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巧李翊来找史哲盘点这两日店里的流水,一进史哲的屋便看见他脸拉得老长。
“又怎么了?”李翊是个永远笑眯眯的好好先生。
“抽烟不?”史哲皱着眉头,点了一根细嘴香烟。
“不了不了……”李翊摆摆手道,一眼便看出了他有烦心事。
来了明朝,他们得时时谨慎事事伪装,生怕让人看出破绽。也唯有在这巴掌大点的斗室里才能尽情地使用现代物品,放松放松自己的精神与身体。
一道门一锁,史哲才能卸下心防。
“哥们儿……”史哲吐了个烟圈,“兄弟这回,可能要喜当爹了……”
“什么?”李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唉……刘氏这两日不舒服,我今儿找了大夫来,你猜怎么着?疑似怀孕。”
说白了,就是安韫卿留下的“遗腹子”。可怜的刘氏还不知道,她孩子的爹已经不在人世了,史哲只是一口乘着新汤的旧锅。
只不过李翊尚有一事不明:“什么叫疑似怀孕?到底怀孕没有?”
史哲做出了一个暴走漫画的表情:“坑爹啊,不知道啊……你以为这时候的中医跟古装戏里演的一样神,把把脉就什么都知道了?告诉你吧,今儿上午两个老郎中,轮番上阵,最终都不敢给个准话。说是什么……就算是真的怀孕,怀的时间也太短了,不能确诊。”
“时间长了就显怀了,哪儿还用得着找郎中确认?”
“就是啊…”史哲苦笑道,“不过我看那症状,差不离儿。”
史哲年纪明明还没岳凝歌大,可香烟一点,京片子一出口,一下就有种沧桑感。
说来史哲也是有点语言天赋,不然他一个浙江人的京片子也不会出神入化到如此的地步。
“要是刘氏真怀孕了,你怎么办?”
“要。”史哲只说了这一个字。
李翊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没看错你!喜当爹也要当得有骨气。”
史哲又默默地点了一根烟,却被李翊阻止了:“烟就别抽了,你这么年轻,别染上这坏习惯。”
“已经戒不掉了。”史哲耸了耸肩。
可着大家穿越过来之后,都各有各的无奈。史哲平日里吊儿郎当混不吝,可关键时刻还是挺有担当的。
他明明可以坐视不理——毕竟这孩子是安韫卿当初自己留下的,而他和那两个小妾秋毫未犯,什么事情也没做。然而无恻隐之心非人也,他还是选择了接纳这个新的生命。
“你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呢……马上就要自己带孩子了……”李翊对着自己的学弟感叹道。史哲才二十二岁,哪里懂得什么育儿经验?
“不管了,这事儿落在我头上,我就不会躲。”史哲掐灭了烟头,语气很是坚决。
李翊闻言,亦有些动容:“好,学长支持你。若是以后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
“先陪我去买点补品看看刘氏吧。”
“你一个大男人亲自去买?”
“不然呢?谁让人家现在有‘我的’孩子呢?”
李翊笑道:“你代入感可真强。走吧,咱们上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迄今为止的三大神秘人物:
①只生活在台词中的朱教授
②只生活在台词中的朱教授的恩师——同样只生活在台词当中的宋泊。
③只出现在小剧场中的作者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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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发了两章糖,作者君心里好开森2333
☆、东林与否
大婚第二日,严家。
奉完茶,拜完宗祠,宋宇便风尘仆仆地离开了——飞鱼服,绣春刀,好一个仪表堂堂的锦衣卫。
岳凝歌没有过问他要去做什么,因为她始终相信宋宇有自己的打算。
这一天清晨的严母恰好清醒着,接过了岳凝歌的奉茶后,频频展露笑颜,还不忘嘱咐她好好待严明焕,争取早日为严家再添新丁。附带着夸了夸严小三儿,说若是哪一日家中也能添上个明旸那样活蹦乱跳的小子便好了。
岳凝歌听到了严明旸的名字,不禁想起那名并不能确认是严明旸还是岳湄的警察,一时有些沉重。不想让严母看出,便低下头去。
严母只当新妇娇羞,便掩面笑了起来,俯首对岳凝歌耳语道:“女子都是从这时候过来的……此事须得你和润青双双尽力才是。”
这下岳凝歌是真的脸红了——阿姨你知道吗,你家润青还真不是我想泡,想泡就能泡的……
完成了这一系列程序之后,她得以回到自己和宋宇的屋子里。
宋宇做事向来缜密,早就跟阖府上下明令禁止过所有人进入他的房间,也从来不用贴身仆役。下人们只道是严镇抚脾性怪,便谁都不敢去招惹。
这一回岳凝歌嫁来,心蕊本是贴身丫鬟。可惧于严明焕的淫威之下也不敢太靠近自家姑娘——至少在她进入那间密室一般的房间的时候。
按照宋宇的交代,岳凝歌打开了柜子,找出了那堆沉甸甸的英文资料。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洋字母,她已做好准备撸起袖子来大干一场。
说真的,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现在浑似一个打杂的小秘书。不过也无妨,能对他有点用便是极好的。
岳凝歌英文底子很好,加上对宋宇的事情比较有耐心,故而做起事来的效率也就格外的高。约摸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那摞垒起来足有三分之一个人高的资料中所有符合要求的都已经被甄选了出来,并且按照内容偏重的不同分类摆放好了。
接下来便是最后一道工序——在电脑上把这些文献的题目键入并且做一个索引。
岳凝歌埋头干了这么久,自然有些疲乏,便活动了活动筋骨,捏起桌上点心盘中的一块绿豆饼吃了起来。这些点心和绿豆饼还是哥哥岳湄在岳凝歌大婚之前交给心蕊的,他特意嘱咐她一定要帮岳凝歌带到新姑爷那里,因为自家妹子好这口,他知道。
岳凝歌轻轻叹了口气——岳湄待她这个妹妹这么好,他真的是个警察吗?反正她在情感上是难以接受的。
将点心享用完毕,她继续着手上的活计。打开了电脑,输入开机密码songyu0517。
唉?0517,这是他的生日吗?好像快到了……
望了望自己满是油墨的十指,岳凝歌有些不好意思。她怕弄脏宋宇的键盘,便用帕子擦了擦手,方才开始打字。
或许是盯着屏幕看得久了,恍惚之间,她觉得头晕眼花的,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岳凝歌揉了揉眼睛,原本以为歇息一下就会好,可谁知非但没有缓解,心口却剧烈地刺痛了起来——和上回因受刺激而晕倒在寻找物资补给站的路上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这不是个好兆头,她心里清楚。这次的疼痛来得更猛烈,她真的怀疑是不是在穿越技术上出了什么问题,她就要灵魂出窍返回现代了……
终于,她再也撑不住,无力地滑倒在地上。身体一不小心撞到了桌角,桌上的一堆资料掉了下来,几乎要把她的上半身埋住……
该不会下次一睁眼她看到的就变成师大研究所了吧?不要吧,她才和宋宇“在一起”了一天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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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明焕今日刚刚去锦衣卫的诏狱中审完那个宴会上提棍大闹岳家的男人。
这男子名唤“张越”,他的父亲乃是上一任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前不久才锒铛入狱。据说身陷囹圄之后,整个人的神志都不清楚了,身体也一下子垮了下来,性命游走在鬼门关前。
然而这一切都跟岳友直的暗中运作有关。
这件事情是岳友直来北京之后给阉党的第一件见面礼。没错,来填张越父亲这个缺的人,是魏忠贤的追随者,是阉党的小爪牙。
张越说岳友直“卖官鬻爵”,其实也对。不过新任的文选清吏司郎中只花了二两银子便从岳友直这里买到了官位,这买卖,是不是太划算了些?
课题研究正式开始了,而岳友直便是他们的第一个研究对象。他早年疯狂地追捧东林书院的一众人,而现在却频频向阉党投掷橄榄枝。在阉党和东林党这两个相互对立的阵营当中,这个老油条究竟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是大奸似忠还是大忠似奸?
这些答案和线索,都是他们要去寻找的。
推开了自己的屋门,他便从“严明焕”变回了“宋宇”。
奇怪的是,桌子上的电脑还开着,却不见后面坐着人。
宋宇朝里面走了两步,便看到岳凝歌躺在地上,一页页纸盖住了她的脸和上半身。
他忙跑过去,将那些纸张扒开,看见了她那张双眼紧闭又毫无血色的苍白脸庞。她的手中,还紧紧攥着一篇论文……
“纯子……”这个名字脱口而出。
他的眸色一沉,目光中浮现出一丝鲜见的沉痛,声音中有着点点微妙的颤抖。不知不觉地,他将手向她探去…
见到此情此景,宋宇猛然回想起七年前那桩令他终身不能忘却的惨剧……忽而回过神来,才发现眼前不省人事的人不是松本纯子,而是岳凝歌。
他长长呼了口气,闭上眼睛,良久才将双眼睁开。
宋宇打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又复变得波澜不惊起来,只是心中对岳凝歌的状况还是有些担忧。
他将她横抱起来放在床上,拿出了她藏在胸口的红石,仔细查看。红石色泽暗淡,代表着这具身体现在状况并不好。
这丫头最近又有什么情绪波动了?不成,总是这么不稳定,迟早是会出事的。
“宋宇…”床上的人嘤咛地闷哼了一声,喋喋呓语。
宋宇心头一紧,十分关切地望向她,可是岳凝歌压根没有要醒的迹象。他不知自己的名字为何会出现在她的梦境中,在她的梦里,自己又是什么样——是平易近人还是凶悍骇人?大抵不会是前者吧…
他将自己的红石摘下,放到了岳凝歌的手中,帮她补充能量。
宋宇承认,他一开始之所以会关注她,是因为她的神情有时很像七年前的松本纯子。可是渐渐地,他才发现他们并不一样,她有她的特别之处…她不是纯子,纯子…也不可能再回来了。
“对不住,是我的错…”想必是她知道了严明焕就是他之后情绪又产生了很大的变化,才会再度与这具躯体产生排异反应。
过了良久,岳凝歌才缓缓睁开眼睛。她望见守在一旁的宋宇,有些受宠若惊的不安。再往地上一看——资料七零八落散了一地,全乱了。
“哎呀,糟了!全乱了…”她连滚带爬地下了床,“对不起了宋宇学长,我现在把他们整出来……给我点时间。”
毕竟是一上午的工作成果,这一下全都毁了…
宋宇看着她苍白而写满愧疚的脸,不禁有些心疼。
“好了,你休息吧,我自己来。”他道。
“还是我来吧,好不容易能帮你做件事居然还没办好,我…”
宋宇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把岳凝歌拎了起来,按在床上,不容置疑道:“你好好歇着,我没发话就不准起来,知道吗?”
“嗯,好…好吧…”宋宇一下子离她如此之近,近到能数清他的睫毛又多少根…她的一颗心快跳出喉咙眼儿了。不过他好像对自己有些担忧,岳凝歌心中又腾起了一丝不可名状的靥足。
“你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要大喜大悲。”宋宇一边捡拾资料,一边淡淡嘱咐道。
“嗯…”然而岳凝歌正在思索另一个问题——她方才模模糊糊听到了“纯子”,纯子是谁?
“你有吃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吗?”
“没有啊,早晨喝了点清粥,上午吃了两块绿豆饼,没吃别的。”
“绿豆饼?”宋宇燃起了疑窦。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下一章“暴走体人物小传”大家想看谁的?
☆、归省岳家(上)
史哲那一日发现了自己“喜当爹”,便迅速进入了角色。
先是掷下重金买了许多补品给刘氏,刘氏见了,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刘氏果真是有孕了,妊辰反应越来越强烈,常常什么都吃不下还光是干呕。
虽不是自己真正的老婆孩子,可是史哲看见刘氏这样,也免不得心里着急。然而中医在晚明的效力全然跟想象得不同,郎中只开了几副药调节,压根起不到什么立竿见影的抑制作用。
史哲是真急了——刘氏这个样子呕下去,真的不会把肺吐出来么?
情急之下,他拿出一张纸条,写下了两串数字。到了物资补给站,去见云芳华。
云芳华看见史哲,巴不得抬起屁股就走。可这回史哲倒赔上笑脸,主动说:“上回都是宋宇逼得,云老板,你就别跟我这嘴上没毛的年轻人计较啦……”
云芳华笑得很牵强:“史同学,你…”
史哲拍了拍他,递上一根烟:“兄弟有难,还得劳你帮帮忙。”
“什,什么忙?”
“喏,这个拿着。”史哲将写有数字的纸条拿在手上扬了扬,“这是我存零花钱的卡,浙江银行的,卡号在上面,密码在下面。不多,八万块钱。可现在拿在我手上也是浪费,不如交给云老哥你,也算物资的合理利用,是不是?”
云芳华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可又不知道史哲这个小冤家到底像做什么。
“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了…”
史哲正色道:“我需要点儿东西。一些治妊辰反应的药,再来点蛋白质粉。对了…护手霜和护手精油也买一些。那八万块绰绰有余,至于剩下的…您笑纳吧。”
史哲看到刘氏的一双手因常年在灶台前忙活而干燥皴裂,心中过意不去,便想着买些东西来给她。不过就算是把他要的东西都买起了,顶破天花个三四万罢了。
“你,你…你搞出什么事情来了?”云芳华大惊失色地指着他,“别太出格,不然处分你没商量!”
史哲一摆手,道:“跟我没关系,我是在帮别人……”
“你确定…这事情不会暴露给警察?”云芳华谨慎地眯起了眼睛。
“是我的人,我确定她不是警察。”史哲道。
“唉…好吧…”云芳华知道,有些人是你拒绝不了的。
办好了这些事情,史哲还有别的筹划。
虽然这安公子安韫卿早就跟家里闹翻了,不知多久都未曾回去过。但出了这般大事,不论怎么说还是应当跟他父母知会一声的。
唉…毕竟这孩子是人家安家的,没有父亲已经够可怜了,若是再没有爷爷奶奶的关切……这可不成——史哲心中默默想。
走到了安家的大门口,史哲提起了一口气,硬着头皮往进走。
安家的家仆们见了他,纷纷迎上来唤他“少爷”。
史哲从他们惊讶的眼神中更加确定,安公子还真是不常回到这个家…
“老爷呢?”他两眼一抓瞎,只能问身边的管家。
“西边书房正见客呢…”管家道。
史哲好容易看见了安怀远的书房,就碰到了两扇门被禁闭着。
望着整齐古朴的明式北方院落,他一个七尺男儿竟也有些想家。然而这里是安家,并不是他的家。
“五殿下,此行去南直隶可有何收获?”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书房中传出来。
史哲现在门口,默不作声地侧耳聆听着。
“倒是打听到了一些事情。有人说,岳友直早些年没少承东林书院一众儒士的教诲,还跟顾宪成和顾允成两位先生有所交会。纵使身在南京为官也不止一次前去东林书院参加讲学。直到天启三年,风向变了,便没再亲近东林一派。”接话的男声显然稚嫩些。
五殿下…
史哲心中一凛——未来的崇祯?
他不是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