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昊听到这里,早已心疼不已,怪不得让周老太医调养了这大半年,回来见她却比以往更瘦了些。周天昊想起谢玉娇那耍起小性子的模样,只忍不住摇了摇头。
大雍迁都,百废待兴,当时走的时候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因此祖上的灵位画像等,全都带了过来,如今只供在了行宫的念祖堂里头。
只是如今这祭祖的排场,却不能和往昔相比了。帝后两人磕过了头,下面的几个皇子皇女都依次磕头,没有了寻常的宫廷乐舞,倍加显得凄凉。
徐皇后见皇帝脸上不开心,知道他这几日正为了几件事情心烦。第一,鞑子派了人来提出和谈,条件颇为苛刻,让皇帝震怒;第二件就是周天昊到现在还没回来,他那贴身小太监又死活不肯开口,真正让皇帝心急上火。
这除夕之夜,本就该一家团聚,往年皇帝还会下令赐宴群臣,今年什么都没了,结果连一家人都凑不齐,当真让人有一种树倒猢狲散的错觉。
皇帝这厢正郁闷,外头忽然有小太监进来传话道:“回陛下,睿王殿下回行宫来了。此刻正回房换衣服,一会儿就来念祖堂祭祀祖。”
皇帝一听这话,顿时就高兴了起来,只开口道:“这小子,总算还没把这事情给忘了。”
因那日徐皇后赐了两个宫女过去,第二天周天昊就离宫出走了,因此徐皇后心里还觉得有些委屈,不过瞧见皇帝开心,她心里也总算好受了一些。
周天昊回到自己的住处,见云松正唉声叹气的躺在床上,只开口道:“对不住了,又让你屁股受累了!”
云松见周天昊回来了,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屁股倒是无碍,只是殿下再不回来,我可就饿死了。”
周天昊平素就知道云松机灵,这点小事如何应付不了,只朝着他受伤的屁股不轻不重的拍了一把,开口道:“本王进去换衣裳,一会儿再来看你。”
几个平常服侍周天昊的老嬷嬷送了衣服进来,只有刘嬷嬷一个人在里面服侍。刘嬷嬷上前帮周天昊脱下了外袍,见他重伤未愈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疲惫之色,只劝慰道:“殿下,老奴不明白,有什么事情非要这个时候去做,殿下您从小到大,做事总有自己的主意,可也不能不顾念自己的身子啊。”
刘嬷嬷是以前在周天昊母亲杨贵妃跟前服侍的老人,自从贵妃去世之后,就一直在周天昊的身边照顾饮食起居,把周天昊视如己出。周天昊身为大雍的王爷,要为大雍上阵杀敌她管不着,可如今暂时休战了,连好好养一养伤都不成,到底让她老人家心里难受。
周天昊脸上却带着难有的笑意,比起几日前已是精神了不少,一边更衣一边道:“嬷嬷你不是老催着我成家立业吗?如今我就要成家了,你可高兴?”
刘嬷嬷闻言,脸上略带着几分狐疑问道:“是上回来看你的那位谢小姐吗?”
周天昊脸上的笑意更甚,只点了点头道:“就是她,嬷嬷不喜欢?”
刘嬷嬷垂下眼眸来,静静的想了片刻,开口道:“也不是不喜欢,只是瞧着脾气有些大,不想京城里的大家闺秀一样,说话做事都温婉柔顺的,看着舒服。”
周天昊喜欢的就是谢玉娇这样的小性子,内心明明都热的跟火炉一样,外表还要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当真是骗得自己好苦。
“温婉柔顺的看多了,我反而就喜欢她这样的,不管说话做事都是真性情,跟她在一起,才觉得有过日子的滋味。”
刘嬷嬷见周天昊说出这样的话来,只忍不住摇头道:“殿下这是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呢,依我看那姑娘就是脾气大。”
周天昊也知道谢玉娇有些小脾气,可这又何妨呢,他喜欢的姑娘,便是有脾气,他也心甘情愿的顺着:“嬷嬷以后就知道了,娇娇从来不乱发脾气,她一个姑娘家,要撑起江宁首富之家,着实不容易的很。”
刘嬷嬷见周天昊把谢玉娇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也不和他争辩,只开口道:“那殿下可想好了,什么时候娶她进门?皇后娘娘可每日里都预备着给您塞几个宫女呢!”
周天昊听刘嬷嬷说起这个,又难免郁闷了几分,想了想只开口道:“我今日就和皇兄提一提。”
刘嬷嬷听了这话,心里却还是有几分不放心,只叹了一口气道:“殿下毕竟是皇室,那谢姑娘说白了就是乡绅土豪家的小姐,这身份差得这样远,只怕皇上和娘娘也不会答应的。”
周天昊倒是不为这事情担忧,但凡是他定下来的事情,必定能有七八分的把握。
念祖堂里,皇帝和徐皇后两人正等待着周天昊前去。往年在京城祭祖,场面何等宏大,到了晚上大宴群臣,初一命妇入宫请安,大雍泱泱大国,气派无限,而如今却只零落的剩下他们几个人而已。
徐皇后见皇帝脸色不好,只忧心道:“陛下若是身子不适,不如先去歇息,让臣妾在这边等着睿王吧。”
皇帝却摇了摇头,负手站在大雍列祖列宗的牌位容相之前,抬起头阖上了眸子。
“皇后,朕从先帝手中接过这国家的时候,还是四海升平,没想到这才几年功夫,朕已经失掉了大雍的半壁江山了。”皇帝说到这里,眼泪忍不住就落了下来,徐皇后一时心痛难忍,也跟着落下泪来,却还是劝慰道:“这不是陛下一个人的错,鞑靼横行,又善骑射,我们大雍的将士哪里是他们的对手,睿王不是说过吗,南迁只是权宜之计,只等大雍韬光养晦,将来必定可以卷土重来。”
皇帝听了这话,只悠悠叹了一口气,将徐皇后搂在了怀中,当日南迁太过仓促,后宫众人都惊吓不少,有些嫔妃到这时候还没缓过神来,如今还病着,倒是徐皇后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徐皇后见皇帝难得这般温柔,只顺势往他怀中靠了靠。
站在外头的太监偷偷瞧见了,只当作不知,远远看见周天昊从二门口进来,扯着嗓子喊道:“睿王殿下驾到。”
皇帝搂着徐皇后的手骤然松开了,只亲了亲嗓子,原先脸上的颓然伤感之色也少了几分,视线盯着殿外穿着华服的年轻男子。
“你还知道回来!”皇帝负手而立,看着殿中列祖列宗的容相,语气虽然严厉,却并没有几分怒意,这个皇弟他已经习惯了,这次能三五天就回来,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周天昊听了这话,却没有回话,只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的对着朝着列代帝王的牌位磕了三记响头,接过一旁太监递上来的香,亲自插到了供桌上的香炉里头。
“陛下,皇弟回来就好了,你何必动怒呢,他身上还有伤,还是先传个太医,进来瞧瞧。”徐皇后往周天昊那边扫了一眼,一想起周天昊这次不告而别的起因有可能是她那两个宫女,便觉得有些心虚。
皇帝方才也不过就是一时气愤,此时见他安然无恙的站在跟前,心中早已经没了怒意,只开口道:“罢了,回来就好,传个太医进来……”
周天昊从小就被溺爱习惯了,再加上他无心皇位,对皇帝没有半点威胁,却在大雍为难时刻挺身而出,这些都让皇帝感激,又加之兄弟手足之情,皇帝对他几乎是无事不应的。
周天昊只开口道:“皇兄,太医倒是不必了,这几日伤已经好了许多,只是有一件事,想请皇兄和皇嫂帮忙。”
古代成婚讲究三书六礼,但到了皇家却又不一样,一份圣旨便是所有,周天昊对这种霸王条款向来没有好感,他更觉得,以谢玉娇的脾气,这要是一封圣旨下去,必定是戳了老虎的屁股。
徐皇后难得见周天昊说话这般正经客套,心里还有几分好笑,只开口道:“皇弟有什么话就直说,何必这样一本正经的,虽说皇家规矩森严,但我们都是一家人。”
周天昊见徐皇后这么说,只笑着道:“既然皇嫂这么说,那臣弟就不客气了。臣弟想请皇嫂帮臣弟提个亲。”
周天昊的话才说完,大殿中包括皇帝和徐皇后在内的所有人都蒙了。这皇家哪里有提亲一说,不过就是皇帝下一份圣旨,难道还有谁敢不从吗?
徐皇后脸上的笑容越发尴尬了几分,往皇帝那边递了一个眼色,只开口道:“这……这提亲都只是寻常人家才……”
“正要像寻常人家才好。”周天昊往徐皇后那边看了一眼,继续道:“不然对方觉得臣弟以权势压人,必定就不答应了。”
皇帝虽然宠溺这个弟弟,但对于他提出提亲一时,也表示有些惊讶,只问道:“你是堂堂大雍睿王,谁敢不答应嫁给你?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周天昊自然知道若是这样做,谢玉娇确实也不会不肯嫁,可她那个脾气,便是嫁了,只怕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到底惹得人生气,不如放低一些姿态的好。
“皇兄,你这话是不假,可天底下最难得的,不是人,而是心,皇兄从小就教诲我,得人心者得天下,若是一道圣旨下去,人是有了可心呢?与其这样,还不如没有。”
徐皇后身为国公府嫡女,从小收礼尊道,如今当了这些年的皇后了,冷不丁却要被睿王拉了去当媒婆,心里到底有几分不痛快。可一想到最近朝中事情繁多,皇帝又要为睿王的终身大事考量,如今他既有了自己看上的人,到不如顺其自然算了。
“王爷说了那么多,也没说究竟看上了谁家的姑娘,这样的人生大事,总要先让本宫和陛下知道一下对方姑娘的家世才行。”
皇帝闻言,只跟着点头,又开口道:“你皇嫂说的对,看过了家世,朕再做定夺。”
周天昊就知道他们会问起家世,这也是一直卡在他心中的一根刺,只是无论如何,到了今日,这一根刺也要连根拔起了。
“她家世平平,不过是个普通百姓,却有一个忠君爱民之心,为了大雍安置了上千的难民,在臣弟心中,多少的世家闺秀都不及她一根头发。”周天昊说到这里,眸光一闪,抬起头继续道:“她就是江宁县谢家的大小姐,谢玉娇。”
皇帝哪里听过谢玉娇这号人物,只是他初来乍到,倒的确有金陵的地方官给他上乘了一本名册,上面写的都是这江南有名的官绅土豪、世家大族,谢家的名头位列前茅。只是他不知道,这样的一个大家族竟是由一个姑娘家撑起来的。
“她是谢家的小姐?上头……”
皇帝话还没问完,周天昊便开口道:“上头只有一个母亲,说来倒是和皇嫂有些渊源的,也是出自安国公府府上。”
徐皇后现如今二十七八岁光景,比徐氏整整小了十年,徐氏出阁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小姑娘,这些往事到底有些想不起来。她拧眉想了片刻,这才恍然大悟了起来,抬起头道:“我倒是曾听我父亲说过,他有一个庶出的,曾经当过江宁县的知县,再任上的时候,居然把堂堂国公府的嫡女,嫁给了一个地主人家。只是我们家老太太去的早,这些庶出的叔伯一早就分家出去了,后来他们是个什么光景,本宫也不得而知了。”
那时候徐皇后还小,庶出的堂兄弟们一早就被分了出去,她对徐氏只怕是连个样子也记不得了。
“就是她,皇嫂,说起来,你还是娇娇的姑妈呢。”周天昊见徐皇后想了起来,只高兴道:“皇嫂,这件事情就拜托皇嫂了。”
周天昊一项放荡桀骜习惯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喜欢的姑娘,若是以后能安顿下来,以他的聪明才智,将来必定是自己左右手,皇帝一想到这一点,便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皇后,既然是你们国公府的亲戚,那你就勉为其难答应了吧。”
这皇帝都开口了,徐皇后就算有什么怨言,也不好说出来了。
谢家的祠堂里头,众人安安静静的祭祖,二老太爷领着族中的男女老少等人依次磕头上香。谢玉娇和徐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谢玉娇垂着眉宇,左手端着盖碗茶,右手轻轻的扣动着茶盏。她一时还动不了这一群祖宗,但不代表她不敢动。
瞧着众人依次落座,谢玉娇抬起眼眸来,阖上盖碗茶,放到了一旁的茶几上。
“趁着今日族里的长辈们都在,有些事情,我也改说一说了。”谢玉娇站起来,视线往二老太爷那边扫了一眼,旋即又扫过了在坐的众人,之后才慢慢开口道:“大雍有难,匹夫有责,以前我们是山高皇帝远,可如今我们也算是天子脚下的百姓了,就不能一味照着老规矩行事了。谢家作为江宁第一大地主,如今也不能按老规矩行事了。那一千多的难民也是人,也是大雍百姓,所以我打算,从今日起,谢家原先分给族中耕种的田地全部收回,若是叔伯们还想耕种的,要么按照时价五两银子一亩地的价格,买去当私产,要么和别的佃户一样,年底按田亩收租。”
☆、第0101章
谢玉娇这话一说,在坐的众人纷纷都交头接耳了起来。一时间连平常不怎么说话的几位叔伯都着急了起来,当年谢老爷把地给他们种,说好永不收租的,大家早已经把那一块地当成自己的了,哪里想到谢玉娇竟然会做这样的决定。
“娇娇,朝宗还那么小,谢家如今都是你一人说了算,你怎么还搓磨起了自家族中的亲戚了?”
谢玉娇昨儿早已经打听过了,开口的这个叔叔并没有参与昨天的堵门事件,只是这件事在谢家宅闹得这样大,他必定也是听说过的。
谢玉娇便起身,向众人福了福身子道:“谢家不是开善堂的,这些年能帮衬着族中的亲友,也只是因为家里有些闲钱,又不想让亲戚们过苦日子,只是如今你们也看到了,连年征战,朝廷的税,县太爷那边洒下的银子,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如今青龙山下,还有上千难民,谢家虽大,却也经不起这般开销。如今朝廷又南迁了,眼皮底下办事,我更是如履薄冰,为了保得谢家这一份祖产,我也不敢去得罪朝廷去,从今往后,也只能各家自扫门前雪了。”
众人听了这话,也知道她说的有道理,族中经营颇善的几个隔堂的叔伯也都不吭声了,只有二老太爷那一支的人,沉着脸,一直没有开口。
二老太爷心里那个气啊!谢玉娇这就是故意的,昨天刚得了一批银子,今儿就说了要叫租子,简直入不敷出,可这里里外外这么多的人坐着,外头百姓也都看着呢,这时候他能开口说什么呢?要是他啃一声,昨儿的事情抖出来,大家都面上无光。二老太爷有些颤抖的端起了桌上的茶盏,大大的喝了一口,却还是没能压制住心中的怒火。
谢玉娇垂下眸子,脸上透出几分冷冽的笑来,撩起了裙摆坐下,四下打量了这祠堂一眼,道:“这祠堂看着有些老旧了,每年拨给二叔公修祠堂的银子也不知道花哪儿去了,看来以后这修葺祠堂的事情,还是另找一人罢了。”
二老太爷闻言,原本压抑着的怒气忽然就涌了上来,站起来指着谢玉娇,想开口说什么,一口气没喘上来,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众人只蜂拥而上扶着二老太爷,谢玉娇也被吓了一跳,之间二老太爷的手指还指着谢玉娇,嘴角抽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徐氏连忙起身,上前拉着谢玉娇的手,两人看着一众人把二老太爷扶起来,其中有人开口道:“老爷子中风了,快请大夫。”
谢玉娇原本也只是想灭灭他族长的威风,并未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一时间到底觉得有些懊恼,便转身吩咐道:“去县里请个大夫来。”
谢家众人瞧着二老太爷这光景,有的辛灾乐祸、有的却也心有戚戚。他们本就依附于谢家,虽说是一个祖宗,可传下来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