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离果然是不生气的，他只是恶意地勾唇一笑：“唐小胖，你且猜猜，厉飞云需要多久的时间，就能查到这间书局是本王名下的？”
唐卿眯眼看着他，有些惊讶。
她很快就听明白了凤九离的言外之意，终于露出了几分愕然之色。
“他以为我与你……”唐卿忍不住哈了一声，大大的猫眼儿微微睁大：“我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肖想肃王殿下？”
厉飞云的脑子有病吧。
凤九离毫不客气地收下了唐卿的恭维，他也只将她的话当做了恭维。
如今整个帝都谁不知道他当年辣手摧花的事情，世家恨自己入骨，自然不会想要把女儿嫁给自己。
而非世家的新贵，到底底蕴不足，那些人也没有勇气把女儿送到自己府上，生怕府中被女儿哪一日犯蠢牵连到似的。
最重要的是，他一个也看不上。
他看着唐卿，觉得这丫头果然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不过她的雄心豹子胆不是用来肖想他的，而是用来调侃他的。
“他或许觉得是你脑子有病呢？”凤九离温润如玉地轻笑着，但是笑意中的幸灾乐祸没有半分遮掩。
唐卿皱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并没有察觉出两个人之间有任何可能。
她总共活了七十多年，如今看哪个七十岁以下的都觉得是小孩儿。
对凤九离，她自然不敢把他当小孩儿，可是却根本不会产生什么怀春少女对优秀男子的喜欢倾慕。
凤九离更是如此，他的调侃可不光是调侃，唐卿看得出来，这人恐怕把自己当做糯米团子的时候，都比把自己当做女人的时候都多。
他们两个配一起算什么？沧桑厉鬼与谪仙青年？
唐卿嘴角微微上扬，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有件事情忘了告诉你。”凤九离忽然温柔地笑出了声来，半边侧脸打着阳光，更显得完美无瑕，线条分明。
“恩？”唐卿谨慎地眯眼，总觉得这人的笑容格外不怀好意。
“厉飞云一直站在对面的街道上看着这里。”凤九离温声说道。
唐卿猛然回头，果然看到了正站在对面看着自己和凤九离的厉飞云。
她便是对凤九离再有同类爱，这个时候也产生了一种想要将这个人踹死的冲动了。
他根本就是在坑她吧！
“肃王殿下真是好样的。”唐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淡的，眼底的愉悦，如今全部变成了一片疏离和冷淡。
她整理了一下纱帽，让白纱彻底遮盖住了自己的脸，然后从钱袋子里取出了银钱，放在了早就吓呆了的掌柜面前，转头就走了。
凤九离不过是个看戏的，而她如今不过是个连戏台都下不来的演戏的，他想看哪一出，她就得演，不是吗？
她走出了书店的大门，脚步微微顿了顿，冷淡地站在原地看了厉飞云一会儿，然后转身走了。
她带着纱帽，不担心厉飞云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所以那一刻，厉飞云不知道自己看着他的神色有多么的嗜血，也不会知道自己压抑在周身的情绪有多么的凝沉。
她不会给任何人伤害自己的机会，哪怕她现在一无所有，她也不会给这些人任何的机会！
第五十章 本王忘了她是个女人了
唐卿曾经听人说过，越是自卑的人，越是有着超出常人的骄傲。
她大概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她打算报复驸马府和厉家，打算与这些贱人清算旧账，却从来没想过要为此搭上自己的尊严和身体。
厉飞云年少成名，十三岁便开始跟着父亲征战沙场，他的起点高，天赋好，作为厉家少帅，他总是喜欢掌控全局，喜欢将一切不安定的因素都排除在外。
唐卿知道，今日自己与凤九离的一番交谈，或许会让厉飞云下定决心扫除了这个障碍。
厉飞云是个有耐心的人，但同时，他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这样的人，一旦下定决心，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快刀斩乱麻——比如，直接用女儿家的名节来算计她，将她彻底圈养在他那个满满都是女人的后院。
凤九离帮了她一把，也狠狠地坑了她一把，虽然，他好像并不是故意的。
但是这并不能挽回什么，唐卿如今对他已经产生了满满的恶意，不报不快的那种。
不过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对凤九离冷冷地甩了脸之后，便出来走了。
至于厉飞云到底要怎么猜测她和凤九离之间的关系，唐卿根本不在意，她更在意的是厉飞云接下来会怎么做。
而此时，书局之中，凤九离的心情莫名有些不爽，他虽然还是笑着，但是眸色却很深。
深知他性子的老者不禁皱眉，苦逼兮兮地坐在柜台后面，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王爷很想刚刚那位姑娘嫁到厉家？”
凤九离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嫁不嫁是她的事，本王参与什么。”
老者忍不住叹气：“年前兵部侍郎的最受宠的庶女，如今就已经被厉飞云收做侍妾，他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月，王爷知道那位小姐是怎么进的厉家吗？”
凤九离的眸光微微一凝。
“厉飞云后院的女人很多，每一个女人都是厉家与别家利益纠葛的代表，或许是因为太多，所以厉家做事，向来都喜欢雷厉风行。”
凤九离一下子就知道了这个“雷厉风行”是什么意思，他嘴角的笑意慢慢收敛了，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女娃娃挺好的。”白白嫩嫩，干净可爱，最关键的是敢站在你小子面前，没有被吓死不说，还敢跟你开玩笑。
这年头，这样吃了熊心豹子胆，又长得讨喜的女娃娃不好找了啊。
凤九离沉着脸没吭声。
老者摇头叹息：“哎，可惜了。好好的娃娃，本来就算是王爷你不喜欢，人家说不定还能做个正妻呢。
如今忽然来这么一出，以厉家人的尿性，绝对会快刀斩乱麻，先把人给定下来再说。真到了那时候，那倒霉孩子恐怕要被算计得连正妻之位都没有喽。”
“那厉飞云当真这般下作？”凤九离皱眉。
为了避嫌，若非皇帝兄长吩咐，他从来都不碰与兵部相关的情报，所以对厉家的情况并不了解。
“人家这不叫下作，这叫快刀斩乱麻。”
老者淡淡地抬了一下眼皮子：“还有什么比生米做成熟饭更稳妥的吗？若是肃王殿下要抢人，以皇帝陛下和太皇太后对你的恩宠，谁挣得过你？”
所以，造孽哦，那么胆子大的女娃娃，如今也要成了别人家的了。
多可惜。
老者又瞥了凤九离一眼，眼皮要翻不翻的。
同样是翻白眼，唐卿做出来就娇俏可人，这老家伙……
凤九离深吸了一口气，才没让自己做出什么弑师的事情来。
“听暗一说，人家姑娘还救过你一次，哎，真是救了白眼狼了，被你这么坑害。”
凤九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沉默半晌，他才在老者的瞪视中淡淡地开口：“本王不是故意的。”就是忘了那是个女人……而已。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老者立刻笑道。
凤九离对他的上杆子爬有些无奈，可是这人是自己的师父，一直都在教养自己，他实在不愿意让他失望。
“我只是觉得她不讨厌，并非……”
“我知道，我也不是在勉强你什么。”
老者沉默半晌，露出一抹浅浅的温和笑容：“如今能有个不让你讨厌的姑娘也不容易了，就冲着这份不讨厌，我也不想看着你犯蠢让人家讨厌你。”
凤九离凤目猛然眯了眯，好半晌才缓缓睁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每次来看你，本王总有想要弑师的冲动。”
“哈哈，”老者笑出声来：“你尽可以试试。”
凤九离懒得再与他说下去，不然这老头又要揪着自己讲东讲西，说些没用的开导他的话了。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改变什么，也从来不觉得那些开导的话真的对自己有用。
在宫中的那几年，过了便是过了，哪怕如今再阳光的日子，再温暖的关怀，已经融进了骨子里的阴暗和狠毒，难不成还会被驱逐出去不成？
“暗一。”他淡淡地吩咐道：“派个人看着唐小胖。还有，让你查的昆家的事情，加快速度。”
暗一尽职尽责地应了，很快就下去安排了人手。
凤九离今日过来也是为了看他，眼见他小日子过得舒心愉快，还有空调侃自己，显然是仍旧老当益壮的，摆了摆手便走了。
老者做在仍旧坐在柜台后面，不与凤九离说话的时候，他看上去就跟正常的普通小老头没有任何区别。
此刻，这看似普通的小老头正数着刚刚唐卿给自己的银钱，笑眯眯地见牙不见眼。
“哎呀，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呦，还不讨厌……哎呀，真是别扭的让人讨厌……”
他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顿了顿，眼底闪过了一丝黯然之色，不过很快又振奋了起来。
“也不晓得小宫女儿现在好不好，哎，小李丫头走得太早了些，若是她在，一定喜欢这胖乎乎的小丫头。
不过，小宫女儿是她养大的，与她的眼光一般无二，想必她会替小李丫头照看那女娃娃罢……”
他说着，似乎格外忧心的样子。
“这年头，知道赵家大小姐被抽花了脸，还肯与你小子说话的女娃娃，你以为还有吗？真是蠢笨蠢笨的，与你娘似的。”
他正自自己嘀嘀咕咕地说着，却见门口一暗，然后一个人走了进来。
老头抬头一看，呦，顿时乐了。
这算是情敌找上门？
这厉飞云，可比情报中写的更有胆量，也知道的更多啊！
第五十一章 老衲送施主一句话
逛街的时间过得飞快，等唐卿几人从一家金铺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了正当空，外面的人流也越来越多。
因为见到了厉飞云，又被凤九离坑了一把，唐卿虽然还是懒洋洋的样子，但是眼底始终保持着冷静和谨慎。
她看了唐浅语一眼，这小姑娘此刻正拉着她的手臂，拖着她到处走，显见是为了将她的体力耗费干净。
唐卿觉得有些好笑，前世里到到处抽时间滚床的两个人，如今却是心思各异，很明显连基本的情报交流都没有。
厉飞云提前回来了，却似乎并没有告诉唐浅语，他试探他的，她算计她的，反倒是唐卿一个中间人站在一旁看了两边的好戏。
“姐姐累了吗？”唐浅语侧头问道，她觉得唐卿的步子好像越来越慢了。
“我已经走不动了。”唐卿的步子越发的沉重起来，她的确是累了。
连续五日没吃到油星，又不深不浅地中了唐浅语一招，今日跑了一早上，她的确是累得有些走不动了。
可是宫嬷嬷还没有回来，她也不好提前离去。
“我们走快一些，护国寺就在前面不远处了，拜完了神，我们就可以去吃些茶点休息一下，然后叫上大哥哥回府了。”唐浅语安慰道。
她虽然说的关心备至，实际上并没有给唐卿拒绝的机会，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她就与唐浅紫一人一边拉住了唐卿，几乎小跑着往前面跑去。
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中间夹着一个圆乎乎的福娃娃一般的女孩儿，后面还追着两个，这样的场景，招惹了不少人的注意。
一群青春靓丽的小姑娘，总是招人喜欢的。
侍卫婆子们都小心地护在周围，就算是有心怀不轨的，眼见唐卿几人周边护卫周全，便歇了凑上去的心思。
一直到进了护国寺中，唐浅语才放开了唐卿的手臂。
几个小姑娘都收敛了兴奋的神色，整了整衣衫，缓步慢移地往供奉着佛祖的大堂去了。
唐卿做了五十年鬼，乍然见到这低眉垂首的佛祖，竟是怔怔地愣了半晌，直到远处梵音入耳，她才猛然回过了神来。
当当当当……
清脆的木鱼声入耳，唐卿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坐在那里敲木鱼的竟不是年轻的小沙弥，而是一个年迈至极的老和尚。
那老和尚白须白眉，线条硬朗，身形高挺却极为消瘦。
他垂眼敲着木鱼，节奏缓慢，每一下都像是蕴含着什么特殊的韵律。
直到那老和尚停止了手中的木鱼，抬头向她看了过来，唐卿才发觉自己竟然盯着他看了很久。
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厉鬼进了这佛堂，被镇住了不成？
唐卿自嘲地眯了眯眼，正待转开眼帘，却见那老和尚仍旧看着她，然后冲着她微微笑了笑之后，侧头看了内室一眼，又转头看了她一下，才起身离开了座位，转身进了偏殿。
唐卿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转头去找唐浅语几人，却发现唐浅语和唐浅紫已经没了踪影，而唐浅梦和唐浅云则跪在不远处的蒲团那里，正虔诚的磕头许愿。
她微微犹豫之后，拢在袖袍下的手微微一缩，顺着人流走到了偏殿。
“施主，清源师父正在偏殿解签处等您。”
唐卿刚刚进入了偏殿，就看见一个小沙弥快步走了过来，稽首行礼地与她说道。
唐卿侧目看去，果然看到刚刚那个老和尚正坐在一个桌案后面，低头与一妇人解签。
老和尚的话并不多，但是那夫人却极为信服，认真思索之后，便郑重地行礼道谢。
唐卿的瞳孔微微一缩，她知道那个正在解签的妇人是谁，那是当朝一品大员的夫人。
她再看这偏殿，只见这里人虽然很少，但是每一个都穿着富贵，且姿态优雅高贵，都是只有氏族勋贵家才能够将养出来的。
“施主的戾气极重……”
等那位夫人走了，唐卿刚刚走到了蒲团旁边，就听到老和尚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唐卿跪坐下来的动作微微一顿，继而神色平静地坐好，然后抬起了头去看他。
两个人的视线瞬间对上，一个死寂一片，一个宁静一片。
同样是静，唐卿的静若是动起来，只会是一片尸山血海，而老和尚的静，即便是动了，怕也是小浪轻拍，缓缓轻柔。
“施主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厚重的戾气，若不是加以压制，日后怕是要引起腥风血雨。”清源大师缓缓说道，面容上带着几分慈悲之色。
“大师难不成要度化我？”唐卿笑了，即便她的笑容中满是凉薄，但因为她面相纯稚，不仔细看的话，却只会觉得她可爱讨喜。
“老衲虽是方外之人，却仍在俗世之中。老衲自己都跳不出这红尘圈子，又何敢度化旁人。”清源大师温和地笑了笑，仿若他刚刚那一句话真的只是一句单纯的劝诫罢了。
唐卿浅笑着看着他，模样乖巧，与正在聆听佛法的善男信女一般无二，但是她眼底的玩味却让清源大师知道，这小女子绝非良善之辈。
两人都淡淡地笑着，竟就这么默无声息地坐了良久。
少卿，清源大师缓缓地念起一段佛经，唐卿微微侧头听着，神色宁静安详。
她口鼻间是一片檀香，耳朵里轻漾着近处的佛经，四周的轻言细语，以及远处的梵音，倒是难得的清净。
唐卿只是这般坐了一会儿，今日里起起伏伏的心绪，就被安抚了不少。
无论是对厉飞云的恨意，还是对凤九离的冷漠，似乎都随着这半晌的静坐而远离了她。
清源大师念完了一章之后便停了下来，眼见唐卿眼底的厉色已经不见，便露出了一丝宽容的浅笑。
“多谢大师点拨了。”
唐卿温声说道，双手合十行礼。
她心中的戾气是化不了了，今日被厉飞云勾起来之后差点儿压不住。
不过此刻，她已经将所有的戾气都妥善的藏好，就算是厉飞云再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也能够用最冷静的态度去应对他了。
清源大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轻声道：“施主戾气不除，想必心中有所执念，如此，老衲便送施主一句话——万千宠溺，溺爱成杀。”
唐卿细细思索着最后的那八个字，墨色的眼瞳中有血色一闪而逝。
她懂了清源大师的话——万千宠溺堆积出来的杀阵，是捧杀。
她用了一辈子才懂了这些，所以，这辈子，无论多么深厚，多么诱人的溺爱摆在面前，她都不会让自己陷进去。
“多谢大师提点，敢问大师，这句话，是大师于我的建议，还是旁人让大师带给我的？”唐卿轻笑一声，又黑又大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看着清源大师。
清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