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解释什么!”我话说到这里,燕朝红忽然就插了嘴,大声道,“咱俩啥关系?怎么连我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你倒解释解释,让我也明白一回。”
于是野人更抖了。
“燕朝红!!”我抓起身边一盘子猪肝就往他脸上砸,“滚!赶紧给我滚!!谁明白找谁去!!”
燕朝红冷笑,转了身一步都不停,真走了。
“野人……”我调回头来哄野人,“你听我说……”
铃铛在野人的脖子上就又是一通乱响,我没想到,他忽然伸出手,两只手扯着绑铃铛的红绳就往外拽,但他没力气,越是拽铃铛越是响,越响他越拽,越拽越响,越响越拽……最后铃铛没拽下来,他自己又抖又喘,紧闭着眼,扯着自己的脖子乱晃悠。
“你是生我的气呢,还是生自己的气?”我将他人扳正了问他,“刚从鬼门关上活回来,就不能好好珍惜自己一点?!”
野人不拽铃铛了,改为扬起手,他手抬不高,手指都伸不直了,却是来推我,想把我推开。
“干什么呢你?!”我一把抓起他的手,然后咽下口唾沫喘口气,“生着病呢不准闹情绪,要是不高兴就打我,”我拿他手往我自个儿大腿上打,“舒服了吧?”然后我问,“不准再逮着自己瞎扑腾!”
野人被我松开手,铃铛也就不再响了,手落到床上,他竟然累得睡了过去。
……
人说恋爱中的两个人谈话不能有停顿,否则一方就会说傻话,例如,很多时候,说“我爱你”发生在其中一人犯了大错、又不敢认错的情况下,例如这几天,我就跟野人说了无数次的“我爱你”。
神奇至极,我有一二三四个前男友,没人跟我说过“我爱你”,我也没跟他们说过,但这次因为和燕朝红的那点事,我觉得自己有一种冲动,不然你就娶了我吧,我想这么跟野人说。
我爸说得好啊,结婚你都敢了,这世上就没什么事是你不敢的了。
我记得我妈那时回的是,外面诱惑多,出轨门槛低,结婚谁不敢,是人家觉得结了再离嫌麻烦。
所以我觉得,我能有今天,我家的树人政策出了大问题,野人应该看开点。
此时下午三点,惠风祥云,阳光普照。
徐夷店铺后的小花园,一面通卧房,一面连着厨房、仓库还有茅厕。
我在厨房里倒腾,明明就坐在厨房外的小板凳上杀鸡。
徐夷干女儿徐津宛正在给徐夷的一方小药田除虫,野人搬了张太师椅坐在院子正当中,看徐津宛除虫,顺便晒太阳。
其实这一阵,野人傻呆呆的,也不怎么愿意理我,也不愿意多提以前的事。
我到底没敢隐瞒我勾搭燕朝红爬墙的种种,不过我也记不起来,当初和野人,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照直说“我跟那男人上床了”,野人没多大反应,反倒是燕朝红,没头没尾地开始和我打冷战,只要我一转头面向他,他那张华丽丽的鹅蛋脸就立刻扮面瘫。
我抹掉额头一把汗,不放心野人,就走到厨房门口,踩着门槛往外看他。
“青山小姑子。”明明叫我,然后一把鸡血洒了一地,手指上我的脸,“脸脏了。”他提醒。
“哦。”我抬手抹了两把脸。
“错边了。”明明又提醒。
“哦。”我抹另一边。
“越来越脏了。”
我转过眼瞪明明。
野人这时正坐在太师椅里,听到了声音,却不转过头来看两眼。他脚边蹲了只胖嘟嘟的小胖猫,徐夷养的,小是跟我比,但当猫它不小了,懒得皮疼,每天下午缩在野人脚边,死都不动。
它不动,野人也不动。
我走到水井边打水洗脸,捉虫的徐津宛回头瞪我一眼,我却不敢回瞪她。上次诬陷她未婚先孕就够她把我大卸八块的了,现在住她家里,医药费、住宿费、伙食费、服务费、小费……都还等着她找我彻底结算,我现在只想巴结她,实在不想招惹她。
所以一切都在无言中进行,从头到尾,井水凉凉的,太阳温温的,明明给我说的那两句话、伴随母鸡死前悲鸣、在我耳朵里做最后的回响。
我用衣服袖子使劲抹两把脸,感慨人真是适应能力极强的动物,以前我一人住,洗个苹果都嫌烦,所以我喜欢吃葡萄,但是我从来不吃葡萄,因为懒得洗。
现在来了这里,喝口水,也要先从打水做起。
然而这些我都可以不抱怨,但回过身,野人不理我,我只能假装路过假装回头,还得假装漫不经心,问“你要不要吃点零食更个衣什么的”,野人抬头看我,摇头。
我傻笑着飘回厨房,按说这些天,擦身、护卫、扶野人上厕所……我一手包办他从头到脚的所有事宜,两人够熟了吧,够熟了吧,我连他大腿内侧长了块大疤都知道,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沟通。他有一套可以对我好、可以叫我无可挑剔的好男人模式,但我觉得,他对我良善、对我温柔体贴,全都不需要我做回应,他只要自己单方面付出就行了,完全不需要我与他配合。
这算大爱无私吗,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是在闹情绪。
厨房里药粥煮好了,我端出来,手上拎个凳子坐在野人对面。
“不要对我寄厚望,这粥我可是今天第一次煮。”
刚说完一句,野人却不理我,弯了身,伸手,他抱起脚边睡得正起劲的大胖猫,放在自己腿上。
胖猫没有醒,我搅着热粥,歪头看他。
野人有点畸形的手指揪猫脖子上的绒毛,人还是恍恍惚惚的,低头,想把猫抱高,又愣愣的不知道该抱哪里,举了好几次再放下,最后终于选了女人抱孩子的方式,笨拙地将猫身支在自己一只手肘上,另一只手绕过猫肚子,有意无意抓两下它肚子上的几根毛,就不再动了。
而小胖猫这样都不醒,软啪啪地伸直它四只猫爪子,受不到力的地方,脑袋、屁股、与尾巴往下耷拉,我看了很久,才突然轻叫一声、恍然大悟,这猫、这猫……竟然在不知不觉之时,就这么舍下野人孤身而去了……
小胖死了。
虽然死得安详,但好歹在野人身边,它蹲了没有十天也有八天,感情总是由平淡中升温,不然野人也不会弯身去抱它,以前只见它睡醒了往野人鞋面上蹭,这还是头一回,野人主动抱起它。
而它却死了,野人又该伤心了。
不过也不能算坏事,至少脚底下少了个碍事的……我欣慰,突然眼前多出一道人影,徐津宛不知什么时候插~进我与野人中间,探身接过野人手上的小胖尸体,“给我吧。”一句话就抱走了小胖。
“怎么处理?”我转头问徐津宛,“烧了,还是埋了?”
小姑娘却是头也没回,背着身答:“干爹要猫骨,骨头剔了,下锅煮。”
野人没动,仍然低着头。
“煮了好,”我成心拍马屁,“煮了环保。”
结果小姑娘回头就多瞪了我一眼。
“你没事吧?”等两个碍事的都走了,明明也进了厨房,我正过身问野人。
野人微微摇头。
“你要喜欢猫,回头我再给你逮一只,反正现在是春天,欲望令它们迟钝,逮个十只八只不在话下,黑色白色随你挑,好不好?”
野人还是摇头。
“别再伤心了啊。”我叹气,把手里勺子插回碗中,上前拍他手背,“徐夷说你身上这毒很麻烦,你不能生气、不能伤心,否则毒发会影响脑子——你想变傻子吗?”最后我问他。
野人却扭过脸,去看徐夷花花草草的小药田。
我无奈,“那先吃粥吧。”
于是勺子伸到他嘴边,“张嘴啊。”
野人慢慢张开嘴。
“咽啊。”
他慢慢吞咽。
“不准吐啊!”
他就抬起手,手背盖在自己嘴上,好叫自己不吐出来。
“你看你把我弄得多可怜,”我成了心抱怨,“燕朝红和我划清界限,跟我老死不相往来了,现在你也不理我,天底下还有没有人理我了?!”
这话怎么说得这么难听啊,我心里骂自己,这不是明摆着被人甩了才回头找野人,这是人说的话吗?
但不这么说,野人根本不会理我,大病一场之后,他对一切外来刺激反应迟钝,一切,当然包括我。
有时候我弄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有时候我又觉得自己很了解他,像是……不揭到我短处,就不会戳到他痛处,不在他面前扮可怜,不任性,不闹,不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不痛快,他根本不会回头看我一眼。
只有等我切身利益受到迫害了,我不开心了,我倒大霉了,野人才会有反应,其他事,他根本不关心。
所以这一次,野人终于把视线调过来,静静看向我。
“肯理我了?”我板着脸问他。
他表情木木的,伸手,手指碰上我的脸,指尖不算光滑,刮得我脸很痛。
“给你讲个笑话吧?” 我趁机塞了口粥进他嘴里,提议。
野人却只将手指来回摩我的脸,没反应,但这绝对不代表他默许,而是相反,于沉默中否决。
“那我给你用花式女高音唱《魔笛》?”我满脸期待。
但这回他连手都放下了,半垂下眼睛,日头打在他脸上形成阴影,他微微向后靠,好像有点睏了。
真是……别看野人现在坐在太阳地里晒太阳,等我再喂他几口粥后就又要回屋睡觉了。这一点倒是和徐夷神医正相反,野人是一天到晚睡不醒,还时不时昏昏沉沉一阵,神医却是天天晚上等我给他送安眠药,我少送一天,他就一夜不睡 ,有时候我想把一瓶安眠药都留给他,又怕他吃太多吃出毛病来。
从古都是能医不自医,徐津宛说他干爹不是死不去、而是不敢死。真死了,下了地府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家老小,所以徐神医是真正靠着一口气撑到现在的,而一个弄不好,万一他死在我的安眠药之下……我头痛,野人还指望他呢,他死了不要紧,野人可是我的命根子!
“你听我说……”我看野人也吃不下粥了,就干脆把碗放地上,自己也不坐凳子了,半跪在他面前,托起他的脸,让他看着我。
这个野人……我眯眼去看,他有什么好,名字比人家怪异,甚至到现在我还弄不懂他为什么要叫野人。但他又确实很好,眼睛大大的、幸好不童真,眼神很细致,长得干净,人又安静——最重要,他竟然从来都没有怪过我不记得他,更没有刻意生我的气,即使他不理我,有时还不听我的话,但他不是故意的,他很紧张我,比我能理解的、能想象到的……要多出更多。
爱情片里,旧爱遇新欢,爬墙时被捉奸,并不是不常见,一般男人都是如何反应的,吃醋生气?大吵大闹?绝尘而去?一去不回?还是死抓着不放,变了态了往回虐?
更何况我还不记得他?!
当然好男人也有,大概就是像野人这样的,苦往肚里咽,该做的事还是一件不落。
连我妈都说了,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是不离不弃。
误会也好、痛心也好、一时无法沟通也好——再大的坎儿,只要两个人都还珍惜对方,一方不放手,另一方也自然就会跟上。毕竟,总要有一个人付出得多一点,关键时刻,总要有一个人抓得更紧一点,这样,才能真正走得长远——由案例分析上来看,我家的那个人是我爸,而我与野人的这个个案里,我希望是我,但其实是野人。
他没有不要我、没有不认我、没有转头就走——当你遇上这样的好男人,我妈说,就该死乞白赖不丢手,还要到祖宗坟前,选良辰吉日杀猪还神。
“野人我问你,”我想明白了,笑着问他,“如果一个人从万丈悬崖往下跳,结果他没死,却死了一头猪,你说为什么?”
野人被我托着下巴,所以不得不集中注意看我,等听完问题,他出神似的发了一会儿呆,才看着我,摇头。
“你变笨了啊。”我认真说,潜意识里觉得他以前挺聪明的,不像脑子转不过来弯的,“那你想不想知道答案?”我接着问。
他当然不得不点头。
我笑,“因为那个人从悬崖上跳下来都没死,所以要杀猪还神,当然死的是猪了,笨野人!”
野人很干脆,点头承认自己笨,其实却根本是心不在焉,从始至终只怔怔看我的脸,丝毫没有听进我的话。
我无奈,“这道题好不好笑?!”于是问他,用威胁的表情,威胁的眼神,外加极度威胁的语气。
野人慢慢点头。
“好不好笑?!”我眯眼,又问一次。
野人当然知道我想让他干什么,所以点头免了,终于轻轻抬了抬唇角——他的唇角本来就是那种不笑自翘的,所以真要笑的时候,嘴唇的形状就会很好看,要温和可以,要妖媚可以,要人在太阳底下看得眼花缭乱也可以。
但我却忽然发现有一点不妥,他的唇色,淡淡的有些接近脸色,还有一点轻微的紫色,紫色代表心脏不好,可能心律不齐,也可能先天缺陷……他怎么这么多病啊,我心里不舒服。
于是更加下定决心、坚定信念,要好好倍加呵护他。
“野人你听好,”我靠近,握住他的手,微微用力,“你知道概率吗?”
他点了头,我有些吃惊,倒是没想过他真的会知道,还准备好给他解释。
“既然知道,那我告诉你……两个人呢,如果都能够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而且都是人、没有一头是猪;又都活在同一个年代里,不是你死了的时候我活着,也不是你活着的时候我死了,这样的情况,想要遇到对方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一。但是我们的情况有点特殊——你知道我不属于这里,我能来到这里本来就是奇迹,至于遇见你,喜欢你,不记得你,还是死心塌地喜欢你,我想概率应该是:百分之零点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
野人眼皮子底下,我掰着手指头,很认真在数。
我是故意的,一直数,也知道不会有尽头。
直到野人弯身,这时我还没将所有的“零”数个完整,他却无比主动地冲我笑了。
终于笑了。
阳光下的脸,白皙温和,他有栗色的眉毛,又大又圆的眼睛,还有双眼皮,睡得太多、反而清晰的双眼皮……
其实我并不喜欢双眼皮的,也不喜欢大眼睛,更不喜欢比我还要挺立好看的鼻子——野人的长相,按理说,真的与我的审美趣味相差甚远,但在我眼里,这样的野人,何止西施、天仙都出来了。
像之前去抱小胖那样,野人笑了笑,慢慢朝我伸手,但是我比小胖好,我还是活生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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