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会这样,那缺失的字哪儿去了?
徐穆尘瞪大双眼,使劲往账簿上凑,三个书吏怕他情急撕了账簿,连忙紧张地护住,以备不妥。徐穆尘看得仔仔细细,那账簿上纸张完好无损,并无裱露裁剪过的痕迹,只是原本有些记载着数目的地方忽然变成了一片空白。
可是丁浩的字写的难看之极,歪歪扭扭,行不成行、竖不成竖,再加上字写的忽大忽小,因此缺失了些字看来毫无异样,正是他一贯的风格。
冯书吏面无表情地向他展示了账簿,退开一步,林之洋又上前一步,捧过账册道:“徐掌柜的,你看清楚账上的签名与画押,可是你的?”
徐穆尘不用看就知道那的的确确是他的签名画押,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林之洋特意勾勒出来的帐目不妥之处,眼看着账簿上所载上缴丁庭的款子也只剩了一个零头,简直快要疯了。
林之洋退下,李群洲又木着一张脸凑上来嗽一声道:“徐掌柜的,你
这一本,那些活当之物,时常提前发卖,但是……”
徐穆尘不看账簿了,他突然抻长了脖子,就像一只绝望的乌龟,拼命地把头伸出来,直勾勾地盯着李群洲,嘶声道:“李书吏知道这些账都是假的,你知道,你们都知道!你们看过我的账簿,账簿虽然烧光了,可你们都是多年盘账的老吏,不会一星半点儿都不记得,这根本不是我账里记的东西,根本不是我记的东西啊,为什么会这样什么会这样?”
李群洲吓了一跳,赶紧退了几步,心中便有几分恼意:“刘知府完蛋了,眼看着你也要完蛋了,这时候还要拉我下水?这账是不是你记得,你贪墨丁家钱款,贿赂州府官员,在霸州城里做的那些肮脏事儿难道都是假的?我拉你一把?这位陈观察现在分明是捡个棒槌都当针,死活要定刘知府的罪了,我拉你一把谁拉我一把呀。”
徐穆尘一见他躲开|上去一把抓住他,叫道:“李老哥,咱们兄弟是什么交情么多年的朋友,你不能不仗义啊。如今兄弟有难可得拉兄弟一把、拉兄弟一把啊,兄弟一辈子感你的恩德。你告诉他们实话诉他们……哎哟!”
徐穆尘后膝弯又挨了两下狠的,紧跟着后脊梁又挨了一刀柄他砸得跪坐地上,佝偻着身子惨呼不已,李群洲狼狈不堪地退开几步,故意大声道:“岂有此理。我老李在衙门里当了一辈子差,公是公、私是私,那是能混为一谈的。你若觉得冤屈,和大老爷说去,老李是个本份人,岂能循私枉法,账簿你已看了,你只管禀告观察大人、这账簿上的签字画押,可是你的亲笔?”
这样当众攀交,官场大忌,林之洋和冯有为、乃至一些本地的官员小吏,原本对他还抱着些同情,因他这情急乱投医的一番话,登时起了反感,再不抱丝毫情意了。
徐穆尘一见素来交厚的都视他如瘟疫,心中更是惊慌,窘急地大叫道:“大人,小民冤枉,小民实在冤枉。那账簿……那账簿上的签字画押,确系小人亲笔,但……但那账簿,绝不是小人审阅过的。”
陈观脸色一变,喝道:“大胆犯,还要狡辩,本官问你,你一共审阅过几册账簿,画押过几册账簿?”
“三册。”
“既然如此,三册账簿上的签名可是你的?”
“是小民的,不过……”
“啪!”陈观察把惊堂木一,怒喝道:“你只签过三册账簿,这里只有三册账簿。你又说这三册账簿不是你审过的,如此颠三倒四,自相矛盾,你是在戏弄本官么?”
“小民不是,小民……”
“啪!”惊堂木又是一拍:“甫上公堂,便大声咆哮,念你老迈,本官不为自甚。你如今是一个疑犯,可你见官不跪,不问自答,你是在藐视公堂吗?“
“大人误会,小民……”
“啪!”惊堂木还是声脆响,程押司坐得近,被他这三拍,拍的耳朵里一阵刺痒,不禁皱着眉头掏了掏耳朵。
“你诡言狡辩,咆哮公堂,见官不跪,不问自答,大堂之上,攀附公职,分明就是一个不守本份的刁民!”
“小民……”
“啪!”惊堂木一响,陈观察缩回有些发麻的右手,便自签筒里抽出一个红签来,“当”地一声掷在地上:“来啊,掌嘴十记,以儆效尤!”
四个衙役扑过去,两个按住徐穆尘肩膀,另外两个各执一块掌嘴的板子,甩开膀子左右开弓,三板子下去,徐穆尘便两腮青紫,口血直流,扇到第七板时,后槽牙都被打出来两颗。
掌完了嘴,衙役把徐穆尘往地上一丢,退回了班列。陈观察嘴角噙着令人心寒的冷笑声道:“徐穆尘,帐簿你已经看过了,你认不认罪?”
徐穆尘趴在那儿,嘴角涎血,口齿不清地道:“小民……冤枉。
这账簿……有古怪。小民……要与那丁浩对质……”
“好,来啊宣丁浩上堂!”陈观察沉住了气,端端正正地坐回了椅上,得意的目光睨了一眼坐在下首的程押司。程德玄轻轻一笑,云淡风清,陈观察不禁大感没趣。
丁浩走上堂来,徐穆尘趴在那儿,嘴角淌着血,用蛇一般的目光狠狠盯着他,若不是被陈观察一顿打不敢再放肆,他真要扑过去咬下丁浩一块肉来才甘心。
丁浩一上堂下便有人呼唤大哥,声音有些耳熟,丁浩窥个空儿回头一看,却是弯刀小六、铁牛和大头挤在人堆里向他挥舞着手臂鼓劲儿,丁浩不禁绽颜一笑。人群里还站着几个丁府的家丁,这几名家丁,每人一匹快马,就系在府衙外拴马柱上,案情进展时传报回府的。
“草民丁浩,见过观察老爷!”丁浩举步上前,撩袍欲拜,陈观察已从赵县尉那儿知道,此案能有转机全赖此人,因此那酷吏的嘴脸一收,和颜悦色地道:“丁浩不必大礼,你是本官借调来府理账的,算是半个衙门人。一旁站着回话。”
陈观察一句话,已把首功揽在自己身上了浩听了就势止步,长揖道:“谢大人。”然后规规矩矩站到一旁。
陈观察问道:“丁浩,这账簿可是你亲手整理?可是徐穆尘亲手画押且在这公堂之上详细道来”
“是,草民奉观察老爷之命于府衙之内整理账簿,耗时半个月将款项数目较大的账目都整理成册,然后请徐掌柜的到衙里审阅。徐掌柜的三度赴衙三册账簿都是他亲手签字画押。账册清理完毕,正值浴兰令节,小民将账册送去请赵县尉阅示,赵县尉体恤属吏,说是节后再令人详细盘查,并令人将账簿收入府库。这一切,府衙派来监视草民梳理账册的两位公人都是知道的。”
“好!”陈观察见他说话十分上路,神色更加温和:“你上前来,
三册账簿,可就是你亲手整理的。”
“是!”丁浩上前,就着冯有为三人的手看了看那三册账簿,向陈观察拱手道:“大人,这三册账簿正是小民亲手整理。”
陈观察身形微侧,捻须道:“嫌犯徐穆尘拒不认罪,指摘是你伪造证物,你有何话说?”
丁浩躬身道:“大人,草民是丁府的解库巡察,奉官府令谕协助清理账目而已。此案牵涉利害,与小民无干,小民岂有以身试法的理由?此其一。所有账目,虽是草民一手经办,但是每一页、每一行、每一字,都是徐穆尘亲眼看过,都有他亲笔画押的,今日他当堂翻供,矢口否认,小民也无话说。小民只想问他,他亲笔的签名、亲手按下的手印如果都不能为证,那……还有什么是可以做为凭据的?”
徐穆尘大叫道:“不对,这里面有鬼,这里面一定有鬼!是了,我想起来了,他会邪术的,他会妖法的,老朽早听人说,他遇过妖物,懂得妖法。”
堂上陈观察把堂木一拍,喝道:“胡说,这里是霸州正堂,律法森严之、正气聚集之处,什么邪樂之物能进得了府衙的大门?未经本官讯问,你这疑犯又敢插嘴,真是不知教训,来啊,再给本官掌嘴二十。”说着伸手便去掣那红签。
“大人且慢。”丁浩笑吟吟地~:“大人息怒,这账册都是他徐穆尘签字画押的,白纸黑字,做不了假。若刑罚重了,恐怕会有人指摘大人用刑逼供呢,何不让他心服口服?”他转向徐穆尘道:“徐掌柜的,你说是妖法?那要不要弄一盆黑狗血来破破我的邪法儿?”
陈观听徐穆尘嘀咕什么邪法儿,还真怕这账上果真是使了邪术的,一旦破去,自己又要抓瞎,听丁浩说的这么笃定,他才宽心,忙道:“来人,去寻一只黑狗来,本官虽不信这些邪妄之说,总要叫这霸州百姓也心服口服才是。唔……本官记得,好象这衙门里就有一只?”
书吏林之苦着脸道:“大人,衙门里是有一条黑狗,那是小人养的。”
陈观察喜道:“养得好,你人去,把那狗宰了,端盆狗血上来。”
林书吏啼笑皆非地:“不是,小人是说……老朽……小人……遵命!”
林之洋垂头丧带了一个刀捕下去,牵了那黑狗来,为显光明正大,就在衙前百姓面前宰了,用木盆盛了血上来,将狗血涂在账册上,所有的百姓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读书人出身的官儿们信奉的是孔教的‘子不语怪力乱神’,自然端然而坐,目不斜视,做出一副不屑的姿态来,但是那眼角也一律倾斜四十五度角,显得十分诡异。
那时不止民间百姓,许多天下人大部分都是相信鬼神存在的。所以他们便也相信黑狗血可破一切邪法,但是如今黑狗血淋上去了,那账册全无异样,显然是不曾用过邪术的。众官员们暗暗松了口气,堂下百姓却大失所望,这种结局太缺乏可看性了。
徐穆尘实在想不出那账簿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唯有从妖法上去想,如今账簿全无异样,最后一线希望破灭,精神顿时崩溃,当时就堆在了地上。
陈观察冷笑着睨向徐穆尘:“徐穆尘,你如今还有什么话说,证据确凿,你还要否认,非得逼本官动刑不可吗?”
徐穆尘脸色灰败,语无伦次地道:“这是栽脏陷害……,这里面有古怪,那是老朽画的押,可是那账……实实不是老朽看过的账啊,这里面有古怪、真是有古怪……”
程德玄坐在那儿,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最后把目光凝注在丁浩身上,饶有兴致地看他。府尹大人让他见机行事,拖拖陈观察的后腿,但是如果对方有真凭实据,他也不会阻挠的。府尹大人如今广结人脉,树立人望,岂能因小失大。
如今陈观察握着强有力的证据,证明徐穆尘不但向知府行贿,而且还做假账蒙蔽家主,欺上瞒下构造自己的势力***,白纸黑字写的清楚,他想翻供都没有可能,这个本来就连棋子都算不上的小角色,程德玄说弃便弃,是不会感到惋惜的。
他感觉得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全因眼前这个叫做丁浩的年轻人而起。程德玄望着他的目光,便有些赏识的意味在其中流动起来。
徐穆尘痴痴地说着,直勾勾的眼睛看到丁浩,忽如猫见耗子,一个虎扑,冲过去揪住他的衣领,喷着满嘴血沫子嘶声吼道:“你这黑心贼,是你害我,是你害我!你这小贼到底使了什么手段陷害老夫,你说,你说,那字怎么可能消失,怎么可能消失……”
丁浩并不反抗,张开双手很无辜地道:“徐掌柜的这话就说的差了,我这小贼,哪有本事害你这老贼?”
那几个衙役一见徐穆尘蹿起来去抓证人,生怕老爷责怪自己看管不力,立即扑上来把徐穆尘拖回去摁在地上,使水火棍交叉压在他的颈上,让他再也动弹不得。
丁浩整了整被他揪乱的衣衫,看着徐穆尘死不甘心的的眼神,无奈地一笑,在心底里说道:“说起来,害你这老贼的真的不是我,只不过是几条乌贼而已。乌贼的黑心肠,岂不正好治你这老贼的黑心肠……”
第三卷 莲子始生 第120章 满眼空花
他这一计,其实在分析了各路人物的目的之后,听罗冬儿讲起柳十一陷害他们同时让王羽王~两兄弟玩了一手鱼目混珠以自保的计策时想起的。具体操作的灵感是来自于他看过的一部香港电影《千王》。那部电影里有个骗术高手王上千,他与人赌钱时,用乌贼墨写好支票押注,结果对方当时验证支票无误,随后去银行转款时却发现支票上已一片空白。
当时看了这个情节后他分好奇好他所在的小区早市上便有人出售水产,因此便去弄了两条墨囊没有清理干净的乌贼鱼来,用乌贼墨在纸上胡乱写了几个字做试验,发现那字果然是会消失的。原来乌贼造出的“墨汁”中含有的黑色素是哚和蛋白质的一种结合物,时间长了会被分解,完全消失掉,只不过消失的时间不像电影上演的那么快,受温度、湿度的影响,乌贼墨写的字消失的有快有慢,从几天、十几天不等。
要他真个去徐穆尘的账是不可能的。徐穆尘精通帐目,心思缜密,他亲手做的账,漫说是丁浩那手二吊子的查账功夫算丁浩是个稽核高手,也休想能找出徐穆尘的破绽。更何况整个猪头解库如今几乎成了徐穆尘的私家天下上下下全是他的耳目心腹,丁浩单枪匹马的赶来,处处有人制肘,除了那一本本有隐晦记载的账簿,什么助力都没有,拿什么去找徐穆尘的把柄?
但是朝廷里那位赵相要的是什么?不过是刘知府的罪证而已且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丁家要的是什么?不过是保全丁家,免得受刘知府牵累。那徐穆尘本来就是一只狡猾的硕鼠有应得。丁浩自问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何必耗费人力物力、旷日持久的查他真正凭据使霹雳手段捣其腹心达到目的,那就成了。所以他便想起了这乌贼了这乌贼墨,查你的秘帐我不行,做假证……还是可以的。
如目地已然达到。丁浩如同卸下了肩头一块大石。顿时浑身轻松。
丁府地家丁想到今天这案子居然审得这么痛快。滑溜地跟泥鳅似地徐掌柜谁也抓不住他半点把柄。如今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把所有罪证担到了自己身上。连辩白地余地都没有。当下就有两个家丁兴冲冲地挤出人群。跳上马背一路狂奔赶回丁府报讯去了。
事情如此化。衙门口观审地百姓中有些对此案略知一二底细地人便交头接耳。暗自赞叹:徐穆尘真是铁肩担道义地真汉子。忠义无双啊!没想到他这么狠。为了保住自己东家。竟把大罪一力承担下来。
陈观察叫书吏把当堂讯案地笔录拿到徐穆尘面前。迫着他当众按了手印。便把惊堂木一拍。“啪”地一声。那惊堂木不堪蹂躏。登时四分五裂。陈观察皱了皱眉道:“霸州府年久失修地何止是府衙。这惊堂木……咳!也早该换换了。”
掩饰了自己地尴尬。陈观察便志得意满地宣布道:“来啊。把人犯徐穆尘暂且押入大牢听候判决。退堂!”
徐穆尘跪在那儿。此时恍如身在梦中。府衙起火。账簿尽皆付之一炬时。他得到消息还曾欣喜若狂。只道自己这一劫因为大火已然度过。心中还在遗憾这火一烧。固然免了自己一动。却也从此少了一件挟制丁庭训地法宝。
怎想得到,这些年来自己利用丁家的财富交结官府,反过来利用官府抰制丁家,左右逢源,从中牟利,官吏和东家都成了任他摆布的棋子,每每想起,还为自己的手段有些自鸣得意,这一刻他才突然发现,其实自己什么都不是,那被他视做棋子的人,才掌握着真正的力量,他是在玩火啊。
转眼间,成变了败,得变了失,满眼空花,一片虚幻。自己这几十年苦苦追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