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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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昏君-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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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就不冷,跟他打了四个月的仗,早就习惯这种天气了。
    我摇摇头,抽出手来,递了酒囊给他。他仰头咕咚咕咚狂饮一气,抹抹嘴,笑道:“走,饿了,回去吃饭。”
    我俩一同回营,马跟在身后,他横过一只手,搂着我走,边走边问道:“下午你去教他们用火铳了?”
    “嗯。”我应。
    “这火铳实在厉害,我以前只知道弓箭才能杀人于百步之外,没想到火铳不仅可以杀人,且速度与杀伤力更甚弓箭十倍。中原人真是聪明,竟能造出如此克制我族之物。好在他们有眼无珠,竟不识货,才能叫商人偷偷将此物卖到我族,否则来日中原大军人人配发此物,我草原部族焉有一分胜算?”哈丹叹道,“不过也多亏有你,这么好的东西,商人们不知道是什么,当废铁卖给咱。要不是你认了出来,咱们就算买来,也是当破铜烂铁融了。”
    “我怎么会不认识这东西?当年我还在位时,曾亲自监督底下人研制火铳,一应花销都是从内库里拨的。火铳研究出来时,还是我射的头一发,火药哑在里头,好险没炸了膛。我以为他们早就不研究这个了,没想到,他们不仅研究,还成功了。”我抬头望着哈丹,“你说,我都不是皇帝了,是谁给他们拨的款呢?”
    “以前谁给他们拨款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定很久没人给他们拨款了。”哈丹很少语带讽刺,此刻的语气却说不出的讥诮,“否则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会流落民间,让人当废铁呢?”
    我亦冷哼一声:“这批火铳数量稀少,然质量上佳,足可用来对付羌族。只是火铳一次只能填一发火药,射出一发,换另一发需要时间。阿哥,咱们要是想把火铳用在战场上,得想个办法克服这一点。”
    “嗯。”哈丹应声,“此事不急,咱们慢慢想想,也叫火铳队再练练射击的准头。”
    我点点头,有点冷,往哈丹怀中缩了缩:“对了,好端端的,你怎么带着人在这里练射箭?”
    “因为……”哈丹压低声音,“咱们的人查到先知的下落了。”
    “真的?”我大喜,“在哪儿?”
    仗打到现在,双方已然陷入消耗战,端看谁家底更厚,更耗得起。很明显,拼家底,羌族怎么都要比狄族占便宜些,狄族要想获胜,必须速战速决,找到突破口,一举将羌族攻陷。
    然而纸上谈兵轻而易举,真要找到突破口谈何容易。哈丹与我苦恼不已,恰在此时,天神庇佑,探子传来消息,牧仁王竟秘密将先知转移!
    先知被掳至羌族都城格朗之后,牧仁王曾昭告草原,还假模假样搞了个仪式,说自己已得先知承认,是名副其实独一无二的草原之王。仪式结束后,整个草原一片骂声,连不少羌族子民都朝他的画像吐唾沫。牧仁王这人要脸,再不敢搬出先知,反倒更把先知供了起来,以示虔诚。我以为他要把先知供一辈子,正在头疼来日攻陷格朗,该如何全须全尾地将先知救出,却不想,格朗传来消息,牧仁王竟将先知转移了。
    “探子回报,先知一行应当是前往颂吉山谷方向。那里传说是天神的住所,所有纷争到此休止,禁动兵戈,否则天赞大神将永生永世诅咒此人,并向他的族人降下灾祸。牧仁王将先知转移此处,应当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来日万一羌族不敌,他还可以躲进颂吉山谷,以先知的名义卷土重来。”哈丹道,“十一,咱们必须立刻救回先知。先知回到我族,将大振我族士气,重挫羌族气焰,草原民心所向,我族必胜!”
    我点点头:“何时启程?”
    “今夜子时。”
    “带多少人?”
    “如你所见,方才那十二人,连我在内,共十三个。”
    “你要亲自去?”我挑眉。
    “不知对方人数多少,我亲自去更稳妥些。”哈丹笑道,“何况我为一族之王,理应亲自迎回先知。”
    我点点头,也是,于是道:“那我也去。”
    哈丹停下脚步:“你也去?”
    “先知教我狄语,为我取名,若不是先知,我焉能在草原有立足之地?为报先知大恩,我理应亲自迎回先知。”我斜着哈丹,“怎么?不想带我去?嫌我身手不好么?”我转身取下他挂在马鞍上的大弓,“我的箭也射得不错,要不要我给你试试?”
    “不必,不必了。”哈丹无奈道,“你的拳脚箭法都是我教的,什么水平我心里有数。只是此次劳累不说,彼此交手,凶险万分,我不愿你跟着我冒险。”
    “那我就能眼睁睁看你一个人去冒险?”我斩钉截铁道,“我跟你一起去,我们互相照应,谁都不会有危险。”
    “嗯。”哈丹单手用力拍拍我肩头,将我拥入怀中。
    二月初七,夜降小雪,子夜,我与哈丹在内十四人黑衣快马,连夜向颂吉山谷方向奔驰而去。
    此次随先知一同被秘密送往颂吉山谷的,还有牧仁王在草原各处搜刮的金银财宝。同为一族之王,哈丹几乎没有私产,牧仁王却富得流油。为保险起见,他特派出了三十名雄鹰队亲卫护送。雄鹰队为牧仁王的私人卫队,建制为六十四人,皆从平民子弟中层层遴选而出。雄鹰队亲卫一旦加入便自动抛弃家人父母,更名改姓,从此只为牧仁王一人效力。他们武艺高强,身手非凡,当日潜入赤都掳走先知的十人后经推测便出自雄鹰队,济格当年叛族出逃,为在羌族立足,也提出自愿抛弃过往,加入雄鹰队。
    即便哈丹勇猛盖世,以我们几人也不能保证将先知安全救出。哈丹研究路线后,决定于达霍山口设伏,打雄鹰队一个措手不及。达霍山口为前往颂吉山谷的必经之路,雄鹰队到达达霍山口后只需继续西行一日便可抵达颂吉山谷,胜利近在眼前,届时他们放松防备,正好给予我们可乘之机。计划已定,我们快马加鞭,连夜赶路,于两日后抵达达霍山口。其时已近拂晓,达霍山口飘起小雪,两侧树林间白雪皑皑,不时有野兽哀鸣。我们分开两队,脱去黑衣,露出里面的白衫,静静埋伏在两侧的树林中。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雪越下越大,下得我们满头满身都是,渐渐遮盖了天地间的一切痕迹,终于,不远处传来了车轮碾过雪地的“咯吱”声响。
    他们来了。
    对方一行共有五辆大车,三十名雄鹰队员中有十人驾车,另外二十人骑着高头大马,护卫在车队四周。这些人皆身穿墨绿服饰,腰间配一柄草原特有的长刀,而行在最前面那人该是此队队长,身穿褐色服饰,腰间不仅佩刀,更携一条长鞭,蛇一般盘在腰间。
    估计错误,我以为带队的会是济格,可一眼看去,济格并不在这三十人之中。
    达霍山口两侧皆有密林,雄鹰队护送着五辆大车自密林之间的小道穿行而过。我们埋伏在林中,离得老远就看见了他们。弓箭手悄然搭弓引箭,箭镞牢牢对准山下众人,然而没有哈丹的命令,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静,极静,即便身边不时有野鸟振翅掠过,底下车轮辘辘有声,我也觉得天地间静得出奇。我的身子低低伏在草丛间,随着四周的静谧放缓了呼吸,静静看着对方一点点靠近。三十步,二十步,十步……眼见队伍过半,哈丹仍不下令,我不由转头看了哈丹一眼。
    就在这一刻,哈丹右手向下,如手刀一般,做了个劈的动作。
    几乎同时,弓箭手数箭齐发,羽箭如灵活的飞鸟般自茂密枝桠间穿行而过,破风没入十名赶车者喉咙。
    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痛呼,十人顷刻之间,通通毙命。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队伍其他人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竟然又往前行了几步才停。这几步的时间足够弓箭手搭弓引箭,射出第二轮。然而雄鹰队终究是雄鹰队,一旦他们有所防备,这几箭要么被格挡下来,要么被凌空劈断,所得手者,不过十之二三。
    够了,足够,三十人小队亡者近半数,哈丹一声响彻山谷的大喝,身先士卒,拔刀向山下冲去。
    来之前,哈丹已根据探子回报,将我们十四人做出了周密的安排。其中两人在山中接应,另外十二人中五人上车查看,另外七人则负责与雄鹰队护卫周旋,必要时可以斩杀。哈丹虽加了“必要时”三字,但狄、羌两族交战四个月,彼此早已是不死不休,这些狄族男儿才不管必不必要,见了羌族人就是杀招频出,我看今天在此的羌人有一算一,一个都跑不了。
    我方下山之后,哈丹依计划对上队伍带头、身穿褐衣那人。那人身配长刀,又仗着骑在马上,竟恁托大,无招无式,劈头就砍。他应该是不知道哈丹是谁,更想不到狼王竟会亲自前来,所以根本不把哈丹放在眼里。对这种人,哈丹向来更不给面子,只见哈丹身子一矮,躲过那人长刀,就着去势,干脆利落地一踢,简简单单就把人踢下马来。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我知此人绝不是哈丹对手,便放心做我的事。车队共有五辆大车,哈丹派五人上车查看,我便是其中一人。车上护卫已死,一名护卫紧急勒马回援,竟也仗着骏马之利向我劈来。我自然没有哈丹那样的好身手,不能依样画瓢,踢他下马,然而我反手一刀砍在马脖子上,滚烫的马血顿时飙出三丈远,马儿登时毙命,将此人甩下马来。
    那人身手甚好,坠马刹那即刻起身,我本来一只脚已经踏上车辕,竟生生被他逼落下来。他的刀法不知何处学来,看似杂乱无章,其中又暗含招数。与他对战我左支右拙,几招之后便意识到不是对手。
    怎么办呢?
    也不知跟哈丹在一起学坏了还是我本来就有这个天赋,他一刀朝我天灵盖劈过来,我情急之下一个旋身,刀尖掠地,挑起一大蓬雪,直朝他眼睛甩去。
    雪即是水,进了眼中无甚关碍,可那雪中渗了马血,马血最烈,眼睛里混进一点便是锥心刺骨的疼。那人顿时发出一串痛苦的哀嚎,刀握不稳,竟掉在地上。趁这机会,我横过一刀,结果了那人性命。
    来之前,哈丹曾千叮万嘱,务必速战速决。时机不能耽搁,我一跃上车,一脚一个,踢开车辕上那两具尸体,掀开厚厚的车帘。身前身后,其余同伴已然查看过其他车辆,并未发现先知的身影,我已然预感到自己将会看到什么,果然,车帘掀开,那个慈祥的老者正在其中。
    几个月不见,先知愈发削瘦,本就苍老的面孔也更加老迈苍白。羌族大约给他喂了药,外面喊杀声震天,先知在里面睡着,丝毫未醒。先知身边靠着个小男孩,看上去不过十岁左右,紧紧抓着先知的衣袍,已然吓得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
    我往车厢里进了一步,小男孩吓得更是一缩,双眼紧紧盯着我手中沾血的长刀不放。不知怎的,我恻隐之心顿起,回刀入鞘,再入车厢。我抓住先知的手,将他抱入怀中,要走之际,这小男孩突然扑上来,抓住先知的衣角,凶狠且大声地向我喊了句什么。
    狄族与羌族的语言虽有相通之处,到底不同,羌族人说话,土生土长的狄族人都未必能完全听懂,对于我这个才学会狄语不过六年的外来者来说,要听懂就更难了。
    我猜那大概是句没什么威慑力的威胁,于是抽出先知衣角,懒得理会这熊孩子,矮身钻出了车厢。
    刚出车厢,一道风迎面而来,我下意识偏头,好险躲开了。
    回过神来,才发现刚刚袭击我的竟是一条长鞭。这会儿战局已定,一地死尸,带头的褐衣人浑身浴血,尚在苟延残喘。见我找到先知,他情急之下,抽出腰间长鞭,挥鞭向我甩来。
    见我险些被打,哈丹勃然大怒,狂喝一声,持刀斩向那人。那人武艺精湛,右手刀左手鞭,端的是难得一见,否则不会与哈丹缠斗许久,竟能活命。然而哈丹盛怒之下的锋芒,就连当年叱咤草原的卫明大将军都未必愿意领受,那人竟还想回招抵挡。果不其然,被哈丹先是一刀砍断持鞭袭我的左手,又一刀划开了喉管,眨眼之间,毙命当场。
    至此,大局已定,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我方完胜。
    先知昏迷,行动不便,恐骑行颠簸,哈丹决定仍旧让他乘马车与我们回去。我将先知送入马车,旁边的小男孩扑上来对我又咬又打,嘴里叽里咕噜说着羌语,吼得凶极了。我听不懂,不理他,哈丹却听得明白。他单手把小男孩拎到一边,按着男孩的头一伸胳膊,男孩就是怎么乱踢乱打都伤不着他分毫。哈丹一边按着他,一边对我使眼色,叫我快些安置先知。
    我们此番出来虽大获全胜,但还是有两位弟兄受了轻伤。哈丹叫他们驾车,一来照顾先知,二来也免去途中颠簸使伤势加重。我将先知安置好,又叫了那两个兄弟上车,随后跳下车去找哈丹,没想到刚走到跟前,那熊孩子就转过头扑上来,龇着一口白牙,要咬我!
    哈丹武艺高强,战场上以一敌十,可他从不伤妇孺老人,遇见了总是礼敬三分。平日在赤都,孩子们都喜欢跟他摔跤,因为既能学到东西,偶尔哈丹还故意放水,叫孩子们赢两把。看得出,今天哈丹也没打算伤这孩子,更不想杀他,可这孩子不知好歹,几次三番想伤我,哈丹也不免动气了。
    他一步上前,我都没看清他怎么动作,他便用中原的点穴术点住了这孩子几个穴道。熊孩子本来骂的极难听,这一点穴,他动弹不得,骂也骂不出来了。哈丹将他抱到一旁,怕他大雪地里冻死,又脱了自己身上的大氅将他严严实实裹住,接着叽里咕噜,用羌语说了句什么,走了回来。
    我笑他:“竟然还会点穴,狼王深藏不露啊。”
    哈丹也笑:“以前跟师父学的。”他顿了顿,“十一,你没伤着吧?”
    “没有,好着呢。”我问,“那孩子什么来历?你跟他说什么了?”
    哈丹吹起口哨,山谷中一阵马嘶,不一会儿,追风与阿凤带头,十几匹藏在林中的骏马穿行而来。他招呼众人上马,骑在马上对我道:“不知道他什么来历,大约是羌族派来伺候先知的。他打你骂你,是不想让你把先知带走。”哈丹一勒马缰,“我告诉他,我是狄族狼王,名叫哈丹。今日是我杀他族人,来日他长大了,可以来赤都向我复仇。”
    为隐藏行踪,回去时我们换了条路,走了整整一日,天黑到达绿水湖畔。众人几日奔驰,又经历一场大战,此时已是疲惫不堪,哈丹便决定就地休整一夜,明日再行赶路。冬夜的草原霜重风寒,更兼随时可能下雪,众人自行分工,有人拾柴有人起火,没一会儿,暖洋洋的火堆便生了起来。
    哈丹牵挂先知,就地驻扎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查看。我俩走到马车前,刚要打起帘子,身边的兄弟突然倒吸一口凉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我与哈丹也惊了。
    只见无边旷野中,一匹马正跌跌撞撞向我们跑来。马上坐着个人,确切的说,是个孩子,正一边跑,一边大声叫着什么。
    没错,那熊孩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追来了!
    马儿像是受了伤,在即将跑到我们跟前的时候忽然前蹄一弯,倒地不起。那孩子从马上重重摔了下来,摔得滚了好几个圈,好不容易爬起来,还是往我们这里跑。平心而论,若是我被人丢下,是绝没有办法在茫茫草原中重新找到对方的,相信其他人也做不到。因此我们十四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忘了去阻止这孩子,就这么眼睁睁看他跑到了跟前。
    直到这时,最靠近他的兄弟才反应过来,一把把他给拉住,连拖带拽送到了哈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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