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他们的门已经紧紧关上了。
第二天,我怀着极大的委屈起床,却不见凉生和北小武。我想,开工资的动力就是大,平时也没见他们这么积极过。
凉生给我留下了早饭,一杯豆浆,两根油条。他在纸条上写着,姜生小朋友,我和北小武可能今晚不回来了,我们领工资后,可能直接去网吧玩通宵。落款是:你的凉生大朋友。
下午的时候,程天佑从我身边晃过两次,最后,停在我身边,审视着我的眼睛,半天,说,姜生,你没事了吧?
我笑笑,摇头,说,没事了。
程天佑思忖了一会儿,说,姜生,我挺对不住你的。
我说,真没什么,小公子,你别内疚了。说完了,我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连小公子都喊出来了,好在程天佑没感觉到。
他翻翻手中的烟盒说,姜生,我这个人从来没跟人道过歉,今天第一次,跟你道歉,我是想说,我请你吃个饭吧,这样我的内疚会轻一些,我没别的意思,真的没,我……只想跟你道个歉。真的。
我笑,说,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可是,没有人记得。本来挺不开心的,好在今天能听你说这么好听的话。
这时,未央从门外直冲进来,脸色苍白,拉起我的胳膊就朝停在路边的车跑去。
我吃惊地看着她,我问她,出什么事了,未央?
她紧闭着嘴巴,直到车七拐八拐开到了一家叫“天心”的小诊所门前,她才跑进去,我紧跟在她身后,心,突然跌倒了谷底。
凉生,安静地躺在床上,左眼青紫,肿得老高,几乎和鼻梁一样高。北小武的身上也沾满血迹。脸上也有擦伤。他看着我,又看着未央。
未央紧紧握着凉生的手,心疼地落泪。
北小武说,我们今天发工资是在外面发的,被一群小混混给盯上了,我和凉生刚下班走到一个小巷子里,就被他们截住了。其实,给他们钱也就好了。可凉生死活不肯给。我的手机也被他们抢去了,刚才给你打电话用的是一个过路人的电话。
未央看着凉生,说,你怎么这么傻呢?
我低低地俯下身来,用手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伤处,我说,哥,很疼,是不是?
凉生摇摇头,用力扯出一个笑容给我看,可能扯痛了伤口,痛得直掉泪。
然后他伸出握得紧紧的右拳,缓缓地摊开在我面前,两张卷得不能再卷的粉红色钞票绽放在他的手心。他看着我,嘶哑着声音,姜生,其实,凉生一直记得这个很重大很重大的日子。凉生没有忘。只是,现在,哥哥没法给你买礼物了,你喜欢什么就自己买吧。这么快,已经是个十七岁的大姑娘了。他用力挤笑容给我看,眼睛却因为疼痛急剧而流着泪。
我喊他哥,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凉生伸手给我拭泪,钞票从他掌心滚落到地上,他说,姜生,别哭,别人会笑话。生日时候是不能哭的。
凉生。
在我四岁时,你给我第一口红烧肉吃,那时的你,踩着凳子,踮着脚,晃着胖胖的小胳膊,往我碗里夹肉。从此,我喊你哥,从此,我是你的姜生,你是我的凉生。
九岁时,你在魏家坪那小片枣树林里刻下“姜生的酸枣树”,每根枝条如是!那时,露水浸湿你单薄的衣裳,黏着你柔软的发。你疲倦地睡着了,脸上却有一种满足的笑!
十七岁,你给了我一份礼物。这时的你,为了这份礼物,躺在床上,满身伤痕,只有漂亮的睫毛还是那样浓密。你说,姜生,别哭。我便泪水决堤!
那天晚上,将凉生送回家。在“宁信,别来无恙”我吸了第一口烟。烟雾缭绕中,是程天佑铁青的脸,他一把将我从沙发上捞起,夺过我手中的烟,扔在地上,狠狠地用脚碾碎!
他说,姜生,你怎么能这样?叫姜生的女孩,不能作践自己,因为,姜花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倔强的花!
我说,你是小公子,你懂什么?然后我就在他肩膀上一直哭,我说,天佑,天佑,我保护不了他!可是我不愿意别人伤害他……
那一夜,我在程天佑的肩膀上哭得鼻青脸肿。
40 太激烈了一点儿
凉生受伤的那天夜里,我没有回家。我想着他昏迷中却一直喊我名字时的样子就心如刀割。
“宁信,别来无恙”里面,音乐一直很疯狂,霓虹灯歇斯底里地闪烁着,让人的眼前一片迷茫。那一夜,我一直处于迷幻状态,脸上的皮肤被眼泪浸湿,生疼。嗓子里还残留着香烟辛辣的味道,不停地咳嗽。
小九曾经跟我说,姜生,小太妹不是谁都能做得了的。说这话的时候,她手里夹着烟,烟火明明灭灭,在她手指中间,仿佛一道生命留下来的伤疤,明媚鲜亮。
是啊,我多么没有用。我连做坏女孩都做不了。
如果我是坏女孩,我就能同很多小混混厮混。如果有人欺负凉生,我就和那些小混混一起为他报仇!我不怕伤害,也不怕堕落。我是不是一个很傻的小孩?很傻,我知道。可是,我多么不愿意别人伤害凉生啊。
我靠在程天佑的肩膀上,眼泪不断地流。视线迷糊掉的时候,我似乎能看到凉生对我笑,他清亮的眼睛,漂亮的眉毛,高挺的鼻子。他一直在喊我的名字,姜生,姜生。
然后,我就在程天佑的肩膀上睡着了。
第二天,我是从程天佑的大床上醒来的。
阳光透过水蓝色的窗帘,洒在程天佑的脸上。他站在窗前,清晨的风吹过他的白衬衫,柔和的阳光短暂逗留在他白皙的皮肤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让他看起来像一个童话里才能见到的王子,在清晨的城堡中,等待公主的到来。
那天清晨,我从他的侧影中读到一种孤独的味道。
可能是听到了我翻身的声音,他回过头来,眼中原本淡淡的孤单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暧昧玩味的坏笑。他斜靠在窗户边,双手抱在胸前,说,姜生啊,你是不是特喜欢我的床啊?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纯洁的想法啊?我可还是黄花大闺男啊!我可是……
他这么一说,恶心得我跟摸黑刷完牙,开灯时却发现牙缸里盛着半只水淋淋的老鼠一般。我顺手扯过一个枕头摔向他,我说,去你个黄花大龟蛋吧!去你个黄花大鸭蛋!
程天佑一手就挡开了,身手之利落,不是我能想象。原来小九没有骗我,他确实是跆拳道高手,而且是高手中的高手。
现在这个跆拳道高手中的高手将我拎到窗户边上,用手按住我的脑袋,他说,姜生,你信不信我将你扔下去?
我吓得直哭,却不肯求饶,嘴巴跟铸了生铁一样强硬。我说,你个黄花大龟蛋!你把我扔下去吧!反正你姜生奶奶活够了!
程天佑说,姜生,我就不信你不说软话!你不求饶,我就真扔下你去!反正在这个城市里,我就是王法我就是天!你还不求饶?不求饶我就像扔小猫一样扔你下去!让你再也见不到你喜欢的人了!更别说保护他了!
我一听就明白了,昨晚在“宁信,别来无恙”,我对着他哭“天佑,天佑,我保护不了他!可是我不愿意别人伤害他”,这些话,让他以为我恋爱了。
所以我对着他很轻蔑地笑,也不跟他解释,我就是一直骂他,我说,程天佑,你个小儿智障,你个乌龟,你个猪头,你奶奶的快放开我啊!
事实证明,那些日子,我很想小九,所以语言总是带着她的风格。可是程天佑似乎跟我死磕,就是不肯放手。那个时候,我并不明白,为什么他期待我求饶,说软话。后来,我才明白,因为在小公子的过往记忆中,所有人都是对他充满敬畏的。而且,特别是女人,对他,多是又爱又恨。所以导致他严重地自恋成灾,以为没了他,全世界的春色就失去了半园之多。
我闭上眼,睫毛不停地抖动着,我直着脖子同他叫,程天佑,你奶奶的有种就摔死我,你敢摔死我,我就敢眼睛一眨不眨地横在地上。
程天佑很轻蔑地笑,姜生,这是十七楼啊,你家摔死的人还能眨眼?
我一怒之下,就用脚踹他,可能是踹疼了,他就猛扯我的胳膊,只听一声裂帛的声音,我的衣服被他活生生地撕裂了。
我愣了。
程天佑也愣了。
这时门铃响了,程天佑估计是真愣过头了,什么也不想就直愣愣地去开门,没问是谁,也没通过猫眼看。我连忙扯下床单抱在胸前。
苏曼如同一条鳝鱼滑了进来,一脸媚笑地冲着程天佑,直到看到我,她愣在了原地。足足愣了半分钟。我的衣服七零八落,抱着床单可怜兮兮地站在程天佑身后。因为我刚才扯床单,床上也显得一片凌乱。
程天佑连忙解释,他揉揉鼻子,眼睛瞟向窗外,说,苏曼,你别乱想,我们刚才在闹着玩儿。姜生还是个小孩子,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苏曼一头撞进程天佑怀里,不停地撕扯程天佑的衣服。她说,程天佑!我怎么就没发现你有这么一嗜好!你就这么喜欢飞机场?你喜欢一洗衣板吗?你恋童癖吗?你……
她的话让我自卑不已,下意识地紧了紧床单,专心致志地看着这个来势胸胸的女人,错,是来势汹汹的女人。
程天佑一把将她甩开,他脸色异常难看,他说,你闹够了没有?姜生是我的客人。你不要总是那么多龌龊的思想,你还是一女人吗?
苏曼笑,她说,你们俩这个样子跟我讲龌龊!程天佑,我算是瞎了眼!我本是来跟你好声道歉的,宁信姐说,你是个好男人,我不该将你想得那么坏!可是,以前你同我分手,你说,如果你再年轻几岁,你一定会娶我!你说,我太年轻了。可是,眼前这个贱货难道比我老吗?
她还没来得及狠狠瞪我,程天佑就狠狠甩了她一耳光。
他说,苏曼,你给我嘴巴干净一点,她不过是一个小女孩,你到底想闹腾什么!
苏曼的眼眶红成一片,她委屈地捂住脸,不敢相信地看着程天佑,她说,你打我,你竟然为了她……说完就冲程天佑扑来,发疯一样撕扯,只听到另一声裂帛的声音,程天佑的白衬衫被她撕扯掉一个袖子去。
原来世界顶级名牌衣服同我身上的地摊货一样,都会被撕裂。
衣服就是衣服,再名贵又如何?
当苏曼发现程天佑的脸色确实很坏的时候,哭着离开了。她走后,门如同一道敞开的伤口,凸现在我和程天佑面前。
程天佑走到我身边,他说,对不起,姜生,你看,总是这个样子。
我就笑,我说,程天佑,你真会跟人家小女孩开玩笑,你看刚才那女人,你说她丑,她可以去整容;你说她胖,她可以去抽脂;你说她旺仔小馒头,她可以去隆成中华大寿桃;你说她不高,她可以做增高手术……可是你偏偏说她年龄小,你太毒了,你明明知道,她不可能将你一脚踹进你妈肚子里再等她几年……
我的话还没说完,程天佑就和我掐成了一团。
这时,宁信从敞开的门外走了进来,直愣愣地看着一身碎衣的程天佑和我,还有眼前的一片狼藉。她只有拼命地咳嗽,脸微微发红,一丝不愉快从她的眉梢闪过,可是她依旧微笑,说,你们这个样子,是不是太激烈了一点儿?
41 姜生,姑奶奶
那次之后,我在宁信面前一直灰溜溜的,跟一只忘记了穿毛皮就溜达在街上的荷兰鼠。同时,我也恨死了程天佑。你看,我们多么郎情妾意地在苏曼和宁信面前亮相啊,放在古时候,我们俩早该被浸猪笼了,铁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还可以四处乱蹦跶。
宁信对程天佑说,我不是故意进来的。只是,我找不到未央了。我以为她会在你这里。天佑,你知道未央这丫头,我怕她给你添麻烦。
程天佑就笑,脸上笼着一种很邪气的美,他说,宁信,你总是有道理的,黄鼠狼偷鸡,在你嘴里也会解释成黄鼠狼为了它病重的老母才无奈做贼。那么宁信,你为什么不昨晚就来?
宁信的眉心皱起,散开,然后,淡淡地笑,程天佑,你我也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你想怎么说就随你怎么说,我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三点了,我总不能这个时候来找你吧。恐怕那样的话,你更添堵。说完,她拿眼睛扫了我们这对衣冠不整的男女一眼。
那天,程天佑一直对宁信没有好气,他总觉得,今天,苏曼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完全是因为宁信的挑唆。而此时的宁信,是来看好戏的。我直愣愣地看着他俩,从他们的表情中,我发现他们之间似乎横亘着什么解不开的心结似的。而且,面对程天佑的冷嘲热讽,宁信一直解释和避让。
宁信走的时候,我差一点儿告诉她,未央在陪我哥呢。可是这话最终被我咽下去了,因为,我被程天佑传染了,对宁信有着很大的戒心。我觉得她那么眼明心亮的女子,怎么可能不知道未央在凉生那里呢?她周围发生什么风吹草动,她能察觉不到呢?这样的女人,委实令人敬畏,却令人难以与之接触。
她走后,我边揉着刚才被他弄红的胳膊,边傻笑,问程天佑,是不是宁信也是你的盲目崇拜者啊?
他一把将我扔在床上,他说,是你个老鼠屎!然后就冲到楼下衣柜里翻箱倒柜地找衣服。他这句话让我明白了,人不可貌相,确实有几分道理。就在几分钟前,我绝对不会将老鼠屎这么粗俗的话同程天佑这张天使一样精致的面孔联系到一起。
程天佑最后扔给我一件大t恤,说,换上!然后就独自走进了洗手间。
我偷偷地跟在他身后,往洗手间偷偷探头,我说,程天佑,你不会偷看吧?程天佑在刷牙,听完我的话,冲我展开一脸迷死人的笑,他说,姜生姐,姜大妈,姜奶奶,我寻思着去电影院看《无极》都比看你有内容,有剧情得多。说完继续刷牙。
我连忙躲回卧室,将程天佑的大t恤套在身上,原白色,质地非常绵软。我穿着它,不停地耸肩膀,试图让它不要显得太肥太大。
程天佑从洗手间走出,一脸牙膏沫,看到我滑稽的样子,他就喷笑,他说,那个,姜生,你这个女人,是不是就是传说中“天使的身材,魔鬼的脸庞”啊!
我当时没听出什么不妥来,我以为他在颂赞我“天使的脸庞,魔鬼的身材”,心里还很不好意思,原来旺仔小馒头也可以魔鬼啊。我美滋滋地说,程天佑,你这样的人,家里怎么可能没有女人衣服呢?给我找一件吧,我不能这么上街啊!
我的话刚说完,程天佑的脸立刻变成了猪肚一样,无比的难看,一脸阴沉,他说,吃过猪肉的人一定要养猪吗?喝牛奶的人一定要养牛吗?姜生你是一头猪吗?以后少问我这样的问题,我会讨厌你的!
我端着脸看程天佑嘴巴上的牙膏泡沫,冷笑,我说,那你使劲讨厌我吧,这样我会开心死,我就不知道自己最近为什么那么邪劲,总是跟你这样的猪纠缠不清。
那一个早晨,我同小公子唇枪舌剑,刀光剑影的,相互以猪侮辱对方,污辱完人格后,污辱智商……上至祖宗八代,下至未出世的曾子曾孙,甚至,我将程天佑家的抽水马桶都诅咒下了十八层地狱……总之能污辱的东西,我们都污辱完了,一个也没放过!半个都没放过!
程天佑靠在沙发边上喘息,嘴巴上的牙膏泡沫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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