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文谦在家中苦等了一个多月,都没见两条蛇精治了病回来,难得的空闲里就坐在游廊,觉得白家格外空虚寂寞。午夜梦回间竟也生出了一丝悔意,只能改天找小妹偷偷吐苦水。
白隽儿并不客气,撇撇嘴长驱直入的问道,“那庄主许了你多大一桩买卖?”
“哪里是许?”白文谦瞪眼,“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可得先给我付了钱画了押,否则影子都别想见!”见小妹一脸鄙夷,又急惶惶解释“我可没有提价讹他,来回走的都是市价!我白二做生意,公道!这些天把货转手卖去泉阳城,折腾了半个多月价钱才翻了五倍。”
说完这些,白文谦也自觉神采飞扬了,虽然有些寂寞,但这温渥出借的着实不亏。
待温渥和温柔回了白家,白文谦又寻了笔买卖整日忙于商务,二人又是聚少离多。难得抽了空闲,白文谦拉着温渥去花园闲逛,只看见院中树叶早已掉光,心里有些不爽,就只能再盼着下雪了。
听到雪字温渥竟有些不悦,“那有什么好的,大雪一封山里就什么都没有了,只能钻进洞里,冷得脑子都发昏。光是打坐都受影响,到最后就只能干睡觉。”
白文谦好奇,“你成了精还要冬眠?”
温渥点点头,“也可以不冬眠的,但是待在洞里忒没劲,睡觉还比较舒服一点。”
白文谦拉着他,“今年可不许睡了,陪着我看雪。”
温渥说好。
见他答应,白文谦就特别高兴,嘴角直直腰咧到耳根上。
温渥看他乐得开心,反而想逗上一逗,便做出一副犹豫的样子,“我再考虑一下吧。”
白二一听就急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
温渥得逞,高兴的继续逗他,“我老蛇不管这一套。”
白文谦看出温渥是在和自己闹着玩,又补了两个气鼓鼓的表情,看得温渥心满意足。
这时长贵小心翼翼通报,说上个月谈的那批皮草到货了。白文谦一听,直接蹦了起来,拉着温渥就往外走,“来,你我给你置办一身暖和的冬装!”
过了几天,温渥和温柔在偏院里穿着他们崭新的毛领小棉袍打坐。温柔闭着眼,眉毛却挑的老高,“这天还是热呀,你说,醴阳城什么时候才下雪?”
温渥面无表情,“不知道。”
温柔撇嘴,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听差老妈子又一次来偏院送零嘴儿的时候,就见温氏兄妹一脸尴尬站在院里,身上的夏装在晚秋的风中萧瑟的皱缩着,光是看都觉得有点凉。
作者有话要说: 说过要发新文,就一定要发新文,拖一拖也是要在老文完结前发出来的!
我就是这样说话算话的人!
☆、凛冬
醴阳城太平了整个秋天,待第一场大雪,这个被包裹了白色的繁华城热热闹闹的安静了下来。
冬天终于到了。
城外那片葬了王葚的土包早已在风雨吹打中被逐渐抚平。起初温渥还常去看看,慢慢的连他也分不清王葚埋骨的地方到底是哪里,只得愣愣望着一片空旷,心中又有些后悔,当初应该选一个植被繁茂些的地方打斗,至少亡骨长存地底也能被树木标记,能让生者有所寄托。
白文谦拉拉他的手,无声的宽慰着。
地底的王葚被阵法反噬,却没有立即死去,他在土中被禁锢了整整一个秋天,黑暗之中动弹不得,只能静静感受着清静道长被自己一点点消化,自己的身体又被他的术法一寸寸侵蚀。
最后,他喉咙上的破洞都已经痊愈,身体却还扎在地底动弹不得,五感都被泥土封存,只能在无限拉长的时光里忍受着清气与戾气在他的四肢百骸游走,发不出半点嘶吼亦或□□。
冬天的时候,王葚终于爬出了地面,他眼睛瞎了,身上瘦得只剩一副裹了皮的骨架。腐蚀的痛苦扭曲了他的精神,失明的眼睛里只能看到王苡的死状,以及清静道长与妖物一次又一次的战败。满脑子都是混在杂一起,主体混淆了的不甘。
如今的他已经说不清是王葚、老道、还是一个疯狂的邪物了。
当年老道为了逼问白文谦口供,曾给他种下一道邪术。他本身又有温渥种下的妖骨,妖骨加持之下,白文谦对这术法吸收的更是十分透彻,而温渥和温柔并不知晓。
当白文谦醒来,为他施法的老道早已归西,众妖非死即伤也陷入混乱。没有人察觉到这术法的存在,更不会知道这术法停留在白文谦体内,成了一颗危险的种子。如今,这种子也随着地底的邪物慢慢复苏,寻到了他新的主人。
邪物一步一个踉跄的走进了醴阳城,随着难以言喻的潜意识摸到了城南的旧居。路上的人们看到他骇人的样子,都吓得躲出老远。
邪物并不在意,他径直的寻觅着。用颤抖的手推来了旧宅破旧的院门,他把家中每一样器物抚摸一遍,王苡的音容笑在他脑中慢慢又活了,变成一个凄婉的柔弱妇人,含着血无助的看着他。
他在旧宅里结了一个阵法,自己则化作一条血色的大蟒,冬眠般躺在阵法中央,慢慢的,整个醴阳城百姓的精气都被他慢慢吸收入体内。
人们起初浑然不觉,两条妖气旺盛并未受害的蛇精的没有发现。直到一天,白文谦谈着生意突然面色苍白头晕目眩,几度昏厥。待他买卖谈成,终于一个踉跄栽倒在地,被长贵等人急匆匆抬回了白家。
温渥看白文谦的样子,只觉得他身上的精气少了大半,整个人没来由的虚弱,连睁开眼睛的力量都没有了,只是从喉咙含糊的吐出几声“没事”。
“这还叫没事?你这是要吓死我们啊。”温柔在一旁干着急。
温渥虽然又是揪心又是奇怪,隐隐还有些惴惴不安,却仍是咬牙给白文谦度了一成妖力。温柔站在一旁屏息看着,却见中途白文谦突然双眼圆睁,双手像张开的网一般,紧紧箍住了黑蛇。
温渥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白文谦吸取了他四成修为。直到温柔发了狠,把白文谦打到在地。
扶起再度昏迷的白文谦,温渥又是虚弱又是难过,没有言语。
温柔却是眼圈一红,“好嘛,这真得回山里了。”
温渥的脸色前所未有的苍白,半晌才吐出一句“肥水不流外人田。”,便回沉着肩回偏院疗伤去了。
一天以后白文谦醒来,只见到白狗守在自己床前,却没了温渥和温柔的影子,觉得有些奇怪。
白狗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做派,大致交代了白文谦如何吸取了温渥的四成修为。“那黑蛇几千年的修为你给吸了将近一半,现在功力大减不说,他功力深厚的体魄和骤减的内力有所冲突,极容易内乱,甚至走火入魔,不赶紧闭关就麻烦了。”
白文谦似懂非懂的眨眨眼。
白狗有些无奈,只得再举例子,“以前那条女蟒王苡就是个例子。她身体的修为深厚,内丹却被打坏了,体内自销自克,便是无法长久。而那丈夫王葚原本的修为远远不及,便是耗死自己都不够帮她填补,所以也救不了她。最后只能到处寻医问药。如今温渥这身体与内力也有了偏差,说是性命攸关都不过分了。”
白文谦顿时急得跳起来,“那他是不是也要……死了?!”
白狗淡淡道,“不会,他还没深厚到那个份上,再者又医术拔群有的是法子。倒是你吃这么多居然没撑到,有本事。”
白文谦讪讪,隐约又在惋惜王苡。
他既惭愧内疚,还生怕温渥真的回了银蛇山,待身体恢复一些便急匆匆出门亲自给黑蛇买补药。自从温渥在他名下客栈开了医馆,白文谦干脆出资在就近开了间药铺,所谓一条龙生意。
药铺管事的先生见白老板亲自来买药,很是热情,眼睁睁看着白文谦把所有上好的滋补药材都划了个空。
白文谦拿了药还有些不满,掂着手里的几个纸包皱眉头,“就这么点?”
那先生赶忙解释,“这些日子天公又收了好多人命,城南每条街都有死人。这达官贵人个个身上发虚,都赶着买补药呐!”
白文谦回到家,先掂量着给小妹隽儿留了几棵山参。接着小跑去了偏院,把听到的事情和两条蛇精商量。
温渥听闻,脸色突然铁青,蹿起来拉着白文谦就要带他走。
作者有话要说: 新BOSS出场,但这回我不写打斗了!no打斗!
话说解释这个身体和内力关系的时候,真是无比的想码一个“压强”的概念……然后…黑蛇就变成带鱼了……23333333
☆、决心
温渥急匆匆就要带着白文谦走,家大业大的白二老板必然不会同意,反过来抓住黑蛇的手,问他为什么。
“这醴阳城怕是又有妖精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快去别处躲一阵子。”黑蛇面色铁青。
白文谦反而有些烦躁,“又有妖精?一年之内这都第三波了。”
“第四波,”温柔抱臂蹲在旁边闷声说,“我们俩是第一波。”
这一句倒是把白文谦给逗笑了。
白二老板大笔一挥,先是灌了小妹一碗参汤,喝得白隽儿浑身发热,险险喷出鼻血。接着又一声令下,改善了全家仆从和各店伙计的饮食,贴钱确保每人每天都有肉吃。虽然治标不治本,但病怏怏的醴阳城众衬出白家人精神饱满独树一帜。
转头,他又想把那四成修为还给温渥。温柔和白狗一同帮忙,四个人连着花了三天时间,修为却将将还了两成。
白狗皱了眉,私下拉过温渥嘱咐,“这白二有异常,修为在体内只吃不吐。你要多留意些。”
折腾的这三天里,醴阳城每天都有死人。各家已经顾不上议论白二爷何时成仙了,都在担忧着天神收命,人人自危。白文谦也时常发愣,半天不说一句话,温渥得了狗的嘱咐,越看白文谦的呆滞相就越觉得不对劲。
思来想去,温渥决定在城中查看一番,走着走着远远见了城门,又顺势出城上了山,要拜祭一下王葚的埋骨之地,却见那片空地上凭空出现一个土坑,深不见底。
他挑起坑边泥土仔细一嗅,果真带了些王葚的蟒蛇气味。也恰在此时,又感应到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环顾四周却见旷野空空,除了温渥再没有半个人影。
温渥冷汗出了一身,料定自己被妖精追踪上,白家是断然不能回了。他飞快的思索一番,想起清静道长出事时安然无恙的金云观,决定逃去道观避难。
进了金云观,他更是大惊失色。观中道士尽数被屠,道家清静之地如今浮尸遍野,浸了血的泥土板结成一条长路,而那股被注视的凉意始终萦绕在身后,让人头皮发麻。
温渥硬着头皮一路向里奔去,见后山闭关堂侧有一座矮小破旧的塔,乍一看很不起眼,但在这漫天的血腥气中却清洁得诡异。他想也不想,直接重进塔里,背后的视线随着关上的塔门立刻消失了。温渥长舒一口气,转睛再看,却见这塔外观年久失修,内里却没有半分尘埃。
温渥与白文谦的妖骨相连,如今温渥有难,白文谦也感觉背上一股凉意,隐约担心起外出的黑蛇。眼瞅着月上三更,温渥依然没有回家,更是坐实了白文谦的推测。
白文谦非常着急,穿着里衣抱起白狗一路冲向偏院,央求青蛇和狗前去救温渥。温柔一向胆小怕事,竟然也立刻答应了。再问他温渥在哪,却是毫无头绪。
温柔想了想,“明早我们去金云观看看。今晚先别行动了,夜深了阴气重,我……怕打不过。”
白文谦有些焦急,生怕一夜间温渥又遇了变数。白狗拍拍他的肩,安抚道,“没事的,那黑蛇本领高强,一夜光景撑得过去。”
再看白文谦的脸上竟有些许呆滞,半天才缓过神,愣愣的答了一声好。
天色一亮,三人便赶到了金云观,只见一个瘦骨嶙峋的人影正在金云观门口守着。白狗皱眉,护在白文谦身前,“这人浑身一股血腥的妖气,温渥有难,八成是因为他。”
“那,你们打得过他……吗?”白文谦故作审定,话却是带着颤音从嘴角挤出来的。
狗深提一口气,“我看够呛。”
白文谦和温柔怕得要命,却见那邪物抬了头,正是王葚的容貌。
“王兄,你没死……你,你怎么了?”白文谦既高兴,又有些提防。
“在土中呆了一旬,如今瞎了。”邪物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去外出游玩一般。他的声音并无王葚往日的清朗,反而沙哑的有些骇人。
“那你现在……”白文谦欲言又止,温渥遇险与眼前这个故人脱不了关系。
“白公子,我王葚当你作朋友,我清静子也答应了不伤害白家。如今只想要杀了那蛇妖,杀了天下道士。”
温柔一听害了怕,躲在白文谦身后怯怯看向王葚,担心自己被先祭了旗。
白文谦也愣了,心中还有些掺了畏惧的怒火,“你要杀温渥?”
“是。”那邪物点头,脸上仍是沧桑的表情。
“为什么?”
“我清静子与他的恩怨未了,如今寻一个结果。”
“清……”温柔吓得连连后退。
白文谦脑中也是一瞬空白,如今他精神不济,头脑麻木间丧失了半数的思考能力,于是干脆咬咬牙听从了本心“不行,温渥是我的命。”
邪物笑了,“那么,那你的命换他的命,你答应么?”
白文谦无言,有些退缩了。
那邪物又笑说,“你白家如今只有你一个男人了,所有的责任都在你身上,怎么敢随便去死?你的家业怎么办,你的妹妹怎么办,你家的故人们每年又有谁会去祭扫?”
躲在紧后头的温柔突然站了出来,厉声道,“那我去死,你放了温渥。”
邪物走到温柔面前,盲眼中竟有一道复杂的寒光,刺的温柔脚上一软,扶着白文谦才险险没有跌倒。邪物定神看了她良久,才笑说,“你们走吧。”
三人自知不是那邪物的对手,恍惚着精神回到白家。白文谦心中挂念温渥,还是决定要冒险去救上一救。温柔灌了自己一大碗水,狠狠用衣袖一擦嘴角,空碗在桌上狠狠敲了粉碎,“我和你一起去,是死是活就看造化了。”
白文谦差人收拾了白隽儿的行李,要把她送去茗阳城避难。
“二哥你为何不一起走?”小妹态度坚决,想要留下来陪他。
“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如今我要去……救温渥。便是救不到,甚至九死一生,我也得试一试。此事一过我就接你回来,我若是死了,便决不能牵连到你。”
“父亲和大哥都没了,你若是又死了,白家该怎么办?”白隽儿含泪,厉声问道。
“我现在想不清楚。只知道,我欠他的。”白文谦有些怔然。
白隽儿看了他的神情,眼泪竟止住了。她擦了擦脸,换上一个坚定的表情,“那我也留下,如果咱们又有谁先去了,另一个就给他料理后事。你也不必劝,我是领养的孩子,却能被老爷夫人视若己出,天大的恩情无以为报了,如今就是要守着白家最后的传人,尽我的本分。”
白文谦垂了眼,“爹娘绝不计较这些,他们还指望你嫁个如意郎君呢。”
“我本就是打算终身不嫁,过几年做姑子去。娘生前是知道的,爹到了那边,娘自然会和他说。哥哥,今生若是能和你死在一起,也好……”
“你要是再……白家就真的没了。”
“其实,我也想不清楚。”白隽儿红着眼睛微笑。
白文谦犟不过妹妹,转身走了。白隽儿站在门里深深看着他的背影,恨不得把这一幕永远刻在心里。
出了院,白文谦找管家,叮嘱他把白隽儿打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