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已经动不了了吗?”她眼珠子黑极,有如浸在冰水里似的,反射着幽冷的光芒,但是她在说起自己的事情时,却又如此漠然,仿佛是置身事外的第三者似的。
车哲锡从未见过她这个模样,只觉心下痛极,下意识地紧紧握住她的手贴在脸上:“不会的。”他本就少言寡语,却从未有像此刻一般恨过自己的少言寡语,但他也只能干巴巴地强调:“一定不会的。”
明明没有任何事实作佐证,却只能用这么笨拙的方式进行安慰,苍白无力。
“我现在连从你手里抽出手都做不到了。”于凛凛其实远没有面上那么淡定冷静,说出的话也比平常还要讥讽,她眯了眯眼睛,冷冷补充:“想甩你一巴掌就更难了。”
车哲锡一愣,忽然伸出手用力地甩了自己一巴掌,他甩得用力,整个病房里都听见了极为响亮的“啪”的一声,而没几秒钟,他脸上立刻浮起了一层红,不多会儿就肿了起来。
于凛凛叹了口气,忽而轻笑一声:“这一巴掌我收下了,你不欠我了。走吧。”
车哲锡愣愣地望着她,一时不知所措,但于凛凛只是将脸侧到了另一边,并不看他。车哲锡只能看见她的侧脸,面容端丽却冷漠至极,有如一块寒冰,又有如天山的雪,皑皑遥远。
车哲锡却并没有乖乖听话就出去,他只是握着于凛凛的手臂,静默的,有如一座雕塑地守候在她的身边。他想说,她会好起来的,他一定会拼尽全力让她好起来的。又想说,如果可以他愿意代替她的,但是,语言如此苍白,他甚至都无法承担她痛苦的万分之一。
她说原谅——其实也不过是想让他离开她身边。当初他没有听,害她变成了这样,而现在他更不可能离开。有时候,他其实更宁愿她能折磨他,能够让他也痛苦,但她只是冷漠地排斥拒绝了所有。
那么,就算是死皮赖脸,他也会待着。只有她的身边,才是他的地方。
车哲锡彻底地沉默下去,只是细致地将于凛凛的手握着,轻轻地揉着她的小臂,医生说这种效果很细微,但只要有效果——
虽然车哲锡并未离开,但于凛凛也没管他,她只是望着窗外,心下有些难过,又有些自愧。
她这些日子都过得太顺利,竟忘了最初穿越那会儿的狼狈与教训。她还记得她第一次穿越,就差点落得个兵荒马乱的结局,什么都做不好,变得很糟糕,酗酒抽烟,差点还尝试了毒药。
仿佛整日都活在虚幻里,压根没个人形,连镜子都害怕,压根无法接受别人的身体,别人的记忆,像个歇斯底里的泼妇。那段日子,她活得压根不像个人。
不过,失去右手似乎还是第一次。或许在失去之后,她才发觉什么的重要性。在那样地放纵过之后,才发现能够健康、上进地活着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一件事。而如今,她再也动不了右手,无法再弹奏钢琴,这辈子——再也无法找到布莱德先生帮她评定音乐了。
最糟糕的是,这还是别人的身体,她自那次放纵过后,便从未想过伤害宿主的身体的,毕竟宿主还会回来,而她这次几乎什么都弄砸了。如果不是她对自己自信过度,如果不是深夜还要单独出去买琴弦,以为自己强大到无所不能,这件事本是不会发生的。
这是她自己自作自受,是她应得的惩罚。可是宿主又有什么错,宿主现在估计也如她一般在旅行中,等到宿主回来,她却还给宿主一个残缺的身体——绝对不行。钢琴的梦想暂且不说,她起码要还给宿主一个能自如行动的身体。
于凛凛看了一眼房间周围,这并不是医院,想必也是,她毕竟是被子弹给打中了,送到医院这可是非法持有枪支,压根没法解释。毕竟还是位于地下世界的黑社会,怎么也是有私人医生的。
于是,于凛凛转向身边的车哲锡,道:“我的手有多久能恢复到顺利日常活动?”
“短则一年,长则……”车哲锡顿住了,并未继续往下说。
“你说吧,我没关系。”
“十年。”车哲锡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眉尖紧紧拧在了一起。
“嗯。”于凛凛简短地点了下头:“明天,你让医生过来一趟吧。”
“……好。”车哲锡松开了攥紧的拳头,认真地扫过于凛凛脸上的表情,于凛凛却没有表情,只是望着虚空道:“看来,要辞职了呢。”
车哲锡浑身一震,她明明也没露出多歇斯底里或者绝望的表情,却让他觉得她是如此寂寞,令他窒息。那种不是滋味儿,做什么都不得劲的感觉再度涌上来,他仿佛一拳打进了棉花里,那是他人生在世从未有过的憋闷和无力,他想为她做点什么,却只能保持沉默。
最后,沉默了许久,他才终于开口:“……对不起。”
“你也扇了自己一巴掌,还帮我挡了枪子儿。”于凛凛凉薄地瞥他一眼,望着自己的手:“你是差点没命,我只是失去了右手,况且,还是有机会的恢复的。我感觉我动了一下手指,你看见了吗。”
车哲锡忙不迭地低头看向她的手,果然看见她的食指轻微的、仿佛错觉一般地向下压了压他的皮肤,那力道轻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车哲锡狂喜得差点绷不住表情。
他瞪大了眼睛,握着于凛凛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私人医生很快赶了过来,瞥了一眼还站在病房里的车哲锡,也并没有刻意营造单独相处的环境,她只是淡淡问道:“不知道医生能否站在最理想的角度,为我提供一份复健计划?”
她轻轻地握住了左手,第一次觉得能握紧手是这样幸福的一件事。
闭了闭眼睛,挥去心底软弱的情绪,再度睁开眼后,于凛凛已恢复坚定:“我、还能弹钢琴吗……”
“如果只是简单的曲子的话,倒是……但如果是……”私人医生为难地看着她,其后面的话已经不言而喻。
“是吗……只要反映不错,我还是可以恢复到日常生活没问题的,对吧?”
“按正常恢复速度来说是这样,只要不加重伤势,再加上坚持服药、给手的小臂按摩、做适当的复健运动,虽然神经不可完全修复,但多少能起到一定作用,日常生活应当没有问题。”医生的话说得很是保留,但言语口气还是比较乐观的,这确实让于凛凛松了口气。
如果真变成了只有左手能动的人,那到时还给宿主时,还不知宿主要怎样过活,这样一个乐观坚强的少女,她不能毁了她的人生。
“我会努力的,会严格按照医生的计划,所以,医生,以后还请您多指教。”于凛凛的态度放得很低也很诚恳,这让医生颇有点受宠若惊,毕竟这可是车少爷看上的人,不过……看样子她像是压根没看上车少爷。
以及,令医生颇为惊讶的是,这女孩儿,在知道了自己的右手可能恢复不到从前的灵巧,可能再也无法弹奏钢琴的时候,竟也没表现出多少情绪,自身感情克制内敛到了如斯恐怖的地步,这女孩子心里究竟藏着怎样的辽阔豁达世界,又是怎样地将痛苦与心酸埋在心里,独自一人品尝呢。
这女孩儿的话,车少爷可有得磨了呢。
医生暗自想着,在交代了几句,又帮于凛凛列出了部分计划和医嘱之后,便先一步告辞了。
而车哲锡则是单独拿了一份于凛凛的复健计划,眼睛扫过“每天三至五小时的手臂按摩”上,沉默地走上前来,帮于凛凛按摩起手臂来。
除去手臂按摩之外,还有训练手臂支撑,弯曲手指,捏拿物品等等循序渐进的训练。在发现这并非是一个人能独自完成的训练时,车哲锡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如果不是一个人能做完的话,他就有理由能留在于凛凛身边了。
而这是他唯一的要求了。只要能留在她身边,即便是一点点,他也想能帮上她的忙。
于凛凛本是想告辞回家的,但车哲锡却非要她留下观察一段日子,起码等伤口痊愈,毕竟手臂上缝合的伤口皮肤还没长好,还不能沾水,不然伤口会发炎,生出炎症之后更是恐怖。
于凛凛便同意了暂时留下,却没想到,这一留竟是有一个多月。
☆、第142章 壹叁贰冷漠无情
“恐怕车哲元还有许多残党在,我怕他们对你不利……就暂时留在我这里吧,我这里复健设施也多。”车哲锡也是很难得会说这么多话,于凛凛默默地看着他,他眼露恳求,一向棱角分明的脸庞带上了几分僵硬和期冀。等到于凛凛轻轻点了点头,他才放松了咬肌,轻轻松了口气。
“一个月吧。”于凛凛道,“一个月的时间,解决掉这件事。”
虽然车哲元是因为车哲锡的缘故迁怒在她身上,于凛凛也觉得这件事车哲锡身上的责任无可厚非,所以说话才这么不留情面,但是……但是,不知怎么的,心中竟觉得有些内疚。
他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的,他也不知道感情会造成这么大的伤害——毕竟谁都不是她。
得到于凛凛许诺之后,车哲锡这才松了口气。虽然只是一个月的时间,但是他会尽全力……
“先送我回去一趟,我得拿点东西。”于凛凛出来得急,被绑架之后什么都没有拿,手机钱包什么的都在房间里,也因此她没法求助。
车哲锡点了点头,他的代步工具一般都是摩托车,但于凛凛这刚刚痊愈,右手不大方便,于是车哲锡令人开了辆车过来,他则陪伴着于凛凛坐在后座。
不过在出门之前,洗澡换衣服却又是个问题了。刚动完手术于凛凛的手不宜多动,而她也没法动,之前能动一下食指已经用上了她全部的力气,如今是压根没法一个人完成的。
车哲锡叫了个女仆来服侍于凛凛洗漱,但于凛凛不太喜欢陌生人帮忙,直接拒绝了,自己进入了洗澡间。
车哲锡心中焦急,想要进去帮忙又苦于自己的身份,只能站在外面等着,唯恐对方出现什么意外。
进了浴室的于凛凛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几乎没什么血色,头发也有如杂草似的凌乱,她抬起左手狠狠按在右手手臂上,垂下了头。
不由地想要冷笑。她已经多久没这么狼狈了?深深吐了口气,于凛凛开始脱衣服。想要一只手脱衣服实在太艰难了,于凛凛自己活动了半天,才终于把衣服脱了下来,这一个澡就洗了近三个小时。
而每个小时,门外都会准时传来很有节奏性的敲门声,以及车哲锡低沉的嗓音。
“你还好吗?”
于凛凛包着浴巾出门还看见车哲锡正坐在床上等她,见她出来,登时站了起来,而创伤正搭着他让别人带来的干净衣物。
“出去一下,我要换衣服。”于凛凛单手拉着浴巾,湿漉漉的长发搭在肩膀上,眉眼漠然地看着车哲锡。
车哲锡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忽的抬起头来:“起码,至少穿衣服让我帮你……”
“不需要。”
听到于凛凛这么彻底的拒绝,车哲锡心下疼痛。他知道以她的自尊心不容许别人的帮忙,但是……还有一个月的时间相处,他不求能进入于凛凛的心中,但起码,他想帮助她。
车哲锡站起身来,却并未走向门口,而是拿起一块毛巾搭在于凛凛的头上,细致温柔地替她擦拭起来。
他这么大力气的大男人,却如此小心翼翼地对待着她,仿佛怕她碎了似的,害怕弄疼她似的小心翼翼的。
“你的手不方便,我保证不会看。”车哲锡动作笨拙地试图用毛巾将她的头发挽起来,但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尝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只能用毛巾先搭在她肩膀上隔开湿头发。
在他的坚持下,于凛凛终于不再坚持。虽然她的自尊不想容许他人的帮助,但之前在浴室里的狼狈她自己知道,如果是自己穿衣服,估计比脱衣服还要困难。即便再不甘心,再厌恶,她也不得不屈服于现实。事实上,她现在的手,已经开始疼了。
于凛凛身下的浴巾被车哲锡松开,他从背后帮她扣上内衣扣,又将上衣套在她头上,帮她把手从袖管里拿进来,动作轻柔。
依次帮于凛凛穿好了毛衣和长裤,又蹲下帮于凛凛穿好袜子和鞋子后,唯恐她着凉,最后还帮她把外套披好。只是帮她穿戴这样简单的事情,车哲锡心里却充满了温暖。
他的手轻轻穿过她的湿发,牵着她在床上,又找出吹风来给她吹头发。吹好头发之后,他倒是有心想帮她绑个头发,却又害怕弄疼她。他从没有这么不知所措过,像是个不知该怎么对待柔软事物的粗汉似的。
如今天气很冷,他将围巾一层层地帮于凛凛戴好,朝她伸出手。
“谢谢你。”
“是我该谢谢你吧。”于凛凛望着他,表情漠然:“还帮我做这么琐碎的事情。其实你可以叫别人。”
“谢谢你,给我照顾你的机会。”说完这句话,也不介意于凛凛并没有给他手,而是拉过她的手,握紧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他握着的是她没有知觉的那只手,其实内心还是很害怕她会拒绝,所以才选择了她无法拒绝的方式。他知道,她如今可能会更加抗拒他,但是,但是,他却不能就这么被抗拒,即便是强行,他也要进入她的世界。
“对不起。”他低声地吐出这么句话,于凛凛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明明该拒绝的,明明是没有任何知觉的,手,却突然感觉到了——
好温暖。
握着于凛凛的手坐在后座上,车哲锡专注地凝视着于凛凛的侧脸,小心地把她的手指圈在手里,她并没有给他回应,却也没有拒绝——这对他而言,就是最好的了。
一直到了于凛凛家门口,下了车后,于凛凛径直往公寓里走,一个人却忽然冲到了她面前。于凛凛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徐正宇。
“你这几天怎么了,比赛怎么没去?电话也没接,是发生了……”一看见于凛凛,徐正宇就像连珠炮似的吐出一大堆话来。
听到“比赛”这个词时,于凛凛本是毫无波动的脸色登时一变,手被她紧紧地捏住了。看她变了表情,车哲锡登时上前一步,有如保护者一般将于凛凛护在身后。被突然来了这么一下,徐正宇才终于顿了顿,这才看见了车哲锡的存在,视线轻轻一动,就发现了两人交握的手。
他登时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于凛凛。
“为什么……”他呆呆地望着她雪白的面孔,一时间心头百味陈杂,颇不是滋味儿。明明她说不需要……那时候她的态度明明没什么区别的,那么,为什么是车哲锡……?
“你离裕邻远点!”徐正宇实在不清楚于凛凛会选择车哲锡的缘由,眼神登时凶狠起来,手指捏成了拳头,“咔咔”作响。
“正宇xi,”于凛凛忽然开口打断了他,徐正宇松开拳头看向于凛凛,眼含期待地望着她,似乎是想从她这里得到否定答案似的。
“裕邻啊,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商量的,我永远都是站在裕邻这一边的。是不是这个男人逼你……”
“没有。”于凛凛打断了徐正宇显得有点混乱的话,目光沉静地望着他。
“事实就和你看见的那样。”她顿了顿,道:“我和他一起了。放过我吧,正宇xi。”徐正宇宛若遭受了巨大打击似的倒退了一步,像是第一次认识于凛凛似的重新看向她。她面容平静,眼眸似琉璃。
他却心如刀割,手指攥得紧紧的,耗尽全身力气才吐出一句话来。
“我……没、没关系。我们还是朋友……对吧,裕邻?”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