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等我找回思维,发现挟持我的人是想救我,满天的闪电像装了追踪器,对穹宇下的每一个人穷追猛打,而被打中的人,不是顷刻变为焦炭、就是化为齑粉,烟消云散。
身上红色外袍、内底黑衣,白发用一根木簪盘成发髻的陌生人——西夏天剑,进了行宫宫殿,一扬手,将我竖直,放落在地。
我转身就要回去找野人,头上殿顶传来崩响,我抬头看,险险被拉了一把,避过重重坠地的一根殿梁——
“伤到了吗?”对方问,我抬起头,看到一副青铜描边的面具。
面具罩着整张脸,面具后透过的视线冷漠……
听野人说,西夏天剑的实际年龄没有七十也有八十,但他的声音只是低哑粗噶,却并不像一个真正的老人,下意识地,我去检查他的脖子,又发现他竟然连衣领也遮得严实……这个有着青面朱衣的男人,让我一瞬间生出了怪异的感觉,明明他靠近,却又气息冰冷,莫名其妙救下我,出言关心,眼中的目光让人心寒又……受其诱惑,被其威慑……
这个人,不但是宋真宗口中的神人,还是一个全身上下让人感觉冷寂又孤傲的怪人。
西夏天剑向我伸出手,他的手指如枯骨,细瘦嶙峋,同样分辨不出年龄。
我在这时听到野人叫我——“青山——!”因此伸给怪人的手,想也不想又收了回来,站直了往殿外跑。
都不知道外面打雷打成了什么样子?
“等一下——”天剑前辈的话只说了一半,轰隆一声巨响,殿顶再次被雷电击中,碎石频落,宫殿在扭曲中坍塌——“闭起眼!”白发之人抓了我的手,大步一迈,用跑的。
落石激起尘土,我本就被呛得流眼泪,这时竟然一点迟疑都没有,手放在一个陌生人手中被紧紧攥着,吸气屏住呼吸,猛地闭起眼睛——在黑暗中,感觉身后殿梁的陷落像有生命一般,如蛆跗骨,跑一步、塌一步……最终一步跨出殿门,却感觉眼前的黑暗并没有就此结束,身子一痛,被人紧紧拥入怀中,睁眼之前听到野人的声音,问已放开我手的另一个人:“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救了她。”天剑前辈粗哑的声音答。
“现在哪是你们说话的时候!!”再一道熟悉的声音,我睁开眼,心神震荡,看到须臾之间、改天换地的一幕——不过短短几分钟……时过境迁。
仲秋的白昼变为永夜,皇家花园毁于一旦,身后宫殿崩毁成残渣,唯一所剩、能遮蔽头顶的,就是由最后几根梁柱支撑的一条长长殿廊,风雨中孤立一般的存在,容纳了不久之前才相争不休的几乎所有人——惊惧惶恐、死伤过半的几十个幸存者……因为雷电暂缓,得以安魂喘息。
“怎么会这样……”我不是没见过大世面,此时仍忍不住后怕,抓紧野人的手。
“没事的……”野人低声安慰。
“是天灾……”众人簇拥的帝王,于不远处发出慨叹,“神人料事如神,可有料到此情此景?!”显然在问我们这边的西夏天剑。
为什么西夏天剑会跑到中原来,成了神人,还与宋真宗纠缠不清?为什么这个年代会有这种不靠谱的天灾——这算什么天灾,地震?陨石撞地球?还是外星人想要入侵——
“孙青山你快看天!!”熟悉的声音正是来自外星人村长,我此时才想起来还有这号人——怎么你还在现场吗——如果不是事情紧急,这句话我已经脱口而出。
“……天上……?”探出头向上看的一瞬,“裂痕——?!”我惊叫,同一时,一道霹雳正正劈向我的眼,好在最后一刻,被野人不顾自身,拉了回来。
靠在野人怀里,我大声气喘——“现在怎么办?!”猛地转过头,说这话的人竟然是外星人村长,他身为外星人,竟然问我怎么办?!
“陛下泰山封禅之后要去哪里?”一道粗噶而冷静的声音这时回问宋真宗。
“封禅之后……?”宋真宗嗫嚅,“……要……去孔庙祭孔……”
啪——像为了配合时机,我怀里的《论语》小册子掉到了地上。
野人弯身去捡,被身边的西夏天剑抢先一步,野人却顿了一下,皱眉沉吟。
砰——!
老天歇够了——晦空再次落下巨芒,连最后屹立的殿廊也给炸塌一半,廊下的人一窝蜂跑向空地、躲避坍方,于是放缓了不到五分钟的天灾,再次开始新一轮轰炸——山崩、地晃、暴雨、狂风、从天而降的雷鸣闪电……“为何那些雷电总是追着我们在跑?!”
刚有人问出这个问题,我一回头,问话的人便当头糟了电击,化作一团黑影,消失无踪。
我打哆嗦,如果换了第二个人握着我的手,我想我绝对不止打哆嗦!
野人与我跑得都不快,因为我左顾右盼,他却若有所思。
一个一个熟人先后赶上,宋真宗、大臣王钦若、萧太后与护从、辰罡殿完好无损的地位崇高四人组、梁山寨的人、朱陵派的人、明明、小红红、萧辰辰二号、外星人村长——“徐夷呢?!”我忽然大叫,“徐夷人呢——?!”
野人脚下一顿,我定睛,便看见不远处——所有人在向前跑、却只有他一个人在往回走、明明前一刻才在我身边、下一刻却神迹一般跑到了所有人前面——青铜面具、白发倾泻的绛衣神人——骤雨中,像世界末日归来的最后一个巍然天神,红衣如血,黑夜如斯,猝然间电闪,白光中只见他大雨浇身——
“这叫什么?”我问野人,“这叫耍帅!!”
野人被雨浇了一阵,好像也浇清醒不少,危及时反而有心情笑答:“但人家救了徐夷。”
没错,西夏天剑什么的我没兴趣研究,但却自从他第一次出现,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极其合乎我的心意,我希望有一个人阻止一切,他便一剑令所有争斗停歇——天灾发生的一霎救了我——此刻我急着要找徐夷,他顶风顶雨,将会死人的雷电作为幕景,将昏死的神医背在身后……就好像……这个人真的应了我的祈祷,横空出世……
“此刻情况紧急,你与你野人官人在痴缠个什么劲——还不快跑?!!”小红红转头回来,骂我。
“跑跑跑——”外星人村长也转回来,“光跑有用吗?!”
西夏天剑带着徐夷过来,宋真宗也过来找神人,辰罡殿圣女见机不可失又来要野人行刺,王钦若带着亲卫队赶来护驾,萧卯儿关心神医跟过来,萧太后担心萧卯儿一并追过来,正派、外族,又换了地方卯起来……这下好了,全过来了,一道白光落下来,大家搂着一块死死死……!
“为什么时空裂缝会出现在这里啊?!”我摇外星人村长。
“你问我?!”外星人村长脸色惨白,连吸血鬼尖牙都露了出来,“上次看见裂缝,我们一个星球被吞没……”说到这里,我脸变色。
这就是令外星人村长一个种族几近灭绝的灾难……
时空裂缝引发的灾难……
“青山……”徐夷忽然叫我。
“你醒了?!”我惊喜。
“你的眼睛……”他提醒我。
“你的眼睛……?”野人也转过头,他听我说过有关时空裂缝的事故。
“你们说完了没有?”天剑前辈哑着声冷冷问,像是对我们一众人不屑又觉得好笑,一伸手,将一团浆糊一样的东西掷到野人身上,天际白光又一闪,“再不走,会死……”他威胁。
“他扔给你什么?”我问。
“《论语》……”野人也渐渐沉静,忽然兴致大发,吟道:“子曰:……”
“你还子曰个什么劲?!”我骂他,前面的人回过头来瞪他。
野人却仍道:“子曰:可陋斯,尧哀思……”
“知道了!!”小红红从前面再回头,“邵颜阖我忍你很久了,你再发疯我就把小青山从你手上抢回来——”
野人本来被我拉着走,听完这话,忽然一瞬间站定,再也不走了。
“谁让你刺激他的?!”我骂小红红,“你刺激他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青山……”野人却在身后叫我,极为怪异的声音,一字一顿说道,“子曰:closeyoureyes……”
圣诞而来的男人
他对自己活着这件事,曾经,是强烈的负疚,如今,演变为怨恨。
“青山……”邵颜阖问,“我来陪你,好不好?”
见面前平躺的女人并不反对,他将拇指陷入一手手腕,很容易指尖戳进皮肉,令血管破裂……接下来另一只手……
然后是脖子……
四指扣住颈侧,拇指抵住喉结,轻轻一按——平躺的女人却忽然双目圆瞪,于这时醒了过来。
“我就知道你不干好事!!”孙青山翻身而起,脱了鞋砸向邵颜阖头顶。
邵颜阖呆愣着看她——“还不把手给我放下来——把手上的血给我擦干净——把鞋子给我捡回来——把你的头给我伸过来——我要掐死你!!”
邵颜阖全都点头,“好。”
傻笑着放下手,不知道要先做哪一样——捡鞋子?他低头环顾,急急地四下寻找,但是地上一览无余,偏偏少了一只三十七码的青色鞋子……“青山,”邵颜阖问,“你把鞋子丢去哪里了,你用了多大的劲……”他问着,抬起头——“青山?”
“青山……”男人迷茫地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空地,脸上出现一瞬近乎绝望的惶恐,但还是立刻令自己平静下来,开始像方才找鞋子那般,虔诚而认真,四下寻找……“青山……青山?……青山……青山……你在哪里……青山……”
直至慌乱变得再也无法自制——男人陡地抱住自己,无力一般,软软跌坐于地。
下一刻,失控尖叫——
……
公元二〇〇九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今天一天,孙青山就觉得纳闷,她离奇地去了一座山谷,又离奇地回来,搞得她全身不得劲,越是看满眼霓灯乱闪,越是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她就越觉得头脑里那个衣不蔽体、胡子大把的男人真实,很真实,至少比圣诞节后扑面而来的打折真实。
街头。
跨出店面,天色昏沉,凉风里就这么呆呆站着。
“孙青山——”身后的女人叫她,“寒冬腊月的,你穿短袖,耍帅啊?”
“我热!”孙青山头也没回,答。
女友瞟她一眼,又瞟一眼她手中林林总总的男士用书,唏嘘:“你要是我女朋友多好啊,该得省多少钱啊!”
“美得你!”孙青山泼对方冷水,“暗恋我的女人一大把,怎么轮也轮不到你。”
“我就是喜欢你这样……”女友抬高孙青山下巴,“招蜂引蝶!”
孙青山半眯起眼,余光里却看见一道人影,令她心里猛一扑腾。
“怎么了?”女友问。
“看到熟人了。”孙青山答。
那道人影便开始向两个女人走近。
“这么巧……”当人影靠近时,孙青山招呼大街上偶遇的男人,“你一个人?”
男人穿暗色的风衣,细细长长的腿,玻璃镜片反光,很潮的TomFord眼镜框。
点了点头,“我一个人。”
女友在旁边一阵穷打量,矫情地摇手,“Hi~”
男人于是侧过视线,看向孙青山女友,“Hi。”
“哦,”孙青山反应过来,跟女人介绍,“他是我邻居,叫……”
突然想起大清早两人同时出门的画面,孙青山七赶八赶,男人很有礼貌地向她打招呼,帮她按电梯……她知道对方就住在自己隔壁,连着的两个flat,而且在孙青山还没有搬进那幢楼时,对方就已经住在那里了——可是孙青山真的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这个男人认识的,好像就是同乘过一部电梯,同时出门,有时候又同时进门,点头之交,就如此而已。
“我叫邵颜阖。”男人接孙青山的话。
“对,”孙青山点头,“他叫邵颜阖。”又指女人,“她是我好朋友。”
邵颜阖向孙青山的好朋友微笑,客套完,很快说了再见。
临走时,却又调回头,孙青山站在冷风之中,邵颜阖皱眉,问:“你冷不冷?”
……
一刻钟后。
临关门的Selfridges,一楼,楼层里在放Coupling的主题曲perhaps。
孙青山跟着唱,女友问她:“刚那个男人,真是你邻居?真不错!”
“你不是暗恋我?”孙青山斜眼瞪女友。
“我是双性恋。”女友严肃答。
“他是gay。”孙青山也答。
“什么?!”女友惊叫。
“嘘——”孙青山瞪她,“至于吗?”
“你怎么知道?”女友问。
“我是专家,你看他走路的小屁股,一本正经,道貌岸然,还有我从来没见过他带女人回家,也没见过他早出晚归,都不知道作息多定时!”
“那只能说明人家正经,还有你……太关注人家。”
“可是他身上的香水味是女款的,”孙青山挑眉,“还不能证明他变态?”
女友沉吟。
不一会儿两人在商店门口分道扬镳,女友要去搭地铁,孙青山原地等公车。
半分钟不到,一辆福特停在孙青山面前,开车的人降下车窗,向孙青山勾手指示意,孙青山迟疑两秒,开门上了车后座。
“谢谢你啊。”购物袋摆好,车却不动,开始堵车。
邵颜阖调整后视镜,从后视镜里看她,“买了很多东西?”问。
看不见吗?孙青山心里嘀咕,嘴上说:“跟不要钱似的,不买白不买。”
邵颜阖笑,转过头,她静静地坐在车窗边往外看,窗外灯光闪烁,映在她的脸上,真实又炫目的光,交织跳动……他移开视线,手指有些抖颤地握紧方向盘。
“其实我们挺有缘的,”孙青山转正头,没话找话说,“一天遇见你三次,你一个人出来逛街,怎么不找个人陪?”其实她最想说,你一个大男人,竟然跑出来逛街,还一逛一整天,你还真有闲情?
“买东西非要找人陪吗?”邵颜阖反问,发动车子,终于向前开出二十米。
车又停下,孙青山往前探头,“那你买了什么?”
一看清前座上堆的塑料袋,“你去兜超市?!”孙青山惊奇,“你竟然在今天,跑去兜超市?”
“买吃的,”邵颜阖近距离看她,“不行吗?”
孙青山察觉到对方的视线,那是一种很难形容、却撩得人心口发麻发痒的注视,因为对方很专注,可以把没事都看成有事……然后两人不动了,他看着她的侧脸,她伸着头,忽然邵颜阖问:“你要不要坐到前面来?”
“咦?”孙青山惊异,又看到男人笑,深棕色眼珠子,隔着一层眼镜片,镜片反光,孙青山突然清醒,速速退回去。
“要坐到前面来吗?”邵颜阖问第二次。
“啊?哦……好。”当意识到自己回答的是什么问题,她无语地帮邵颜阖将前座物书挪到后座,自己在狭小的车厢空间笨拙蠕动,最终爬向前座,两只脚都抽过来,后背靠向座椅,“呼……”吐出一口气。
男人却在这时靠过来,倾身,越靠越近……他想干什么?!孙青山警觉,心里打鼓,虽然一般情况下,男人如此殷勤,似乎为的就是这种事,而从后座换到前座,提示已经够明显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