中的波澜落入她的眼中,让她更为欢喜。她也不知为何,两人明明都对对方有情,却又每次见面都在对立。他欢喜,她便不快;他懊恼,她便愉悦,可是这种愉悦,其中又参杂了多少无奈。
“姒儿,上回是我错怪你了,你跟我回去,我们的琴瑟相合还算数,我们的月下许诺也算数,我定不负你。”
“你说算数,我却偏不依。玳烁,这个世上有很多事是后悔不得的。你要怨就怨自己,为何多疑不信。”秦阮昕冷声说罢,再不停留,起身离去。
第二十六章 带你乐呵乐呵
这一日,谨城河西正街上的路人都禁不住侧目朝同一个方向看去。
一个秀美胜过女子的青衣男子打前走着,风度翩翩,却一脸怒气,后面紧跟着一个墨青长衫男子,剑眉星目,嘴角含笑,亦步亦趋。两个男子都如此俊美,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前头的男子偶尔回头一脸嗔怒地拧着秀眉,后头的男子却依旧一脸的宠溺笑容,其中的情愫稍微有心就能发现,不知这又毁了多少女子的希冀。
“玳烁,你再跟着,我定不会跟你客气。”问者怒气更甚。
“你从牢中出来后,还真没跟我客气过。”答者笑容不减。
听着玳烁戏谑的话,秦阮昕突然褪了戾气,不怒反笑:“好,玳烁,你这么喜欢跟着,就尽管跟着,本公子带你乐呵乐呵去。”
一盏茶功夫,玳烁终于明了女子的笑言,她本就是一身男装,跨进媚怡院时毫不犹豫,趾高气昂,像极了一副纨绔公子模样。玳烁犹豫了一下,还是紧跟了进去。
秦阮昕没有停顿,直奔二楼,红姨笑脸迎了上来:“秦公子又来啦,哟,还带了位新公子。”说着又是一番上下打量。
秦阮昕笑着回道:“红姨真是好记性,今天本公子不要清倌不听曲,劳烦红姨找两个漂亮姑娘。”秦阮昕眼波婉转,又添上一句:“最好是酥胸细腰的,本公子就喜欢那媚到骨子里的。”
不过是片刻功夫,红姨便安排好了一切,香气满屋的闺房内,圆桌上摆了一坛酒,玳烁脸色不甚好看,身旁的粉裙女子也不敢多言。秦阮昕却不依,偏来个虎上拔须,她一把搂过旁边的女子,玉指从女子娇嫩脸颊轻轻划过,语气慵懒地说道:“好个妩媚模样,告诉本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星辰。”虽是见惯了男人,此时这个星辰却也是两颊飞红,哪个女子不爱俏男人,而如今身旁的这个男子更是堪比日月。
“星辰,好似你这双美目。名字好,人也美,就是不知这胸酥不酥,这身上嫩不嫩?”秦阮昕将话说得露骨,一脸挑衅地看着玳烁,说话间手便正要往女子胸前探去。星辰虽说也识云雨之事,但当着其他男子的面,也有些羞愧,作势轻推开秦阮昕的手,娇滴滴道:“公子讨厌,当着别人面呢。”
秦阮昕嗔笑:“你这般妩媚身子,倒还羞愧别人看去。”
一旁的玳烁脸色更沉,冷道:“出去。”两个女子听罢都是心头一凉,男子声音冷若冰窖,自有一股慑人的力量,再看看另一个恩客,却是悠哉地转着酒杯,也不说话。
玳烁压着怒气,一个个字都低沉地可怕,咬牙道:“我说最后一遍,滚。”
秦阮昕看着一脸怖惧的两个女子快步走出房间,连房门都忘了关上,外面的丝竹之声,惑乱之声,声声传入耳中。秦阮昕冷笑道:“怎么?我可没你这么沉不住气。”
“姒儿,就因为我负你一次,你便要如此狠心么?”
“玳烁,我知你对云姒儿有情,可是云姒儿被你毁了,你推她入牢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狠心的是你。”秦阮昕言罢,也不想多加解释,玳烁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静坐着,谁也不落下风。
房间里愈静,外面的声音便愈清。红姨韵声传来:“哎呀,秦傅仪家的三公子,您可多日没来了。今日要哪个姑娘陪着啊?”
“自还是碧裳相陪,若不是这段时日家父管的严,我怎会落下半个月不来。”
那说话男子声调很是高扬,本是普通的声音,这会却一字不落,字字如珠地落入秦阮昕耳中。秦三公子,半月未来,碧裳。果真,那曲一停,随从便离开,碧裳的打趣,每一步都不是偶然。不是我出了什么纰漏,而是眼前的男子,他太高深莫测。
“碧裳是你的人?”虽是问句,语气却是深深的肯定。
“你一向聪明。”
“你到底有多少势力,我要逃开,就这么难么?”眼前这个男子,秦阮昕觉得他太厉害,她想亲近他,他却厉害得让她生惧,她想忘了他,可他的身影却那么深刻地留在她脑海里,她想离开他,偏偏到处又都有他撒下的网。
“姒儿,我倒也想知道,你到底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秦阮昕不愿多言,也不愿再停留,起身正要离去,一旁的男子一双凤眼直盯着她,眼眸里变得复杂得多:“姒儿,你别逼我。”
“你这话说得可笑,是玳三皇子一逼再逼吧。”秦阮昕脸色也不甚好看,冷冷说道。
“姒儿,这是要回家吗?”玳烁突然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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