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六叔心里大概也明白了,但没说什么,脸上还笑着,进了办公室。等他看见桌上一堆信,让人关上门,才随手抽出一封来看。第一封骂他铁公鸡,第二封说他太刻薄,跟着他迟早要饿死。他一封接一封看完,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一封是杨伟的。
杨伟写得倒是情真意切,大意是感谢邵氏这些年的培养,但他想出去闯闯,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合作,不至于闹到太僵。邵六叔看完信,随手丢进垃圾桶。这些小子们,有邵氏撑腰时,自我膨胀得厉害,以为自己多了不起!没了这平台,立刻就要原形毕露!熬不下去早晚要回来!
他不甚在意地笑了一声,招呼人进来:“杨伟那小公司什么时候开业,让人去捧捧场,送点东西助助兴。”
晚上,邵六叔去了欧阳那边,伸手搂过她的时候说:“我知道你委屈。过些时候,杨伟那公司开业,让你看看热闹。”
欧阳一愣,心里百转千回想了太多,脸上却是一笑,靠在他身上说:“我就知道你疼我。”
邵六叔摸着她的头发,有一下没一下,半闭着眼睛:“以后还得你帮我看着。万一遇到什么苗头及时掐死,知道了?该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不要留手。”
果然是打这个算盘!留个杨伟跟她制衡,欧阳心里大怒,脸上笑容一点也不变,只点了点头:“知道了。”
杨伟正在跟陆蔓君说:“听说六叔回来了。”陆蔓君低头研究着新公司设计图:“按这个施工进度,肯定估计赶不上你那个什么黄道吉日。”
杨伟不太高兴,提高了声音:“陆蔓君!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陆蔓君回头看他:“六叔回来了嘛,我听到了。”
杨伟说:“你说要不要找人联系下他,好歹见个面,聊聊。”
陆蔓君说:“我觉得没必要,不过你可以试试。邵六叔这人什么性格你也知道,看他怎么对电懋的?他是寸土必争的人,现在你挖走他那么多人,他会放过你,我还不信了。更别提身边还有一只狐狸精,你走之前都没让你见,走了能让你见到邵六叔?”
他一屁股坐下。“说起那只狐狸精,我怀疑那死八婆在背后骂我,我最近老是打喷嚏。”
陆蔓君听着好笑,放下手里的草图,“你是感冒了吧。”
正说着,梁超美过来说:“杨哥,我给你熬了感冒茶呀,你要不要喝一点?”
杨伟搓着手站起来了,喜上眉梢:“喝,怎么不喝!”
过了两天,杨伟意外接到了邵六叔儿子的电话,让他联系上了邵六叔。大概是邵六叔的儿子也很讨厌那狐狸精?总之杨伟和邵六叔在电话聊得还挺不错的,六叔说是不怪他,人各有志。但喝茶就不必,六叔最近忙,下次再约。
杨伟放下电话筒,叹了口气,跟陆蔓君转述了一遍。陆蔓君也早料到了,摇头。“没办法,这也是迟早的事。”
梁超美在边上看他们打哑谜,完全不懂他们在叹什么气?“邵六叔不是说了不怪你吗?”
杨伟说:“你没明白?”
陆蔓君说:“这意思是,以后各自站队,仗照打,没情面讲。”
近来陆蔓君都很忙,饭局很多。幸好这两天五点宵禁解除,不然她几乎没法完成这些事。这期间,她还收到了一张支票,上面是三万元,信封署名是“喜欢你的粉丝。”三万元啊,哪个粉丝会送这么大礼?
陆蔓君问了一圈,都没人知道是谁塞在门缝里的。
朱瑜挥着支票说:“这么阔绰的,还有谁啊。”其他人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朝着陆蔓君挤眉弄眼:“长得漂亮就是好啊,分分钟送钱上门!”
陆蔓君拿了支票在手上看,总觉得白明瑞虽然疯狂,也不至于平白无故给她送这么一笔巨款。想来想去,反而觉得有可能是欧阳。毕竟如果她是欧阳,她也肯定会送钱过来。
到了下午六点,她跟几个银行家们谈完出来,把衣服稍微裹紧了些,感觉头发被风吹得乱飞。她伸手拨开了发丝,不甚在意往马路对面看了一眼,顺口问梁超美:“下一站去哪?”
“佳记酒楼。”
庸俗的脂粉气顺着空气飘了过来,她走下车时,感觉迎面吹过来的风,都透着一股纸醉金迷的味道。她又一次抬眼,看见那金光灿灿的大牌匾挂在正中央。
佳记酒楼。
她进门时,李爸爸已经先到了。一看见她,李爸爸就走过来,面露不悦:“怎么才来!”
“啊,路上有点堵车!”她跟着李爸爸走,又看了下手表,时间刚刚好啊?
李爸爸左右看了眼,压低声音说:“你啊,等会说话要注意点的。这个官很大,我也不熟,是让人介绍的。”
陆蔓君连忙说好。梁超美在她身后跟着,悄悄说:“李爸爸脾气可真不小呀。”李爸爸定了个包间,一张饭桌,一张麻将桌,还有一张大红色沙发。连同她们两个,李爸爸和他的小警员,总共才几个人,就要定这么大的包间。
这次要见的,是一位负责投标管理的官员。最近屯门有一块地皮,下个月正式招标。她也看了,虽然远了些,但是胜在地方大,便宜。想当年邵六叔买清水湾那一块地皮时,全是山。他硬生生铲平了,建起了影视城,在五十年代花了五十万港币,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陆蔓君手头上有两百多万,尽管物价涨了,砸一百万出来竞标地皮,完全足够。她研究过最近的相关条例,发现这里面水分太多了!比如招标阶段,为保障公平,一定要有三家竞买者报名,否则需延期或流标。报名参加,报送资料,经审核批准才能成为竞买人。她跟李爸爸打听过,这里面居然还是明码标价的?也就是说,入场下水玩游戏,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玩的。
所以她拜托李爸爸,帮忙约见。
等了半个小时,人还没来。李爸爸抱着手臂点了几下:“搞什么!”李爸爸这几年人在高位,已经很少等人。他一时之间很不高兴,回头对身后的小警员说:“你去问一下,怎么回事。问他是不是不认得路,我们派车去接他。”
小警员麻利地去了,打了电话回来后说:“佣人接了电话,但是他不在家,说是刚出发了。”
陆蔓君在边上看着,安慰道:“再等等吧。”
尖头黑皮鞋在地上不耐烦地敲了两下,李爸爸说:“那就等吧!”期间,服务生进包间,问了好几次,“请问可以上菜了吗?””说了人没齐!还问!”李爸爸一肚子火气,“你没眼睛看呢!”
又等了好一会,陆蔓君喝了好几杯水,起身去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她远远看见一个高瘦男人,从旁边洗手间出来。她立刻慢下脚步。霍荣亨回国后,给她打过几次电话,她一直不想接。接起来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已经不生气了,但是他们也回不到从前那样毫无隔阂。没有联系,这算是分手了吧,但谁也没有提分手。
她站着,想等霍荣亨先走。她看见他低垂着眼帘洗手,那手指伸到水龙头底下,显得指骨分明。她这么看着,感觉他似乎比以前高了一点,又更消瘦了点。是只有这一点变化吗?又似乎不是。如果说往常是一种刻意隐藏自己的沉默,现在却是充满攻击性的内敛克制。
水流停下。
他关掉水龙头,唯一的声响也终止了。
“你准备看到什么时候?”
第136章 饭局
陆蔓君被这句话一刺,什么好心情也没了。她皮笑肉不笑,扯扯嘴角:“看你什么时候走。”她走到洗手池洗手,扯了纸巾擦干净,见他还在看自己,眼光斜斜看过去:“那你又在看什么?”
她回过身准备走,忽然见他长腿一迈,往自己走近了一大步。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得极近,她一下子闻到了他身上有一股淡烟草味。霍荣亨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还在想着,她听见霍荣亨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说呢。”
她一抬头,四目相对。那种疯狂的心跳来得毫无预兆,她望着眼前这个人,感觉两人的距离太近了。只要他一低头,他就能碰到她的嘴唇。
太近了……
她的视野里,连他的鼻子嘴巴都因为放大而模糊,只看见他的眼。她感觉热度从心脏慢慢涌到四肢,涌到脸上,涌到耳后根。他们似乎是第一次这么近。
她恍恍惚惚发现他真的长大了。这样的他,让她很不习惯,因为他现在哪怕什么都不做,只站在那里,她忍不住想看他。
她清楚知道自己现在最好走开。在同伴和男人之间,她已经做了选择。她现在应该回到那个包间,万一那个高官回来怎么办?然而,她突然就理解了色令智昏的意思,她一点也不想离开半步,只想继续……
她还陷于挣扎,不过是短短一两秒的时间,他已经往后退了一步。
他这么一动,冷风钻进来,她立刻打了个寒颤。因为这一点冷意,她反而清醒多了。失望之余,也松了一口气。她再抬起头时,看见霍荣亨已经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他朝着她身后的方向,微抬下巴:“有人找你。”
她回头看,一看见小警员,立刻明白大概是高官来了。她大喜,快步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站在原地,冷淡地看着她这个方向。她想说什么,但顾不得了,便狠心转头,“走。”
回到包间,高官已经来了。
他听见开门声就回头看,像个弥勒佛似的笑:“哎呀,陆蔓君小姐!我喜欢看你的电影!”
陆蔓君知道这个是客套话,十个人有九个开场白都是这个,便也笑笑。“真不好意思,我刚才去了洗手间……”
“我才要说不好意思!约好是八点,现在都九点了!我刚好有朋友过来,总要过去打声招呼,没想到晚了这么多!”
一顿饭下来,各种寒暄问候,聊到地皮的时候,弥勒佛就说:“这个不好办呀!你知道,最近风向变了……”
李爸爸说:“确实。”
陆蔓君看他们神色不对,眉头一跳,难道廉政公署要成立了?
弥勒佛说:“现在很难弄,人多。你看看一直下场来玩的,来来去去去不就那些人,临时要加人,总要上上下下打点。个个都要捞油水,梁警官是我老死党,我肯定是想帮你们。”他的手指蘸了点茶杯里的水,慢悠悠在墨绿色格子布上勾,话锋一转:“不过,上头吃水深了(要赚更多)我们这些做小的,也拿不了主意,价码不一样。所以……”他又不说了。
陆蔓君毕竟没怎么接触过官场的人,哪里听得懂这种语言艺术。这是因为困难,想多拿钱,还是说他也拿不了主意?
李爸爸笑说:“人是多了,也是辛苦。”朝陆蔓君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拿个一千块出来。这是之前他叮嘱过的。
陆蔓君让梁超美拿了,给弥勒佛:“拿去喝个茶。”
弥勒佛眼皮子一掀,往那些钱扫了一眼:“我也说了,现在吃水深了,我也拿不了主意。”他从那些钱里抽了一张,剩下的全推回去:“无功不受禄,我也不拿你的,你等消息吧。”
陆蔓君心想这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她回头看李爸爸一眼,见他脸色不太好看。
李爸爸把钱又推过去,“哎呀,打点上下总要花钱,先拿着这一点,晚点我们再出来吃饭。”意思是后面再给他多拿一点。
推来推去,弥勒佛就是不肯收。越是不收,她心里越是不安。
说到最后,弥勒佛也没了笑容:“李Sir,我也跟你说句实话,不是我不想要你这笔钱,而是不敢要。我这边帮不了,很难办。有些事我也不方便说。”他想了想,“要不你直接去找张爱明吧,他现在管我的。”他对李爸爸说,“他以前是你下属呀,你应该认识。”
这回轮到李爸爸没了笑容。
陆蔓君看李爸爸的脸色,估计两人还有一点过节。想也知道,以李爸爸这个性格,当他下属估计也不是什么好差事。真是风水轮流转!毕竟隔行如隔山啊,李爸爸的人脉不在土地管理这一块。陆蔓君看这情形,她也不好开口让李爸爸帮忙。到底让他白跑了一趟,顺便又塞了一点钱给他。
李爸爸一看就恼了:“你这是干什么!叔叔看着你长大的,跟叔叔客气什么!”硬是塞回给她了,“不过张爱明这事我是真帮不上了。你看有谁认识他的,牵个线。这个人我知道,好说,给足了钱就行。”
弥勒佛先走,李爸爸去洗手间。她和梁超美戴着口罩,坐在大堂沙发等着车开过来。正好看见霍荣亨从另一个包间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个保镖。那长腿被西裤裹着,看去笔直有力。他低头熟练地点起烟,边走边对旁人说些什么,随后就走到门口等车来。
她看着霍荣亨,感觉两人越来越远了。她在这一刻想的居然是,弥勒佛口中说要见的朋友,是不是就是霍荣亨?会不会是霍荣亨想要阻挠她?她站了起来,正想要上前问,车子已经来过来了。
车灯照过来,残雨映着一地昏黄。司机打开车门,等他上车后,把车门关上。车子往前驶去。
梁超美过来说:“车子过来了。”顺着陆蔓君的眼光看过去,碰巧见到霍荣亨坐在车里,惊讶地回头看她:“他回国了啊?”看陆蔓君丝毫没打招呼的意思,忍不住问:“为什么……”
陆蔓君收敛了笑容,“我们分手了。”
梁超美:“为什么?!”
陆蔓君:“如果我没猜错,他也要买屯门那一块地皮。回去查查。”
如果注定要站在对立面,早点知道也是好事。
李爸爸去完洗手间出来,和旁边的人有说有笑,“是呀,我跟她刚吃完饭,她在大堂……”一眼看见陆蔓君:“喏,在那里!”
陆蔓君正跟梁超美说话,一回头看见有人朝她一路小跑过来:“蔓君!”
陆蔓君正愁着,回头一看是白明瑞,被他明晃晃的笑容感染了,这人还真是自来熟,也笑:“你怎么也来这边吃饭?”
白明瑞似乎因为她主动问话,心情更好:“谈点事情,”他往陆蔓君身后看一眼,兴致勃勃问:“你去哪里?我送你。”
陆蔓君说:“不用麻烦了,我们有车过来。”
白明瑞说:“你们想投屯门那一块地皮吗?我可以帮你找张爱明啊。我跟他很熟。”
陆蔓君有点惊讶,白明瑞怎么知道的?她往李爸爸那边看一眼,又对白明瑞说:“那真的谢谢你……”
白明瑞笑得像只狐狸:“你也知道我是个生意人,不可能白帮忙的……”
梁超美在边上听着,白眼都快翻烂了。上次帮忙坑了蔓君一倍的钱,这次又想坑钱!真是名副其实的生意人,这边说是粉丝,那边就来算账了。
陆蔓君却很喜欢这样的做事风格,她不喜欢欠人人情,钱好说,人情可不好还。“那肯定的,你看多少合适?”
“我又不缺钱。”白明瑞一笑,就露出两个浅酒窝。
第137章 第二更
那缺什么?这不明而喻的暗示,让陆蔓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自然知道,想买地皮,必须解决张爱明。她是一定要买地皮的,但也不至于要出卖色相。她同学朋友众多,也不至于连一个打通关节的人也没有。
白明瑞还在等她的回复。她往酒楼外看了一眼,见车子已经来了,保安正在交涉着,估计是挡到别人了。陆蔓君想了想说:“这事改天再说吧,我们车子也来了,先走了。”
白明瑞一听,“啊”了一声,也顺着她的眼光往外看,见那穿长衫的保安打着手势,示意司机开走。他不由得失望:“我们才聊了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