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镜中那个身姿挺拔,帅气有型的人是自己。
啧,果然人靠衣装啊!
他挺直脊背,侧身而立,学着电视剧里常见的企业精英们摆了个倨傲的姿态。
“靠!”
背后传来一声有点不可思议的抽气声。
“表……表哥?你是我表哥吗?你那儿来的衣服?”非非顶着鸡窝头,愣在卫生间的门口,张大嘴巴,一脸吃惊。
陆友铭帅气地转了个身,咳咳两声,“怎么样?帅吗?”
文非吸溜了一下快要流下来的口水,呆滞地点了点头,慢慢说道:“真……特么……帅!”
陆友铭噗地笑了,竟还有点不好意思,耳尖热了起来。他揉揉文非胡乱翘着的头发,回答:“和臻给我买的。”他抿着嘴,笑得一脸甜蜜。
文非打了个激灵,抖掉一身鸡皮疙瘩。
靠靠靠!他刚看到了什么?他表哥——脸红!特么跟个小媳妇儿似的!
他切了一声,冲陆友铭翻个白眼:“哼,秀分快!”
“嗯?”陆友铭没听清,文非撇撇嘴,也不敢再说一遍。
他推开陆友铭,走到盥洗池旁开始挤牙膏,嘴里嘟嘟囔囔:“竟然比面瘫都帅!”
一脸嫉妒。
陆友铭也没想到和臻会给他买衣服,而且理由还如此正当:余老喜欢礼节到位举止得体的年轻人。你总不能还穿着你那身T恤衫牛仔裤吧,多不稳重。
陆友铭当时被他说的有点懵,说礼貌举止,他不算差,但是说起能显得成熟稳重的穿着,他还真是一窍不通。
于是,在他露出疑惑懵X的表情时,和臻轻描淡写地适时提议,请他常用的设计师来给陆友铭量个尺寸,定做一套,怎么样?
陆友铭自然——雪中送炭,受宠若惊!千恩万谢!
啧,那个人,好像开始关心他的生活细节了。
陆友铭能不甜蜜吗?
*
K大礼堂里,聚集了不少人。这场考试是公开的,虽然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来参观,但还是有不少旁观者,但大多是有些身份业内人,也不乏有几家媒体记者,毕竟余老名声在外,公开收徒早就叫的那么响,想不引起关注都不可能。
八点五十五,十八位入围考生以及各观试者顺序就位,礼堂从开始的窃窃私语进入安静。都是相当有教养的人,现场秩序井然,气氛安然。
九点,余老向来一分不早一分不晚。
礼堂大门打开,清晨的光束照进来,所有人闻声望过去。没有人声,只有衣服布料相互摩擦的声音。
余老从光束里走进来,缓缓走到阴影下,大门关上,换作灯光照亮他的身影。他往里走了两步,在台阶下停住,红檀拐杖毫不使力般支在身侧,他望过来,抬起一只手置于上腹,对众人微微颔首。
欢迎的掌声应时而起。
他身材略瘦,毫无发福迹象,脊背直挺,精神矍铄,面上并无笑容,但一点也不显得傲慢或冷漠,反倒有着一种天然的慈祥。
他一身严谨的墨色中山装,银发茂密,没有胡子,下巴很干净,眉梢的白眉略长,微微搭下来,颇有仙风道骨。
在众人的掌声中,他迈上台阶,入座。
对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女士点了点头。
她走到台上的话筒前,脸上露出礼貌的温和笑容,没有一句废话:“考试现在开始,请各位考生上台到助理这边抽签选题。”
这么简单粗暴的开场白,连句客套都没有,还真是余一难的风格。
十八位考生陆续上台,来到助理身边,借助平板电脑,抽题排序。
舞台侧面的大屏幕上,实时显示着结果。
陆友铭是01、03、05。
一道真实医案分析。两道现场诊症。两道针灸题。
同一项内容会有三位考生抽到同一题目。抽到相同题目的考生,将同时进行。
陆友铭下来看了看张甘草,她今日倒是显得非常冷静沉着,跟那日疯疯癫癫的模样一点也不像。
他和张甘草抽到了相同的针灸题。
“请抽到01号医案的考生上台就坐,接受问答。”助理在叫号。
陆友铭深吸一口气,走上台去。
题目被打开的同时,出现在大屏幕上。
刘某,男,40岁。胃脘痞闷,隐痛不舒,呕吐痰涎,时发时止,已4年余。
刻诊:呕吐恶心,胃脘隐痛,神倦乏力,下肢怕冷,常感视力疲劳,咳吐痰涎,眼睑浮肿,肠鸣恶呕,口干不欲饮,舌质淡,苔白,脉弱迟缓。
陆友铭脑子里百经轮转。
《脉经》:“胃虚……病苦胫寒不得卧,恶寒淅淅,目急,腹中痛,虚鸣……时寒时热,唇口干,面目浮肿。”胃气虚,胃阳不振,可致下肢怕冷,视力疲劳,腹中痛,面目浮肿,口干不欲饮。
《素问·举痛论》:“寒气客于胃肠,厥逆上出,故痛而呕。”
他迅速做出判断,本案中医症属脾胃气虚,胃阳弱,运化失职,痰饮互结,升降失衡。
治当补气升阳,降逆化饮。使脾升胃降,升降有序,脾运胃降。
方用大半夏汤加九香虫。
方解:九香虫温中益阳,止痛,健脾助阳。使脾气足,胃阳振。
大半夏汤出自《金匮要略》:“胃反呕吐者,大半夏汤主之。”尤在泾渭:“胃反呕吐者,胃虚不消谷,朝食而暮吐也。”方由半夏、人参、白蜜组成。又胃脉本下行,胃虚则反逆也,故以半夏降逆,人参、白蜜益虚安中。三药合用,共奏补中降逆之功。
陆友铭胸有成竹,但感觉不到任何优势,这道题太简单,只是大半夏汤的活用,他不明白这样能怎么分出高下来。
但等到各考生答案公布之时,陆友铭着实大吃了一惊。
三人中两人用到了大半夏汤,但是配伍不同,陆友铭方加九香虫,而另一人加药三味。更不用说那位根本没用到大半夏汤的考生。
果然此次收徒限制年龄在28岁以下影响也挺明显的,这个年龄段,初学者居多。
礼堂隐隐有私语之声。
余老稳如泰山坐在红木方座中,对各考生微微颔首,并无任何言语。
不等最后评判,陆友铭已经知道这道题自己是占了优势。他们的方子不是不对,也不能说不对症,但是不够精准。
医案分析题根本无需他们诊症,若这样都不能下药准确,接下来的现场诊症,很难相信不靠运气怎么过关?
关于用药,余一难是传统经方思维,看重的是少且准,不惜狠。
但这个狠,大概在坐考生里没人敢轻易尝试,毕竟他们的经验阅历以及认知,还不足以撑得起。
但是,谁也没想到,真的有人敢了。
那个人就是张甘草。
张甘草的医案分析在最后一轮。
整场下来,余老的姿势和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这从传闻来判断,就是他没有一个看中的。
直到张甘草的方子出现在大屏幕上,礼堂里的唏嘘声明显增大,而余老那条长长的眉毛动了动,他扭过头,眼里似乎出现了一丝笑意。
金水六君煎,用熟地45g。来治疗一位咳嗽痰喘甚剧、病程半年、胸脘痞闷、腹胀不思进食、舌苔厚腻的患者?
若照一般说法,病人痞胀纳呆,痰多湿盛苔厚,正是用熟地的禁忌。
而她则反其道行之,且并非险棋,恰是有理有据。
今人不敢用大剂量熟地黄,恐其滋腻碍胃,殊不知对于急危重症,只有大剂量用之,使阴血充足,阳气才能有所依附,才不至于脱陷。
大补真阴,熟地黄最宜。
清张景岳云,“脾主湿,湿动则生痰”,“痰之化无不在脾,而痰之本无不在肾”,“治痰者,求其本,痰无不清”。所以景岳之金水六君煎,以熟地黄滋补肾阴为主,以治痰之本,合二陈汤健脾化痰之源以消痰。
张甘草这一方,正是深谙熟地之性。
陆友铭也不由唏嘘,这个张甘草,还真是配的上清名医张景岳的“张熟地”之名。
她这一方,陆友铭服气。
看来这一世,张甘草被收入门下,也是毫无悬念的事了。
虽然……直到针灸测试时他才知道,张甘草的短板竟是针灸。⊙▽⊙
果然上天都是公平的。
再说第二项,陆友铭遇到了上一世被收入门下的那位青年。他的第一轮答题陆友铭仔细看了,很完美。
第二轮第一道辨症题也不分上下。问题就出在第二道。
完了之后,一直未言语的余老竟然开口问了陆友铭:“为什么他的药和你差了一味?”
陆友铭非常惊讶,额角滑出一滴汗。
他沉默思考片刻,咽了口唾液,才得以平静开口,他不知道余老此举何意,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回答会不会对结果产生影响。
但是作为一个医者,他应当如实作答。
“我认为,这两方之差,不出在用药,而出在辨症。小柴胡汤变方加减,方内无差异,问题出在加减,桂枝、干姜差别甚大,用错药不大可能,问题只能出在辨症。”
余老听完,满意地点了点头,却说了句否定的话:“辨错症与用错药,并无差别。”
陆友铭领会。
但是,他有点不确定,到底是谁错了?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但又不得不顾虑,身边这个青年,可是上一世被收入门下之人。
而自己,到底逃不逃得出宿命?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但是这章必须得写。
医案属实,引用。
方剂也属实,但是功用奇效什么的被我刻意夸大了。看个热闹,我想大家都会跳过去的吧2333
☆、明年今日
“徐灵胎有言:‘孰知医之为道,乃古圣人所以泻天地之秘,夺造化之权,以救人之死。’倘若没有大根器,是无法承载医道的,勉强也无益。所以我收徒,甚喜天资聪颖者,比如这小女娃。”余老说着指了指身侧的张甘草,爽朗笑两声,“这不是秘密,你们都知道的。”他眉毛动了动,望向提问的记者。
人群中应和声此起彼伏。
“不过,现下浊世遇大正之人,也当刮目相看。医道在于以正治偏,大正才可以治大偏。所以医者品性尤为重要。”他语速缓慢,字句掷地有声,“头脑活泛,性子踏实,品行端正,再加上根基实稳,嗯……也是不可多得。”他看了眼陆友铭,欣赏般点点头:“这么一说,我这次收的两个徒弟,其中缘由,从刚才的师问中,诸位已看得一清二楚了。”他语调拉长,微微抬起手,做出推拒的动作。接着,他拿起靠在座椅旁的红檀拐杖,站起来。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年轻女子往前做样扶住他的手臂,对眼前一干人笑着说:“很感谢各位今天能莅临现场,这次问答就到这里,外公的解释已经很清楚明了了,勿须多言。”
人群有序地散开,让出一条道,余老对众人颔首,挺了挺脊背,迈开步子,朝门口走去。
陆友铭和张甘草,以及诸多与余老略有交情的业内人士,跟随着他的脚步,一并出门。
该交待的事已经交待完毕,余老没有多余的言语,只跟身边几位老中医笑谈几句,就告辞坐车离开。
“啊啊啊啊,被选中了,快告诉我是不是在做梦?!”陆友铭正恭敬地站在人群中,目视着余老离开的方向,突然胳膊被扯了一下,张甘草兴奋不已的叫声在他的耳边轰炸开来。
陆友铭笑了下,暗舒一口气,放松了一直僵挺着的肩膀。
不只是张甘草,他也觉得如梦一场。刚才在礼堂内应试,气氛一直紧张严肃,问题一环扣一环,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他全程都处于高度集中的状态,直到最后被余老点名,大家鼓掌,再到最后敬茶拜师,他始终都没放松下神经。
现在,看着余老的车缓缓驶离,他才回神,就这么被选中了!他终于——改写了命途。
虽然来之前信心满满,事实上陆友铭心里也没底,不是怀疑自己的水平,而是他深知,没有人能预测到余老此次的收徒标准又是怎样?
“好激动,我好激动怎么办?我要去跑圈圈……小师弟你陪我去!”张甘草拉着陆友铭的胳膊甩啊甩的,不停地跺脚。
陆友铭扶额。
额……突然……有点头晕……
这个张甘草,真的是刚才在礼堂里巾帼不让须眉的张甘草吗?陆友铭简直有点怀疑到底是自己精分了还是她精分了?
“咦,小师弟你干嘛一直发呆,不是吓傻了吧?刚刚明明气势逼人的,竟然能做到连方子都跟余老一模一样,余老可是对你赞不绝口呢。还有还有,你那扎针手法,只见咻咻两下,手起针落,利落极了!简直帅呆!怎么办?我突然好崇拜你……”张甘草看陆友铭一直绷着脸不回答她,突然双手合十,眨着她那双大眼睛,做出一副花痴的模样。
陆友铭秒起一身鸡皮疙瘩。
呵,呵呵……他在心里干笑两声,才勉强勾起嘴角冲张甘草笑笑:“余老对你才是赞不绝口,我只是幸运。”
“咦~才不是!一看你就是出身不凡,你不会也是中医世家吧?”
这话倒问到了点子上,陆友铭点头:“嗯,是。”
“啊啊啊,我也是!我们真是有缘啊,感动的要哭了。”她作势拉住陆友铭搭在手臂上的西装,擦着眼泪。
“哎,你别在这上边擦,弄坏我衣服了。”陆友铭赶紧把衣服从她的魔抓下抢救过来,心疼地抚了抚,这可是和臻给他买的,他都不舍得穿呢,这丫头竟敢用来擦眼泪。
“切,什么名牌衣服啊,看把你紧张的?”张甘草拉着衣服瞅了瞅,却没找到标签。
“呶,这个给你。”陆友铭“体贴”地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
“……”并没有眼泪的张甘草,望天微笑。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以后……咳……”师……姐……这两个字陆友铭有点叫不出口,他万没想到张甘草已经28岁了,这下,陆友铭成了百姓堂这一辈最小的小师弟了。“那啥,以后多多关照。”
“咦,咱师姐弟客气什么?以后小师弟可要多帮帮我才是。”
陆友铭以为她是说针灸的事,想也没想,就回答:“那是一定的,互相帮助。”
然而张甘草忽地笑了……笑得还有点奸诈:“真的会帮我?”
陆友铭心里一颤,貌似不妙!
“那,能不能先把冷酷蝈蝈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下呢?”她眨着眼,语气撒娇。
陆友铭:OTZ
*
好不容易摆脱了张甘草,陆友铭第一时间就是拿出手机,给和臻打个电话。
他没有细想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他就是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和臻。
“喂。”依旧是冷冷清清的声音,陆友铭这会儿听来,却觉得格外清凉动人。
“和臻,我被选中了!”陆友铭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兴奋。
电话那头沉默一下,“恭喜!”和臻轻轻的声音,透过电波挠的陆友铭心痒痒。
可是……
“你真淡定。”可是他语气有点太平静了,陆友铭霎时有些小失落。
和臻没有回答。
陆友铭吸一口气,矫情什么?和臻不就是这样的人嘛,喜怒不形于色!
他笑笑,稳下情绪,再次开口:“对了,还要谢谢你,和臻。”
电话那头,和臻轻呼一口气,答:“今天的考试我并没有在背后使力,你能入选全凭你自己的努力。”
陆友铭笑,和臻这是怕他误会在跟他解释吗?
“嗯,我知道。”他笑道。
稍稍的沉默。
和臻刻意盈起笑意的声音传到陆友铭的耳朵里:“还有……真的为你感到高兴。”
陆友铭的心海里piu地漾起一朵水花,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