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日子,纵然是咫尺相守于程宅,却如各安天命于天涯。
那一刻,他多么想像她一样,可以对她,对命运,撒娇般软软地说上一句,不要。
眼眶微微泛红的那一刻,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蓝牙接听起,是颜泽;另一条线上,是钱至。
颜泽和钱至几乎同时开口。
一个问,老大,你在哪里?
一个问,大少爷,你在哪里?
他说,在……不知道。
他说,你们俩一起打电话,什么意思?
颜泽说,钱至你闭嘴!我先说!大少爷你这样不地道!我是你的贴身保镖啊!你嗖的一声不见了,我怎么贴身?
他脸一黑。
颜泽似乎感觉到了电话彼端他阴冷的气息,忙收敛,说,是这样的,我查到三少爷归国的日子一直都在给一个叫北小武的人办理出国签证,但是屡次受阻,不知道对我们有没有用。
他沉吟了一下,说,北小武是他的朋友,给朋友办签证……也不奇怪。
颜泽沉默了一会儿,说,大少爷,我想跟你说的是,老爷子听到你康复的消息,不知道有多开心!
他沉默。
颜泽说,你在陪三少奶奶吗?
他说,嗯。
颜泽说,其实你不必担心的!老爷子这么开心!根本就不会做什么对三少奶奶不利的事情!听说,就连龚言要去找你都被他老人家制止了。我猜,老人家这是给你们一个道别的机会吧!毕竟这是你们最后的时光了……
最后的时光……
他转脸,望着她。
触手可及的位置,天涯海角的距离。
祖父可真够慷慨。
颜泽说,大少爷。你没事吧?
他说,没事。
颜泽大约是对钱至在说,我就说大少爷没事吧!带着*私奔,有事的该是人夫啊!怎么会是大少爷呢?
——喂大少爷!
——大少爷……
——喂喂。
……
程天佑挂断电话的那一瞬间,钱至的短信飘了进来:大少爷!您一定多为三少奶奶注意点儿安全!赵霁见过龚言后,就不见了!
赵霁不见了?
程天佑的心沉了下去,自己守在她身边,果然还是对的。
194 他说,我可以给你去打只野兔
我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一个小镇上。
我再睁眼仔细一看,硕大的“招待所”仨字明晃晃地刺着我的眼,我立刻警惕地看着程天佑,黑着脸,冷冰冰地说,你想干吗?
程天佑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说,你猜!
他并不理睬我的冷漠,自己也一路瘫着一张总裁扑克脸,我们俩跟相互欠了彼此一大笔钱似的。他说,好了!少女!别脑洞大开了!天晚了,我们不赶夜路了。
我挑衅地看了他一眼,纠正道,*!
他看都不看我,说,好!*!
说着,他下车。
我看着他,指了指那个乌漆抹黑跟老妖洞似的什么红杏招待所,冷冷地问他,你确定要住在这儿?
他看了看我,说,我不想住在这儿!但我没带钱包。
他一提钱包,我直接奓毛了,惊呼,怎么办?我也没带!
他继续瘫着脸,说,我知道。
我一愣。
他说,我已经搜过了。末了,他瘫着脸从下往上又从上往下,打量了我一遍,说,全身。
我说,程天佑!
他一脸正气地看着我,仿佛朗朗乾坤他本真纯,我的怒气都源于我内心的杂念。他义正辞严地纠正了我一下,说,你该喊我大哥的!弟妹!
程天佑冲着我晃晃全车上下唯一的三十元,说,弟妹!这是我们两人的全部财产!吃饭!就不能住店!住店就不能吃饭!你选吧!
我黑着脸,但舔了舔嘴巴后,微微服了软,好吧,我饿了。
程天佑说,这荒郊野岭!遇到野狼倒也不怕,要是遇到什么歹人,一个倒也不怕,一伙怎么办?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怕,我怕的是三长两短的你,凉生他不跟我换沈小姐怎么办?
我忍下口水又忍下泪,继续黑回了脸,恨恨地说,住店!
程天佑走进招待所,说,住宿。
招待所的胖姐姐挤了过来,脑袋还没转过来,双眼依旧恋恋不舍地望着电视机里的《还珠格格》,容嬷嬷正在扎紫薇,她一面嗑着瓜子一面咯咯地笑,说,大床一百!咯咯!
程天佑说,标间。
胖姐姐一脸“你深更半夜带一女人装什么纯”的不屑姿态,头都没回,说,标间一百二!咯咯!
我在背后嘟哝,标间和大床不都一样嘛,怎么还一个一百,一个一百二了。坐地起价。
胖姐姐懒得理我,头都没回,用鼻子冷哼,那意思就是装纯是要付二十元代价的,说,一样你怎么不睡大床。
程天佑说,好了!标间!三十!
胖姐姐猛然转头,刚升腾起一股“跟老娘讲价!老娘灭了你!”的气势,瞬间被程天佑的那张脸给征服了,她含羞带怯一笑,说,六十!不能省了!咯咯咯!
程天佑看着她,说,三十!就这么多了!
胖姐姐看了程天佑一眼,那小眼神中透露出“三十你也好意思出来泡妹子”的气息却最终湮灭在“好吧看你这么帅的分儿上老娘就忍了”,她又咯咯一笑,百媚千娇,说,好啦!三十!
程天佑将钞票“啪”拍在收银台上,说,成交!
人一定要像程天佑这么厚脸皮,三十块拍出三十万的范儿,胖姐姐明显被他的总裁范儿征服了。
我一看他讲价讲得这么爽,一时利令智昏,没忍住冲了过去,也学着他拍了一下收银台,对胖姐姐说,三十!两间!
胖姐姐回了我一个轻蔑的小眼神,滚!
我洗漱的时候,程天佑知趣地离开了房间。
我洗漱好,敞开门,他斜靠在走廊里,望着窗外,黑了的天。
我走出来,衣衫极度整齐,指了指房间,冷淡地说,热水器在烧着,你恐怕得等上一会儿了!
他看了看一身疲惫的我,说,算了!你先睡吧!我去问问老板,有没有其他房间可以洗澡。
说曹操曹操到,胖姐姐拎着暖瓶走过来,说,怎么还得去别的房间?
他看着胖姐姐,说,她是我弟妹!不是很方便!
胖姐姐一脸“天啊!你弟妹!”的惊诧表情,然后想做歉然的娇羞态,却控制不住大嗓门,话一出口就成了嚷嚷,昨天下雨,今天大货车都停在这里,真没地儿睡了!要不?你去我那儿!
程天佑忙不迭摆摆手,说,不麻烦了。
胖姐姐临走时很不满地看了我一眼,说,标间!又不是大床!矫情!
浴室里,水声哗哗。
我坐在床上,在这清晰的水声里,记忆凶猛地开闸,太多关于我和程天佑的过去,我想起了小鱼山,想起了亚龙湾的酒店,甚至,想起了程家老宅那水汽弥漫的浴室。
我努力让自己的心跳不要失控。但是,如何也逃不掉的是,他是这个世界上,同我最亲密的男人。
他是个我不该去招惹的人!
小九说的!
他明明手术成功了却伪装失明,让我负罪!让我被困于程宅!让我和凉生不得幸福!他是个腹黑歹毒心地险恶十恶不赦的人!
他好像有八块腹肌啊……
姜生你这个白痴!
都什么时候了!你在想些什么啊!
我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他会娶沈小姐的。
我告诉自己,然后用力地点点头。
他走出来的时候,衣衫已经重新穿得妥帖整齐,毫无曾经相处一室之时的暧昧气息。
他确实会娶沈小姐的。
我再一次告诉自己,然后再次更用力地点点头。
他有些奇怪,说,你在干吗?
我转脸,看着他,语气依然很冷,说,嗯,大哥。其实,你明天可以回去了。我到高速路口坐上大巴,就到魏家坪了。
他看着我,说,嗯,弟妹。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陪着你。只是我得保证你不出意外!我还得用你去换我的沈小姐呢!
我不由自主地嘁了一声,你的沈小姐?她今晚是我哥的!
话一出口,我怎么就觉得那么不对味呢?她是凉生的我该开心吗?我是个神经病吗!说这样的话!
程天佑缓缓地走过来,眼神中再次透露出让我心惊胆战的危险讯息,说,哦!是吗?是不是同理可得,你今晚是我的!
我紧紧闭上眼睛抱着被子那一刻,他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床上,硬着声音,对我说了一句,对不起,是我孟浪了。
我睁开眼睛看着他,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忍耐且克制。
几近无眠,小小的房间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两个即将永远别离的人,想想还真有那么一点儿文艺和伤感呢。
其实,我该恨他的。
欺骗和隐瞒,羞辱与折磨。
突然,静静的夜里,我的肚子不知趣地咕噜响了一下,然后,第二下……我真想把自己的脑袋亲手剁了埋到土里去。
他转脸,问我,饿了?
我依旧冷着脸,不说话。
他突然坐起身来,说,你想不想吃饭?
饭?我只觉得自己眼珠子都绿了,坐起身来,对着他用力地点点头。
他说,我可以出去给你打一只野兔!然后架上一堆柴火,烤一烤,热腾腾的,会很香!
我拍拍手,说,好啊好啊!
他也拍拍手,然后手一摊,说,早点睡吧!
195 抱歉!*了!
最终,他还是出门,只不过,没有打来野兔,而是端来了两碗泡好的老坛酸菜牛肉面,香气扑鼻。
他说,总感觉在这深山老林里自己也成了猿人,让女人饿着却不出门打猎不像那么回事儿。我抢过一碗面泪流满面,突然觉得方便面桶上的汪涵是这个世界上最帅的男人了!超过吴彦祖!
突然,我警惕起来,说什么没带钱包,怕是又是在骗我吧。我冷着脸,问他,哪儿来的钱?
他依旧坦然,没钱!问老板娘要的!我看着他,新鲜!你要她就给啊!
他摇摇头,说,她哪会那么慷慨!我用q币买的!唉!还让她采花了。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冷笑,什么?还让她采花了?!就为了这么两碗面?你、不!大哥!你可真有够豁得出去的!
他抱着面,说,你知道我豁出去了,就好好好吃面!别浪费!最好连汤也喝掉!
我看着那碗面,觉得这不是一碗面,而是程天佑的卖身血泪史!我抬头看了看他,冷笑地讥讽了一句,时间挺快的昂——
程天佑低头看了我一眼。
我抱着面,继续说,过十个月你自驾过来的时候千万记得来看看,说不定能当爸爸呢!再说不定,还是对双胞胎……
程天佑皱了皱眉眉头,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吃了一口面,说,不是献身了吗?
他愣了愣,献身?
我说,采花啊!
他说,你脑袋里都是些什么?我说我登陆qq,发现自己还是有q币的人,然后就转给了老板娘,买了两碗面!老板娘是真小人啊!她顺道就把我qq农场里最贵的花给薅去了!!!最贵的花啊!!!
我也看着他,强撑着镇定,说,抱歉!*了!口味有些重!思想有些杂!大哥多见谅!
然后,我又小声嘟哝了一句,说,原来是这么个采花啊!那薅就薅呗!呵呵!其实都这么大年纪了还玩qq农场挺弱智的……
他将泡面放在一旁,抱着手看着我。
196 程先生
其实,那一天,从程宅中跑出来,悬崖边上,望着那片海,我觉得自己的精神都开始崩溃。
人生惨烈得如同车祸现场,而我,只想逃逸。
魏家坪是我灵魂最后的归宿,当我伤痕累累,当我一无所有,魏家坪是我唯一能倔强地苟延残喘的地方。
那里有我母亲的坟墓,纵使死亡,都带不去她是我人生溃败之时唯一依赖的地位。
每一次,当我受伤害,我都幻想着,自己可以在她的坟前大哭一场,直至昏睡,等待醒来,重新倔强地生活。
而这一次,我想回魏家坪,想回到母亲坟前,却已不再想哭泣;而是想将自己整个人封闭。
从此,外面的世界,与我再无关系。
不会再去爱,不会再去恨。
就这么茫茫然地过完一生。
所以,谢谢程先生,这一路上,瘫着一张扑克脸与我为敌,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的各种刺激,让我无法自我封闭,也或许,我的心里还残存着渺茫的希望,还想去爱,还想去恨。
还不想茫茫然地过完这一生。
但是,我还是恨着程先生的。
我有多感激他为我付出的决绝孤勇,就有多恨他对我的欺瞒,如他所愿,炼狱般的负疚与煎熬,磨光了我和和凉生之间,曾有过的所有美好与希望。
他慷慨地赴我以烈焰般的深情,却也夺去我生命之中最珍贵的爱情。
我也想说服自己,两下相抵。
但是,我却做不到。
我还是放不下,放不下程先生的那八块腹肌吗?
滚!
我不滚!承认吧!无知少女!你就是惦记着那八块腹肌……
要我说下去吗?你满意你所看到的吗?你的身体可是比你的嘴巴诚实多了!你这磨人的小妖精!
滚!!!!!!!
我痛苦地摇摇头,试图甩开,心中时时刻刻试图祸乱我的小恶魔,或者说,是另一个精分的自己,罂粟为眉,曼陀罗为眼。
好了!都滚吧!
我还是放不下,去恨着程先生。
197 他说,你和他会团圆的
魏家坪的傍晚,云霞烧透半边天。
我从母亲的墓前归来时,程先生……嗯,我的大伯哥,程天佑依旧在围着院子转悠,是的,他从进入这个院子第一刻起,就开始转悠。
他见到我回来,环顾了一下已颓败了三分之一的院墙,指了指院子里压水的井,终于开口,问我,所以说……我要洗澡只能……只能……
我点点头。
他说,好吧。
我说,其实,你可以离开的。
他看着我,说,其实,你大可不必时时刻刻冷着脸,肌肉会酸疼的吧?我知道你恨我,但你真不需要时时刻刻放射这个讯号,那是浪费!
我心想,你不也是一直瘫着张脸?我冲他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巴,说,没事儿!对你浪费我舍得!然后,我翻了个白眼就走进屋子里。
他追进去,问我,今晚吃什么?
我转头,看着他,问我干嘛?我是菜谱吗?你不是说到了魏家坪,你可以去天生苑管理处直接刷脸,他们会给你钱的吗?
程天佑看着我,说,弟妹,你可真小心眼!
我看着他,说,大哥,你可真谬赞了!
程天佑本来计划着去天生苑刷脸的,但是很遗憾,当他冰着扑克脸怀着天真烂漫走进天生苑,说我是程天佑,我是你们的超级**oss!人家直接当他是个骗子给轰了出来。
程天佑急了,手机没电,钱至和颜泽都无法联系,他不解地看着我,说,我来过天生苑!他们怎么不认识我了!
我真懒得理他,你之前来的时候,前呼后拥的,墨镜糊着半张脸,高傲得拒人千里之外,鬼能认出你来!
于是,他又冰着脸灰溜溜地跟着我回到了家。
他绕着冷锅灶转了一圈,又问了我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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