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份苦，在经过北玉寒的手之后，不知为何翻了好几番，若不是不想唐卿担心，凤九离其实更倾向于一次性见效的药，其他的损伤就让身体自己慢慢恢复。
“怕苦？”唐卿清楚地看到了他的面部表情，不禁生出一股好笑的情绪来，不过想想又觉得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这个人嗜甜，自然也就比旁人更加怕苦了。
“怎么会，只是不喜欢。”凤九离轻笑一声，拿过了碗来，一饮而尽。
他眉头紧锁了一下又瞬间松开，手中的碗还没有放下，唐卿就塞了一颗甜丝丝的方糖给他。
方糖清甜的味道，很快就将苦味驱散，凤九离将手中的碗放在了凤渊的信的旁边，轻笑着拍了拍身边的床榻：“小卿儿，坐，我有话要与你说。”
第二百一十三章 别伤心，你还有我
“小卿儿，我有话与你说。”
凤九离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肃着俊美的脸庞，认真地看着唐卿，甚至有想要坐起来的意思。
“你别动，就这么半躺着，你说，我听就是了。”唐卿伸手按住了凤九离的肩头，摇了摇头。
“也好。”凤九离点了点头，忽然笑了笑，只是那笑容看起来带着几分复杂：“其实也不过是讲古，说一些过去发生的事情。我说一说，你好好地听一听，听完之后，告诉我你真正的想法，好么？”
“恩，你说。”唐卿也跟着笑了笑，她在凤九离的床边坐下，双手叠放在膝盖上，微微低头看着凤九离，样子认真又乖巧。
“你应该听说过红莲教，我也不瞒你，我与红莲教有旧怨，婚书未下还好，一旦婚书下了，红莲教的人，就一定会注意到你的身上。这红莲教，源于前朝……”
凤九离娓娓说道，面色清淡冷静，但是眼底却氤氲着冰冷的光芒，他就像是说着一个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久远故事，然而唐卿听着，却止不住地心酸，心疼，下意识地握紧了凤九离略显冰凉的大手。
大齐先祖皇帝，也就是凤九离的父亲，是大齐的第一任皇帝，当年在世家的帮助下，慢慢发展起来，最终推翻了前朝暴政，将前朝暴君击杀于当庭。
之后，祖皇帝殚精竭虑，努力发展大齐，耗费了大半辈子，终于将前朝造成的倾颓之势挽救回来，使得国家能够正常发展，然而这个时候，却冒出来了一个立志于推翻大齐的势力，这个势力，就是红莲教。
“红莲教网罗了不少武林高手，经过几十年的更新换代，到了如今，已经成了大齐的一大隐患……”
凤九离轻笑一声，抬眼看着唐卿，缓缓地道：“他们想要复国，无异于痴人说梦，大齐的军队不是那么好惹的，无论是我父皇还是皇兄，都不是能够被他们推翻的皇帝。所以，他们找到了一个新的发泄途径。”
唐卿的心脏下意识地一阵紧缩，她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凤九离的时候，这个男人似乎就已经被红莲教的人伤到了，而之后，红莲教的人，甚至直接杀到了驸马府，只是为了要凤九离的命！
“他们……盯上了你？”唐卿问的时候，心中一片沉重。
凤九离不是从出生起就是强大的，他的武功，也不是时刻修习就能够变得高深的，被一个全部都是疯子的组织盯上，他一定每时每刻都生活在死亡的边缘，而他的强大，恐怕全部来源于一次又一次的受伤和重创！
“前朝皇室，一应死于我父皇之手，而我，是我父皇最宠爱的皇子，他们盯上我，不过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凤九离的语气有些怪怪的，唐卿敏锐地察觉到，他每一次说道“父皇”这两个字的时候，总是带着无尽的复杂，而那一声“最宠爱的皇子”，更像是饱含了数不尽的沧桑。
唐卿不知道凤九离和祖皇帝之间到底怎么了，她只知道，凤九离的心里大概是难过的。
唐卿紧了紧握着凤九离的手，凤九离冲着她笑了笑，笑容中一如既往地带着浅浅的暖意。
“不用担心我，他们选择我，也不过是恰逢其会。我母亲是李家的嫡女，也是父皇最喜欢的妃子，甚至可以说，我和皇兄之所以能够在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都是因为父皇对我母亲的那份喜爱。
我父皇还在位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盯上了我母亲，我皇兄，还有我，只不过我们身处皇宫内院，他们想要下手几乎不可能，只能通过牺牲棋子的方式，以命换命。
你应该知道，我皇兄并非姨母的亲生孩子，而是我母亲的长子。当年，母亲和姨母一同产子，她们又自来关系极好，因此两位皇兄的关系也一直很好。
只不过后来，姨母的孩子去皇兄那里玩耍，却误食了皇兄书房里的糕点，替皇兄遭了罪，年纪轻轻便去了。那一次下毒事件，只查到了红莲教的身上，最后只能无疾而终。
姨母身为皇后，却因为生大皇兄而彻底伤了身子，大皇兄去后，她伤心欲绝，几乎病死。我母亲心中不忍，又觉得歉疚无比，因此便求我父皇将皇兄过继给姨母。
那时候皇兄的年纪还小，尚且刚刚认人，而我母亲和姨母亲如姐妹，姨母又对皇兄如同亲子，所以皇兄对姨母，一直都是当做亲生母亲对待的。
后来我母亲生我的时候伤了身子，之后身体越来越不好……我母亲去世之后，父皇的身体也开始变坏，他立了我皇兄做太子，没过多久，他就病逝了。
之后皇兄登基，第一件事就是为我封王，也是想要护着我，让李家和王家不敢在我身上动心思，姨母也一直努力让我避开那些世家的算计和操纵，对我极好。
红莲教第一次真正对上我的时候，是我刚刚封王没有多久，那一次我中了剧毒，在床上瘫了半年，侥幸保住了性命。
那之后，我便闭关去血煞卫修行，果然，他们彻底对上了我，因为他们心中清楚，只有伤了我，才能够让皇兄彻底失去平常心。”
“不累么？”唐卿轻轻摸了摸凤九离的发丝，眼底带着心疼：“你一定很累。”
“是啊，有时候的确觉得又累又无趣，不过能够帮到皇兄，我觉得很开心。”凤九离笑了笑，被唐卿眼底的心疼弄得整颗心脏都软软的，他不禁笑道：“心疼我了？”
“是啊，心疼死了。”唐卿认真地看着凤九离，又心疼又难过。
凤九离手中的掌管的不是普通的势力，他身上的才华，让他可以将整个大齐王朝的任何职位随意玩转，但是他偏偏选择了最黑暗，也最危险，最不讨好的那一个。
谁能够想到，一朝王爷，竟然会是天下最大的暗卫机构的头子？
风光月霁的事情自然只能由皇帝来做，而凤九离却独行在暗夜之中，搜集消息，监察百官，甚至还要与红莲教那帮疯子死磕。
这个看似慵懒闲散的王爷，其实比朝堂上的任何一个官员做的事情都要多，也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劳心劳力。
“凤九离，你应该对自己更好一点。”唐卿睁着那双又黑又亮的黑瞳，认真地请他不要忘了保全自己。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无论是为你姨母还是为你的哥哥，甚至是大齐，你已经把自己能够做到的，都做到了。
你已经给了你可以给他们的所有努力了，如果到了这一步，还是有人不喜欢你，甚至因为什么原因而伤害你，我只希望，你不要觉得难过。
真心是能够换来真心的，如果你付出了真心，换回来的却是假意，那么，这只能说明那个与你交换的人，从一开始就是在骗你。
所以，那不是你的错。”
唐卿郑重地看着凤九离，一字一顿地道：“无论你想做什么，试探，或者只是坐在这里等结果，我都会陪着你，所以，别伤心好么？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还有我。”
第二百一十四章 来，扎几针凉快一下
凤九离看着唐卿，嘴角微微上扬，双狭长的凤目中缓缓溢出了暖暖的释然笑意。
原来，他心中竟然藏着一丝恐惧，还有数不尽的愤怒，只不过因为他习惯了去隐藏漠视，以至于他自己从未发现内心深处的这份惧怕和恼怒。
唐卿，比他自己还要更了解他，她看出来了他的犹豫和不安，所以这么久以来，她总是什么都不问，却一直都默默地陪伴着他。
“小卿儿，我最近……是越发想要立刻就将你娶进府中了。”凤九离叹息了一声，那尾音里的宠溺和期待，让唐卿即便是努力板着小脸儿，却还是让脸蛋儿被红晕给浸染了。
“……”唐卿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凤九离的额头，然后默默地掏出装针灸用针的针包，严肃地板着娃娃脸，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来，趴好。”
还有些烧呢，来，扎几针，凉快一下。
凤九离……凤九离默默地趴好，哭笑不得勾了勾嘴角……真是个乖巧招人疼的女孩儿，就连炸毛也炸得这样可爱讨喜。
他轻笑一声，侧头看着唐卿认真的模样，心中的郁气终于彻底散去——他的王妃说的没错，别伤心，无论发生什么，还有她陪着自己呢。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既然真心换回来的却是算计，那么，曾经付出去的这份真心，便只当做是喂了狗，日后再遇上，就看各自的手段吧！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现在，肃王殿下只想好好的养伤，并且顺道与自家王妃继续好好地磨合磨合早就默契的不得了的默契。
距离厉家和大理寺卿一同上书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了，凤九离这边养伤养得温馨平静，那边朝堂上却已经不知道吵闹了多少次了。
以往弹劾肃王的人不是没有，只不过十几年连续不断的打脸，让他们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肃王虽然行为枭狂，但是人家无论是收拾谁，都收拾得名正言顺，除了手段太过粗暴，其他的地方那真是没有任何可以攻歼的错处。
可是这一次却不一样啊，肃王的所有行为，简直从头到尾都充满了可以攻歼的槽点。
最重要的是，如今肃王重伤，连皇帝都不敢给他差事让他劳累，可见这位凶狠的肃王殿下，如今应该是连给自己洗白的精力都没有了，此时不攻击，更待何时啊！
于是御史台就像是疯了一样，奏折雪花片一样地呈了上去，每日里都不忘把肃王强抢臣女的事情拉出来说一说，再把肃王对朝廷二品诰命动手的事情批一批，然后再把以前的旧账弄出来翻一番……
最近的御史台，简直忙得不亦乐乎。
只可惜，这就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口水仗。
虽然各大世家都咬得死紧，恨不得趁着这一次机会，逼得皇帝彻底斩断了凤九离这条左右手，让凤九离日后再不能上朝来帮皇帝攻击世家，但是效果却渣得出奇。
就算是他们都忍不住想要自己编造一些罪名，也完全没有用啊，他们这些“外人”倒是蹦跶的厉害，奈何厉家这个“受害者”不给力，直说一切都是他们厉家的错，准肃王妃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因此，朝堂上虽然热闹的厉害，大事往往每一次吵到高潮部分，就听见厉家家主厉猛上前一步，大喝一声“都是微臣管教不严，给肃王府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微沉认罪，请皇上发落”之后，所有人就不得不彻底萎了。
因此，这件事情竟然拖拖拉拉地一直拖到了月底过完，重新迎来一个新的月份，弄得大理寺卿李晨刚都不得不把那些弄在科长里的旁观人证都记录在册放回家了，诸位大臣都没有商量出一个可用的决策。
这一日，恰逢肃王凤九离休假大半个月之后来上朝，众人又是下意识地撕了一把，只不过这一次撕得却是十二分文雅。
往往凤九离往谁身上看一眼，那个人原本铿锵有力的抨击，就瞬间变成了温柔小意的提醒和建议了。
而厉家家主厉猛，则更是表现出了一副诚心悔过，家门不幸的倒霉模样，就连刚刚上朝没几天，却一直当背景，从不说话的厉飞云，都沉默平静地跟肃王道了歉。
“月前的事情，都是家母被人挑拨，才生出的事端。那些污蔑的话并不可信，家母的身体一向不好，记忆向来都有些混乱，精神也不是很好。
我们厉家已经开始在查，并且查出来了一些蛛丝马迹，待到彻底查清之后，一定会给肃王府一个交代！这一次给肃王府造成的麻烦，末将实在是汗颜。”
厉飞云拱手站在御阶前，弯着腰，态度恭顺，神色平静。
凤九离眯眼看了厉飞云一眼，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同之处。
才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而已，厉飞云整个人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体重至少减轻了原来的三分之一，整个人瘦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指甲和嘴唇上带着不正常的青色，显然毒素未除。
除了他的外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换，他的气质竟然也变得与以前完全不同了。
以往的厉飞云，虽然也是天之骄子，帝都才俊，但是身上却不可避免地带着几分浮躁之气，然而现在的厉飞云，却像是忽然间就成熟了好几个度，眼底深处除了沉稳，竟还多了几分两朝老臣才有的沧桑和历练。
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更何况，根据情报，这个人醒过来也不过是才六七天的时间而已！
凤九离皱了皱眉，眼中滑过一丝暗芒。
“末将与唐家大小姐并没有婚约，也从未做出过逾礼之事，御史台所奏实属平白污蔑。”厉飞云沉声说完，便缓缓地跪了下来：“末将恳请皇上查清此事，找出背后扇动言论之人。”
厉飞云其实更想直接逼迫大理寺收回那封生死契约，单单是“验身”那两个字，就让他觉得心中闷痛无比……
第二百一十五章 我终究还是回来晚了
厉飞云不敢想象，以唐卿的骄傲，被人验身，会是一件多么屈辱的事情，可是她偏偏同意了。说到底，她不过是被自己给逼急了罢了。
那封契约书的存在，就像是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的愚蠢，他的买椟还珠，他的……失之交臂……
厉飞云不知道为什么上一世在自己生命终结的时候，想到最多的却是唐卿，以至于重来一次，他竟然都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
或许是因为唐卿总是温柔的眉眼，也或许是每一次回到府中，无论多晚，都有一碗暖心的热汤，十年如一日，也或许，是那个人从来不管利益得失，只要他露出一丝为难之色，她便心疼地选择委屈自己，为了他而无底线的退却……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能够好的什么程度，以前的厉飞云从来都不知道，但是后来那些苍白无趣的日子里，他一遍遍的回想着，记忆着，曾经以为已经遗忘的细节猛然涌上心头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人，能够对他厉飞云，比对她自己还好！
总之他后悔了，也第一次感觉到了愧疚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紧抓那些虚无的权利，反而单单就放弃了自己真正想要的。
可是这一次他回来的太晚，晚到，以他如今的阅历，已经看明白了自己和唐卿的不可能――及笄礼之后，唐卿还是恨他的，可是当他算计着替唐卿当了剑之后，唐卿连情绪都已经欠奉了。
“末将……”厉飞云重重的喘了一口气，只觉得胸口憋闷极了，甚至连呼吸也变得艰难了起来：“末将请皇上收回那张生死契约，一切都是母亲的错，没有必要……没有必要让唐大小姐受此委屈。”
他坚持着将这一句话说完，就脸色苍白如纸，除了勉强站着，再不能说出别的话语出来了。
昔日骁勇善战的厉家少帅，如今却变成了一个情绪稍稍激动，就会连站立都困难的病秧子……
厉飞云苦笑一声，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践踏人心的报应。
有人觉得厉家这是怕了肃王，有人觉得，这是厉飞云在欲盖弥彰，也有人觉得，厉飞云的人品还不算渣，敢大义灭亲……
只不过个人有个人的立场，即便是厉飞云肯，也不代表别人就肯。
凤渊想到后宫中自家母亲，一时间无比头疼。
他看向了凤九离，只见凤九离仍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