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葭知道,这件事是不好去和大夫人魏氏说的,一是因为邹应是杨家众位小娘子的书法先生,他的名声坏了,杨家的小娘子都跟着遭殃;二则是因为若明年大姐杨芷突然去了,那么此时七娘子的事露了,明年能够为继室的又只剩下六娘和自己了。再则,此时最要紧是找个借口将邹应赶出杨家去,至于杨芙,只要她不再和前世一般去害六郎,不过是堂姐妹而已,疏远就是了。
杨芙心中一动,眼神微微闪动,只是道:“那八妹你先和大伯母说说看吧,七姐我就静候你的佳音了。”她怎么可能留邹应那混蛋全身离开杨家?前世的时候,二哥闹出了要出家之事的时候,太夫人才找了个借口辞退了邹应,离现在还有整整的两个月,可是她一刻都忍不得了,她要邹应这混蛋去死!
杨葭早已不是前世初初穿越的才入大学的天真丫头了,捕捉到杨芙眼中一闪而过的森然冷意,知道她定是对邹应起了杀心了。也不多说什么,等她离去了,细想了片刻瞅见内间珠帘下探出六郎的小脑袋,这才强挤出笑容招手他上前。
六郎跑到杨葭的身边,扯着她的袖子嘟嘴道:“八姐,我瞧着七姐姐笑得有些吓人呢。”
小孩子果然都是敏感的,对人的情绪把握得最准。杨葭摸了摸六郎头上的小鬏辫,温声笑道:“七姐是个很狠心的人。大姐家的娇娘你还记得吧,她敢捏死猫,而七姐比娇娘更狠心呢。所以以后六郎你一个人的时候躲着点七姐,知道吗?”
六郎想起娇娘捏小猫时扭曲的神色,小小的身体打了下颤,七姐居然比娇娘还狠?太吓人啦!他忙不迭地用力点头。
杨葭喊了百灵进来带着六郎说起了府外的趣事,她才带着小桃和画眉进了里间换衣裳,“小桃、画眉,子今日咱们这儿就不欢迎七娘子,绝不要放她一个人进屋子。对了,你们几个也多留意些七娘屋中的事儿,发现有不对立刻来回我,知道吗?”
“是。”小桃和画眉对视了一眼,难道七娘子和八娘子闹翻了?这可真是奇怪了。
出了里间,杨葭又嘱咐了百灵一遍,这才牵着六郎的手带着小桃往荷风院里去了。一路穿廊过亭,碰见了坐在软轿上的二夫人刘氏,见她双眼深凹,脸色极其不好,便知道杨况的情形不怎么好。
杨葭忙扯着六郎对二夫人行礼,她有气无力地瞟了杨葭一眼,嗯了一声也没有多说什么。杨葭立刻笃定之前崔嬷嬷和李嬷嬷带着菱花去自己那儿的,定是这两个婆子自己的主意,肯定是在二夫人面前含糊其辞的。心中有了计较,她抓着六郎的小胖手跟在二夫人身后进了和荷风院里。
厅中,杨大官人的位子空着,旁边端坐着大夫人魏氏,她的右手边坐着的是搂着女儿的杨芷,然后是四娘、五娘等,杨葭忙推着六郎去了郎君们该站得左边,这才去了右边五娘边上的椅子上坐了。
大夫人等二夫人坐下了,这才示意众人噤声,不一会儿,便见喜娘牵着一身大红喜袍的杨茵入了厅,杨茵红着眼睛跪在大夫人面前磕了三个头,哽咽道:“女儿不孝,以后常在阿娘跟前侍奉了,还请阿娘保重……”
大夫人也红了眼眶,让喜娘将她扶起,亲自娶了大红得盖头替她盖上,这才道:“以后便是康家妇了,须要上敬公婆,体恤夫婿友爱爱妯娌手足……”又想到自个对杨茵这个女儿的忽视以致养成了她软糯的性子,以后在夫家还不知道怎么样,眼泪就滚落下来,惹得杨茵更是哭得伤心。还是杨芷起身又是劝大夫人,又是劝三娘,这才劝住的。
不多时,便见一身头上簪花身着礼袍的康锋进来了,对着大夫人行了磕拜大礼,又对着三郎杨冼稽首,待杨冯答了礼,他这才转身出了门至院前的花轿前候着。
大房在家的两位郎君只三郎杨冼和六郎杨冰,杨冰才四岁,自然是三郎来背杨茵上花轿的,在姐妹们不舍的目光中,杨冼背着杨茵还算稳妥,将她安安稳稳地送上了花轿,等唢呐声响起,屋中的人才都长舒了一口气。
此时的风俗,娶媳是大喜事,自然是大办的,不但宴请所有的亲戚故交,就是左邻右舍等只要有丁点关系的都可以上门吃宴席的,而嫁女虽也是喜事,却只宴请近亲,然后在隔日再办回门宴便算是罢了。对于杨家人而言,杨茵上了花轿,这热闹也就落下了。
二夫人刘氏撑着不适强行来荷风院可不是为了给侄女儿撑场面的,一待唢呐声远了,她立刻抓着大夫人的手哭了起来道:“嫂嫂,你侄儿遭了大罪,害了你侄儿的人却还没有抓到哩,还请嫂嫂与州府老爷书信一封,将那贼人给抓了替你侄儿报仇哇……”
魏氏脸色一变,就算她心中替老实敦厚的杨况叹息,此时被刘氏一闹,她心里就存了气,说出的话也不怎么好听了:“弟妹你是太担心二郎了所以有些魇着了,二郎只是在同窗家中染了风寒而已,再养段时日就没事了。”她的目光落到门外,扬声道:“青草、红叶,还不快进来扶你们夫人回松影院去?”
魏氏见刘氏还想说什么,目光变得冰冷至极,警告道:“弟妹还是好好休息吧,一会儿就要请亲戚们入宴了,太夫人可说了半点纰漏也不能露呢。”
刘氏被魏氏吓倒了,只得将话都吞进了肚子了,心里头却是又恨又委屈,若是自家官人也是个官,她何必来求魏氏?
待二夫人被丫头们扶着离开了,魏氏才扫过小辈们,微笑道:“好了,一会儿见了亲戚们,可不能失礼了。”
众小娘子忙娇声应了是,这才随着大夫人去了外头宴席之所。今日来贺的客人并不太多,魏夫人的娘家嫂嫂和堂嫂带着儿媳妇到了,老姑奶奶宋家人,大少夫人的娘家嫂子,以及杨芷一家子,其余的全都是老二房、老三房和老四房的族亲们,故而女眷这边只开了八桌就够了。
杨葭极为小娘子分嫡庶招呼来的族亲姐妹们,虽则有同族姐妹打探杨况之事,总体来说,宴席倒是进行得比较顺利的。等到宴席散了,族亲离开,大夫人留了魏家舅夫人说话,她便邀了杨芊带着六郎去了二房探望杨况。
却说大夫人的嫂子姓苏,是个快言快语的妇人,和妯娌们相处得极好,见屋中可是自己人,便皱眉问道:“你们家二郎到底是怎么回事?整个魏县这几日都在传你们家的事儿呢。今年是吏部评考之年,小心影响到姑爷的升迁。”
“而且还影影绰绰地说起了你们家二老爷的闲话来了。对了,你们家给小娘子们聘请的那位书法先生,姓邹的,还是赶紧辞了吧,他能和杨二老爷走得近,只怕也不是个好东西,若是影响到你们家小娘子的名声就糟糕了。”说这话的是大夫人的堂嫂,正是任开封府尹的叔叔家的长媳彭氏。
大夫人点头道:“嫂子们说的我都记着了,因为撞上了三娘子出门子,我才没有下手去处理。等三娘回门以后,我便会将事情料理清楚的。其实我今日还有一事和两位嫂嫂商量,我们家太夫人想将二房的四娘送去那儿博一场前程,嫂嫂们怎么看?”大夫人的手指了指天上,低声道。
两个嫂嫂都是聪明人,心中都有了计较,却是彭氏先开口道:“圣人十二岁登基,五年前迎娶了洛阳萧氏为后,也册立了几个妃嫔贵人,若是真的进宫也不是不能博一回的,毕竟圣人至今膝下还是无子的。只是这四娘是隔房的,送她进宫去,还不如送妹妹你这一房的,妹夫不是有好几个庶女吗?挑一个合适的带去汴京,请来宫里放出的宫人好生j□j几个月就是了。”
“不过这样一来,定会让人以为妹妹们献女邀宠,名声上不大好听呢……”苏氏沉吟道。
本朝规矩,皇后必须出身名门,这样才能保证太子有好的母族遗传,但是其他的后妃则是出身普通,故而很少有高门大户送女进宫,除非是男人实在不成器只能靠女人博一场的人家。杨家如今虽比不得开国的时候,但也是大名府有名的人家,送女儿进宫去,确实会让人说嘴。
大夫人闻言,也露出了踌躇之色来,不过她跟着丈夫杨华在外头外任多年,见过了各色事情,知道名声是很重要,但是比起名声来实惠更重要。便低声道:“太夫人坚持要我带着四娘一道上汴京,那我也只好择庶女顶上了。”
苏氏和彭氏都知道大夫人和太夫人之间的纠结矛盾,也不再多说什么,便说起了杨大官人秋天任满将要谋职位的事儿来。
作者有话要说: 嗯,卡文了……本来以为会写很多的,没想到,这章卡得很销魂···最后还是求收求评···
☆、前事因只看今朝
苏氏端起白瓷茶杯喝了一口茶才缓缓说道:“妹夫这次考绩料想应该能够得个卓异,你哥哥也说了最好谋个在京的缺,不然再进一步也就难了。”
大夫人感激道:“多谢哥哥和嫂嫂一直将我家官人放在心上,只是两位嫂嫂也知道,你妹夫外任多年,如今汴京城里头的情景还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叔父如今虽然是开封府尹,但也是谨慎惯的人,也不好太过让叔父费心的。”
堂嫂彭氏眯了眯眼,她和大夫人的关系还隔着一层,并不是正经的姑嫂,但能够如此交好,最大的原因便是大夫人会做人,每年给她们一家的年节礼也仅仅只比苏氏那边减一成罢了。脸面是互相给的,大夫人敬自己一分,她也自然回报一二的,低声带着忧色道:“你叔父疼你这个侄女儿可一点也不少的,怎么说起如此见外的话来?只是我听你哥哥说过,如今京中的情况并不是很好,太后娘娘一派已经不是五年前那般占尽上风了,你叔父能够坐稳开封府尹的位置,乃是得了太后娘娘和梁相公的器重。但是自陛下大婚娶了萧皇后之后亲政,如今已经握有一些权柄了,新进的范相公就是陛下的人,他年富力强,自入了政事堂为参知政事后,就和梁相公不和,弄得你叔父也受到了牵连。如今老臣们也时常被陛下挑些刺儿出来呢,更不要提你叔父等人了。只是太后娘娘凤体安康,陛下也不敢太过苛待老臣,所以妹夫谋缺,须得谨慎万分才成。”
大夫人用力地点了点头,“京中之缺若是不好谋,只得谋各路的转运使或者经略使的缺了,最不济便是平调了。”她顿了顿,看向两个嫂嫂低声道:“这次三娘出嫁,二娘只使人送来了随礼和添妆,她送来的书信中虽然报喜不报忧,但是我也能看出来,萧家为了襄助萧皇后,便是二娘嫁去的老二房也出了不少力……不瞒两位嫂嫂,便是我远在扬州,也从一些官夫人的闲话中听出,萧皇后好似并不如何得陛下的喜欢呢,加上皇后嫁进宫中五年无子,而陛下年岁也不小了却膝下尤空,只怕太后娘娘心里头也有些后悔,庆丰五年的时候,可是太后娘娘力主陛下娶萧氏为后的。”
姑嫂三人当时都随着丈夫在任上,自然是清楚这事儿的,陛下娶皇后可是颇费周折的,据说陛下觉得宗室最大长辈越王太妃提议的青州陆氏为后,但是太后娘娘却瞧中了洛阳萧氏女。最后太后娘娘胜出,而越王太妃一气之下就带着儿孙去了邢州,半点也不给太后娘娘颜面……
大夫人叹道:“二娘在信中抱怨连连,说是这三年来萧氏族中可是送了不下八十万贯钱进京襄助萧皇后,就是二娘他们一房也出了不少钱财。我如今担心的就是若萧皇后一直无子,萧家失了家财失了圣心,这没落是迟早的事儿,二娘又要受苦了……”
苏氏和彭氏顿时沉默下来,她们不是乡下没有见识的妇人,非常清楚这些弯弯道道的,更是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后宫事关朝堂,十年前陛下登基时才是个十二岁的少年郎君,太后娘娘强势,又得到了政事堂的梁相公、薛相公的支持,而宗室诸王不显,因而魏家、杨家等老派的大家族当年依附梁相公。太后娘娘也是情有可原的。然时过境迁,陛下日渐成长,五年前得以亲征,太后娘娘一系的情景就不太好看了。更让人忧心的是,萧皇后是太后娘娘力主立的皇后,并非很得陛下之意,如今多年无子,若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失势了,魏家、杨家,乃至苏家在外做官的男人都会受到影响,她们这些后宅女子自然也躲不过的。
“所以咱们就求神拜佛,让菩萨保佑皇后娘娘早日怀上龙裔吧。”苏氏长长地叹了口气道。
彭氏眼中却闪过精光,看向大夫人强势道:“虽则希望皇后娘娘快些怀上,但她五年无孕,这往后有孕的机会就越小,只怕萧皇后也打了主意择人入宫呢。莫说男人的前程和女人无关,若是萧皇后败落,梁相公被驱出了政事堂,咱们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了,兰娘是嫁进萧家的,只说首当其冲。所以妹妹,你若是打定主意要送庶女入宫,却不要再犹豫,如今可是极好的机会。”
大夫人用力地点了点头,心里也觉得机会极好。只是该细细操作一番,最好不让人觉得杨家有献女邀宠的嫌疑才成。
这边大夫人和两位嫂嫂商议之事,其他人自然不知的,至于重生回来的杨芙和杨葭,前者前世并没有跟着一道去汴京对于候选之事并不清楚;而后者,杨葭虽然跟着一道去了汴京,但是因为她当时才穿越不到一年,同堂姐和庶姐都不太亲近,对于事情也是一知半解的,只是知道杨芊病了一场,杨茹被送进宫候选,不知怎么地被赐给了凉王为侧。而凉王虽然是皇帝陛下年龄最为相近的异母哥哥,却因生母乃是一宫婢,故而先帝时就是小透明,到了庆丰年间,也只做了个郡王罢了。因为本朝宗室王公无封地,而凉王又是个无甚才干的,故而在汴京一向没什么分量。杨茹被赐给凉王做侧室还闹腾了一场,却不得不嫁过去,在杨葭嫁去了赵家的第三个年头,杨茹就在凉王府中病逝了。
杨葭牵着六郎和杨芊先去瞧了瞧杨况,看他卧在床上面容泛青的样子,几个人心里都不好受,二房也就这个兄长敦厚老实,对堂妹堂兄弟们极好,如今见他如此,安慰的话说了一大筐,只希望他能真的养好。
“二哥,你去年可曾答应了我们几个姐妹,等到了端午带我们去大名府瞧龙舟赛,二哥可要说话算话呢。所以二哥一定要好起来。”杨葭看着杨况眼中黯淡的光芒,心里头酸涩不已,她好似看见了前世放弃了赵霖及赵家一切的自己,二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使得他如此绝望?
杨况动了动嘴皮,他看着堂妹们和堂弟眼中关切的目光,再想起回家至今不见父亲杨清来瞧过自己,想起辛大郎和武老叔仇恨嗜人的目光,想到他们说的阿爹做下的狠毒下作之事,他只觉得无边的绝望,人常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那么为恶之家呢?下场又是什么?也许自己舍了这身体也不能赎父之罪啊!
“我无事的。五妹、八妹,还有六郎,大伯娘去汴京,你们也跟着去吧,莫要再留在家中了……”杨况强撑着说了一句,就开始喘息起来,大房的人离开了,若是事发也许杨家不会整个被父亲给带累了。
不得不说杨况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不过他只是个才十六岁的少年郎,能在重伤之时这般想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杨芊虽然觉得惊诧,却感受到杨况是好意,杨葭更是将杨况的意思猜得七七八八,看着脸色青白在床上喘气的堂兄,她难得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呀,二表哥可是又有不适?五表妹和八表妹还是先回去吧。”宋玥娘扶着刘氏进了屋子,一瞧着屋中的样子,就唯恐天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