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言又欲止,步子也挪不动,却觉脸上有丝丝凉意。他抬起头,一道惊雷划过天际,隆隆一声,空中竟然下起了丝丝小雨。
方才的晴朗竟然是暴风雨的前兆。
乾清收了徐夫人匕首,抬眼道:“你去找上星先生看看伤,我去叫人。”
“不,等一下再去吧。估计暴雨将至,很多痕迹便会消失,且先看看周围。”
“可曾看见脚印?”
“目前没看到,周围太黑了,过会你去叫人搜查,莫要忘记多提灯来。不过……只怕为时已晚。”
鲜血染透了丝绢。乾清见厢泉伤势不见好,又在四下摸索绢子,找到一块似翠竹般的绿色绣帕,绣工极好,绣的碧绿的竹子,似乎有暗香隐于其间。
乾清丢给厢泉便问道:“吹雪怎么了?”
厢泉接过绣帕,看了一眼,眉头一皱,也无所谓的包裹上。
“吹雪晕倒在路边,口鼻处有此物,”说着,厢泉从怀中掏出一片青黄叶子包裹的东西,“这药粉究竟是何物,我对此不大了解。一会去医馆,拿给那位上星先生看看。”
乾清拿了过来,那是一包白色粉末,香气浮动,他看了一眼就赶快包住了。怕淋湿,也怕放出气味。
“药就搁在吹雪旁边,这样猫一直闻着,估计这样能睡得更久一些,好在我一推,它就醒了。”厢泉单手支撑,一下子就翻上了顶棚,他蹲下,眉头蹙起:“你看这个。”
乾清也翻了上去。微亮的灯火在细雨中闪烁,本身街灯是有挡雨板子的,只是冷风吹来,似是要灭了一般。
“这是什么?”
灯下清晰可见一团白色粉末,与方才的粉末类似。风起,扬起一阵香气。
厢泉沉默不言,乾清转身道:“我瞧见棚顶那人,用手碰触了街灯……”
厢泉一愣:“怎么,他碰了灯?”
“他刚碰了一下,你的镖就打过去了,等等,你那镖是怎么从扇子里打出来的?”
厢泉随手把金属扇子给了乾清,而他自己只是盯着粉末细看,之后就仔细的把它们用叶子包起来,装到怀里。
乾清接过扇子,沉甸甸的,寒光四起。整个扇子被打磨的分外光亮,形如海中波浪,阴刻浪涛,扇叶很厚,乾清怎么都打不开。他求助的看了厢泉一眼,厢泉没有理会,把硬生生扇子拿回去了。
“你这扇子怪异有趣,可有名字?我用这匕首跟你换,如何?”乾清掏出左袖中的鎏金匕首,剑鞘上面还镶嵌着细小的红宝石,雕刻流云,极其精致,不过几寸。乾清得意道:“徐夫人匕首,都说荆轲刺秦‘图穷匕见’,指的即是这种。换是不换?”
厢泉头也不抬,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快速道:“方才我即将跃上棚顶的一刹那,见他似乎拿个小包袱,摊在地上,里面的东西看不真切。我当即发镖,隐约看见他把包袱一卷……本以为他是绝对躲不及的。谁知他快速一晃,用右臂硬生生挡住镖,血一下子喷涌而出。”
“他也受伤了?既已受伤,竟能逃掉——”
厢泉颔首:“他反映极快,单手抽出腰间佩剑。虽然蒙面,却始终背对着我,我又扬起扇子给了他一镖。”
乾清诧异道:“第二镖没中?”
“没中。这一镖速度极快,可是他居然不用转身直接用剑格挡住。乾清,你看那边。”
只见不远处似乎有微光闪烁。乾清吃惊道:“那是……”
“是我的第一镖。他中了镖之后,立刻从身上将其拔出,迅速掷回给我。我发镖乃机关所致,他却是人力,但那力道绝对不亚于扇子所发,速度快的惊人,我险些没躲过去,所幸只是擦中手背,在那之后……他便逃之夭夭。”
乾清没有说话,上前看着那小小飞镖,上面浸满了鲜血,可见插的有多深,怕是整个没入肉里。
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人生生的把卡在自己手臂上的镖从肉里抠出来,迅速而准确的扔回去,整个动作还是在还未转身回头的前提下。
这样的速度,力度,准度以及韧性……
乾清浑身冷汗,攥紧袖子紧张问道:“厢泉……你没看见他的脸,那他,是不是穿着青黑衣衫?”
厢泉沉默一下,看着远处漆黑的树林。它们以决绝的姿态在黑夜中伸展,树叶都染上了夜色,似一团团黑色雾气。 他扭过头来,又淡淡的瞧着昏暗的街道,映的双眸亦是一片漆黑,以用一种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喃喃自语。
“明月上柳梢,只见青影飘,不见人,亦非妖,日出之时,云散烟消。”
听了这话,乾清血气上涌,脑袋“嗡”的一下!
“易厢泉,你别吓唬人!”
厢泉又低声一笑,看着乾清,嘴角挂着一抹嘲讽:“棚顶之人,身着青黑色衣衫,身手之快,行动迅速,身形如影子般难以捕捉,而且擅长用香……这下你知道那是谁了。”
乾清沉默了。
“这贼,倒是有趣。”厢泉笑了。他纵身一跃跳下棚顶,手还在滴血, 便扯了自己的衣襟包住手掌,扯下沾满鲜血的绿色帕子丢给乾清:“一看就是姑娘送的。人家送你的绣帕居然如此对待,当真不是君子所为。”
乾清顺手一接,又丢还给他,怒道:“我不记得此物是谁送的,你且留着包扎,给你给你,都这德行了,我可不要!”
厢泉无意听他啰嗦,转身欲去医馆。乾清却叫住了他。
“青衣奇盗为何、为何今日出现?”
“不知道。”
“你说,犀骨明天会不会被偷走?”
厢泉转身,面色凝重:“一万零二根真品赝品混在一起,三个时辰,近百名守卫。怎么偷?”
语毕,他转身离去。白色的身影似幽灵一般,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医馆
厢泉独行片刻,已来到医馆。
他轻叩房门,不见人应答索性推门进去。只见厅堂简单干净,一桌两椅,桌上燃着红烛,空气弥漫草药清香。
医馆彻夜开着等待病患,以接急诊。只见门旁悬挂斑驳铜铃。厢泉摇了铃铛,之后便坐下。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江南到了秋天是不算冷的,柳树仍绿,秋菊盛开。今日的风声虽大,雨却不是暴雨,而是江南特有的细雨。四五月里有黄梅雨,眼下过了季节,不再是梅子黄时雨,而秋雨却依然有连绵不绝之意,淅淅沥沥。
然而,一场秋雨一场寒,庸城安静的笼罩在雨中,就如同笼罩在难以退去的寒冷雾气中一样。
医馆此时没有病患,桌上红烛的温暖火焰映着窗外细雨。而厢泉听着雨打屋瓦的滴答声,心静,时间也似乎在此时被无限延长。他的手仍然握住绿色帕子,已经不觉得疼痛。
屋内点燃一只小烛,烛比灯贵。为了让屋内亮堂些,这屋子的主人定然是用心了。
厢泉觉得等待无聊,便盯着手中绣帕。颜色碧绿,绣着翠竹,还泛着脂粉味儿,显然是女子之物。厢泉好奇,正欲细细打量。
就在此时,吱呀一声门开了,只见木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郎中。
医者父母心,厢泉第一眼见到这个郎中便觉他有医者之心。他衣着整齐,手中提着小小药箱,似乎刚刚三十岁,略微留了点胡子,温润如玉却不乏睿智之气,眉宇间尽是平和安详。他扫了一眼厢泉的伤口,眉头微蹙,迅速坐下。
厢泉没让他号脉,只是清理伤口。
“旧伤新伤,你这伤若不及时医治,日后怕会影响了你这只手。”郎中目不转睛,处理伤口的手法轻缓却精细。他轻言道:“忌生冷辛辣,这药两个时辰擦一次,涂抹量大一些,很快就会痊愈。听闻易公子略通医理,却怎会如此不注意身体。”
这个郎中显然认识易厢泉,这也不奇怪。庸城不大,厢泉虽只来几天却名气不小,再加上他虽然入眼有几分“仙气”,但平日举止怪异,终日在城中走动,眼下也是人尽皆知的人物了。
“先生不必如此客气。说通晓医理真是谬赞。我行走江湖多年,只是粗通脉象及经络,多是儿时师母言传罢了。常年不在中原,近几年倒去过大理,但是对草药香料一类一窍不通,”厢泉轻松笑笑,带着几分敬意,“还未请教先生名讳。”
“不敢,在下傅上星。”郎中这才抬头温和一笑。
“傅上星 ……上星先生可是医药世家?”厢泉愣了一下。
傅上星笑着摇头。
“那么……可甚是有趣了。”
厢泉忽然的莫名一笑,看了一眼桌上红烛随即转而严肃了。他从怀中掏出叶子包裹,摊开道: “先生可认的此物?它迷晕了在下的猫。”
上星先生取一点略近口鼻,就速速放下,皱眉道:“迷药的一种,可制幻,也可使人嗜睡,香气过大从很远处便可闻见,所以用量应谨慎。易先生从何处得来此物?”
厢泉未回答,只是问道:“为何尊我为先生?”
“易先生大名庸城无人不知。况且,医者、术士皆为先生,您二者皆是。纵使比自己年幼,也应如此称呼。”
“实在是愧不敢当,以公子即称为好,”厢泉谦卑的笑了,突然对眼前的人多了几分莫名的好感,“我只是想请教,此香何处出产?作何用途?”
上星先生眉头一皱:“此物是多株植物研粉的混合物,研磨工艺精良,配药技术也好,当是制药高手所制。其中用了大剂量的洋金花,也叫曼陀罗。天竺很多,中原各地有不少。近了口鼻才可以使人昏迷。如此说来,是有人用它刻意迷昏了易公子的猫。”
厢泉沉思一下,道:“近距离闻起来会使人昏迷?远距离呢?”
傅上星替厢泉轻缓包扎伤口:“剂量不同,效果不同。眼前的这些剂量小,充其量也只是猫。若不是猫自己主动上前闻或者被强行捂住口鼻,怕是在室外昏迷不了。易公子常年在大理,可知当地盛产致罂粟,相似的,这曼陀罗也有制幻的效果。若是服用,它可是相当厉害的毒药。外用也可制幻和导致昏迷,但是效果并不显著。”
厢泉闭起眼睛似在沉思:“在下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先生这里可有香料?”
傅上星道:“香料与药材是密不可分,常见的我这倒是有一些常见的。”
“可否让我闻过一一识别?”
傅上星诧异:“百种香料,易公子确定要一一闻过?这恐怕困难。”
厢泉笑了:“这事十分重要,劳烦先生了,乾清还未回来,多等一下,这期间不妨做点实事。”
上星忧心的带着厢泉来辨认香料,百种一一闻过,这可是巨大的工程。有些香料久闻对人身体有害,厢泉身上有伤,又显得疲惫,自然是不好。
厢泉显然在凭借气味找什么东西。
人有很好的嗅觉记忆,但是,如果闻多了,很容易造成嗅觉迟钝,再好的嗅觉记忆也于事无补,于人有害无益。
厢泉却只是轻轻的嗅过,一言不发。窗外的雨仍然不绝的下着,似乎减小了些。烛泪滴落,快要燃尽,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了。
“这是……上面写着,当门子?”厢泉突然停了下来,指着一些很少的棕黄色粉末。
“当门子有催产之效,此物甚是昂贵,”上星先生耐心的解释着,“富人家也有用它来熏香的,当门子就是麝香的药用了。”
厢泉蹙眉:“这味道……有点相似,但似乎不是。”
“易公子闻什么相似?可是说曼陀罗?曼陀罗的叶子就有麝香味道,可是——”
厢泉摇头,做了个手势,上星便识相不再答话。沉吟片刻,厢泉道:“上星先生可有有关香料的书?借我几日可好?”
“当然可以。”
.这时却听得门开了,厢泉转过头去,走来一位少女。她见了厢泉便轻声问好。模样清秀可爱,约摸十六七的样子,眉毛弯弯,唇红齿白。她穿着当下女子时兴的罗裙与粉红褙子,头上挽着细细的小巧绢花。屋里的灯光昏暗,她慢步,似是摸索的走上前来,上了茶,想要收拾一下桌上的医药箱子。
“小泽,不早了,你也歇吧,我去收拾即可。”
“不碍的,顺手也就收拾了。”唤作小泽的少女笑了,她把药瓶摆好,猛然看到厢泉用来包裹手的碧绿翠竹绣帕,上面沾了血。她似是看不清,眯了眼,等待看清了却猛然一颤,随即涌上失落之情,沉默不语。
厢泉尽收眼底,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了。
这帕子是这姑娘送给乾清的。
厢泉顿生几分歉疚,心里暗骂乾清糟蹋东西,于是想要转移女子注意力便笑道:“敢问姑娘不会姓曲吧?”
小泽抬头一愣:“你怎会知道?我、我叫曲泽。”
厢泉只是笑笑。
“你听说过我?”
“从未听过。我猜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战书
曲泽瞪大双眼。自己的名字从未外传,平日里,大家都唤她“小泽”,少有唤全名。
“你、你到底是谁?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我——”
“小泽,不可无礼,”傅上星虽是责怪却不失温和,“这是易公子,易厢泉。”
曲泽立刻好奇的看着厢泉。
这个年纪的女子见了生人,怕是会羞怯的垂下头,但是曲泽却不是。她勇敢的直视着厢泉,这点令他非常意外,而又多了几分欣赏。
但仔细看,少女美丽的眼睛却是空洞的。
厢泉好奇的看了看她,温和的笑了:“早歇息势必是明目的,少思,方才睡得安稳。”
小泽行礼,没有吭声,一脸奇怪的摸索着离去了。
傅上星目送她离开,轻叹一声,转而向厢泉道:“易公子不仅博学,而且有好眼力。”
“曲泽……”厢泉似是同情的摇了摇头,“她是夜盲症吗?”
傅上星叹道:“不是。夜盲可凭借食疗轻易好转,她的情况要更加严重。白日里的视力还可以,但是晚上几乎完全看不清。”
傅上星转而用一种好奇的眼光看向厢泉,良久才道:“易公子真是厉害,居然能猜到小泽的名字。”
“不敢当,开个玩笑而已,只怕是失敬了,”厢泉没有就这这个话题说下去的意思,而是起身付钱,“我还有要事,不再打扰,告辞。”
“恕不远送,望易公子注意身体。这灯赠与公子吧,万事小心为上。”
傅上星匆忙递过灯去。厢泉谢过,走到门口,却又停下了。他没有离去,犹豫的转身,冷不防的发问。
“请问上星先生,一个人,为何会中毒?”
傅上星一惊:“易公子何出此言?”
“无他,我只是想知道……中毒,究竟是通过何种途径。”
上星摇摇头:“太多了。饮食、水源、环境气味、日常使用物品都可使人中毒,有时候甚至是自发产生。”
厢泉面色凝重:“早闻银针是无法检测出所有毒物的,除此之外还有更准确的检测方法?”
“不是银针不起作用,而是毒物的种类过多。懂毒物的人来下毒,那简直是防不胜防,”傅上星言及此,眉头微皱望向厢泉,“不知易公子是否碰上了麻烦?”
“无妨,”厢泉疲惫一笑,“若日后有劳烦上星先生之处,还望先生慷慨相助。”
上星忧心的望着他:“那是自然。只是在我见易公子面色欠佳,是不是……可否让在下诊脉?只怕易公子……”
厢泉摆摆手:“只是疲惫,不劳挂心,告辞。”
说罢他就离开了,上星望了一眼,叹气而后关上门。
就在此时,乾清正满世界找厢泉,欲与其探讨,却不见其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