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陆友铭低低开口,“你说要跟他走的时候,我都有些害怕。”怕自己不能让他信任。
和臻闭上眼,手指缓缓划着床单来到陆友铭的手边,碰了碰他的小指,说:“我也害怕。”
他害怕,害怕那个人。但是他有更害怕的,那就是这么多年唯一一个撞破了他的脆弱,窥探到他的内心,没有嫌弃他的阴暗冷漠,一腔热血关心他的人,为了保护他正面临着危险。
他怕和亦景对自己变态的执念。更怕和亦景会不择手段伤害陆友铭。像那些年,他不择手段赶走曾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所有人。
和臻微凉的指尖碰了碰自己,陆友铭毫不掩饰地反手握住,用他温暖的手掌包裹住和臻瘦长的微颤的手。
不想放开,他想暖热这个人。
长臂一伸,陆友铭翻个身揽住和臻的肩背,恢复了往常的姿势。
“你别乱翻,小心压到伤口。”和臻急切地提醒他,略微有些推拒他的动作。
“别动,我想这样抱着你。”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柔软虚弱。
和臻身体僵了下,随即放松下来。
被陆友铭用这种熟悉的姿势抱在怀里,他其实感觉很安心。一直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松弛。
在陆友铭醒来之前,他一直在反胃,因为医院这种密闭的苍白色和令人作呕的消毒水气味。
他想要逃开,但陆友铭刚动完手术不方便移动。所以和臻一直忍住那种反胃的感觉,神经紧紧崩成弦,来抵制内心涌上来的排斥。
“以后都由我来照顾你,好吗?”陆友铭把脸埋在和臻的肩膀上,深深嗅了嗅。
还未散尽的焚香香水味,混杂着干涸的血腥味。
他手指揉上和臻突出的肩胛骨,低声怨道:“你太瘦了。”
和臻不明所以地点头:“你一直在照顾我。”
照顾他冷清的生活,照顾他被隐藏的心情。
陆友铭低低笑了一声。
他握住和臻的那只手摊开,用五指分开和臻的手指,从指缝插了进去,十指相扣。他轻轻在和臻耳边说:“是以后,一辈子。”
和臻愣怔,手心相贴,他甚至能感受到从陆友铭的身体里传来的心跳。
他的心悬了起来。
“好不好?”陆友铭亲昵地用鼻尖蹭蹭他的耳垂。
和臻张着嘴,说不出话。
悸动伴随着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对现实的畏惧。
和臻有些不知所措。
病房里光线昏沉,眼睛没有太多用处的时候,触觉反倒越加敏感。陆友铭有些情动,他从和臻对抗着内心的恐惧,站在自己身前对和亦景说“我跟你走,你放了他”时,就决定了以后都不会再让他一个人,而刚才一醒来他看见和臻依恋地趴在自己的胸口,睡颜恬淡,那种场景让他心动。
他想和他,永远这样下去。
想告诉这个人,喜欢他。
他闭着眼,嘴唇吻上和臻的耳朵,从耳尖沿着耳廓缓缓向下,轻柔地亲吻着,来到耳垂时,还张开嘴含了一下,舌尖舔了舔和臻柔软的耳垂,惹得和臻轻抖了一下。
他吻着和臻的脖颈,再到凸起的锁骨,喉结,还有他尖瘦的下巴,微陷的唇角……
直到吻上他微凉的嘴唇,和臻都没有任何推拒,甚至开始回应陆友铭的吻。
陆友铭喜出望外,越加大胆,捧着他的脸抬起来,轻轻吮吸着他的两片薄唇,摩挲、舔舐,继而探出舌尖滑过他的牙床,在他轻颤的瞬间,溜进去缠住了他的舌。
“唔……”和臻发出一声气息不足的低喘。
像是弹断了陆友铭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他支起上身,抱着和臻翻了个个,把他压在身下,用力吻了下去。
和臻也从开始的承受转变为主动,扬起脖子追寻着陆友铭的唇。他双臂挂在陆友铭的脖子上,凉凉的手指抚着陆友铭的后颈,手心开始灼烫起来。
一辈子?那是多久?他只知道,这一刻,想和他纠缠在一起。
这个吻缠绵却不激烈,用力却不掠夺。
时间缓慢淌走,两人分开时,都喘着粗气,大脑有些缺氧般的空白。
陆友铭自上而下俯视着眸色清亮的和臻,再次低身啄了啄他的唇,说:“我喜欢你,和臻。”
和臻眸子闪了一下,他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陆友铭又啄了下他的鼻尖,说:“我想跟你在一起。”
和臻闭上眼,喉结上下滚动着。
陆友铭最后吻上他的眉心:“想照顾你一辈子。”
和臻鼻尖发酸,他咽了咽,睁开眼喘了口气,说:“陆友铭,我不只是你看到的这样。我有着或许不能被你接受的一面。你确定吗?”
从明白陆友铭是在跟他告白时,一种恐惧就从心底升起。
他是喜欢陆友铭,但是他从没想过要跟他确定什么关系,他以为他跟陆友铭也可以像跟之前任何一个包养的情人一样——予取予求,毫无瓜葛。
虽然,他知道他跟他们不同,他们带给自己的体温和陪伴是用钱来交换的,而陆友铭的心跳和怀抱,是需要自己用心和秘密来交换的。
“确定。”陆友铭吻上他的额,没有询问,也没有解释,只是简短地回答了两个字,目光坚定地望进他的眼睛里。
和臻无法直视他赤诚深情的眼睛,他闭了下眼,手抓紧了陆友铭胸前的衣服。
沉默。
持续了很久,他睁开眼望向满眼期待的陆友铭,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双手撑着陆友铭的胸膛,推开,起身下床,把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取过来,打开邮箱,翻到一封最近的邮件。递给陆友铭。
赌一把。
发信日期是十天前,邮件内容是照片和视频。
陆友铭往下翻——
第一张,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躺在一个像是解剖台似的蓝色平台上,歪着头,舌头往外伸着,嘴角还有干涸的血渍。照片拍的很清晰,男人没有阳…具,身上布满青紫。但他那张丝毫没有伤痕的完好脸孔,陆友铭认识,而且记得很清楚——梁高峰。
他手指颤了下,缓慢地拨开第二张,肮脏的地面,军绿色的高低床,男人被像是鞋带一样的东西吊在两床的缝隙之间,双腿跪地,舌头外伸,嘴唇发紫,表情和动作都非常扭曲,而且很明显已经断气。
陆友铭艰难地吞了口唾液。
他望向和臻,和臻面无表情地盯着图片,那种眼神,冰冷无情。
陆友铭低下头,往下翻去,第三张是抓拍,梁高峰正在发疯似地用头撞着墙,鲜血从头发里淌下来,流到眼窝唇角。
第四张,梁高峰跪在地上,上身赤…裸,都是鞭痕。眼泪从沟沟壑壑的皱纹往下滑,他极力缩起脖子和四肢,作揖般抬眼望着镜头,眼里满是恐惧。
第五张,梁高峰被几只穿着肮脏解放鞋的脚踩趴在地上,四肢蜷曲着像是在颤抖,脸被一只脚踩得贴在水洼里,他的下身,塞着一个……
恶心。
陆友铭猛地摁灭了手机屏幕,抹了把脸大口喘了一下,他看不下去。
和臻为什么叫他看这个?和臻为什么会有这种照片?从照片上看,梁高峰是死了?他还记得当初打听得到的结果是梁高峰被判了十年。
从照片背景来看,也的确像是监狱。
他是死在了狱中?
“是我做的。”陆友铭心中正疑问丛生,和臻冰冷的声音漂浮在他的头顶。
陆友铭猛地抬头看向和臻,瞪大眼睛表示着他的不可思议。
“为什么?”他脱口而出。
和臻没有漏过他眼神里的那一丝惊恐,他嘴角勾了勾,笑得有些自嘲:“报复。”
陆友铭语塞。他不该问的,明知道和臻会这么做只有这一个原因。
只是……
陆友铭心情变得很复杂,他脑子有点乱。
刀口跳动着疼痛,辐射到胸腔,陆友铭不禁伸手捂住伤口,疼得皱起了眉。
“呵呵……”和臻看到他的表情,发出了一声笑。
他早该料到的,陆友铭会是这样的反应。
这世上根本没有人能接受自己的伴侣竟然是个恶魔。
他缓缓踱步到窗边,把窗帘拉开一条缝,微微泛蓝的天空,罩在头顶。
他遇到了无数温柔,文正、清容姐、cheney、陆友铭,还有很多曾经对他示好过的人,但他从来感觉不到任何救赎。
他们对自己好,只是因为还没见识他心底的黑暗。
所以他不要,不要这种片面的温柔,他要的,是完完全全能接受自己的人,接受他肮脏的过去,接受他无法释怀的恨,接受他性格里无法弥补的缺陷。
可是这样的人,存在吗?
他望着窗外,没有回头,虽然他知道陆友铭正惊恐地看着他的背影,说不定已经开始后悔刚才的告白。
他笑了下,开口:“不只这件事。还有很多……”
索性……来场豪赌。
“什么?”陆友铭闻声抬起头,伤口好像真的崩裂了,疼痛真实,他咬着牙,额头出了一层汗。
“和亦景的腿是我打断的。母亲是我逼疯的。父亲是我害死的。陆友铭,我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干净,我是个恶魔。”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很抱歉没能及时更新。已跪好orz
关于受,对的,不是朵洁白的白莲花,之前有些细节也能看出来,他是个会报复的人,不然经历过悲惨的过去,又无人可以依靠,怎么一个人活下来?
关于攻,他会怎样看待和臻的过去和手段,只能说大概不会再圣母了吧。
关于攻对受的感情为什么感觉来得太随心所欲,嘿嘿,_(:з」∠)_大家当成bug吧,他就是保护欲过盛2333
咦,爱情可不就是人生中的一个随心所欲的大bug。。。
☆、无条件
和臻一口气说完这些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对,他从来不是一个单纯的受害者,他报复过所有伤害自己的人,但是——他握紧了拳头,手臂微微颤抖——但是依然救不了那个困在十五岁的自己。
那个已经残缺了的自己,再也补不全。他们给自己造成的伤害,是永久且不可修复的。
他闭了闭眼,心里突然空了许多……
他没有回头,等待着陆友铭的回应。他不想看到陆友铭眼里露出任何厌恶或恐惧。
然而,漫长的沉默,他听得到陆友铭沉重的呼吸声,却没有听到他任何一句回答,哪怕是一句“对不起”。
胸口一阵窒息,和臻微微弯了弯腰。嘴角缓缓翘起来,原来……他比想象中要在乎这个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那天,他闯进那间破旧的仓库,救出了自己。
就是那天……
后来,他抱紧无法摆脱恐惧而自虐的自己。
温暖的身体,令人安心的心跳,还有那些毫无技巧却赤诚的关心。
他对陆友铭的渴望,早就不是单纯的为满足他的皮肤饥渴,他想要这个人只看着自己。
看着残缺的没有伪装的自己。
没有回应。
和臻垂下头,刘海遮住眼睛。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头,他貌似输的——太惨了。
“和臻……”背后传来一声轻唤。
和臻肩膀抖了一下,他没敢立即回头。
陆友铭捂着伤口,从床上下来,扶着床沿、床头柜、墙壁,来到和臻的背后。
一双手,从和臻的身后环了上去,紧紧地扣住他的腰。
和臻毫无防备,一回头,陆友铭就吻上了他的唇角。
没有任何进攻,蜻蜓点水般的轻吻。
过后两人四目相对,呼吸交缠,陆友铭握住他的肩让他转过身,面向自己,说:“确定。”
和臻眼睛睁了睁。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开你了吗?”陆友铭轻声说,“傻瓜。”他刮了下和臻的鼻子。
和臻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的鼻尖上。他抿抿嘴唇,问:“可我做过很多坏事。”
陆友铭摇头,把和臻拉到怀里,趴在他的肩上,开口:“如果这些是罪,那就让我来替你承担一半,好吗?”
和臻肩膀颤了一下,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感觉到环住自己的手臂越加收紧。
“你不会厌恶我吗?”他问。
陆友铭扶着他的肩,望进他的眼里,认真说道:“你知道什么叫善生善恶生恶吗?我相信,一个人心怀的善和他所受到的善成正比,恨和恶意也是。我虽然会在意你选择了这种残忍的报复方式。但如果说我对那样一个败类都会产生怜悯,那对于受到这么多无辜伤害的你,为什么会是厌恶呢?和臻,不是厌恶,是心疼。”
他停顿一下,观察着和臻的反应,“或许有人会苛责你为什么这么残忍。但我不是他们,我更在乎,你过去到底遭受了多少他人给予的残忍?和臻,一想到这些,想到过去的你,我的心都要碎了,为自己无能为力补救你受到过的恶意。那么我为什么要在这个已经伤痕累累的你身上再划一刀?难道不该是努力让你感受到温暖吗?”
“我想如果有温暖可以选,那你也一定不会再选择冰冷的恨,对吗?”陆友铭说完,低头抵上和臻的额头,“再说,我就是喜欢你,这份喜欢是没有条件的。你呢?你接受吗?”
和臻沉默,他甚至忘记了怎么呼吸。
良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抿着嘴对陆友铭笑,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他抱着陆友铭的脖子,肩膀耸动着,胸中又满又胀,说不出来的心酸。
也曾有人告诉自己,要放下恨,学会爱,可爱是什么?他怎么会知道?
他知道的,只有恨,只有他们对自己施展过的残忍,和深植于灵魂中的恐惧。
他克制地抿紧双唇,不泄出任何哭声。却又像是无法忍受自己突来的崩溃一般,惊慌失措地去吻陆友铭的唇,以此来阻挡陆友铭笼在他身上的目光。
颤抖的嘴唇,沾着咸涩的泪水。陆友铭吮干他唇角的湿意,浅浅地回应着他毫无章法的亲吻,一遍一遍用掌心抚过他瘦削的肩头。
过了很久,和臻才逐渐冷静下来,额头抵在陆友铭的额上,他低垂着头,阖着双眼,沾着泪珠的睫毛轻颤。
他说:“我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就是二叔。直到有一天他把我送到那群人的手中,向父亲示威。我才意识到,我整个人生,哪有遭遇过什么爱,全都是手段,全是。”
他睁开眼,湿漉漉的眸子望向陆友铭,他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语气里的不确定让陆友铭胸口一阵刺痛,他该说点什么才能让这个人面对爱不再惊恐?
没用的,说再多都没有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时间向他证明,他这次遇到的,是单纯的爱,不是什么满足欲望的幌子,也不是什么手段,只是一场像花开花落般自然且美好的,爱情。
他扶住和臻的肩膀,深情地望着他,只说了四个字:“信我,好吗?”语气严肃诚恳。
和臻笑了,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点头。
其实,在他崩溃流泪的那一刻,就信了。
他相信这个人,因为他知道,只有这个人从来不会问什么,自己站在哪里,他就会站在哪里。
不过……和臻说出那些秘密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准备,如果他依旧站在自己的身边,他就不再向他隐瞒。他希望他们,是从对过往的告别开始。
☆、少年不可欺①
和亦景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报复和亦年。
为了报复和亦年他伤害了这个世界上最不该伤害的一个人,失去了那双最纯真望着自己的眼睛。
那年,和亦景八岁,那时候他还不叫和亦景,叫许景。那年平湖发生了一场很大的地震,在地震中,许景的父亲,作为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